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注疏

南华真经注疏 明朝
程以甯注疏
庄子》注本
《南华真经注疏》 郭象注、成玄英疏
《南华真经口义》 林希逸
《庄子翼》 焦竑
《南华真经副墨》 陆西星
《南华真经注疏》 程以甯注疏

南华真经注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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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友复圭子既疏《道德经》矣,识者咸喜,太上之嫡派出,始知其渊源然。《南华》为《道德》而发明也,其文辞浩荡,其旨归邃邈,其底里直探混溟,始无始而终无终,学者又恨途迷。复圭云:‘齐谐者,志怪也。则鲲鱼、鹏鸟吾恶知其说,安可踵前人之妄注!’数载以来,复圭时潜心《南华》癸酉春,顿悟其为丹经之祖。鲲鱼,即丹经之水虎;鹏鸟,即丹经之火龙。二语参破一部《南华》,莫不迎刃而解矣。昔注自郭象向秀而下,迄今焦猗园所集《老庄翼》而上,何啻百种!不知《道德》,岂知《南华》经中有说禅处。惟陆西星得其皮肉,至圣谛中之真色不色,真空不空,仙佛殊途同归,乃骨随也,虽陆西星亦茫然矣。庄子慨千载而下,道术分裂,而世界缺陷,不以太古无为之道提醒之,必不能返有为于浑噩,跻仁义为道德。况斗心之习炽,而功利之学盛,将安所底止乎?其曰:‘无为也,用天下而有馀;有为也,为天下用而不足。’即吾儒君逸臣劳之道也。其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即玄门食毋之道也。其曰:‘以生死为一条。可,不可为一贯。’即释氏不生不灭之道也。学者细味南华之注疏,非惟道释二家不可一日无。即吾儒达而在上者,有复古之志,必以无为之治为最。上穷而在下者,有进取之心,必以道德为胜。仁义恶可以其理不必耳目经,语不必古今道,掊击圣智,殚残名法而訾议之乎。大抵《南华》一经,十万馀言,皆先行其言也。故言言皆阃奥。昔人注《南华》岂惟不必行且未知而言,故其所注多剿说,而于道德性命如嚼蜡然。予玩《南华注疏》,有如食蜜,中边皆甜,可谓前无古而后无今矣。胡膂力方刚,辄弃科场而访道注疏,大得南华之神。后有读之而朝彻者,不可忘先知先觉开来学之功也。昔朱紫阳注经书,为千古之的解。今复圭子注疏《道德》《南华》亦为千古之玄解。两者皆新安人,故予序之,为并不朽云。

晋陵友弟邹忠允顿首拜序

南华真经注疏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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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圭子曰,《道德经》为三教之祖太上悯人不悟,性命之学无传,不得不化身作南华,以泄其秘。凡为寓言,犹诗之比体,教人全性保命也。重言亦借重于古人,而欲人信彼保全性命之说也。卮言千变万化,脍炙其词,使人悦于口,因悦于心,而索彼立言之正意,自欲跳出世网,而游神于性命之域也。其津筏后学者,可谓至矣。南华之注,始于郭象,继之向秀,终于焦猗园之老庄翼,百有馀家,尚隔山万重,即聪明如李青莲,读南华而赋鲲鹏,且认虚为实,其词愈纵恣,而背真意愈远。无怪世儒指鸾凤为山鸡,视神龙为妖幻也。窃思《易》之所谓老夫得其女妻,如枯杨生稊也。《妙法莲花经》佛受龙女之献珠宝也。《维摩经》云:‘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也。’云岩禅师云:‘百花丛内过,一叶不黏身。’即丹经取坎塡离之旨。其有不合也,有不同也,入门炼已之异也《易》之所谓殊途也其无不合也,无不同也,成功究竟之一也。《易》之所谓‘殊途而同归’也。佛祖云:‘我娘生我我还先。’仙师云:‘先有吾身,后有天[浃/水]园。’先生之作《南华》盖身在天地之先也。予今之注疏《南华》,敢云身在天地之先,特知九天九地、积气积块之所以然耳。或问:‘何物为生天地?’予曰:‘混沌以前,不惟无天地,且无五行,独有一干金耳,此金有气无质,乃造化之根也,故能生天地,因而生水,为五行之始。仙家之金丹,释氏之金刚,不过窃先天之干金耳。学者须知,金水为凡铅,水中金为真铅,但得有真铅,以制木火之飞腾,何愁无真汞,以制金水之沉重。故铅汞交而内丹结矣。然则搬运一身之铅汞者,不知静里孤修,气转枯也。偏倚采取之术者,不知真空不空,真色不色也。既闻大道之人,当访外护,觅云朋,寻福地,三者缺一必为群魔作障缘。若果三千八百功行与天齐,自然有鼎烹龙虎矣。予先人程两峯翁酷好读《南华》,每有超见,因予过庭而辄以垂训,予曷敢忘焉。昔人谓《南华》为《道德》之注疏,予今本《道德》而注疏《南华》,真醉者之初醒,而梦者之忽觉乎!予之不敢秘,而以注疏授剞劂氏也。其不敢独醒,而欲与天下共醒;不敢独觉,而欲与天下共觉乎!倘太上与南华仙翁嘉予注疏之劳,早为予作外护侣伴之合,则赴龙沙之会为有期。异日召予以供呼鸾驾鹤之役,未可知也。然而不敢必也,则予作注疏之心也夫。

海阳程以甯熏沐拜撰

南华真经注疏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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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德》、《南华》二经之在天地间也,犹珠藏泽媚,玉韫山辉。而人间之有此经也,犹抱璞于山,而怀蚌于渊也。得宝而不见宝,真千古之一大恨。予友复圭子南生而北学,入齐鲁之科场,而蹶于齐鲁。不知者以为时命,大谬也。知之者以为太上与仙翁正不欲其立功名于一时,而欲其立言于百世尔。故复圭得以知命之年而游方外,以性命之学而注疏《道德》《南华》,经数年昼夜不倦,非仙翁累显神通,复圭安能壮其精神,愈鼓而愈旺乎。然则世之伪儒,有心怖二氏而口称为异端者,有行无儒行,而阳黜二氏以附儒者,睹此注疏,不愧欲死乎?然则二经信为三教之全经,而人间有藏二经之注疏者,无论其知与不知,何异剖璞见玉,开蚌得珠乎?何异太空一旦云开雾撤,而三教中人今日始得见太上与南华之真面目乎?天下倘有因面目而知索其精神者,则传神集之名为不虚矣。

同邑道友了凡汪伯修顿首拜题

重刊道藏辑要

 南华真经

周漆园吏庄周著        海阳复圭子程以寍注疏

内篇逍遥游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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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此内篇之所由名也。必内观心无其心,外观形无其形,远观物无其物,斯可造逍遥   之域,如列子之御风而行是也。凡学道人虽静坐一室,神游六合之外,九天之上。打破生死关,世网不能罗。解脱之   后,入金石不得碍蹈水火无所伤何所往而非逍遥游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北方属水。北冥者北海也于卦  为坎于人为肾、为水、为铅。大修行人昼夜不寐,鱼则亦然。故曰:‘有鱼。所谓𥥆兮冥兮,其中有精是也。人之命根藏于肾鲲  之右有日、比字,暗含肾窍阴中藏阳,故鱼名鲲。不知其几千里者。喻肾至小能为至大也。天一生水,人亦先生肾,故首寓  言肾神之象。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肾藏精能  变化上升似飞,故曰:‘化而为鸟所谓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是也。鹏之左有两月字,暗含心窍阳中藏阴,故鸟名为鹏。鹏之  背,不知其几千里者,喻心变化更大于肾也。地二生火,人亦次生心,故次寓言心神之象。怒而飞,其翼若 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上二段第肾心之光景,而未有工夫,至此方为  修道者着实用力处。怒而飞,状其提起肾水,无翼而飞也。鸟鹏鸟也。海即北冥。海运者,肾水运动也。怒字、飞字、运字、徙字,  甚有力,是意行即神行也。南冥者,南海也。于卦为离,于人为心,为火、为汞。自肾而徒至心,水在火之上也,乃静工颠倒坎  离之旨。凡曰冥者,𥥆冥恍惚之义。肾与心可想象,而不可窥看。故不曰北海,南海,而曰北冥南冥。南冥者,天 池也。丹经云:人肾中之水有真火,心中之火有真水。南冥者,人心神水所自出之处。故曰天池。又云炼丹无别法,但引神  水入华池此之谓也。齐谐者,志怪也。谚云:人事参差为不齐,干事未济为不谐。今水火同宫而既济,所以  书名齐谐。火上而水下者,道其常也。今水反上而火下,故曰志怪。如下文所言三千里、九万里、六月息,皆怪征也。谐 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音团扶摇而上者九万 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鹏徙南冥,寓言修道者之进阳火。一月三千刻,刻刻有河车运转肾水上升之象,乃  一月之火候,非水击而上三千里乎?递年除月小六日,一年止有三百五十四日。五年再闰,分派闰月六十日于五年之  内,每年该加十二日,半年加六日共一百八十三日。