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纪闻
南中纪闻 作者:包汝 明 |
余令绥五年,强半常辰、宝武间。数数去还,不则内境深箐奥麓,停车问俗而已。以故地方土风物志,若黔、滇习俗所繇,目吸耳贮。每诧叹而异之,积久忘失且罄矣。癸酉正月游海上,遇崇明僧悦心,谈滇、粤事颇晰。寻省曩日睹闻,恍若有会,因搜臆而胪其大凡。无裨于术业,聊仿昔贤方言遗意,供丹铅点缀之馀焉尔。是岁二月朔,公剡子书于虎林禅寺。
倭奴制刀,必经数十锻,故铦锐无比。其国中,人炼一刀自佩,起卧不离,即黔、蜀诸土夷亦然。土夷试刀,尝于路旁伺水牛经过,一挥,牛首辄落,其牛尚行十步许才仆。盖锋利之极,牛已毙,猝未觉也。其人走死如骛,亦略与倭同。
倭国无敲朴杂刑,有犯即杀戮。其死囚亦不用械系,第以茅索,牵至一所,令犯者长跽,数僧人为导引,若忏悔然。旋即刑之。已刑,诸倭竞来试刀,顷刻骨肉糜烂,惨酷莫甚。
南诏云龙山,有共命鸟。又一山,高逾千仞,名无量山。山上殿,相传自空中移置,为天帝取天女处。
獠獞报仇相击,必啖其肉,卧皮上。传云:“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盖有自也。吴人自称曰侬,晋人曰咱,苗人曰歹。
麻逸冻国在海岛中,俗尚节义。妇丧夫,辄剪发剺面,绝食七日,卧寝尸傍。七日不死,则亲戚劝之饮食,终身不更嫁。印度国亦然,夫死不再适,妻死不再娶,皆风俗足称者。
锡兰国有一大山,侵云高耸,山顶有巨人脚迹,入石深二尺,长八尺馀,云是盘古氏足迹。
佛氏一茎丈、六洎丈室诸天等语,馀初未始深信。近闻邻人董少泉云,南海盘陀石,形模不甚宽,及登陟甚众,人不挨挤,此石亦不觉其隘。又武当山圣帝金殿,方广不逾二丈,虽容数千人,亦复不窄。要知此目前道场,明明证据,可破凡夫隅见,开拓道眼。若更信受不及,是真颠倒,是真邪魔,是真谤佛。
罗鬼服饰,其椎髻向脑,扎以青帕,下穿大裤,上衣齐腰,外罩毡衫,衫挂背羊皮一方。虽土司宣慰冠服见中国上司,其袍服后亦挂羊皮。出则仍卸冠服,椎髻短衣如常。又闻罗鬼诸山,其绝顶各突出向前,如椎髻状。要见服制各各不同,亦风土限之。
罗鬼国禾米佳过中国。彼地人又以燕麦为正粮,间用禾谷。燕麦状如麦,外皆糠莫,内有芥子一粒,色黄可食,群苗以此为面。每人制一羊皮夹袋,装盛数升,途中遇饥,辄就山涧调食,谓之香面。燕麦在罗鬼遍地有之,利赖甚多。语云:兔丝燕麦,徒有其名。当未核罗施旧志耳。
罗鬼人掳中国男女,仍以中国男女配耦,并不给配本地人,云恐乱其种。
黔省久困后,食粮已尽,掘鼠罗雀,并猫犬亦尽其类。围解三年,城中尚未见猫犬。官衙民舍,鼠子绝无一枚。按察司中,仅有二鼠,见者辄爱而饲之,不行掩捕。(戊辰夏,辰沅兵宪回溪王公为余言。王自黔臬转升。)
安酋国中甚富,有水银坑二处,岁获银亿万。彼中田土,号黔省上腴。安邦彦未叛之前,其洞外田土,每与汉民互易,迭相输租。及用兵后,省城外洞田,俱为黔省人占种。如安酋不灭,此又日后兵端也。
贵州罗鬼苗,造马鞍精巧坚固。骑坐,人马俱适。彼国大头目一鞍,值价百馀金,最下亦十馀金,更无贱恶不堪者。其鞍凳不用铁,亦以木为之,状类靴头,虽暮夜行高箐丛草中,露不沾履。
岁丁戊之交,余往返中州,每日早晚,必向平野中,伺日出没状。清晨见赤光方动,离地少顷,便高二三丈,迨晚则徐徐缩地,与中天时无异。可见中国去东极甚近,去西极则甚远。禹服九州,止占大圆东南一隅。即成周称洛阳天地之中,亦就禹服道里计之,实非天地全体之中。禅家有四天下之说,当非悠谬。
湖广武昌府通山县三都地方,崇祯元年四月间,洪水冲出古铜钟一口,款系周朝制。器上有“圜花𬭚”三字。重十八斤,声极清远。初解本府,不收,后解贮藩司。
辰州府城南,有伏波将军庙在山麓。登庙则郡治民庐官廨,历历在目。下瞰江水,浩然南逝。目境甚豁。庙有山谷老人题字画,奇宕可爱,是其遗迹也。
辰沅江流迤,北自白漳来者,极清,其南自洪江一带来者,水色黄浊。登山俯瞰,清浊中分若截。虽樯橹竞驰,毫无夹杂,大奇大奇。
