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春秋/卷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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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文 王彦俦 何敬洙 柴克宏
编辑王崇文字光厢,吴功臣绾之子也。为人重厚儒雅,博综经史。以门第婿于义袓,出为歙、吉二州刺史。庐陵民尚气喜讼,以先止为怯,号难治,崇文一以援治之,不少贷,讼为衰息。迁百胜军节度使。建州初平,以崇文为永安军节度使,所在安辑,民忘其乱。福州之役,虽为大将,然罪在陈觉辈,元宗置崇文弗问。顷之,移镇庐州。入为神武侍御统军,复出镇鄂州,治亦如初。
崇文自开国来三十年问,出更藩任,内典禁兵,位兼将相,终始富贵,而平居裒衣博带,与士大夫谭宴,风度萧散,时人亲重之。临武昌日,方阅骑士于鞠场,傍古屋数十问崩坏,声震数里,闻者莫知所为,崇文指挥使令,讫事不失常度,竟亦不问。
后主立,上疏历陈朝政,或谏曰:“公名位既崇,地属勋旧,尽言贾怨,在古人不免,况嗣君新服,嫌问易生,谓宜少默。”崇文不为止。后主亦赐书褒答,加中书令,未拜而卒。
王彦俦,蔡州上蔡人也。少为州军校,后唐同光末,诸郡多乱,彦俦亦乐祸思奋,会同列六人者来与谋曰:“天下徇徇,能者得富贵,我辈不可后人。”彦俦许诺,绐曰:“今夕吾直府中,公等可持兵来,吾亦衷甲为内应。”既夜,六人如约至,彦俦伏剑尽斩之,持其首叩帐门,呼刺史曰:“奸盗窃发,幸伏其罪矣。请公亟号令以安众心。”刺史惊喜出,彦俦又斩之,乃委罪于六人,自领州事。唐兵来讨,彦俦自计不能守,匿妻子于村舍,奉父母南奔。烈袓辅吴,以为都押牙,历和州刺史,始遣问使迎妻子来归。
彦俦有政绩,善抚境,以报最,入拜天威统军。自以发迹凶乱,于是务为小心谨恪。烈袓嘉之,常升堂拜其父。元宗时,擢康化军节度使。时给事中席廖阳用直谏左迁判官,彦俦待之尽礼,如在朝廷,人士称之。居数年,卒于镇。
何敬洙,广陵人。躯貌短陋,而越捷有力。幼遇乱,吴楚州刺史李简得之,给事左右。简性残忍,仆厮有小过,率置之死。敬洙与其伍手搏阶下,有持简所宝砚过者,戏曰:“谁敢破此?”敬洙时被酒,厉色曰:“死生有命!”乃一掷碎之。翼旦,简视事,退闻砚毁,诘主者,具以实对,即命擒至,皆谓必死矣。简妻素奇敬洙,匿之堂奥。旬日,简谓已逃去,亦置不问。会有乌逐简而噪,避之辄随至,大怒曰:“恨何敬洙不在此!”敬洙善射,命中无所遗,故思之。语未毕,敬洙挟朱弹铁丸拜于前,拜起,一发毙之。简大喜,不复治毁砚事。有董绍颜者,善相卫,简使视诸子,曰:“虽皆善,然无及公者。”独指敬洙曰:“此奇相也,殆过公。”简由是益爱之,及长,用为军校。
简卒,事烈袓为裨将,进天威军都虞候。建州之役,为行营招讨步军都指挥使,会查文徽进讨,敬洙坚谓闽地僻陋,不足劳大兵,文徽开譬之,不得已而行。及平建州,敬洙功最诸将,然以功推王建封,无吝色。拜楚州团练使。