冬至一阳从地起,每日上升四百五十九里,至来年夏至,升八万四  千里。而到天。故曰: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言九万者,举成数也。寓言人身自肾至心,有八寸四分,在人为一身之天地,水  火之升降,在天地为半年之火候也。一年十二月,有十二卦值符。十一月建子复卦,一阳丑月临卦,二阳寅月泰卦,三阳  卯月大壮,四阳辰月夬卦,五阳巳月乾卦,六阳而阳止矣,非六月息乎?丹家仿之以进阳火。五月建午姤卦,一阴未月遁  卦,二阴申月否卦,三阴酉月观卦,四阴戌月剥卦,五阴亥月坤卦,六阴而阴止矣,亦以六月息也。丹家仿之以退阴符。天  地以冬至、夏至、春分、秋分为火候,而丹家以子午卯酉之时月为火候,乃一年之大火候也。野马也,尘埃 音哀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天地间之游气。尘埃,日中之飞尘野马尘埃之或聚或散,乃天地之  大呼翕,为一息相吹。人身之一呼一吸为小呼吸,亦为一息大修行人有闭息工夫,此包天地人而言,故曰‘生物之以息  相吹’也。南华自北冥至此为静工以起手筑基到神凝则清净功成矣。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 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苍苍非正色,第自凡眼观之,下之视  上,远而无所至极,故见其苍苍。若自道眼观之,乃上之视下,不免有仙凡之隔,亦若是之,远而无至极也,故曰‘亦若是则  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 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水积之厚,方有力而负大舟,寓言人  肾水要积之满,方能起真火而全真,覆杯水与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喻以却病小术而冀延年,此必不得之数矣。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而后乃今培音裴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音遏者,而后乃今将图 南。广成子谓:‘风者,火也。’则积风为积火明矣。‘风之积也’二句,分明寓言火候不到羽翼不生。汞属火,故必八两汞与半斤铅  相配,而后可以图南。南为火,图南是进阳火也。进进不已,斯火候到,而无南北无东西矣。故释氏曰:‘南无阿弥陀佛则火  候完而道成矣。’蜩与鸴鸠笑之曰:‘我决音血起而飞,枪音锵榆枋,时则不 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蜩与鸴鸠,喻旁门却病之小术而望  长生,大难大难!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 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适往也。莽苍,近郊之邑。果然饱貌。行有远近是以食有多  寡。亦如见有大小。故志趣有远近。二虫,指蜩与鸴鸠也。何知,不知鲲与鹏也。小知音智不及大知,小 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音窘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 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 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此段又自二虫何知上生下小知大知,又自小知大知上生下小年大年二句,意亦  相承。朝菌,粪芝也,暮生,见日则死。寒蝉,夏生秋死,即蟪蛄。此因年有大小故知亦因之为大小,即冥灵之与大椿。其年亦  有限,而不可以久闻惟彭祖能以北冥之鱼化而为鸟图南而飞上九万里者也。众人欲以旁门小术而拟长生也,哀哉! 汤之问棘也是巳。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 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 若垂天之云,抟扶摇风名羊角风势屈曲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 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音晏笑之曰:‘比且奚适也。我腾跃 而上也,不过数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 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陆西星以为,既说齐谐,又引汤问,语有变化是他文字妙处。不知齐谐乃金丹  秘旨。庄老非重出也,恐人真以为怪而不究心,故言之。又言欲人深思而得之耳。穷发,不毛也。羊角,风之旋者。斥鷃,斥泽  之小鸟,喻旁门小术取效之速,自以为道在是矣。而不知金丹大道无近功,迩则二年,远则九载,飞必九万里而图南,与  旁门小术大悬绝矣。故夫知音智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 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 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音朔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 风而行,泠音零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 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 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音乌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已,音纪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此承上文小大之辨来,知效一官者,才堪一官也;行比一乡者,行为一乡之望也。德合一君者,德足以为  人君也;征一国者,德足以取信于民也。若而人也,其自视满足,亦犹斥鷃数仞之飞,自以为飞之至也,不知一步更进一  步。有宋荣子者,能齐是非、内外、荣辱,而犹不能有特操;列子能驾空乘风,行无辙迹,而犹不能不有待乎风。犹,未也。必乘  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所谓朝游北海,暮苍梧者,而后可以言游无穷。真聚则成气,散则成风者,彼且恶乎待哉!此之  谓逍遥游。惟彭祖乃今以久特闻者,其庶几丹家以子午卯酉为四正之时而用功,非乘天地之正乎?春飡朝霞,日将出  黄气也;夏飡正阳,南方日中气也;秋飡沦阴,日已暮,赤黄气也;冬飡沆瀣,北方夜半气也。并天元地黄之气是为六气。至  人、神人、圣人,无大分别,须知总是一人。第自其造行之极而言名曰‘至’;自其变化不测而言名曰‘神’;自其不涉杳幻而言  名曰‘圣’;无己无我相也,无功无人相也,无名无可得而名也。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 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 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 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 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音焦音僚巢于深林,不过一 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 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此承上文。尧,圣人也。许由,至人也。藐姑射之山神人也。虽无高  下,而却有一步深一步意。自尧让天下至陶铸尧舜止,重言卮言叠出无非细天下,忘名实,用其精以治身,视治天下为  绪馀也。尧以日、月、时、雨喻许由,其尊许由亦至矣。致天下者为何觉天下轻而身重也?许由不肯受天下者,非逃名也,逃  实也。巢一枝、饮满腹之喻,视天下更细于尧也,谓尧之让天下,犹庖人之不治庖也,以尸祝所以主祭祀性命,所以主一  身,而许由之不肯代庖者,言外便含吾身更有所主,当世为民之尸祝,而何有乎传舍之天下是?尧虽欲逍遥,而不得许  由,庶可以无往而不逍遥矣。肩吾‘肩’,担当也,犹肩任也。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 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  迳门外路庭堂内地言相去远不相及也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 姑射音亦之山,在北海中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音绰约若处子。