借款筑路问题

借款筑路问题
作者：宣樊
宣统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1910年9月28日
公布于东方杂志1910年7卷第8期

本作品收录于《东方杂志》

　　或问曰款可借乎曰可路宜筑乎曰宜借款以筑路有利无弊乎曰有利无弊或又问曰款可借乎曰不可路宜筑乎曰不宜借款以筑路有利无弊乎曰无利有弊二说相反如此或者疑之因为之解曰款者有可借不可借者也路者有宜筑不宜筑者也借款筑路者有有利无弊有无利有弊者也试说明之如下

（甲）借款

　　一借款之分类。　借款分类有二一则借之于内国一则借之于外国也当国民经济充实之时以募集内国债为善反是则利用外资亦正当之办法也

　　二借款之方法。　借款方法亦分发卖债券及订立契约二种凡国家对外之信用坚固者或其所募集之债确系投之于生产事业而其生产又确有把握者则当发卖此项债券时自能博购买者之踊跃故有甲国人在乙国发卖债券不数日间超过限额数倍者此事往往有之若国家对外之信用未坚则债券发卖人不敢应惟有向外国之政府或其 银行订立契约其事乃能成功

　　三借款之用途。　用途亦分二种一用之于消费者如以借款为支给官俸兴办陆海军巡警教育建筑衙署偿还他债及其他奢侈游宴之用皆消费者也一用之于生产者如以借款为开设劝业银行兴办工艺厂振顿农业垦牧诸事及开采矿山筑造属于工商业有利之铁道等皆生产者也

　　四借款之偿还预计。　当借款之时先预计此款之多少如何分年偿还其偿还之资是否即在其所投于生产中之赢利提出则此项生产是否确系可恃每年所赢之利除开消外是否能与预计提还之数相合此虽借款以后之事而不能不于借款之前先事预筹者也

　　五借款之亏耗补塡法。　如借款时之扣成（九五当百之类）一亏耗也契约订定之日即起算利息

　　二亏耗也生产事业未著手或著手而未见成效或成效已见而初办一二年赢利不多不足与利息相抵三亏耗也一二年之后赢利虽渐多而除开消及利息之外不能与预定按年偿还之额相符尚须为他项之救济四亏耗也此等亏耗或能逆计必可于将来赢利中取偿或能别取之于他项生产中以为补塡之法（如借款筑路而沿路有煤铁金银各矿别行山资开采以彼之所得偿此之所耗之类）亦皆借款时所宜预计及之也

（乙）筑路

　　一铁道之类别。　铁道之类别有二一曰军事铁道一曰经济铁道军事铁道为便政治国防及外交上不得已而兴筑多属于不生产者也经济铁道为便于发达国民之经济如工艺品之畅销商贾之贸迁煤铁矿产物之搬运行旅往来之众多沿路商埠市镇之繁庶此所谓经济铁道而有直接生产力且有间接生产力也（如有此铁道而他项工商业皆因以隆盛是）

　　二铁道之利害。　铁道为交通最要之机关诚有利无害者也然当国家财政窘乏时苟投钜资于不能生产之军事铁道则其建筑之费既耗而每年养路之常费又皆一往不返徒增加政府国民之负担此铁道之害也若于此时知投资于经济铁道则事业日就兴起每年赢利无算除归还创建时资本及常年养路之费外尚能以其赢馀者供给国家他项之需而国民因有此交通之便工商之业愈益发达文化灌输民智亦赖以速进政治统一指臂相使无扞格不通之弊此铁道之利也

　　三铁道之办法　办法分四种一曰官办二曰商办三曰华洋合办四曰包工今将四种利弊分述如左

　　一官办。　官办铁道即日本所谓国有铁道也凡一国之中他项商业皆可用放任主义任人自为经营而铁道则不宜设或一国铁道归于私人之手则种种流弊易于丛生故国家必为干涉盖铁道之原则如是也又凡修造铁道有土地收用法良以路线经过之地往往有许多原因而地主不肯卖者政府可以行其收用权使归于国家苟系私人营业则恐其借强买权以欺地主又他商业皆可自由竞争以业商者竞争则必物质美而价愈廉此于社会有益而于商业无害也铁道则不然苟任人自由则商埠繁盛之区置两铁道则相害市场荒僻之地设无铁道则不行其有妨于运输事业者不少盖铁道本有独占性质也

　　设如两都市之距离使两会社并营铁道铁道增矣所用资本亦必倍增而运输物则只此数也于是倍增之资本则为浪费而两会社之竞争其势必不至倒闭不止焉此种之事欧洲已恒见之英国铁道之大公司七由二百馀小公司所合倂也美国法国亦皆大公司合倂数小公司凡此者始皆由于自由竞争而终不能以取利转至于失败者以铁道本宜于独占也少数公司之独占必使全般人民受其损害故此时惟有官办为宜铁道宜归官办已如前说因之主张国有论者颇占势力其说可分四种如下