天启六年,建魏忠贤生祠于张掖门内。上亲赐额,各省直靡然效尤,竞为奢丽,而我浙尤甚。浙祠宫庭之僭侈,不必言。至为忠贤像,婉转便捷,一切如生。人间开盛筵,邀忠贤像,张乐高会,陈馔进觞,悉如献酬礼。腹中置锡肚肠,上酒,辄灌入锡肠中。度将满,揖像出庭小遗,去锡口塞,酒辄注放一磁坛内。随命撒肴,并酒赐随侍者,谄媚之工至此。时余在沅陵,闻之南都来者云。此浙抚为之,抚潘汝祯也。
豸舌如锯,著处无不立毙。故曰豸舌虽狭,而有杀虎之能,言其铦也。
楚魏间,滨河处淤田,往往弥望无际。其开垦成畦者,动辄千亿,真天地间未辟之利也。但彼中治田,不若三吴之勤,岁不过一稔。以此收获,亦不甚奢。然楚中谷米之利,散给海内几遍矣。原大则饶,其然其然。
《广舆记》载绥宁出梦花,云:佩之,令人梦不忘。余至绥遍询耆旧士民,并不知有此花。及查该邑旧志,原不见入物产中,志载之讹若此。居官者慎勿按图索骏,向方州觅杜若哉。
江豚大者重七八百斤,不可食。熬油燃点极亮。临水燃豚油灯,水底毕照。一云“欢饮则明,工作则暗”,故名懒新妇。
洞庭湖中有白𩽹,稍类江豚而大过之,重者每一二千斤。白𩽹有雌雄,肚下牝牡状,酷类男妇。雌者有乳二只,因疑水俗皆湿生,或卵生也。既有乳,则系胎生。然则海马、海狗及江豚之属,亦必胎生矣。或水族四生皆有,所不可晓。嘉鱼上下排洲间,颇有此鱼。
淇,卫武公故址也,余丁卯入观,道经其地。城不甚广,第殷阗稠密,当时夫子庶哉之叹!岂至今犹存其遗耶?郭外淇水环旋,澄碧可爱,然仅涓涓线流,无渟泓荡漾处。或是时寒冱,水涸乃尔。周望四野,尽平畦,求所谓猗猗竹,绝不得见。想武公时风景,必不若此。感物怀人,可胜仰止。
松鼠能以尾飞。其腾越树杪,虽相隔一二丈许,但陡竖其尾,蓦然飞越,势在尾也。鹰转尾而有摩天之势,松鼠扬尾而有腾空之能。
粤西蟹腊、京师𬞟干,俱以鲜美味屈。折市卖,令名品削色,皆遭劫也。如闽中侧生干制,发贩遍给海内,虽失本来,还成佳味。
霍靖州,黔人也。尝为余言,曾与同乡张进士、胡孝廉昆仲五人,往武当山进香。闻有不二禅师在山,能知未来事,随即参访。不二坐禅入定,不敢惊觉,各默侍其傍。少顷,师舒眼见诸公,动问讫。坐语良久,各求指示,师挈霍公手云:“汝慢行,我先送四位。”及至门,但见师两目泪流,呼“可怜,可怜”而别。然后转送霍公。各亦不解其故。越两年,安酋倡乱,黔省屠戮几尽,张胡四人俱在难。霍时令我浙临安,独得免。不二师之前知如此。彼时山中咸谓不二年一百二十岁。丙寅八月,余在武陵,过德山禅寺,有老衲,自言不二门下,亦年百馀岁矣。询不二已于乙丑岁涅槃。
襄江道中,沿堤上下,芦荡不知几千顷。土色青黄相错,地形亦不洼,此吾乡腴田也。不识何故,弃不树艺,竟作樵渔汤沐邑。海内旷土,总不如湖广之多,湖广真广哉。
荆门州南十五里,地名掇刀石,有关帝庙一所。殿上神座右偏,帝所用大刀,插石窍上,摇之亦动,提之则不能拔。庙僧云:重一百八十斤。刀杆围可七八寸,刀脊甚厚,长约一丈四五尺许。色泽苍绀,体式精致雄壮。闻天启元年,黔中总戎张某过此,意欲取阅,办牲仪拜祭,随命健儿数十辈,百计取之,不能起。碑文称帝过襄樊间,掇刀于石,后土人因山为祠,塑像供奉。夫帝忠义大节,卓绝千古,不以勇力特闻。即以勇,亦岂有能出帝右者哉?
荆襄绾毂滇黔,襟喉楚魏,天地间大都会也。方刘表弥留之际,昭烈存恤其孤,抚有其地,进窥巴蜀,东向以争中原,岂不力半功倍?坐为东吴弋取,乃借而据之,卒以酿衅,不其拙乎?总之,昭烈小慈小谅,而无大略者也。
象有两门牙,向外垂地,不以啮物。以其出自口中,辄以为牙,实非牙也,如鹿角然。雄鹿有角,雌者无有,象亦如之,母象无门牙。
象形至蠢,而性最灵。命之打鼓,以鼻扣地作鼓声,逼肖;命之作虎啸,吹喇叭,亦仿佛似之;命之跪,辄屈其后膝;命之舞枪,则以鼻撩枪盘旋数回。不但通人言,尤善晓人意,此释氏所以龙象并称欤。
缅铃薄极,无可比似。大如小黄豆,内藏鸟液少少许;外裹薄铜七十二层,疑属鬼工神造。以置案头,不住旋运;握之,令人浑身木麻。收藏稍不谨细辄破。有毫发破坏,更不可修葺,便无用矣。鸟液出深山坳中,异鸟翔集,所遗精液也。莹润若珠,最不易得。