敬洙自以初事李简于是州,尤自感励,常微服游里巷,察民疾苦。有科条,辄先为经画,民不知劳。坐听事,与宾坐谭䜩,民有诉事者,立引入,亲自剖折曲直,皆厌服而出。
保大八年,楚马希萼来附,且乞师,元宗命敬洙援之,迁武昌军节度使。〈《南唐近事》云:建隆初,何敬洙自江西移镇鄂渚,下车之日,小亭中见一鸟顾何而呜,何曰:“昔日全吾之命,得非尔乎?”乃取食物,自置诸掌。鸟翻然而下,食何掌中。〉周侵淮南,命武安节度使王逵领所部州师入江南境。逵奉周诏行,且遣部将潘叔嗣为先锋,取鄂州长山寨,杀三千人。元宗命敬洙清野入保。敬洙格诏出城,除地为战场,曰:“敌至,吾与兵民俱死于此。大丈夫岂能惴惴闭门自守耶!”会叔嗣自长山回戈袭朗州,逵狼狈而去,人重其决。加镇国将军、中书令。
后主嗣位,以病足,乞解官,授右卫上将军,封万国公,致仕。〈《南唐近事》作太师致仕。〉给全俸,门第列戟。乾德二年二月卒,年七十七。后主废朝三日,命枢密使、中书侍郎朱巩持节册赠鄂州大都督、左卫上将军,谥威烈。
柴克宏,吴功臣再用子也。以父荫为郎将,迁宣州巡检使,改泗州刺史,罢归为龙武军都虞候。克屠好施予,不事产业,故家常穷空;然性豪举,博弈纵酒,自若也。
时元宗自谓唐后,欲规取中原,复旧业,群臣多为大言,以迎合主意。克宏虽职当偏裨,而未常一语及军旅,人亦不以为知兵,以故久不迁。久之,出为抚州刺史。
会淮南交兵,吴越伺间侵常州,克宏乃请效死行陈。元宗嘉其志,授右卫将军,遣与右卫将军、袁州刺史陆孟俊同救常州。时精兵悉在江北,克宏所将裁羸卒数千,枢密副使李征古给戈甲皆朽钝。克宏入白征古曰:“卒已非素练,得器械坚利,犹可用,奈何所给乃此等?”征古素轻其为人,馒骂之,见者皆忿。克宏知征古狂生不足较,怡然不为少动。至悯州,征古终不快,奏召克宏归,以神武卫统军朱匡业代之。燕王弘冀独争克宏可任,卒遣行。〈一云克宏母自表子可为将,李征古抑之;母又言克宏有父风,苟不胜任,分甘孥戮,元宗始用焉。〉
克宏至常州,征古犹驰使趣其归,克宏按剑起曰:“吾刻日破敌,尔何为者,必钱氏奸人也!”命斩之。使者告以受李枢密命来,克宏曰:“军容在我,李枢密来,吾亦斩之!”遂斩使者以徇。是时常州有隋将陈杲仁祠,夜梦杲仁见告曰:“吾帅阴兵助公。”及战,有二黑犉冲突吴越兵,吴越兵辙披靡,克宏乃勒兵继进,大破之,俘馘甚众。自保大来,边事大起,克敌之功,莫先克宏者。克宏奏封杲仁为武烈大帝。〈按常州志:杲仁字世威,晋陵人。生梁太清朝,举进士,仕隋官监察御史。大业五年,被诏讨贼,平洞寇于长白山。九年,剿乐伯通叛众十万。累授银青光禄大夫。义宁间,东阳娄世干叛,奉诏斩之,拜大司徒。沈法兴阴与李子通谋据晋陵,杲仁娶于沈,侦知其谋,法兴置鸩酒杀之。后人怜其忠,建祠祀焉。 即今所为甘露寺也。〉元宗拜克宏奉化军节度使。复上疏请援寿春。行至泰兴,发疡,数日卒。谥曰威烈。
克宏治宣州,初至,城堑皆烟圯不治,吏云自田𫖳、王茂章、李遇相继叛,无敢为守备者。克宏笑曰:“时移事异,安有是哉!”大加营缮。厥后吴越兵至,赖以得全,郡人德之。
论曰:崇文度量宏雅,有儒将风。彦俦恪慎小心,而优礼谪臣,尤人所难也。敬洙以厮养致位上公,当其奋臂掷研时,气槩已越人远矣。柴克宏奏效行间,常州之役,相传其母表子可任,智宁出赵奢妻下耶!