室女 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 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音诳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 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惟形骸有 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汝也。犹是汝之谓也之人也,之德 也,此等人之德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音祈乎乱,孰弊弊尽瘁貌焉以 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 山焦而不𤍠。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 事!此承上许由之不受天下,盖弛于负担者也。若肩吾则有负荷之责,故惊怖神人不以天下万物为己任,而天下自治,万  物自育之言。殆凡人之不聋瞽于耳目,而聋瞽于心知者也。岂知神人有外天下之分量,而后能治天下;有超万物之识  见,而后能育万物。故连叔然肩吾之所闻,而鄙肩吾之所见。天下譬如一瓮也,万物譬如瓮中之醋鸡也。人必身在瓮外,  方能运瓮发覆而出醋鸡。藐姑射之神人身在天下之外,万物之上,其工夫全在‘神凝’二字得来。‘旁礡万物’,是万物皆备  于我也。神人不弊弊焉,以天下为事,故能治乎乱。尧舜亦巍巍焉,有天下而不与,故能治天下。然尧舜犹以物为事,而物  于物也。之人也,之德也,入水不溺,入火不焚,而不物于物也。彼其神奇精髓,方且宇宙在乎手。跳出阴阳之外,而陶铸万  物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尧舜虽圣,亦阴阳内中人,唐虞之事业,不过尘垢秕糠尔,安能离其陶铸乎?何所往而不逍遥也。  此实事也,亦实理也。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音短发文身,无所用 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音焚水 之阳,窅𥥆然丧其天下焉。陆西星云:‘此数语结上两段文意。’许由无用天下为,犹越人不用章甫资  货也。‘章甫’,殷冠名。‘往见’,犹云闻见也。所云心往者,非也。‘四子’亦神人,不可考。泥之王倪啮缺被衣,许由非之,非也。‘汾水’,尧  都也。尧闻见藐姑射山之神人,如此故窅然自失,丧其天下者,心丧也。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 我大瓠音互之种,我树之成实也而实藏也五石,以盛音成水浆,其坚不 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音廓落无所容。非不吁音嚣然大也, 吾为其无用而掊音剖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 为不龟手之药者,冬月入水手折如龟文用此药则手不龟也世世以洴澼音平僻音旷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 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音税吴王。越 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 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 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 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乃庄子之旧友也,问答皆庄子一人之寓言。惠子曾作梁相,止知贪富贵  而不知有性命之道。故庄子以大瓠之虚中自全,大樗之深根自固两般道理提醒之。盖虚中之与深根,皆长生之道,其  说长不及赘。世儒俗学惟知拘泥字句,而不知其寓言者远也。‘五石’者,五藏也。‘以盛水浆’指前北冥之坎水也。‘其坚不能  自举’者,何也?既不能坎水上升化而为鸟,又不能怒而飞以图南。言内以有用之大瓠,而掊之为无用;言外见彼以无用  之富贵,而宝之为有用。盖造化之理尽具之于指掌,仙师亦云‘掌上起风云’。愚独云:‘龟手’,犹言缩手也,造化吉凶消长之  理。古之名将多从掌上算而得之,客得之以为吴将,可进而不可退。其得志于越,此善于不龟手也。视冬月用之以漂絮  者悬矣。惠子惟知相梁,而不明宇宙在手之理;惟知庙堂上之显达,而不知江湖上之闲适,皆蓬蒿塞其心也。故曰:‘何不  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在江湖则逍遥矣。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音枢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音权曲而不中规矩,立之 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 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 死于网⬤。今夫斄音狸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 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 野,彷音旁音皇彷徨犹云徘徊也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 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释氏谓‘身为菩提树’,则大树非草木也。六祖谓‘菩提  本无树’,则樗木为寓言也。云‘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者’,喻语大德则灭圣弃智,而不可以礼仪三百之绳墨责之。云‘小枝  卷曲而不中规矩’者,喻语细行则杜聪返照,而不可以威仪三千之规矩律之。玉蟾祖师云:‘记得通衢展手处,千家说惭  愧。’即立之涂匠者不顾也。庄子已教惠子将五石之瓠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惠子犹然不悟,而曰‘大而无用,众所同  去也。’得无以小智小术可以善吾生乎!不知世之好,用机械者,即狸狌之小而有用,不免于祸也。孰若斄牛之大而无用,  物莫之害乎!庄子又教惠子以无用之大树为有用之遮蔽,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释氏之所谓无生国里  也。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释氏之所谓大自在菩萨也。仙师云:‘无影树下吟风弄月,无缝塔下安身立命。’是  也。佛祖云:‘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即不夭斤斧物,无害者之谓也。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道家爱惜精神,  故其精神长存,岂非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复圭子曰:‘一部南华,其精神全在逍遥游。’而此一篇大旨其  主意总领在‘神凝’。其教人用力处,在北冥坎水,南冥离火。其  著实得力处,在鲲鱼变化,鹏鸟图南,河车运转,周流而不息  也。以日月计,则有日日月月之工,有一岁之工,所谓‘三千里’、  ‘九万里’、‘六月息’,皆以月岁计者也。坎为铅、为水,属人身之肾。  肾者,水也,水不厚则不能负大舟,所以喻人当积肾水而变  化鲲鱼也。离为汞、为火,属人身之心。风者,火也,风不厚则不  能负大翼,所以喻人当积离火而图南。鹏,鸟也。《易》曰:‘天行徤,  君子以自强不息。’乃作圣作仙之旨。兹曰‘北冥、鲲鱼’,丹经代  之以水虎。曰‘南冥、鹏鸟’,丹经代之以火龙也。未闻以丹经为  怪者。胡为庄老先以志怪自鸣哉!盖长生之道开辟于《道德》,  而发泄于《南华》,恐泄天机,故以‘志怪’二字笼络英雄,非宿有  仙骨,而得真人口诀者必不解也。三千六百旁门皆小知也,  能以鲲鱼化鹏鸟而图南,此大知也。小知之与大知,其分量  自别。不有彭祖以久持闻其人,安肯信北冥之水可以上升  化鹏而图南?《汤问》岂虚语哉!故有不安于一官、一乡、一君、一  国之事业,而忘是非、明内外、辨荣辱者,虽贤于善涉世之人,  而水烹火炼之工夫未到。故曰:‘犹未有树也。’列子御风而行,  此得道以后之事,不嫌于有。待若真气满足,以我之真气而  夺天地之正气,可也。御乾坤之六气,可也。《入药镜》云:‘一日内  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也。’