茶油树叶,四季常青。每于八九月间开花,色白而香,昼舒夜歙,结实凡十馀月。直至次年六月,方采摄制油,足备周岁之气。以故色味清和不滑。此食品中最宜脾胃者也。绥靖间多有之。
湖北民俗,喜建庵院。田产两争不决者,辄舍作庵中香火。流寓僧道,俱有妻室子女,耕种纳税,与居民不异。
湖北气候甚信,每年三月初便舒融,可去绵服。此后更不复冷,无所谓麦秋天者。至十月方穿夹衣。长至以后,亦止须薄绵一重,遂可御寒,不必重裀袭裘,如我乡冬月也。滇中更暖,过冬不用绵絮。
戊辰冬,雨雪四五日,绥宁居民,皆谓本年天冷异常。时小江中鱼,冻死浮水而甚多。民间附江者争取,动辄数十斤。余从三都署沿江,过太平里所目睹者。鱼生长于水,寒暑皆藉护持,何至冻死?余谓小江水浅,且江底皆石子铺积,无水草可以潜伏,以故不能耐霜霰之气。然彼土人咸异之。
猺人虽有男女居室,然移徙不常,如鸟兽然。遇大山人迹罕到处,有可耕种者,遂结茅栖止,树艺黍粟。伐大树为独木盘、盎、坛、盒之类,甚巧,携出市易米菜。能捕虎豹犀兕。善识草药,取以疗人疾,辄效。又解为厌魅诅咒之术,书人年庚,埋置土窑中,用法诅咒,其人辄梦鬼物驱击,往往惊怪呕吐鲜血而死,谓之埋魂厌咒。猺人虽少,而群苗避之不敢忤,畏其术也。
湖北郡邑,大都渐染苗习。民间同姓婚姻者,已不胜混乱。其弟配孀嫂,兄收弟媳,亦视为常事。至于奸情犯伦,如翁乱媳,侄干姑,甚有祖奸孙女,如此之类,不时见告。若尽以法绳之,真所谓诛之则不可胜诛也。
宝武、辰靖间,苗类虽多而不能为乱,其族分也。苗性无恒族,分则彼此相轧。一有仇恨,没世不解,日耽耽窥隙乘之。自相残噬,害不中汉民。纵间有抢掠获小利,辄兽匿鸟散。有司但稍以法羁縻之,无他虞也。顷黔蜀之变,正为先年设立土司故。土司初藉朝廷名号,箝束其众。迨后法令已行,苗众遵服,遂借众势胁制朝廷。如迩日奢安两酋,其殷鉴已。消弭久长之策,无如解散其类。欲散其类,无如革去土司。第方今负固日久,众志方合,土官不可革也。我革之,彼且弥戴之,其在征剿荡平后乎?噫!安得王文成、韩苑洛其人者,与深言苗事哉。
楚地产白蜡,而湖北尤多。取蜡之法,于四月内,将蜡虫置女贞树上,虫吸树脂。两三月后,渐长如蚕。遂吐蜡卷抱树枝,莹白成片。九月间采取,煎熬作饼。各夷洞惯畜蜡虫,县民但取蜡,不解畜虫。每二三月,进洞收买虫。凡一斗,常价用银一两四五钱,贵至二两外,贱极亦一两。畜虫亦在四月中,布种女贞树。但虫必俟一年方收,蜡则半岁可得,故汉民多不收虫。虫与蜡,俱蜡虫所生,共在一壳内,大如豆,上面赤色者为虫,其下稍白者为蜡。虫一树止可放三四颗,蜡一树可放二十馀颗。树放蜡者,虽有虫辄死,不得生子。
湖北民家得狝猴,抚养驯熟,用以防夜。遇晚,锁置户外,如有警,辄叫喊报人。秋间蜡树遍山,每有窃摘者,亦放猴于树。贼来,登高而呼,人咸知觉,往往捕获。
绥地惯贼,有藏形术,使人对面不见。又能用符水疗治夹打,虽重刑困毙,饮之痛立解,仆立起。尝获一劫贼章士彦,系黔阳人。审时,用新夹棍夹之,逾时笙敲至一二百,已寸步难动。扛抬入监后,随乞井水一碗,口中不知诵念何语。饮水少顷,足遂能伸缩,半响辄便站起,通监咸异之。自言有符咒,立能止疼甦踣。监犯棒杖未愈者,争相求治。余命监役加镣杻,晚则锢之于柙。复有窃贼刘传定,善幻术,能障眼匿形。遇追捕急,每用术扬去。尝戏用瓦沉池塘中,良久取瓦,辄得鱼数尾。云:瓦得咒力,旋化为獭,鱼自就捕也。传定系绥邑三都里民,同党甚多。余尝经过其里,家亦不贫,恃其术,屡犯不惧。丁卯岁,严比捕役,百计获之。详配大龙驿,村间始安。
临口巡检司廨,诸葛武侯屯兵处也。周围土城可二三里,左山右江,前有观星台遗阜,形胜颇佳。武侯南征时,曾驻节于此。古人行必列营,止必筑垒,以故猝然撼之不能动。所谓节制之兵,立于不败者也。
地方灵秀,宜留之本地方。宦游偶遇名胜处,止宜探寻赏鉴,题咏标识,不芜没山川之秀而已。若采凿辇载以归,取天地间名山大壑之奇,供一家池沼耳目之玩,便山灵削色,游人减致,殊非韵事。
岁戊辰,两过桃源仙境。其山不甚高广,凭览一望而尽。绝无阴崖奥谷,巉岩寥泬,不知何故,现此灵异。地方民居,皆敦朴纯庞,循循守礼,绰有古风,大非湖北诸郡邑嚣悍风习。岂亦仙灵所薰被耶?
