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140
全唐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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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发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马市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从。但使彼国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乎?”乃偿其道路所费而返之。又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以马驾鼓车,剑以赐骑士。今陛下凡所施为,皆邈于三王之上,柰何至此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
陛下为人父母,抚爱百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民有栋宇之安;食膏粱,则欲民无饥寒之患;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传闻虽或未的,然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斯言信矣!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馀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已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如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遵之,则吾仇也,若何其无畏?”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柰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已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已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奢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曰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唯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壁,反朴还淳。顷年已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渐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已来,由心好恶,或众善举而用之,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宏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座和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已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已从人,恒若不足。顷年已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摧负老幼,来往数千,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摧贰。顷年已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㝢,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鬼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已,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理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王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痛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臣闻为人君者,在乎善善而恶恶,近君子而远小人。善善明,则君子进矣。恶恶著,则小人退矣。近君子,则朝无比政。远小人,则听不私邪。小人非无小善,君子非无小过。君子小过,则白玉之微瑕。小人小善,乃铅刀之一割。铅刀一割,良工之所不重,小善不足以掩众恶也。白玉微瑕,善贾之所不弃,小疵不足以妨大美也。善小人之小善,谓之善善,恶君子之小过,谓之恶恶,此则蒿兰同嗅,玉石不分,屈原所以沈江,卞和所以泣血者也。既识玉石之分,又辨蒿兰之嗅,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此郭氏所以为墟,史鱼所以遗恨者也。陛下聪明神武,天姿英睿,志存汎爱引纳多途,好善而不甚择人,疾恶而未能远佞,又出言无隐疾恶太深,闻人之闻,或未全信,闻人之恶,以为必然,虽有独见之明,犹恐理或未尽。何则?君子扬人之善,小人讦人之恶。闻恶必信,则小人之道长矣;闻善或疑,则君子之道消矣。为国家者,急于进君子而退小人。乃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则君臣失序,上下否隔,乱亡不恤,将何以求治?且世俗常人,心无远虑,情在告讦,好言朋党。夫以善相成,谓之同德,以恶相济谓之朋党。今则清浊并流,善恶无别,以告讦为诚直,以同德为朋党,以之为朋党,则谓事无可信;以之为诚直,则谓言皆可取。此君恩所以不结于下,臣忠所以不达于上,大臣不能辨正,小臣莫之敢论。远近承风,混然成俗,非国家之福,非为治之道。适足以长奸邪,乱视听,使人君不知所信,臣下不得相安。若不远虑,深绝其源,则后患未之息也。今之幸而未败者,由乎君有远虑,虽失之于始,必得之于终故也。若时逢少隳,往而不返,虽欲悔之,必无所及。既不可以传诸后嗣,复何以垂法将来?且夫进善黜恶,施于人者也。以古作鉴,施于己者也。鉴貌在乎止水,鉴已在乎哲人。能以古之哲王,鉴于已之行事,则貌之妍媸,宛然在目,事之善恶,自得于心,无劳司过之史,不假刍荛之议,巍巍之功日著,赫赫之名弥远,为人君者,可不务乎?
