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中之西北大局

 陕变后之绥远 塞上行
第四 动荡中之西北大局
边疆问题应有之新途径 


第四 动荡中之西北大局

去岁双十二事变,不特震动全国,亦且使世界惊奇,国人对此事之观察,大体多偏于感情的,对人的方面,而对于此事件演变之经过及其目前的实况,似不无相当隔膜。

双十二以来所演成的政治形势,其内容关系于我国家民族前途甚为重大,但此种政治趋势,尚在未定期中,将来之为祸为福,要视中央当局及全国人士对此事了解之正确与否,与乎处置之方法是否妥善为断,尤以在此三中全会期间,对此事之前途有决定的关联。记者奉社命视察动荡中之西北大局,游历陕甘宁三省,曾与各有关方面作详挚之研究,深觉西北局势之重大机微与紧迫,非中央当局与全国人士加以真实之觉察与断然之措施,将遗我艰难之国家以不可想像的恶果。

双十二以来全国人士对于西北方面之政治了解,要不外“人民阵线”、“联合阵线”、“立即抗日”等流行政治宣传,而实际上西北领导的理论不但不同于上述各说,而恰与之相反。彼等之政治动向,为反人民阵线的民族统一战线,为在某种政治商讨之下拥护国民政府,与服从蒋委员长之领导,至于对外应有一定步骤与充分准备一点,在和平统一的前提之下,除少数感情冲动者外,实无人加以反对。

此种观察,当使国人感觉惊诧,然而如能了然于此事之经过,亦当觉此种结论,乃属于当然。

双十二事件,张学良与杨虎城所采用之“手段”,一方面破坏国家纲纪,军队纪律,而尤以用政变方法,袭劫统帅,除法律与道德上造成重大责任外,万一对蒋委员长之安全上稍有不慎,很有酿成大规模内战之可能,当事者对于此点,今亦深致其恐惧之回忆。然而双十二事件之发生,实以东北军为主体,陕军为附庸,共产党以事后参加之地位,而转成为政治上之领导力量。

九一八以前东北军之是非,各方自有公论,然而九一八以后,东北人身受国破家亡之惨痛,流离飘泊之辛酸,由于事实之逼迫,“重返家园”之心情,普遍于每一个东北人心意中,然而回顾自身之力量,决不能单独达到“回家”之理想,张学良氏海外归来,即率部坚决拥护领袖,执行中央“剿匪政策”,努力自效,以待时机。但是东北军在西北展开剿匪期中,由于一再之重大损失,知“匪”之不可轻视。由于俘虏与实际接触之结果,知“匪”之实际,一则剿清之前途渺茫,再则似尚并非不可策动其转变。于是政治信念动摇,秘密往还加多。去年以来,陕北剿匪工作,实已停止。于是东北军转而希望转变中央之政策,张对中央一再讨论之结果,迄未能变更中央方针,而自身则已无法统驭其部下。绥远抗战爆发,更刺激张部之动摇,再加以许多人事上的摩擦,使问题益趋复杂。张在此种情势之中,以请求蒋委员长容纳其主张之心情,加上一时之昏急,遂发生临潼之不幸。

至于陕军之下级干部,亲见东北军流离之苦,兼受绥战之兴奋,与受共产军之宣传,剿匪政策之执行,早成疑问,上级当局再因势而加上若干当前利益之考虑,与夫内心的不安,对双十二之支持,遂有与东北军并驾齐驱之势。

自江西突围而出,困苦长征二万五千里而至西北之共产军,在艰难流徙中对过去政策曾加以深刻的反省。内感行动过程中事实之教训,土地革命虽因于中国农村之性质,可以随时发生,而斗争之前途,距政权之获得为期甚远。外感国际情势之严重,眼见今日自身寄托之国家舞台,沉沦可待,遂渐舍弃阶级斗争之策略,而采民族革命的政纲。其在西北之方针,固然一方面修改自己之政治路线,以待对内政治问题之开展,一方面倡言立即对外,以博国人之同情,而实质上对内之期待甚为殷切。其与张杨部队之往还,乃为对内政治问题上入手之初步。双十二之突发,共产军并未参加预谋,其关系人员之入西安,乃在事变四日之后,彼等在西安之工作,首先在理论上反对狂热的群众与青年干部,明白指出双十二为革命政党所不采的“军事阴谋”,谓此举有酿成长期内战的非常危险,故力主和平,因此遭受青年派强烈之反对。

张学良陪蒋委员长于十二月二十五日离开西安之后,青年派与群众大哗,后得张留京消息,战争空气达于沸点。经月馀之酝酿,青年派军人与政治工作人物,逐渐有自由活动之势。兼以中央方面大军监视,而对方则三位一体,感情激荡,不可抑制,甚至激成少壮军人预谋暗杀高级将领十六员之大变,二月二日王以哲竟因此而遭狙击。当时局势混乱,势不可已,而坚决主和痛责少壮军人,首先以急行军撤进者,仍为共产军。

现在共产党之转变,在西北已有不少事实为之证明,在他们的政治理论中,认为中国不能倡导人民阵线,盖人民阵线为国内的对立,中国此时不需要国内对立,中国此时需要和平统一,以统一的力量防卫国家之生存。同时不必反对法西斯,因实质上中国无法西斯。法西斯之条件,一方面侵略国外的弱小民族,一方面压迫国内的工农,中国国内任何势力皆无此第一条件也。

照中国实际政治情形需要,国家的政治机构应当走到“统一的民族阵线”;即是统一国力,集中力量,以求对外图存。

比较具体的说法,西北领导的政治理论,是比较集中于三点:第一,各党的“政党化”,党完全到“议会式”的机关中活动;第二,议会产生政府;第三,军队的纯粹“国防军化”。国防军只受政府的指挥,不受任何党的指挥,所有军人与军队之政治工作人员,不得有任何党籍,军队政治工作依将来政府颁布之统一的民族革命纲领而实施。

自然这种办法,因基于现实的政治基础而进行选举,无疑的将来仍然是中国国民党占绝大多数的议席,实际支配政府的仍然是国民党,不过政治的根本原则,有了些变动而已。

这个目标虽然被许多有眼光的人目为和平统一的最好方法,同时知道基于对外对内的理由,不能不有相当“过程”,这个“过程”的外表和所需时间的长短,大致不会遭各方的争执,只要内容确是这么一回事情。

中央当局和全国国民必须正确了解,西北目前的局势,已成全国性的政治问题,不是过去任何一次地方事件可以比拟;同时不能不了解西北局面下军民一般的心理:第一,厌战悔祸之心,异常普遍;第二,大多数的军民绝无根本推翻国民政府的企图,最多不过政策的商讨;第三,连过去坚强的反对派算上,对于蒋委员长勤苦谋国的精诚,已有深切了解,只望蒋先生能以更大之胸襟,从政治机构的改善上促进和平统一,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但是我们不要忽视了西北现存的力量和另一方面的情绪,假如政治上不能寻出合理的途径,难保不再出重新割据的局面,因而演成更惨烈缠绵的内战。假如再行内战下去,结果必是同归于尽,最低限度是鹬蚌相争。

三中全会现已开幕,对于当前的政治大问题,当然要有一番缜密的商讨。不但水深火热的西北军民切盼著这次会议给他们好消息,全国民众也以异常关切的心情期待著开会的结果。

(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