通道县共六里,止二里系汉民,被服与中国同。四里系苗民,不冠不履,男妇俱左衽佩刀。男子头插雉尾,身穿短袄,胸背两臂俱花绣;妇女头髻,偏挽右傍,顶上插一银牌为饰,上衣齐腰,亦俱花绣。男妇下截止穿长裤一条,冬夏跣足。男子娶妇,过七日,即送回母家。遇耕获时,暂唤回帮助,平时止在母处。男子年长未娶,号罗汉;女子年长未嫁,号老陪。其罗汉已娶妻,遇妇人有姿色者,仍托名罗汉,复行取讨;老陪已嫁夫,遇得意男子,亦自托老陪,又复嫁配。夫妇不恒,自成夷俗。妇人非有孕欲产,不至原夫家。其夫各亦不恋本妻。此苗错处中土,编在版籍,其习俗如是。
东林寺,远公募造。木植俱从一小池中浮出,号出木池,遗址尚在。
大小酉俱在辰州府沅陵县境,今俱榛棘荒丘,洞门不可复迹矣。闻之彼中缙绅云,先朝一道台,游洞,携出书一卷。及衙斋取阅,前书已成片石,不能翻揭。从此遂迷入洞路径。夫仙凡敻隔,借此一段灵异,犹可令徘徊瞻跂,彷佛遇之。今竟因一人闭塞,惜哉!虽然,大道非人不授,仙灵显现有时,俗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安知上根胜侣,不蚤已掉臂而升堂也。
黄帝即位丁巳,八年甲子。因命大挠作甲子以纪元,此历家鼻祖也。考历代编年史,及康节皇极经世,挨次积算,自黄帝八年为一甲子起,至我明天启四年,仅七十三甲子。总七十三甲子计之,大略四千三百馀年耳。程以大椿之数,不足当一春秋半也。何其间淳漓升降之运,理乱分合之统,樊然不可致诘如彼与?
余戊辰竣计典出都,道由豫梁达楚境。复自襄阳买舟抵常武,凡两月馀方抵县。日驰驱广川崇谷中,韶华春色,付之一掷。因思国朝杨君谦《燕回诗》有“九十日春如梦过,三千里路看山回”语,政堪与余解嘲。
狮子捉兔捉象,皆用全力。盖谓其猛鸷之气,不必得不发也。昧其解者,辄谓事无小大,必须用全副精神。人生有几副精神,堪以泛应耶?庖丁解牛,髀髋始用斤斧,排割皆中理解,此所以肯綮未尝,此所以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知此道者,可以养生,可以治天下。
长沙湘乡县洙津渡,渡夫最刁。客担经涉,受其逼诈者,无不切齿。按台孙君,颇闻其故。一日鱼服过此,目击横惨状。行部时,令置十灶于渡头,俱架大锅蓬盖,擒获渡夫,屏人密置一锅内,各固封其外,焚香祷天。唤渡夫妻,令随意著火,十锅听其信手燃薪。竟焚渡夫,一锅骨肉糜烂。自此遂不敢肆。余己巳秋赴省,村人为余言。然是时有货客担,尚每担索银一分,馀风未尽殄也。楚中有“走尽天下路,难过洙津渡”之谣。
黄鹤楼南望汉阳,城郭历历在目。江流相距七里,其实不过四五里耳。风顺瞬目可达。水势亦似不险,然不时有覆溺之患。余扣江干居民,都不解其故。汉阳长杨公四知语余云,此中有弱水三分,以此辄致坏舟。想当然耳。
汉江北为蛇山,黄鹤楼在其颠;南为龟山,晴川楼踞焉。黄鹤、晴川相望,轩轩秀丽,江流浩瀁,城邑殷阗,登览使人襟期开涤,眼界扩拓,真大观也。查碑记,黄鹤楼,辛氏故址。辛氏系酒家,一道士时来店中沽洒,随到随应,经年不索其值,终始无倦色。一日,道士画黄鹤于壁,辄解飞鸣,道士跨之而去。辛氏舍宅筑楼以供,盖纯阳吕师也。今规制崇宏,系是后来宰官改辟,尽非其旧矣。
楚省城垣,因山增筑,形势不圜而方,古所称方城是也。城中风气朴茂,被服饮食,皆适丰约之中。余遍游市肆,诸凡荡心丧志,奇技淫巧之事绝少。即此可占民俗之淳。
楚宗错处市廛者甚多,经纪贸易,与市民无异。通衢诸绸帛店,俱系宗室,间有三吴人携负至彼开铺者,亦必借王府名色。各衙门取用绸帛,俱有直月,伺候并不爽悮,宗室与市民一体。
江西吉安府永新县,有石人洞。傍列罗汉十八位,上有观音大士一座,形像天成,并非穿凿。洞后又有风、花、雪、月四小洞。入风洞令人旋转不能站踞;花洞四时有异草奇卉;雪洞仰视如雪;月洞有一隙逗漏天光,睇盻俨同满月,山灵之异如此。己巳冬仲,友人贺时瑜招饮,席间为余言。
武冈州岷宗素横,每每强占人田房子女,有司不能禁。天启五六年间,岷王初立,精明严肃,约束诸宗,地方赖以安枕。至崇祯初年,凶校彭侍圣盗帑事败,贿结逆宗企鋀,一夕毒毙岷藩,士民悲之,如丧考妣。今彭校已伏法正辜矣。
自军饷烦兴,开辽生之例,每名输银百两有奇。给授衣巾,愿听考试者,学臣一体黜陟;不与考者,青衿终身,尚有限制也。楚中协济黔饷,别有饷生之例。每名仅二十两,亦滥极矣。武陵、桃沅间,又有所谓赞生,纳银五六两,县给札付,专司行香拜贺赞礼,服色与诸生同混。见道府州邑,称谓起居,一如诸生礼。昂步街市,人不敢嗬,此亦学宫一玷也。
绥邑深山洞壑,多有神怪,能致云雨。每天旱,里民邀巫师,散发持咒,入深壑内,遇有蛇虺之类,即取回,供奉祈祷,辄得雨。事毕,醵造银圈等件,赠以系佩,鼓乐送还原处。己巳年旱,岳溪里民,觅得一蛇,颈项银圈凡六件,盖借祷不止一次矣。
湖北大山无人居处,岩洞深𥥆,往往作老猴窟穴,有术能摄取妇人,入洞淫欲。又不时化作妇人,沿村行走,或向人家借贷物件,借去亦仍送还。居民多有识之者,畏其术,不敢捕。
大山猺人,携带物件出市,或缚置顶上,或系住脊膂间,并不肩挑手持。彼以为便,人以为劳。古称负戴于道路,此岂负戴之遗与?