彼且恶乎待哉!尧,圣也。圣人推天  下而不去,则不能逍遥矣。许由,至人也。至人却天下而不受,  则志在逍遥矣。藐姑射之山,神人也。神人先凝神而后神凝,  无心于治天下而天下自治,真其精以治身,而尘垢秕糠陶  铸万物者也。尧、舜特陶铸中之首出者耳,神人何往而不逍  遥哉!庄子与惠子最善,凡其所问答皆庄子一人之寓言也。  若将‘虚中’、‘深根’二意而明白言之,便无馀味。况《南华》为丹书  之祖,尤不敢显露乎。实五石之大瓠,寓言人具五藏之躯壳  也。其坚不能自举,喻人为血肉所累而不能冲举也。不知造  化之理具于指掌心,不通造化者往往缩手无策,大才而小  用之。若有道气之人,掌上起风云,大败越人者,即大小无伤。  两国全战罢,方能见圣人之谓也。岂其犹有蓬之心,不能脱  世网而归江湖乎?处江湖则逍遥矣。夫虑以为大樽,空则空  矣,犹涉于器也。浮乎江湖,适则适矣犹堕于有也。故更有进  焉。其曰‘大本不中绳墨’者,喻其不可律以大闲也;‘小枝不中  规矩者’,喻其不可责以细行也。大本与小枝俱不中用,暗含  有深根固蒂之道,人莫之知。大而无用,众所同去,则出世之  人宜与世人落落而难合矣。庄子对惠子写出一个方外有  道之气象,若着一见解,则是狸狌之小而有用,不免于祸患,  不如斄牛之大而无用,物莫之害也。苟能知无用之用,斯进  乎道矣。人居天地之中,谁不于有处树立!顾毕竟归于无。所  以南华仙翁教惠子于无中寻出有来,窄处寻出宽来,故曰  ‘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为其无何有,所以为广莫,乃  先天清虚之体,不落后天形气之方。所谓‘彷徨乎无为其侧’,  则动容周旋,必于是也。‘逍遥乎寝卧其下’,则夙兴夜寐,必于  是也。若而人也,方且出入金石,故斤斧不得而夭;方且物物,  而不物于物,故物不得而害。凡人皆知有用,不免为用所苦。  而至人物无可用,又安得而困苦之哉!结局八语,乃描写仙  翁之逍遥处,自‘北冥有鱼’以至‘图南’,炼精还气也;自‘知效一  官’至‘陶铸尧舜’,炼气还神也;自‘魏王遗我’至末,炼神还虚也。  读南华者须要会悟得此大旨,他日方可并与逍遥游矣。

内篇齐物论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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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是物中之最大者,人是物中之与我对者,我是天地人中之一物。物论不齐而思以齐之也,是非特人我中之   横生意见耳,不若两忘而归之自然,然后为真能齐物也。 南郭子綦音其凭也几而坐,仰天而嘘,嗒音塔焉似丧其耦。谓形与为神耦,  犹人与我为耦。丧耦是无人相也。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犹言何意见也。形 固可使如槁木,外无威仪犹槁木之无枝叶也。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内无火性,犹死  灰之无烟焰也。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 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丧我’,是无我相也。一篇《齐物》,主意全在‘丧我’二  字上立根基,此人必不从形骸上起意见也。女音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 而未闻天籁夫!陆西星曰:籁,箫管也。比竹而成。管有长短,声有高下、吹万不同。正以暗喻物论之不齐者,乃人  所为,故曰‘人籁’,‘地籁’则木之众窍感噫气而成声者。‘天籁’则无声而能声天下之声者,故归之曰天。子游曰:‘敢 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天地也。噫气,其名为风。天地间因何有风?如人之噫气,一动  满世皆是。是且就大木一窍言之。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音号,风声也。声随窍异,言出心  窍亦然,道一而已。而汝也。独不闻之翏翏音流,长风声也。乎?山林之畏音伟。佳,音萃,  林木摇貌。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两孔似口,一孔似耳,孔斜入似枅,音鸡,孔方 似圈,杯圈也似臼,杵臼也。似洼者,形曲似污者,潴水以上,窍穴之状。激者,如水激声。謞 者,如箭,去声叱者,出而声粗。吸者,入而声细叫者,高而声扬譹者,下而声浊音杳者,深而声留。音狡者,吠而声续,已上窍声。前者唱于于轻唱也而随者唱喁。音愚重和也。前后风之前后阵  也。已上风入窍穴之声。冷风则小和,小风飘风则大和,疾风厉风猛风也。止也。 则众窍为虚。不闻声也。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前曰‘不闻’,任耳也。此日‘不见’,任  目也。试看调调刁刁,则林木整齐而不动摇矣。子游曰:‘地籁则众窍上文窍声是巳。’人籁 则比竹箫管是己。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天下之声万有不同。而使 其自已也,使其自已出者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夫窍异则声异。故曰‘吹万不同’,然有窍而  后有声,使风之来自己也。咸窍之自取耳,如窍而果能有声也。则怒而号之者,其果风耶?非风耶?是必有所以主张之者,  不谓之天籁不可。大知闲闲,行所无事。小知间间;人我籓篱。大言炎炎,精光上烛。小 言詹詹。整齐前后。其寐也魂交,魂与魄交而为梦。其觉也形开,觉则魂与形开而应事。 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巧于涉世之人也。音慢者,柔人也。音教者,险人也。密者。  细人也。小恐惴惴,心事不甯大恐缦缦。缓散自失。其发若机括,用计谋如机弩,如箭  括。其司是非之谓也;操纵由我。其留如诅盟,誓不敢动。其守胜之谓也;  固执已见。其杀如秋冬,纯阴用事。以言其日消也;天真渐琢。其溺之所为之, 不可使复之也;犹言载胥及溺不可挽回。其厌也如缄,音燕,秘也。以言其老洫也;  洫,深也,言其机心愈老愈深。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阳明用事之人一片生意,阴谋用事之人  一团杀机。  陆西星曰:‘先以大知、小知起语,亦自前篇中、小知不及大知。’透来此下摹写人心许多变态与上风木形声同一意旨。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音折姚佚音逸启态;乐出虚,‘喜怒哀乐’以下等件,共十二字,人虽  如此,实不由人如乐出于虚乍作乍止。烝成菌。音窘,如蒸成菌,倏生倏死。日夜相代乎前,即吹  万不同。而莫知其所萌。即怒者其谁。已乎,已乎!我知之矣。旦暮得此,其所 由以生乎!此指造化言,虽不知其萌,然旦暮之间得乎此物之所由以生也。非彼无我,非造化则我不  能自成。非我无所取。然非我去取他,则造化亦不能以自见。是亦近矣,造化不离已身。而 不知其所为使。是使之者。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真宰主张之者。朕,朕兆也。可 行己信,而不见其形,然造化所行,信乎实有之,只为不见其形,故无朕可得。有情而无形,  情,实也。盖实有而无形象之可见耳。有情故能使人,无形故不得其朕。禅家有言:‘水中盐味,色中胶青,决定是有,不见其  形。’百骸,九窍,六藏,赅音该,备也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数件何者最亲厚?汝 皆悦之乎?其有私焉?最厚者为私。如是皆有为臣妾互相役为用。乎?其臣 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音第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真君即真宰,能  役百骸九窍,而不递相为役者也。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情即真君  之情。真君与我旦暮不离,不以求得而有,不以不得而无。真即上真君之真,真君于人本无益损,但悟之则圣,迷之则凡  耳。一受其成形,受之于造化也。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逆也。相靡,相顺  也。其行尽如驰,恣其所行而奔驰之。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不知内重外轻,所谓  以珠而弹鹊,反裘而负薪,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音涅然疲役而 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终身役役于涉世,而不能成出世之功,徒然疲役而不知归根复命,吾不哀其  死,哀其不知归也。