突厥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者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世寇中国,百姓冤仇。陛下以其为降,不能诛灭,即宜遣发河北,居其旧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冠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其若是,故时发猛将以击之,收以为郡县。陛下柰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用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河南处也。晋代有魏时胡部落分居近郡,平吴已后,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塞外,不用其言,遣居河南,数年之后,遂倾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言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臣伏见八月九日诏书,率土皆给复一年。老幼相欢,式歌且舞在路。又闻有敕,丁巳配役,即令役满,折造馀物,亦遣输了,待至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平分万姓,均同七子,然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知,皆谓以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之,天之所辅者仁,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为,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此计者,于财利则小益,于德义则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伏愿少览臣言,详择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自豫章公主薨逝,陛下久著素服,群情悚栗,咸不自宁。臣闻古之王者,绝于期服,此乃前书典礼,列代旧章。陛下发上圣之慈,深下流之恸,素服以来,遂经旬月,悼往之义,足为加隆。伏愿割无已之痛,从先王之礼,改御常服,以副群下之心。臣滥蒙重任,不敢寝默。
元龄、王珪,俱是国家重臣,并以忠正任使,其所考者既多,或一两人不当,祗是见有左右,终非心有阿私。若即推绳,不相信任,此事便不可信,何以堪当重委?假令错谬有实,未足亏损国家,穷鞫若虚,失委大臣之体。且万纪每日常在考堂,必有乖违,足得论正,当时鉴见,一无陈说,身不得考,方始纠弹。徒发上嗔怒,非是诚心为国。无益于上,有损于下。所惜伤于政体,不敢有所阿党。
臣闻采尺璧者,弃其微瑕;录大功者,不论细过。西行诸将,虽无大功,君集、万均,克平寇乱,不辱国命,跋涉艰阻,来往二年,考其勤劳,与在家者不异,即使人无怨讟,亦不可劝勉将来。臣愚以谓西行诸将,君集、万均已外,五品已上。有功勋无罪殿者,其考请更斟酌,匪惟一事得所,足以劝后人也。
帝王所重,在乎定君臣,明父子,正夫妇。三者不乱,然后内外安宁。比见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来,渐不可长。又帝王大如天地,信如四时。诸葛亮小国之臣,犹能开诚心,布公道。今之为政,未能平心,亦亏公道。心所爱,则虽僻不以为非;心所嫌,则虽正不以为是。今每发言,常疾私相请托,或至小事,自所未免,上为下效,理必然也。
臣闻道德之厚,莫尚于轩唐;仁义之隆,莫彰于舜禹。欲继轩唐之风,将追舜禹之迹,必镇之以道德,宏之以仁义,举善而任之,择善而从之。不择善任能,而委之欲吏,既无远度,必失大体。惟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欲求垂拱无为,不可得也。故圣哲君临,移风易俗,不资严刑峻法,在仁义而已。故非仁无以广施,非义无以正身。惠下以仁,正身以义,则其政不严而理,其教不肃而成矣。然则仁义理之本也,刑罚理之末也。为理之有刑罚,犹执御之有鞭策也。人皆从化,而刑罚无所施;马尽其力,则有鞭策无所用。由此言之,刑罚不可致理,亦已明矣。故《潜夫论》曰:“人君之理,莫大于道德教化也。”民有性有情,有化有俗。情性者,心也本也;俗化者,行也末也。是以上君抚世,先其本而后其末,顺其心而履其行,心情苟正,则奸慝无所生,邪意无所载矣。是故上圣无不务理民心,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道之以礼,务厚其性而泯其情。民相爱,则无相伤害之意。动思义,则无畜奸邪之心。若此非律令所理也,此乃教化之所致也。圣人甚尊德礼而卑刑罚,故舜先敕契以敬敷五教,而后任咎繇以汉五刑也。
凡立法者,非以司民短而诛过误也,乃以防奸恶而救祸患,检淫邪而内正道。民蒙善化,则人有士君子之心。被恶政,则人有怀奸乱之虑。故善化之养民,犹工之为麹豉也。六合之民,犹一荫也,黔首之属,犹豆麦也,变化云为,枉将者耳。遭良吏,则怀忠信而履仁厚;遇恶吏,则怀奸邪而行浅薄。忠厚积则致太平,浅薄积则致危亡。是以圣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也。德者所以循已也,威者所以理人也。民之生也,犹铄金在炉,方圆薄厚,随镕制耳。是故世之善恶,俗之薄厚,皆在于君世之主。诚能使六合之内,举世之人,感忠厚之情,而无浅薄之恶,各奉公正之心,而无奸险之虑,则醇酽之俗,复见于兹矣。后王虽未能遵专尚仁义,当慎刑恤典,哀敬无私。故《管子》曰:“圣君任法不任智,任公不任私,故王天下,理国家。”