辰常间,水族甚多,独无虾,不知何故。甲鱼有大至四五十斤、百馀斤者,极肥美,巨过于鼋,而实非鼋种。
武陵五月间多鲥鱼,味甚美,价不甚昂。冬月鲜笋尤多,绝胜闽中。
楚中饶蟹,市儿计只索值,巨者不过八九文,肥硕似胜我乡。己巳九月间,寓省几一月,日市数螯下酒。省中多用苏酿,味薄不芳冽,云是芜湖间贩行者,原非苏造也。
大禹详内略外,不但弼服建官,即分州亦然。徐、梁、兖、豫,壤地稍缩;荆、扬敷土则甚衍。盖古者以南服为蛮夷之地,要约羁縻,长使不侵不叛而已,不以文法绳也。后世东南日辟,而西北未见扩充。今天下物华土产之盛,萃于吴越,使大禹生此时,画疆定界,当另有一番裁割。
广东清远县有飞来寺,其地山水极奇秀。忽飞堕一佛殿,殿内大佛五尊,上站一尊,左右各二尊,皆立相。殿内一僧偕来,垣屋墙壁皆不动。止殿后缺一角,飞来时挂在梅岭地方一崖石上。至今飞来寺一角旋葺旋倒,不能长久。梅岭人因有挂角之奇,随庀材造成一寺,名挂角寺。(学博常君为余言)
粤西容县有老君洞,洞内一石人,庞眉臒容,手植一拄杖,俱天然造设者。洞甚深黝,不可测其底。(县尉严君嘉相为余言。)
赣州寿量寺,唐末卢光稠舍宅造建。初光稠阁门病疫,医药祠祷弗愈,闻云泉无忧山有僧道诚者,夙著苦行,延请祈让。道诚至则云,“法华经可愈”。光稠如言虔奉,疫疾随愈。欲赠谢之,道诚云:“得一袈裟地足矣”。光稠乃捐宅东花圃,为建梵宇。初名卢兴延寿,宋祥符中,始赐额寿量。
靖州青靛山,一泉从石罅中出。虽大旱,涓流不绝。越八九里方入溪江。遇石坎高处,喷飞激注,若雪卷霜凝。临流近视,冷冷寒色薄人。馀署月过此,必停骖盘礴,掬饮而去。泉在孔道间,从无鉴赏之者,止供舆人恣取,日用而不知也。
薛涛井在成都府。每年三月初三日,井水浮溢,郡人携佳纸,向水面拂过,辄作娇红色,鲜灼可爱。但止得十二纸,遇岁闰则十三纸,此后遂绝无颜色矣。是纸用以奉贡,岁止献六张,馀为蜀府所留。此一段大奇事。校书文彩风流,特借井澜,见其春容岁岁耶?
诸葛井亦在成都。井口不甚宽,其下则阔落宏奥。上用岩石筑砌,虚悬空嵌,竟不堕下。郡中汲取不涸,亦奇迹也。
玉华洞在沅陵县船溪驿东五里,深旷瑰异。石柱数株,如古桧乔松,苍翠耸立;石笋垂垂下插,不计其数。回环石壁,尽崚嶒悬嵌,或如龙马奔骞,或如诸佛现像、大士跏趺。怪怪奇奇,难以枚举。辰阳诸洞,当以是为最,无出其右者。我浙武林石屋、飞来峯,皆被人工穿凿,大伤本来形模,彼中绝不尔也。独南向石笋二三,尤玲珑奇绝,为一道尊采去,游人惜之。
方语随地易声,即鸣禽亦然。吴中播谷鸟,鸣必四声,俗所云“各家播禾”是也。至杭郡又讹为“札山看火”,盖此鸟蚕月盛鸣,杭民育蚕就茧,必炽火蚕山下,故讹指为“札山看火”耳。其实播谷声无异也。至楚地湖北,播谷鸟鸣止二声,辨之仅似“播谷”两字,与吴中绝不同矣。举一播谷,可见他鸟尽然,特其鸣声大略相类,人不暇致详耳,安得起公冶生辨之?