边镐 王建封 刘崇俊 刘彦贞 朱匡业
编辑边镐,昇州人。初生时,父梦宋永嘉守谢𤴤运来谒,愿托为父子,已而貌类梦中,因小字曰康乐。长事烈袓为通事舍人,以通敏称。
保大初,循州贼张遇贤度岭袭虔州,节度使贾浩闭门登陴,不敢出。遇贤据白云洞,众十馀万。元宗遣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思率所部讨之,镐为监军。虔有书生白昌裕,沉密有谋,镐引与定计,刊木开道,袭白云洞,贼众遂溃,其裨将李台执之以降。策功迁洪州营屯诸军都虞候。
二年,查文徽以枢密副使出师攻建州,诏镐为行营招讨、供抚饶信歙等州诸指挥都虞候,从文徽行。然众栽数千,战败退舍。元宗闻之,遣何敬洙、袓全恩、姚奉来援。敬洙与镐夺其险要,自崇安进次赤岭,与建兵方相持为背水陈,文徽使骑绕出建兵后,与敬洙、镐夹击,大破之,遂取建州,降王延政,复取镡州。事平,诸将皆争功,镐独无一言。
七年,楚马氏兄弟相攻,希萼虽胜而尤无道。元宗知楚难方殷,以镐为信州刺史,领屯营兵,兼湖南安抚使,驻袁州萍乡,有警许便宜从事。楚人果复废立,镐自萍乡帅师入潭州,〈陆游南唐书云:马希崇率弟侄辈出降,临下马称诏劳之;希萼亦来见,镐以礼遗。〉迁冯氏之族及文武将吏于金陵。时湖南饥馑,镐大发廪赈之,楚人大悦。先是,元宗欲取湖南,以镐多艺,常使诈为僧游长沙,弄钹行乞,尽得其虚实,至是用为将,竟平湖南。进镐武安军节度使。会南汉潘崇彻攻郴州,镐出兵争之,败绩,遂失郴州。〈镐惧南汉寇边未已,请除道、全二州刺史。诏以廖偃为道州刺史,张峦权知全州。〉未几而孙朗之乱作。
朗故奉节军校也,初成师朗来归,以其所部为奉节军,从镐入楚,廪给薄于楚之降卒,偶语怨望,而粮料使王绍颜每给料辄刻削之。朗与诸卒汹汹,欲杀绍颜,绍颜匿困下得免。官属请斩绍颜以谢将士,镐不听。朗乃谋杀镐及绍颜,夜率所部焚府门,火辄不发,良久,传漏者觉之以告,镐出牙兵与斗,亟令吹角以乱之。朗等以为将旦,斩关奔朗州,尽以潭州虚实告团眉。言素怀叛志,得朗大喜,遣王逵、周行逢来攻长沙。时戏下多称官忠顺,镐不为备,及言兵已拔益阳,遂狼狈遁走,竟丧楚地。坐削官,流饶州,它将弃城者皆斩。湘中谣言“马去不用鞭”,至是而验。
镐御下无法,初平建州,兵所齿获,惟以全活为务,闽人德之。且行师常载佛事以行,人皆谓之“边罗汉”。及克湘潭,市不改肆,口饭沙门以希福,时人称“边佛子”,又称“边菩萨”。继后政出多门,优柔不断,纪纲颓弛,遂号为“边和尚”。
十四年,周师入犯,齐王景达为元帅,出兵援寿州,起镐为大将,偕许文稹从行。会朱元叛去,诸军皆溃,镐与文稹被执,周世宗命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及割淮南请盟,乃归镐。元宗不置而不用,后卒金陵。
王建封,上元人。少从军,以任侠骁勇知名。保大时,取建州,建封为先锋桥道使,焚建州外郛,克之,闽王延政降。何敬洙功最诸将,建封忿曰:“我纵火先登,诸军乃能入,我功当第一!”敬洙因推之,具以闻诸朝,第赏,拜信州刺史,人皆多敬洙而薄建封。
未几,陈觉、冯延鲁、魏岑攻福州李宏义,围之,败吴越援兵,福州援绝危蹙,且拔矣,而觉、延鲁、岑各欲功在己,不相应接,偏裨莫肯用命,故未克。觉奏请建封济师,建封率五千人会之,破福州版寨,入东武门。而建封亦与诸将争功,遽敛兵先退,宏义乘之,军复败,遂溃而归。元宗深衔建封,顾方治觉等擅兴师,未及治也。建封内不自安,元宗乃召为天威军都虞候,付以亲军。建封自是泰然,恃恩僭侈,无复忌惮。