　　第一。　铁道既有独占性质不能任私人竞争则与其后来收回若于初起时自办为是

　　第二。　铁道若任私人兴修私人利己心之所趋繁盛之地必乐建筑反是者无过问焉则路途阻隔弊害不少若归国有必通算全国方面干路几许支路几许而无趋利避害之心

　　第三。　铁道者所以谋全国之便利非为图运金起见也若听私人自办将思多取运金以贩利焉非以便民乃为民病国有者反是

　　第四。　国家以铁道归私人若当市面流通利息轻便可期兴筑设一时银根紧绌利息加重私人或移其资本经营他项事业于铁道一事已兴工者因之中止欲兴工者不肯接办则交通事业为之延缓若归国有则无此弊

　　以上所举本之山崎经济学而吾国商办铁道如粤汉则股东争权舞弊糜费千万争讼累年卒未成数百里之路如川汉糜费舞弊本年更有驻沪施某亏倒公司存款之事如鄂路争归商办股本至今未集日来又因选举总理札某众以为旗籍群起反对内讧益烈如浙路今正风潮澎湃不知所底如闽路商办累年认股寥寥前借交通银行五十万顷又将吿罄总理在京遥领路事闽局厦局种种糜费徒延时日糜金钱而于成路之期终无望也若归国有则诸弊均可去

　　据此以观主张铁道国有者其说几无以难矣虽然亦视其国家政府果可恃与否且视其国体政体如何以为断非可以一槪论也今断国有之利益必备左之条件

　　第一。　国家必有实心任事之官吏且能久于其职得以资其经验而管理乃为得法如德国官吏变动甚少故铁道恒易得人使美国铁道易为国有其影响必不如私人之善盖美国每四年一更大统领每更一次宰相以下之官吏皆为变动变动既数难期得人故如美国铁道事业不宜于国有当为经济学家所同认也

　　第二。　必政府财政巩固国无不足之患乃能取兴修之利益盖铁道一事为谋公共利益起见则赁金必从其廉设财政困难之国自筑铁道更无监督干涉之人必不肯廉其赁金往往加税以资弥补似此实例甚多非惟无益而又有害（吾国京汉铁道近日正议加价）

　　第三。　政府意见必巩固不轻为议会所摇动夫议会议员由地方选举本以代表全国非代表地方者也然每见甲地举者代表甲地而不及乙乙地举者又然今议筑铁 道甲议员必曰自甲地始乙议员必曰宜乙地先其实只便其地方之私未必图全国之益而政府辄为其所转移弊害大矣（今年翰林院侍读荣光奏请天津设站之事颇与此类幸知其奸严旨罢黜）

　　按此亦经济学者所持之说也而吾国政体则专制也官吏营私舞弊无国会监督也财政出入无国会之承诺会计院之检查也故民办之弊尚有多数股东及董事会为之监察而官办则惟为所欲为而已

　　二商办。　铁道之性质既以国有为宜而其所以不能绝对排斥商办者则纯然视其国之政体国体以为断英为议院内阁立宪政体故英之铁道归私人经营而无弊美为民主共和政体故美之铁道归私人经营而无弊（近年美国大统领已有制限脱辣斯铁道公司之政策是商办终不能无弊）日本铁道半归国家半归公司而近年国有之论腾于政界矣大抵民权发达民力充实民智民德增进之国其铁道以商办为宜反是则否又当国际竞争剧烈之顷国防危迫之时商业不振文化幼稚斯时若欲听民自办必至意见参差资本难集徒缓岁月而终不能见其利此皆商办之缺点也若其值专制之政体腐败之官吏在上既无高掌远跖之政策徒欲发生事业以便其营私舞弊之谋则商办差有一日之长不可掩也

　　三华洋合办。　吾国铁道属此类者为最多顾名曰华洋合办其实皆授权于外人此其原因皆因政府欲办铁道向外人借债无以担保即以所划之路线为担保而外人利用此机乃要求种种权利如借何国之债必用何国之材料何国之技师及管理人等是也平心而论外人之有是要求者未必尽出于政治之野心谓欲夺我路权据而不返如一般世论所云云也盖以我财政之未整理币制之紊乱国家对外之信用已无益以官吏腐败倘筑路之事外人槪不过问则所成之路既延日月又糜费用将来必至亏耗不堪而外人所投之资本未免危险故彼之为巩固其资本计亦有不得不揽我之路权者然此种铁道受亏虽多而将来国家能一一备本赎回则依然为我之物（京汉即其先例）国家当财政困难官力商力皆不能举而其路又不能不筑时祗得出此而要非完善之办法不待言矣