贞观之初,志存公道,人有所犯,一一于法。纵临时处断,或有轻重,但见臣下执论,无不忻然受纳。民知罪之无私,故甘心而不怨。臣下见言无忤,故尽力以效忠。顷年已来,意渐深刻,虽开三面之网,而察见川中之鱼,取舍枉于爱憎,轻重由乎喜怒。爱之者,罪虽重而强为之辞;恶之者,过虽小而深探其意。法无定科,任情以轻重,人有执论,疑之以阿伪。故受罚者无所控告,当官者莫敢正言。不服其心,但穷其口。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又五品已上有犯,悉令曹司闻奏,本欲察其情状,有所哀矜。今乃曲求小节,或重其罪,使人攻击,惟恨不深,事无重条,求之法外,所加十有六七。故顷年犯者惧上闻,得付法司,以为多幸。告讦无已,穷理不息,君私于上,吏奸于下,求细过而忘大体,行一罚而起众奸。此乃背公平之道,乖泣辜之意,欲其人和讼息,不可得也。故《体论》云:“夫淫泆盗窃,百姓之所恶也,我从而刑罚之,虽过乎当,百姓不以我为暴者,公也。怨旷饥寒,亦百姓之所恶也,遁而陷之法,我从而宽宥之,百姓不以我为偏者,公也。” 我之所重,百姓之所憎也;我之所轻,百姓之所怜也。是故赏轻而劝善,刑省而禁奸。由此言之,公之于法,无不可也,过轻亦可。私之于法无可也。过轻则纵奸,过重则伤善。圣人之于法也公矣,然犹惧其未也,而救之以化,此上古所务也。后之理狱者则不然。未讯罪人,则先为之意,及其讯之,则驱而致之意,谓之能。不探狱之所由生为之分,而上求人主之微旨以为制,谓之忠。其当官也能,其事上也忠,则名利随而与之,驱而陷之,欲望道化之隆,亦难矣。
凡听讼理狱,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权轻重之序,测浅深之量。悉其聪明,致其忠爱。疑则与众共之。疑则从轻者,所以重之也。故舜命咎繇曰: “汝作士,惟刑之恤。”又复加之以三讯,众所善,然后断之,是以为法,参之人情。故《传》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而世俗拘愚苛刻之吏,以为情也者,取货者也,立爱憎者也,右亲戚者也,陷怨仇者也。何世俗小吏之情,与夫古人之悬远乎?有司以此情疑之群吏,人主以此情疑之有司,是君臣上下,通相疑也,欲其尽忠立节难矣。凡理狱之情,必本所犯之事以为主,不严讯,不旁求,不贵多端以见聪明,故律正其举劾之法,参伍其辞,所以求实也,非所以饰实也。但当参伍明听之耳,不使狱吏锻练饰理,成辞于手。孔子曰:“古之听狱,求所以生之也,今之听狱,求所以杀之也”。故析言以破律,任案以成法,执左道以必加也。又《淮南子》曰:“丰水之深十仞,金铁在焉,则形见于外,非不深且清,而鱼鳖莫之归也。”故为上者,以苛为察,以功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讦多为功,譬犹广革,大则大矣,裂之道也。
夫赏宜从重,罚宜从轻,君居其厚,百王通制。刑之轻重,恩之厚薄,见思与见疾,其可同日言哉?且法,国之权衡也,时之准绳也。权衡所以定轻重,准绳所以正曲直。今作法贵其宽平,罪人欲其严酷喜怒肆志,高下在心,是则舍准绳以正曲直,弃权衡而定轻重者也,不亦惑哉?诸葛孔明小国之相,犹曰:“吾心如称,不能为人作轻重。”况万乘之主,当可封之日,而任心弃法,取怨于人乎?又时有小事,不欲人闻,则暴作威怒,以弭谤议,若所为是也,闻于外其何伤?若所为非也,虽揜之何益?故谚曰:“欲人不知,莫若不为;欲人不闻,莫若勿言。”为之而欲人不知,言之而欲人不闻,此犹捕雀而揜目,盗锺而揜耳者,祗以取诮,将何益乎?臣又闻之,无常乱之国,无不可理之民者,夫君之善恶,由乎化之薄厚,故禹汤以之理,桀纣以之乱,文武以之安,幽厉以之危。是以古之哲王,尽已而不以尤人,求身而不以责下。故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为之无己,深乖恻隐之情,实启奸邪之路。温舒恨于曩日,臣亦欲惜所不用,非所不闻也。
臣闻尧有敢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史,武有戒慎之铭。此则听之于无形,求之于未有,虚心以待下,庶下之情达上,上下无私,君臣合德者也。魏武帝云:“有德之君,乐闻逆耳之言,犯颜之诤。”亲忠臣,厚谏士,斥谗慝,远佞人者,诚欲全身保国,远避灭亡者也。凡百君子,膺期统运,纵未能上下无私,君臣合德,可不全身保国,远避灭亡乎?然自古圣哲之君,功成事立,未有不资同心予违汝弼者也。昔在贞观之初,侧身励行,谦以受物,盖闻善必改,时有小过,引纳忠规,每听直言,喜形颜意,故凡在忠烈,咸竭其辞。自顷年海内无虞,远夷摄服,志色盈满,事异厥初。高谈疾邪,而喜闻顺旨之说;空论忠谠,而不悦逆耳之言。私嬖之径渐开,至公之道日塞。往来行路,咸知之矣。邦之兴衰,实由斯道。为人上者,可不勉乎?
臣数年已来,每奉明旨,深惧群臣莫肯尽言,臣切思之,自比来人或上书,事有得失,惟见述共所短,未有称其所长。又天居自高,龙鳞难犯,在于造次,不敢尽言,时有所陈,不能尽意,更思忠竭,其道无因。且所言当理,未必加于宠秩;意或乖忤,将有耻辱随之。莫能尽节,实由于此。虽左右近侍,朝夕阶墀,事或犯颜,咸怀顾望,况疏远不接,将何以极其忠款哉?又时或宣言云,臣下见事,祗可来道,何因所言,即望我用,此乃拒谏之辞,诚非纳忠之意。何以言之?犯主严颜,献可替否,所以成主之美,匡主之过。若主听则惑,事有不行,使其尽忠谠之言,竭股肱之力,犹恐临事恐惧,莫肯效其诚款,若如明诏所道,便是许其面从,而又责其尽言,进退将何所据?欲必使乎致谏,在乎好之而已。故齐桓好服紫,而合境无异色;楚王好细腰,而后宫多饿死。夫以耳目之玩,人犹死而不违,况圣明之君,求忠正之士,千里斯应,信不为难。若徒有其言,而内无其实,欲其必至,不可得也。
伏见敕旨,令魏王泰移居武德殿。此殿在内,处所宽间,参奉往来,极为便近。但魏王既是爱子,陛下尝欲其安全,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居,时人以为不可,虽时殊事异,犹恐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安息,既能以宠为惧,伏愿成人之美。明早是朔日,或恐未得面陈,愚虑有疑,不敢宁寝,轻干听览,追深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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