户部员外郎范冲敏疾魏岑、钟谟、李德明用事,訹建封上书历诋岑等,请更用正人。元宗遂发怒,谓建封握兵柄,敢干国政,谋进退朝臣,渐不可长,流池州,未至杀之,弃冲敏于市。岑长见冲敏为厉,请道士上章诉天,数月,岑竟死。
建封故武人,不识文义。族子有著动植疏者,其载鸰事,讹写“鸽”为“人日乌”,建封据为故事,每人日开筵,必首进之,闻者无不窃笑。
刘崇俊字德修,楚州山阳人。袓金,父仁规,世典濠州。崇俊继之,尽反仁规之政,人怀其惠。居数年,渐专恣不扶,多畜不逞,使过淮剽掠获美女、良马以自奉。元宗升濠州为定远军,拜崇俊节度使,以其子节尚太宁公主。然元宗亦恶其为人。会寿州姚景死,崇俊厚赂权贵,求兼领寿州。元宗阳若不解其意,命移镇寿州,而遣楚州刺史刘彦贞驰入濠州代之。崇俊自悼失计,颇革心循抉度。未几,得疾卒,年四十。赠太尉,谥曰威。
刘彦贞,吴功臣信第四子也。以父任为大理评事,迁屯田员外郎。父丧,起复将军,连刺海、楚二州。善骑射,矢不虚发,军中号曰刘一箭。吏事亦以强济见称。迁定远军节度使,移寿州,始黩货自殖,市肆不问贫富,槩出资贷之,而收其赢。州有安丰塘,溉田万顷,以故无凶岁,彦贞托以浚城壕,决水入壕中,民田皆涸,而督赋益急,皆卖田去。彦贞择尤膏腴者,以下价售之,乃复潴塘水如初,岁入不可胜计。时国家用事者多贪墨,彦贞广赂遗,以钓声誉,于是魏岑等交口推为一面长城。在位久,疑当受代,辄妄造边遽,以固其位。久之,入为神武统军。
周师侵淮南,拜北面行营都部署,帅三万人援寿州。次压呢镇,兵车旗帜亘数百里,战舰街尾,蔽淮而上。周将军殷虑师断浮桥,腹背受敌,烧营退保正阳。彦贞虽名将家子,生长富贵,初不娴兵事,裨将武彦晖、张延翰、成师朗皆斗将,无筹略,见周师退,以为怯,谓追之可大获,战士未及朝食,即督以进。遇周将李重进掠正阳东,彦贞置陈,横布拒马,联贯利刃,以铁绳维之,刻木为猛兽攫拏状,饰以丹碧,立陈前,号挞马牌;又以革囊贮铁羡艺布于地。周兵见而知其怯,一鼓而战,彦贞师大败,师闭等皆被卤,彦贞死焉。
初彦贞鼓行,刘仁赡曰:“未战而奔,必有伏兵,我师遇之,无遗类矣!”前军张全约亦曰:“未交战而敌退,不可追也。”彦贞曰:“若辈何知,沮吾事者斩!”至是果败。惟全约帅所部奔寿州。淮南丧地千里,其败实自彦贞始,虽死国事,议者不与也。交泰元年,赠中书令,谥曰壮,不复录其孤。
朱匡业,吴军国节度使延寿子也。延寿以谋叛诛,匡业时尚幼。稍长,嗜酒使气。烈袓辅吴,拔为军校,积功至诸军都虞候。昇元中,出为歙州刺史,有政绩,改建州留后;还朝,授神卫统军。
周侵淮南,中外震骇,盗乘间多窃发,以匡业为内外巡检使,严而无私,犯令无所贷,四郊肃然,夜户不闭。正阳丧师,朱元叛,元宗议亲征,召匡业及统军刘存中〈《南唐近事》作“存忠”,今从陆游《南唐书》。〉问方略,匡业辄对曰:“运数之兴,天地皆助;大事若去,虽英雄亦无如之何。”〈《南唐近事》载匡业对语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存中从旁赞之。杵旨,贬匡业抚州团练使,流存中饶州。后主袭位,召拜神武统军,加中书令,卒。
匡业妻锺民,有胆略,匡业酷畏之。常醉后恣意杀人,无敢见者,锺褰帏一呼,慑然而止。有子崇俊,短陋羸瘠,而妙于骑击,驰突若神,先匡业死。
论曰:边镐、王建封号称一时能将,而皆有初鲜终,何哉?二刘继镇濠州,其事迹略同焉。至彦贞师衄正阳,固自取之也。朱匡业戆言获戾,未竟厥用,要与希旨取容者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