人生出处,皆有默定之数,不容矫强。丙午北榜王解元,松江人。郡送旗匾,书“鸿逵接武”四字,盖从其尊公刺史言也。至己酉领解燕中者,为我家仪父鸿逵,人咸异之。乙丑,余选授绥宁,陈仲因《孝廉送行诗》,有“沅芷兰方馥,高唐梦欲成”语,后竟量移高唐,简阅扇头,不觉失笑。事难揣度,数有前定若此。
张江陵相公《游南岳记》云:“夜宿观音岩,岩去祝融峯可里许。仰观天垣诸宿,大者或如杯盂,不类平时所见”。读此可以知衡岳之高矣。《衡山志》云:“高九千馀丈”。杨升庵云:“祝融峯一万八千丈”。
周郎赤壁,在嘉鱼县境。余戊辰南还,曾一寓目。若东坡所游,则齐安矶头也,亦白赤壁。盖东坡遥指而言耳。今楚省人辄谓有两赤壁。
元世祖尝感异梦,谓南岳朱明峯有王气,命断其脉为深堑。迨我高皇帝龙兴,氏与国号,正符朱明之谶。定数不可移,成命不可易如此。世庙初年,有司因皇嗣未诞,用堪舆言,塞土平堑,填补凿断处。未几,元子诞育,盖今日山脉断而复续矣。
雪芝乃冰霰所积,岁久蒸结而成。产阴崖绝壁间。晶莹如玉,悬挂峻阪,非攀萝扪级,不可撷取。食之能疗肺疾,清夙垢。衡岳间有之。
贵州偏桥卫北五十里许,有诸葛洞。武侯征南蛮,经历处也。洞中有怪物,状如水兕,时出为祟。地势山崖相凑。水急,上下距悬四五丈馀,陡峻险恶,舟至此遂止。冬月遇水势稍缓,多人挽曳,亦仅可至偏桥。从是往滇南,尽陆途矣。苗顽反侧,自古难驯,不独其性狞劣,要亦地险致然哉。
湘水以北,民间俱不留宿舂。每早舂谷造饭,取其新洁。相传武侯南征,因其易乱,恐粮饷积聚,更难制服,故以此法愚之。即富家亦止积谷,不积米。其谷又率连穗收藏,不似我乡止存皮壳。盖彼中田段,计攒数起亩,每亩大约百攒,禾凡五捏为一攒,五攒为一把。即亩有盈缩,不过二十把下上耳。
绥宁在市里五甲,地名龙爪坳。山坡形似龙爪,故云。居民杨姓者,葬祖坳上,家多瑞征。杨某岸容,修髯长过于腹,人呼为杨长须。一日游京师,为逻卒所获,举朝异其状,竟抵于辟。复敕有司发其冢,掘断土脉,是时坡流红水,腥膻似血。洪江一带,三百馀里,江水尽赤,越七日而复。今改呼斩龙坳。余观其地甚浅薄,非兴王钟祥之所,纵使他日举事,不过陈友谅、张士诚辈,祗为英主驱除耳。
辰溪县西二十里许,有龙角崖。山顶两石,尖耸相并,状大类角。相传往时有白龙,于此飞腾,蜕角其上,后化为石云。
绥宁三都里,旧有三郎庙,神最灵。里民以祠宇倡窄,筑新宫于山麓,谋移奉焉。附近旧祠众人,坚不肯移。神每著征应,示以欲移意,众复顽蠢不从。神又感梦云,汝辈不听从移供,当洪水漂汝。众民恃居高阜,笑称洪水若能漂我,平地尽成海矣。竟不果迁。一夕,忽崩堕山冈,大水涌出,漂没田畴万亿。庐舍人畜,俱荡溺死。独旧庙两傍,涌石堆叠不动。里中因迎神供新祠中,此己巳三月间事也。时余方在地方,彼中神祗,可畏若此。传称楚俗尚鬼,匪独风声使之,当亦有不得不尔者与。
衙门通例,设立土祠,专供土地。印官遇朔望日,必亲诣谒拜。独楚省藩司,易土祠为神祠,内供土地于中,右则司社,左则中霤,再右则司户,再左则司门。土地塑像,馀皆木主。盖奉五祀之神也。至臬司则止供土地如常。
客座中与人附耳密语,最是一病。我所附耳者,不必亲厚也,所不蹑附者,必谓我疏彼矣;我所耳语者,不必阴私也,所不与闻者,必谓我发人私矣。士君子心口亮直,何事不可告人?如不堪众听,则姑置之;如可共闻,则公言之,何故效儿女态,使人疑我轻佻,疑我讦摘?每见若此者,不觉心厌,故为识之。
大舜陟方,远屈潇湘衡岳。想为苗弗即工,欲亲履其地,以德抚化之,未克至而升遐也。苗族多种,散处湖南北之交,及滇黔西粤,不可缕数。近年安酋发难,叛者九起,幸其同类自相噬啮,心力不合,尚易制御耳。噫!销萌善后,岂易言哉。
苗民贪利嗜杀,尤蓄恨不忘。凡系仇家,虽子孙数十世以后,切齿思报。官府能虚心细访,抚唤至庭,面与部分曲直,量以汉法申之,遂欢呼悦服,从此两争各息。即彼方聚兵交刃,亦旋解散。余在绥邑时,芙蓉、小水二洞,构兵不止。曾谕洞老款长,赍票劝诱,令其到县。即命二家备陈始末,熟酌处分事宜,徐出数语晓之,各相输服。盖其情既平,彼亦不能执以为词也。士君子游宦兹地,慎毋轻信狡夷一偏之词,发兵议剿。勿论祸蔓难图,即一举遂定,终不能服犬羊之心,使其永永安宁也。
黔中出九香虫,生涧水中。春夏出游水面者不可用,秋冬潜伏涯石下。土人掀石得虫,辄以售人。服之宜子,不但房术之需也。服法,用十四枚,将七枚微火炒去壳翅及足,七枚去壳翅足生用。每服一生一熟,作一次嚼食,白汤下。日服二次或三次,用完十四枚而止。
靖州南二十里飞山砦,相传为元末朱都督屯兵之所。墙砾间时有米粒,色微黑而不腐,云是朱公所遗兵粮。游客谒神祠,取辄得之,至今尚有。服之可疗脾疾。此亦一段奇迹。闻衡山有仙人粮,斯其髣髴与。
语云“金之所在则山童”,此未必然。今淮徐以北山大抵皆童,岂尽矿穴所在耶?