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此二句引世俗之言,腐儒谓真人之不死,奚益  于形化,不知俗人皆知爱惜皮毛,真人独爱惜精神。形骸无不化之理,而精神有长存之道。腐儒之所谓‘奚益’者,此其精  神之所以日损而待尽也。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或口是而心不以为然,犹在半疑  半信之间。今口言而心然之,安其死而乐于趋也。始而哀之,哀其一人不知归也,既而大哀之哀其倡为不死奚益之言,  而率天下人尽不知所归也,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行尽如驰人之芒也。其 我独芒,此‘芒’字乃天行徤,君子以自强而不息也。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安得不芒于涉世,而芒于  自强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 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止闻师古,不闻师心,况成心乎?成心乃习染一定之心也,随其成心而师之,即  人人自以为稷契,家家自以为皋陶之谓也。知代知阴阳递运五行,更代也,奚必若而人有成心之师即愚而好自用者,  有心师也。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上文成心是一偏之  心也。此之未成乎心是倂其一偏之见,而无之东西南北,必莫知所向往矣。犹今日适越,而以为昔至,安保其不以多歧  而迷途也。是以无有为有。强不知以为知。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 吾,独且奈何哉!万物原自无中来,有中归无,所以名篇《齐物》。今以无为有,物愈不齐,故虽行所无事之,禹必不  能知。夫言非吹也,夫言非风声之比。言者有言,言者有是非之辨。其所言者其所  言之是非特未定也。未定得他是何等言语。果有言耶?果有心于司是非而言者耶其未 尝有言耶?岂任天之便,虽言而未尝有言耶。其以为异于鷇音‘寇’,将出卵之鸟音。音,亦有 辩乎,其无辩乎?夫有言而未尝有言者,任天之言也,非成心之言也。亦似鷇音有音,而若无音辨者说也。亦有  说乎?其无说乎?盖任天之音同鷇音亦与吹等,即天籁也。道恶音恶乎隐而有真伪?真者,金丹之正  道也,伪者三千六百之旁门也。真者自真,伪者自伪,而未尝隐。言恶乎隐而有是非?夫有道则有言  矣,有真伪则有是非矣,是非非言不显,然是者自是,非者自非是非恶乎隐乎!道恶乎往而不存?真是  道伪,别是一种道,故曰‘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言真者以真为是而非伪则真存矣;言伪  者以伪为是而非真,则伪存矣。然是非无定评也,故曰‘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金丹大成而难遇,非  宿有道气者,必不信旁门小成而易遇,稍有贪生之念者,往往获效焉。言隐于荣华。言所以显,道也。未有  道而不忘荣者,人慕荣华,则道丧。而言亦隐矣。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 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当战国时,儒、墨并行,儒、道以厚  为是而非墨,墨、道以薄为是而非儒,谁能折衷其是非乎?故庄老引而进之于则,莫若以明,此‘明’字即《书》经‘哉生明之明  字也。’丹经之月出庚也,欲学长生者未明人道,当先明天道,以天道与人道合也。物无非彼,物无非 是。天上太阴一月一度,人间少阴一月一经,此二物字指少阴言,谓人间之少阴无非与彼太阴合也,无非是彼太阴一月  一现也。自彼则不见,每一月少阴大药将生时,精华微露,自彼不能自见。自知则知之。至期  腹内光景如前月一般,则大药生矣,惟自已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彼天上之太阴,初三日生于庚方,则  出于是也。是亦因彼。是字乃人间之少阴,亦因太阴一月一度而现,一经也。彼是方生之说 也,‘彼’指上文‘明’字,月出于庚乃始生明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虽然月出于庚方,不  知月现丁月盈甲十五日以前,皆月方生。十六日以后月退,辛月消,丙月灭,乙月晦壬,则月方死也。然死者生之根,前月  三十月方死矣,来月初一月朔癸矣,初三又出庚也,非方死方生乎!乃药生之时候也。方可方不可,方 不可方可;此火候之老嫩,有可而不可不可,而可之分别。因是因非,因非因是。火候之来不惟  有老嫩,亦有真伪,乃一定之是非也。学人惟因一定之是非,而是非之,不得以偏见而是非之也。是以圣人 不由,而照之于天,‘不由’是不由己见也。‘照之于天’者,即《阴符经》:‘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也。亦因是也。  人道火候之老嫩亦因天道之盈亏,不敢妄着已见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是不差也。‘彼’天道也。不差  固天道矣,而天道果不差也,以其盈亏有一定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 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天道也,此人道也。知火候者以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人固一是  非也,不知火候者,以天道远,人道迩,又一是非也。果且有彼是则人非,天不因果且无彼是,则天自天而人自人矣。彼 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 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彼天道也,‘偶’即‘耦’也,月与日为偶,然止可代明而不可并出,故  曰:‘莫得其偶,谓之道枢。’犹门之有枢杻也,门非枢不转,造化非道枢不运。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即万物之统体一太极也。  知火候而观天道者,必能长生造福,亦无穷也;不知火候而昧天道者,虽有旁门流毒,亦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明莫明  于日月。日之常明,人易知之。而月始生明之理,非得真仙口诀,安能吞其日精月华乎?以指喻指之非 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 喻马之非马也。‘指’,形也。吾欲忘形喻指之非指,终涉于形,不若自父母未生以前论,则形无其形,安得有指乎?  ‘马’,物也。吾欲忘物喻马之非马,终着于物,不若自万物未芽以前论,则物无其物,安得有马乎?天地一指也, 万物一马也。《阴符》云:‘宇宙在乎手。’邵尧夫亦云:指节可以观天,掌文可以察地,故曰‘天地一指’也。经云:‘万化生乎  身’,予亦云:万物生于天地,曲成不由天地,而由尽性参赞之人。亦由马负人。向往不由马,而由驭马之人。故曰:‘万物一马  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指马之说可者自可,不可者自不可。道行之而成,若而人也,  实能掌上起风云,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则指马非,口说矣非道行之而成乎。物谓之而然。人亦  信其指马之说操纵由我矣。恶乎然?然于然。然,吾指马之说以为是也。恶乎不然?不然 于不然。不然,吾指马之说以为未必然也。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然而然其说者,多物  固有所然也,可其说者,亦多物固有所可也。无物不然,无物不可。至于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则天  地一指,万物一马之理,人人咸知,其为实事矣。故为是举莛横梁。与楹,直柱。丑人。与西施,  美人。大也音诡音决怪,道通为一。莛楹横直,异材也。厉与西施,恶美异品也。恢恑橘怪,坦险  异念也。然而莛楹终归于朽腐,厉施终归于白骨,恢怪终归于无何有,岂非道通为一乎!其分也,成也;其 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分则有人物之殊,而随有成之之道。既成其为人物,  即必有毁之之理。凡物有成与毁者,以形体而言;无成与毁者,以道妙而言。即物物而不物于物者,故复通为一。一即中  庸之不二,不二则生物不测,岂有成毁乎!惟达者知通为一,惟达天德者,知纵横、美恶、常怪、成毁皆通  一而无二。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 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庸即顺生人,庸常之道。吾  不用而未尝不寓诸庸之中,不用之中又用之,用则变而通之,通顺为逆也,通则得逆,即成仙之道矣。