　　四包工。　包工办法在今日观之最为安稳以我之路以我之资本使彼外国技师包办工程限年成功其事毫无流弊且有数利焉金钱不多费一也无官办舞弊之事二也无商办迟误之事三也免意见之争股东之牵掣四也工程可期完善五也权不旁落六也祗须政府遴选精于建筑学及管理法者数人以监督之详订合同必求其如式 而止限满工竣物归我有其省事省时省费无有过于是者

（丙）借款筑路

　　美日之强也以借外债而强埃及之亡也以借外债而亡然则外债非不可借即借外债以筑路亦非必不可行惟视其时政体之如何及政府之如何而已政体为立宪则其种种机关皆备即有时偶然不善旋即有监督者之责言亦可立时改良以免流弊政体即为专制然苟有良政府实心实力行其独断之政策则较之立宪政体尤易见功惟无论如何要不能不酌度时势而慎定其方针所谓慎定方针者即自计所借之债果用以筑何种之路是兹详叙之

　　一　借债筑军事铁道（亦名政治国防铁道）

　　国家苟内力充足陆海军强盛欲行侵略之政策筑一绵亘数千里之军事铁道以期一旦有事召集大兵运输粮械此就一方观之其铁道虽不能生产而就一方观之有此铁道正可藉以略取人地发扬国威而殖民之策亦可同时并行则其铁道虽非直接能生产者而间接生产较之经济铁道或较多焉如是虽借债无妨也考其所以无妨之故一因此等铁道既成其国势已臻于极盛彼债权国或反弱于我何至蹈埃及之覆辙一因此等铁道既 成一旦实行其侵略之策一战而胜则所借之债有所取偿（或取偿于兵费或取偿于所得之地）即不能取偿而是等债券价已大涨人争购买而存之对外信用愈益坚固即届期限他处更可借款以为挹注此皆借债筑造军事铁道不足为虑之说也不甯惟是外国投资于我既多一旦军兴我或陷于危险之地位则此项债券之价立跌其影响于彼国之经济界至大故平时既引彼投资而发难之先尚可挟彼结攻守之盟约彼纵不愿而已迫于情势之无可如何则外交上所收之利益极大此一法也倘我之国势但能保守不能为侵略的之宏规而其时环伺我之边疆者皆欲肆其虎狼之欲此时吾苟能利用他强国之资本（必择其敌视吾邻与吾邻亦势不两立者）使之投资其地之铁道俾此债权国与我之关系日深则我一时可以藉彼之声威以延眉睫之祸趁此馀暇修明政事以期自存此又一法也

　　一　借债筑经济铁道

　　国家苟地土广漠交通隔绝工艺不能振兴商业不能发达国民生计日困一日外患之迫年深一年于此之时苟欲力图富强而交通不便中央政令不能行远一也文化不易普及二也国语不统一三也风俗习惯相差大远四也生产不能均匀分配五也水旱偏灾不易救助六也内乱时起军队召集呼应不灵七也地方行政不易稽察八也有此八患虽有尧 舜皋夔莫能借手于为治此稍治政治学者皆知之故有此等现象之国家其惟一之办法祗有速择其国内关系紧要之经济铁道以政府之独断借外债数万万兴筑之且须限年呈功此外各支路或听令商办由官监督或一律收归国有以期制度之划一此等铁道既成则以上之八大患悉去而国家可以立臻于富强盖全国交通既便血脉贯通经济枢机为之大转如春回大地则凡百草木花卉皆立呈其生意欣欣向荣矣于是工业振商事兴灾少内乱息生产之分配均（此节最要孔子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惟圣人能知经济之精理矣）文化之灌输速（如西北各省人民之程度可以与东南齐）中央行政与地方行政无扞格之弊而极大之国境可以缩成极少之雏形以收指臂之效夫国家对于此等铁道苟能自出资本兴筑固属甚善否则借用外债亦不患无以取偿即使稍受亏耗然若能以数万万之金钱而购回一必亡之国家其国虽至少犹且值也况最古最大之国乎

　　借款之说如此筑路之说如此借款筑路之说又如此然则吾国今日果可借款乎果宜筑路乎借款筑路果有利无弊乎曰借款苟用之于生产而有偿还之预计亏耗之补塡则款可借也筑路苟能去官办之弊存官办之利则路可筑也借款筑路苟能师美日之所长而鉴埃及之覆辙慎定方针先修经济铁道而后其军事铁道则借款筑路有利无弊也虽然若今日之政府国是未定政见不一用人则各私其人行政则各私其政枢建一议而枢把持之部出一策而部反对之疆行一政而疆矛盾之其结果则枢与枢漓枢与部又漓焉部与部漓部与疆又漓焉疆与疆漓疆又与枢部并漓焉虽有善策执行者谁欤监督者谁欤局部之见既不足与语远图迂远之谋又未能合夫情势呜呼吾言虽多奚以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