天启二年十月初九,河南禹州紫金里有山,名大槐,是日午刻,一大鸟飞集其巅,远望高可丈馀,浑身绿色,头上长毛陡竖。群鸟大小相随,不计其数。四面环绕,东西占山三里,南北二山俱占满。至十二日申时飞去。各鸟仍随,不知何适。地方共谓凤凰见,抚臣上疏申报。禹州即汉颍川地,汉黄次公在郡,凤凰曾集。今禹城东西各一台,称凤凰台。
贵州夷俗,能为变鬼法。或男子,或妇女,变形作羊、豕、驴、骡之类,啮人至死,吮其血咽之。宣慰土官,重法禁不能绝。或捕得辄生瘗之。云南蛮能化形为虎,以人为粮,犯者族诛,终不可止。此等土俗,真所谓罗刹鬼国也。
洪武初,张羽、杨基、高启、徐贲,皆有盛名。世以似唐初四子。又张羽诗社,自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三人外,有张子宜、方以常、王止仲、浦长源、杜彦正、钱彦周、梁用行辈,号十才子。
天启三年七月十六日,湖广辰州府沅陵县民向学家,牛生犊,一身三尾二头。当即掊杀,二心二肾。又本月二十日,同县民向方宁家,猪生四子,最后一物,猴形,长嘴只眼,后二腿无毛,口出异声。人皆惊骇,亦即捶死。
粤西柳州罗池碑,子瞻先生笔也。万历癸丑间,海宁董云泉作郡,见碑石断坏缺三字,曰:“有能得此者厚给之”。不三日,父老携一石至,合之不差毫发。诘其自,曰:“曾夜经城下,见火光逼霄,意必宝藏。旦发之,得此石。不知为苏公碑也。”灵迹巧合如是。凡物之至者必有神,其然其然。
石泉县石纽村,大禹生此。石穴杳深,人迹不到。有掘地得石碑,乃唐李白书“禹穴”二字。人因以会稽禹穴为讹,余谓当是随其生殁之处,皆目为禹穴,恐非讹也。
西洋国鸟铳,能及六百步外。初放无声,著人体方发响,所击立毙。天启初,宣彼国三十人,至京教军士铳法。甲子春遣回。至杭州,曾见之。其人色黑似墨,颠毛不及寸,皆团结如螺,两旁髭须亦然,颇似今所图达摩祖像。所用刀锋,利而薄,可以揉卷,盖千炼铁也。其小铳以弹飞鸟,亦在半空方响,发无不中。
虎骨异凡兽,能于咫尺浅草中,伏身不露。及虓然怒号,则雄伟异常,故谚有“尺草藏虎”语。
柳州罗池,子厚先生祠在焉。池中虽冥晦风雨之夕,必见月。衢路可里计。虽晴画星曜,灿灿当天,人皆见之,不晓其故。友生董南宫尝言之。
南京报恩寺塔,不时舍利放光。新安潘景升,自言尝见二次。初见仅塔顶透出红光,罩荫全塔,如灯笼覆盖薄纱相似。红光外浮,塔体映照,极其玲珑。第二番则见塔上火焰遍炎,每塔门内注射火光一道,各现一小塔影,九层尽然。大塔之表,环绕小塔数十里,璀璨绚灿,不可名状,尤属希有奇特。(鲍西清为余语。)
闽中红夷,日本属国也,旧往来闽地市易。神庙末年,辄筑堡于海壖,为久驻之所,庙议忧之。迄不得要领驱逐。至甲子春,有漳州人李姓者,自日本归,云,日本国王婿也。盖李本闽中优人,先因渡海失风,漂至日本。日本主爱其人物秀丽,以女侄妻之。在彼数年,思欲归祀其祖,故返。时抚臣南居益闻知,召询岛中事。且以解散红夷,请画策。李优云:“此系我国属役者。第谕之,当去。”随传令使归,各弃堡去,遂得隳其所筑。闽中腹心之患顿释。功归枢抚,然不知实一小优之力也。
闽中产乌饭草,能缩米,一名瘦米。用以煮米,米粒坚细,每斗仅得升许,第色带黑耳。军行必备此,可以轻骑远出。
闽中一人,逋税甚多。事将发,计无所出,祷梦于仙游。梦一箬笠,罩鼠八枚,觉而不解。复拜恳曰:某愚人,不能测圣意,愿示一显兆。随梦神语云:汝第往路,遇二秀士,当以梦质之。能解此梦者,必中状元。嘱渠不必来祈梦矣。其人出,果遇二士人,即以梦乞解。一士人忽云:帽下八鼠,乃一窜字,是令汝逃也。其人拜谢,语以第二梦。是科,士人果中状头。(闻之沈景日年兄。)
水至清者莫如黄河。尝取黄河杯水置几,少顷,即莹彻可鉴。盖星源本无纤医,以其挟群山沙迹,喷薄而来,日夜无歇,故其势不得不浊,然清体常在。少澄之,立现也。至江流不然,非逾时则不得澄定。亦予所亲试者。
松潘卫在川省外千馀里。其地苦寒,六月尚穿裘褐。四五月霜雪未断,不产禾谷。民间通食牛肉。自牛肉外,他味绝少。俗有鱼龙、鸡凤、菜灵芝语。即宦游其地者,亦用牛乳作饭。其食法,先将乳酪几斗,熬煎数沸,盛贮盆盎。临用取一二锺,著滚水调食。凡食二三锺饱,与啖米面无异。属夷尽番僧,例有赏赍,用红布及供佛线香等项。番僧皆念佛,称佛号不去口。然性狞悍,稍忤意,辄相格杀。番地产黄金,富僧辄用金饰屋。俗贵茶,中国携茶与之,即以金赠。虽一手掌茶,可博金一握。(绥宁乡绅袁炜为余言甚悉。袁尝官松潘。)
鲥鱼腰间,环有红鳞一带者,名鱼皂隶。渔人得此,是年鲥鱼最多。以进内使,内使必张䜩,会集司道,设水盂,畜鱼皂隶,共相称赏。
道州藕,嚼之作莲花香,气味异常。藕即茂叔先生所遗种。茂叔,道州人。