夫此大道皆仙师  之所己试者也,吾因是而得之,丹房器皿便已不用,一朝老而复少,亦不知其所以然也,故谓之大道,岂旁门之小术哉!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 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 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 乎天均,是之谓两行。‘一’即道也,岂劳神明而为者哉!今劳神明以为一,则与不一者亦无以异矣。‘狙’,狝猴  也。‘狙公’,养狙者也。‘朝三暮四’,朝三升暮四升也,三与四合共成七也,尚欠三而无十。谚云:‘割七补三之术’,此即名实未亏  而喜怒为用之语,亦因是也。即犹是,已犹是。‘朝四暮三’之术也,所以笼落豪杰,豪杰亦堕其术中而不觉。庄老看天下人  之为名实所牵,而易喜易怒者,种种皆众狙类也。寓言恐人不悟,复明言之。笑贪名利者,如狝猴之在人舞弄中,任有道  之是非而不觉,圣人亦末如之,何故?和之以是非。‘均’,陶均也。休乎天均者,听天之陶均。圣人在名实之外,是一行,若人在  名实之中,又一行,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 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 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 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 与亏乎哉?林希逸曰:‘此固自天地之初说来,然会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既起,便是有  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恶喜怒,便有是非。回思一念未起之时,但见胸次胶扰,便是道亏而爱  成。及此念一过,依然无事,何尝有成与亏。’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 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工于琴者之鼓琴也,师旷工于乐者。之枝策击乐  器。也,惠子工于辩者之据梧凭梧而谈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有盛名 者也,故载之末年。惟其好之也,以异于彼,自以为异于人。其好之也,欲 以明之。夸于人。彼非所明而明之,人未分晓,乃强以我之所见晓之。故以坚白之 昧终。公孙龙曰:‘坚为石,言石不必又言坚;白为马,言白不必又言马。’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纶’。琴  弦也。昭文之子不能传昭文之业。止能调和其纶而巳。陆西星曰:‘大抵有成则有亏,亦定数之不可逃者。’昭氏以鼓琴名,  其子终身弹不成声。师旷恁他聪明,其人却以盲废枝策而行,两人便是有成与亏的样子。惠子与庄子同时,即惠施也,  极有才辨,而以坚白之昧,终皆是道亏也。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 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音骨疑之耀,上文成与  亏,就鼓琴枝策与据梧言,此无成即亏也。成与不成,以知道与不知道言。终身不知道,尚可谓成乎?若我则已知道矣,尚  不可谓成乎?然自谓成,者还是无成是物与我皆无成也。意者在疑信之间,故曰‘滑疑之耀’滑者,捉不住。疑者,见不透。耀  则见彻到底矣。疑耀指火候而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 谓以明。圣人句承上带下,‘图’,谋也。图此疑,耀本庸常,而又著明也。分明是顺则生人,逆则生仙之道。此理甚庸而人不  知用,况莫若以明凡三言之而兹曰此之谓以明欲明人道,必先明天道,当于哉生明、哉生魄之理而讲求之。吕祖云:‘有  人问我长生诀,遥指天边月一轮。’达磨祖师云:‘有人问我西来意,水在长江月在天。’即以明之旨也。今且有言 于此,言此之谓以明之道也。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 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是’字指上明字也。丹经曰:‘坤与干为类,织女与牵牛为类,女与男为  类,不知其与日月类乎不类乎?’《易经》云:‘物以类聚’,皆丹旨也。类中有不类,阴阳之分也;不类之中实为类,一物各具一阴  阳也。知女以男为类者,则知与彼月与日为类,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 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音扶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 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 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己有谓矣,而未知吾所 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始’。太始也。有未始,有始更有夫未始有始,总之为无始也。非无  始之上又有无无始也。有有也者,太极也。有生于无,故有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更有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总之为无  极也。非无极之前,又有无无极也。太上云天地间凡有形者,皆幻也,幻则有者,俄而无矣。然必有主张是者,故未知有无  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己有说类与不类矣。不知人亦知吾之所谓果有谓乎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 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夀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 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 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 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 是已!承上有谓之言,议论不凡,非人之所狎见狎闻者也。大秋毫而小泰山者,非秋毫果大而泰山果小也,以秋毫有包  藏而泰山无包藏也。夀殇子而夭彭祖者,凡有生则有灭,无生则无灭,殇子巳游无生之国,而彭祖夀止八百,非殇子夀  而彭祖夭乎!天、地、人称三才,今我既与天地并生,则天地不独夀,而我不独夭。人虽万物中之一物,今万物既与我为一,  则万物非有馀,而我非不足。此皆庄老躬行实践之事,与天地万物为一也。何待言哉!既己落言诠矣,又不能无言也。一  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无穷,虽巧历不能纪其数。‘适’,往也,以无适有可至于无,算况以有适有,甯有穷乎!天地间无  有而不归于无,无中能藏万有,故曰‘无适焉因是已。’此六字为一部《南华》之胚胎。有无极而后有太极,凡言道者,当从无  字上起手,仙佛皆能,因其无以立根。《清静经》云:‘内观其心,心无其心。’《金刚经》云:‘无所住而生其心。’故能长生。吾儒惟于有  上着脚,不知有之究竟将安归乎!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  音轸也。请言其轸: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 之谓八德。夫道无人而不可学,未始有封畛以域之也,亦犹言之未始有常也。当战国时,谈道者纷纷矣。各立门户,  自为标榜,有儒墨之是非,有诸子百家之是非,有金丹大道与旁门邪境之是非,有左有右,各执一偏之见也;有伦有义,  别有一种道理也;有分有辨,歧路之中又有歧也;有竞有争,人宗一家而不相下也。彼自谓之为八德,我乃谓之为八畛。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 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 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 也。东、西、南、北、上、下为六合。仙佛游于六合之外,圣人游于六合之内,其存而不论者,经世之人不肯为出世之语也;其论而  不议者,经世之术不可为激世之谈也。春秋经世之书所以代先王之志,有议论而无分辨一字之褒贬,上至王公,下至  夷狄,而不少假借焉,即道无往而不在,未始有封畛之谓也。然有分辨之中有不分辨,不分辨之中又有分辨,皆众人之  见也,而其不见者,目在也。夫大道不称,名也。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  音谦。大勇不忮。大道无名,不称也;大辩若讷,不言也;大仁无亲,不仁也;大廉不让,不嗛也;大勇不杀,不忮也。 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 成。道惟不称则不昭矣,冥冥无非道,若以昭为道,斯道有不到,非大道也。不言则不辨矣,斯无所不及,若恃其多言,未免数  穷,非大辨也。仁者有时而不必仁,若必以仁为常,反不成其仁,非大仁也。廉者信理不必清,若必以清为廉,则不信矣,非  大廉也。勇者以止戈为武,若有忮害之心,则勇伤矣,非大勇也。五者园音形园之象也而几向方矣,  有形迹则露圭角故谓之方道原可方可圆而不拘于一定前五者不称不言不仁不嗛不忮皆圆如转环后五者必昭  必辨必常必清必忮则向方而不可转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  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  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方者易知,非至极也。圆则人未必知,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以  不言为辩,不道为道者乎?而仁、廉、勇、不待言矣。若有能知,岂浅衷之所可测哉?此之谓天府。注不满而酌不竭,真一粒粟  中藏世界,半边锅内煮乾坤者也。而人安知其所自出?有道之士,养愈厚而锋不露,道益高而神益藏,此之谓葆光,即韬  晦之意。故昔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 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 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天子当阳,犹天之有日也。  今尧欲伐此蓬艾之小国,即日光之不照此三国也,天无二日,岂有十日乎!不知天上无一日无日,第十方有有云、无云  之异,故日光有照、不照耳。今十方无云,乃十处日并出,则万物皆照矣,而况圣人进德于日,何独不照此蓬艾之间?而不  释然于宗、脍、胥敖也。啮音臬缺问乎王倪。音霓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 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耶?物有是与非,斯人亦有知、不知今倂知与不知而相忘,则是非  混同,物我可齐矣。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音湿寝则腰疾偏死,䲡音鳅然 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音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 豢,麋鹿食荐,草也蝍蛆音疽,蜈蚣也。好食也。带,虵也。音痴鸦嗜鼠,四者孰 知正味?猿猵音偏音旦以为雌,猵狚似猿狗头其雄喜与雌猿牝牡麋与鹿交,䲡与 鱼游。毛嫱音祥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 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 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起居食色,人物各异,物得其偏人得其正,特对物言之耳。  而以道眼视之,必无处之处,无味之味,无色之色,乃为得起居食色之正也。自我观之有仁义则有是非,又有是非中之  是非,不啻如人物起居食色之殽乱也,吾恶乎齐之。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 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神全矣!大泽焚而不能𤍠,河汉沍音互,凁也。 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 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而况利害之端乎!’是非犹其小也,死生  利害则是非之变。凡有起居食色者,未有不得之若惊,失之若惊者也。其惟至人乎!至人已出有而入无,独以元神而游  乎无何有之乡。寒暑不能加,风雷不能振。凌驾云气,驰骤日月。方且跳出阴阳,而又何有生死;方且齐乎顺逆,而又何有  乎利害。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  不以世故为事。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不言之言。有谓 无谓,言而不言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不着实之言,而我以 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  言妙道之行,惟黄帝耳曾听之,目曾烛之,盖受之于广成子也。而邱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 大早计,其人到妙道尚早,子轻易许之。见卵而求时夜,鸡未出卵,求其呼更。见弹而求鸮  音枭炙。方见弹丸,求鸮为炙。予尝为女妄言之,未可作真语。女以妄听之。未可作真  听。奚如何也。旁日月,旁其生明之理。挟宇宙,挟其造化之运。为其吻音吻合,与日月宇  宙不忒。置其滑涽,置,舍也。‘滑涽’,至暗也。以隶相尊。‘隶’,人至卑也。众人役役,小知间间  也。圣人愚芚,音屯,若无知也。赞也。万岁而一成纯。即《道德经》立天子,置三公之意。万 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 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吕吉甫曰:‘圣人不知利害,故无就避;无不足,故不喜求;无非道,故不缘道。  有谓乃所以无谓,无谓乃所以有谓。惟吾心者始足以与此。自幼出亡为弱丧,久滞他乡为不归。’  复圭子曰:游尘垢之外,乃出世之事,妙道之行,乃无欲以观其妙也。妙中有窍,必先得其窍者而后可以行妙道。轩辕黄  帝盖听荧于广成子者也。胡今之修道者,甫一入门辄谓长生不死,不犹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者乎?妄言妄听,  指见卵、见弹二事而言。‘奚旁’以下,则非妄言也。汝岂为妄听乎!若何而旁日月盈虚之理以修身,若何而挟宇宙消息之  运以善性,必与之符契,而后已置其滑涽。‘以隶相尊’者,须舍乎至暗而后能登高必自卑也犹云脱凡近以游高明也何  众人日以涉世,为事役役而生者,未免役役而死,芚草之初芽也。圣人愚芚,保全其元精、元气、元神也。‘万岁’,天子也。大修  行人入丹房而采药,必参赞一主持丹道者,奉其命令如天子,而后行持有验,不日必有一人成其纯阳,而得妙道矣。‘万  物尽然,而以是相蕴。’言人人皆蕴蓄此道,可仙可佛苦,于不自知耳。其所悦者,止知悦生而不知所以长生。惑也!其所恶  者,止知恶死,安知丧失其本来!而不知归求其真,吾又惑之惑也。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 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 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音祈生乎!此段借丽  姬之悔,以显死者之乐而生者之苦,非谓死者为真乐。第形容名利中人,皆以起居食色为乐。自有道视之,皆尘嚣腐臭,  不可一日处也。死且胜之,况不死者乎!上段以前如曰莫若以明,曰道枢曰天府,曰妙道,曰万岁。而一成纯,是以金丹而  发明《道德》,皆出世语也,所以点化上根之士。此段以下如曰悔蕲生,曰梦觉,曰辨之胜不胜,曰景无持操,曰周与蝴蝶,则  必有分,是以尘劳而儆醒众生皆入世语也,所以点化中根与下根之士。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 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 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 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邱也与汝,皆梦也;予谓汝梦, 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至也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 解者,是旦暮遇之也。饮酒属阳,哭泣属阴,田猎亦属阳。梦乎阳者,必变而为阴,所以哭泣应之也;梦乎阴  者,必变而为阳,所以田猎应之也。此不惟阴阳之理,亦悲喜之符也。梦觉一关,千古无人知解,被庄老数语喝破。