辰溪县对江有钟鼓洞,在山罅中,路窄难上。白日非火炬不可陟。其所谓钟鼓,聊取意而已。有邹南皋先生题石一律。至天柱县钟鼓洞,平旷可憩,目境甚豁,钟鼓天然成韵,真奇迹也。
湖广黄陂县九岁幼童熊鼎铉,持文稿呈送,按院陆蒙,称赏勉励。又同县有三岁神童,未曾读书,能作诗对句,亦到省见各上司。俱天启六年五月间事,时余在任见报。
诸葛武侯垒石为八阵图,误入者,迷惘不能出。神宗时,周巡抚敬松过其地,询问八阵图踪迹,从者指垒石以对。周心疑英雄欺人,辄命军士抛掷江中,顷刻而尽。至次早见旧垒,痕迹如故。不但位置无紊,并垒叠痕迹,宛然无改。以此人益敬异。
绥宁早禾,在六月刈割。俗以六月十六日食新,虽禾未全登,各家先取数攒,舂米作饭。余时在夏柳里,居民荐新米一盂。随命疱人作饭,味颇甘芬。丙寅季夏既望也。
绥宁晚禾,收获亦在秋秒,与我乡同。其米煮饭甚黏,捣粉作浆,用以裱画,经数十年不脱。各乡不栽麦,无面。夏月水粉,亦捣米为之,与吴中豆粉相似。民俗不用酱,间有造酱者,亦以米粉代面,号为米酱,味殊不鲜。
德山古刹在常武城外十里许,风景大类吾浙武林净寺,而幽靓倍之。修篁层绕环带,何至数十万竿。爽籁袭裾,翠色刺眼,令人凝睇不能去。后殿老桧二株,大俱十数围,耸秀可爱。寺僧云,此周金刚祖师道场也。
缅铃出缅佃国。彼中三四岁小儿,便将一颗嵌置茎物,俗之淫戏如此。今误呼缅铃为免淫。
真山如假山者秀,据余所见,辰溪临江诸山颇有之。假山如真山者奇,庶几锡山秦园、华亭顾氏东园乎?秦园临水石滩,灌木高荫,莓藓鳞缀,真是天铲,岂落人工。
辰江白璧崖,蜿蜒江浒,石色俱莹洁如玉。
黔、楚间大山中,人迹罕到,往往为猺人所居,采食山毛。悬崖老树,生有木菌,大者重数斤,色白如雪,枝茎拳攀,叶瓣如手掌,莹润可爱。煮食,甘鲜芳腴,美不可言。食品无一可举似者,真奇味也。丙寅冬,余在扶丛乡,猺人曾携献尝之。
辰溪临江一山,有遇仙洞。深广敞豁,可容百馀人。中有石大士像,天然削就,长约丈许,衣褶缨络,头面手足,宛宛毕具。洞口一石,飞翔如燕。余以天启六年六月廿九日过此,舣舟一登。是日炎暑酷烈,甫入洞,凉气四袭,肤际栗然,真可销夏。洞东西两傍,各通一道,俱可穿出江口。
去遇仙洞数十武山顶,有船一只,横嵌崖际,过者辄望见。问之长年,云仙人船,是沉香木所制。或云是楠木,俱不可晓。然船在山巅,又半嵌半露,其为仙迹无疑也。
辰沅间,渔人有用水獭捕鱼者,其獭必预畜教习。习熟既久,每出捕鱼,先将一大鱼,切作数片,驱獭三四枚入水,嗬令捕鱼。少顷得鱼,辄取碎鱼一片啖之。复令再捕。以养鹰法施之水族,亦是一奇。鱼大至二三十斤者,两三獭朋拥浮水,人随网之。
大理石初采时,柔软可卷,取出见风始坚劲。采石工必谙书理。临采,携画谱进壑,遇可点缀处,辄用指法,那移添凑,片片揭下,席卷怀出,故大者最难得。
氏族复姓外,又有三字姓。如魏代侯莫陈崇,侯莫陈为姓,崇则名也。宋时有侯莫陈利用,或其后裔,不可知。又有阿姓那氏、白巴公氏,皆三字姓也。余初至绥宁时,兵房吏送《哨军册》,一军名帅灵干保,甚异之。查系苗种,则三字姓今时亦有也。
子瞻书《罗池碑》,粤西人泛海,必载以偕行,谓可镇风涛。
绥宁岳溪乡一田夫,夜行遇虎,被虎爪住,田夫随用手,擒虎不放,口中大喊有虎,与虎厮扭,滚落田坡数层,虎遂舍去。田夫止背面有二处伤,竟不死。可见气力,虎亦有限。只因人素畏虎,见即胆丧,以此为其所害。然毕竟此田夫亦是被酒而出,故胆旺如是。
丙寅冬孟,余自辰沅回舟,从新路登陆。道经铁坡岭,截壁如削,危峯插天,坡路甚窄甚险,然甚奇。纡萦幽茜,到处有十步九回之致。溪流一线,自石磴中泻出,声琅琅类戛玉。余低徊瞻顾久之。因念如此奇胜,埋没乱山中,未经韵人点破,政如夷光未遇范少伯时,徒怃心自怜耳。
余前载猺人居无定所,凡高山人迹罕到处,辄结窝栖止,种植粟黍,或一二年三五年辄移去。丙寅五月,余在扶丛乡,有五猺人,扣门乞见。携木姜土茶等来饷,余止受木姜,以作羹,味如茱萸,酱颇可用。
苗民得牛肉,辄生啖。宰牛剖腹,取牛肚,辄裂破分饲牛。大肠矢争取吞咽,以为能除脾疾。赤山出石绒,织为布,经火不然,即今火布是也。
赤海之壖,有长臂人,身形类中国,臂长三丈,周穆王封长股于黑水之西河,长股今赤海东长胫国是,足胫辄数寻。
粤俗,修佛寺必宰猪羊,备陈牲醴,与吴中赛神略同。风俗之异如此。我乡饮酒肉者,不敢造经坛,彼乃以酒肉作供具,何其背谬之甚,是亦佛教中异端也。
包公以孝廉知绥宁县,著循吏声。此其所述,绥事居多,可备邑乘也。尝自言赋性疏慵,生平最怕有三:怕人来拜、怕人送礼、怕人请宴。然公游宦所经,乌能免此三者?若余之杜门守拙,得无亦有所怕而然欤?瓯山金忠淳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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