文人诵  过如看一场戏局,非借之以资口谈,即藉之以助笔阵。信是梦者比肩而觉是梦者有人乎无人乎岂知至人与婴孩俱  在混沌之境,孔窍未凿,无觉亦无梦。圣人仙佛,跳出网笼之外,独清独醒,有觉而无梦。狂者志脱凡近而行未逮,亦半觉  而半梦。今名缰利锁中人为造物所愚弄而不悔,致后人哀前人,复有后后者梦梦相踵,一哀去又一哀来,哀哀相续,吾  不知何时而后觉也?何人而能觉也?宜以其言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人,何必亲见其面哉!凡知解梦觉之理者,  即为遇也,旦暮遇之,犹所谓见尧于羹,见舜于墙也。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 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耶?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若果非 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 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音坦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 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 之!梦觉之说,万世而后,方许有知解之人,宜当时辩之者纷纷而不屈也。‘若’者,彼也。若胜若不胜,我胜我不胜,其是非无一  定,亦犹梦中说梦,其或是或非,俱是俱非,无有知梦觉之解者。以人皆在黮黑之梦中也,将欲正之于觉者,不知若是觉  而我是觉也,若与我既不可以为觉,则同乎若与我者俱不可以为正。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 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 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 邪?我与若既在梦中,而异乎我与若者未必非梦也,恶能正之!况同乎我与若者,犹然未觉之人也,恶能正之!不相知,不能  知,梦觉之解也,更将何待耶。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 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辨;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 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  音万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梦觉之异同,人  我各自相负而不肯相下也,以其具属于人也。人非天不因,至于和之以天倪,乃性命之端也。必有一定之是、不是,一定  之然、不然。如谓是、不是,然、不然,而无辨也。则性命之变化声色不必待主张之者,而自能化声色,有是理耶!故知其解者,  必自性命上索其端倪,认得端倪既真,则任其变化曼衍,至于穷年。吾惟和之以天倪而不变也,忘年,则死生为一条;忘  义,则可不可为一贯。‘竟’者,终也。犹云‘究竟’也。‘振于无竟’,即无何有之乡也。‘故寓诸无竟’即逍遥乎寝卧其下也。二祖求安  心之法,达磨曰:‘将心来与汝安。’二祖曰:‘觅心了不可得。’达磨曰:‘吾与汝安心竟即此旨。’罔两问景音影曰: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持操卓然独立之操守也。与?’音余景  音影曰:‘吾有待而然者邪?不能自主。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耶?吾待 蛇蚹音附蜩翼邪?蚹蛇腹下龃龉,所以主行者,盖蛇以附行。蜩以翼飞,而蚹翼不能自行自飞,必有主张之者。 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景待形,形待造化,亦犹之蛇蚹蜩翼也。而其所以然不然,吾恶乎知  之。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音许,喜貌。然蝴蝶也,自喻快也适志得意  也。与!音余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音渠,有形貌。然周也。不知周之 梦为蝴蝶与,音余。在庄周以夜来之梦为蝴蝶也。蝴蝶之梦为周与?音余。恐蝴蝶又以今者之  觉为梦庄周也。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曩为梦里之蝴蝶,今为觉后之庄周,故曰则必有分。此 之谓物化。’天地不物,故能物物;天地不化,故能化化。物尚有化,人为物中之最灵,胡为而不化哉!庄老分明以物醒  人,欲其打破梦觉关头。人梦中能变化者,魂与魄交也。第主其变化者,魄也。魂不能主之耳。若有道之士,则必先灭魄而  后魂昌,千变万化惟我主张。人奈何不知灭魄,而昼觉夜梦以终身,况并其所谓觉者,而卒成一大梦也。哀哉!  复圭子曰:‘俯仰天地,孰为大哉?惟空大也,空能载天地,藏万  有。空中有物,物中之至大者,心也,此心超乎天地之上,故可  以藐万物,包乎天地之外。故可以陶万物。南郭子綦似丧其  耦,无人相也;已而吾丧我,无我相也。不言齐物,而先言天籁、  地籁、人籁者,物情之不齐也。夫大块噫气,明是天籁也。而入  大木百围之窍穴,形象不同,而窍声亦异,故因地名籁。人籁  不离比竹,天籁属之吹万。吹者,风也,万物非风不生。人为物  中之最灵,种种变态之不齐者,真君不存也。人苟得乎真君  之情,则不师心而自是。道恶乎往而不存。仰观天道,当察哉  生明生魄之理,所谓莫若以明也。初三月出庚为方生,十八  月退辛为方死,此之谓道枢。得其枢者,居环中以应无穷,盖  天地之化育,具人指掌;万物之曲成,在我手。犹我之羁靮以  御马也。任天下之可不可,然不然,而莫不复通为一。任人之  各自为喜怒,各自为是非,而莫不听休乎天均!考之未始有  物与未始有封之初,且无是非,安有成亏,即工于琴、工于乐、  工于辨者同归于坚石白马,强辨以终身也,犹然无成与亏  也。故滑疑之耀为圣人之所图谋,此疑耀在人道为象,罔在  天道为生明,乃火候也。女与男为类,无以异于月与日为类。  从有始与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以来而已然矣。得其说者,一  粒粟中藏世界。则秋毫非小,而泰山非大。无生则无灭。故殇  子非夭,而彭祖非夀,其原起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则  有之极矣。有处不能着力,必因无适焉。探讨其先天之母气,  可与六合以外圣人道,难与六合以内圣人言也。故止其所  不知,即前之疑耀与道枢是也。张祖云:‘任君聪慧过颜闵,不  遇真师莫强猜。’‘天府’者,玄牝之别名也。天地人物从此而生,  亦生仙生佛之窍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固无满竭之时,亦  无去来之朕。可由而不可知,当晦而不当露,此之谓葆光庸  讵,知所谓知之非,不知即言者不知也,不知之非知,即知者  不言也。人人自以为得天下之正处、正味、正色,自道眼视之  有无处之处,无味之味,不色之色,方可与乘云气,骑日月,超  出乎死生利害,而游尘垢之外也。此非孟浪之言,乃太上无  欲以观其妙之道,是黄帝之所狎闻而狎见者也。彼巳旁日  月,挟宇宙,而与造化为徒矣,彼已脱卑暗而登高,必自卑矣。  人知万岁成其一纯阳也,亦知参赞之者谁耶。庄老方且视  生死为一途,怪悦恶之丧归可生可死,而必不忍令人生处  于梦中而不觉,故以大觉而觉大梦也,甯蒙吊诡之号,而犹  期万世后之圣人知其解而旦暮遇之也。时人不信而与我  辨,甚至于争胜负,争是非,争邪正,而犹不以我梦觉之说为  是,为然也。吾将恶乎待哉!吾且和之以天倪,则仁义礼知之  端始乎微芒,常卒乎曼衍,穷年由之而不尽矣,久之而忘,寒  尽不知年,忘年也;精义入神,忘义也;振于无竟,菩提本无树  也;寓诸无竟,白云深处是吾家也。罔者,无也。两者,二也。罔两  即不二矣。影无特操待乎形也,形端则影端,形枉则影枉,此  其所以然不然也。道人去影其莫若去形乎!前言举世若大  梦,胡为劳其生,恐人不觉,又设为真梦以觉之。盖蝴蝶之飞  无远志也,一入庄周之梦,惟知梦中之乐局于梦也,俄然觉,  在庄周以夜来之梦为蝴蝶,恐蝴蝶又以今者之觉为梦庄  周,未有知其分也。故能分辨庄周与蝴蝶者,必知梦觉之解  者也。此之谓物化,胡人不化须魄灭,则魂昌而游无梦之境,  不将为西极之化人乎?

内篇养生主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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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一身心为王,四肢百骸皆是臣妾,所以供王之役。而神又是王之主宰,世人凡为声色臭味之好,皆云所以养   生,而不知琢丧其主宰实多,主既不存,臣将安附?可见养生非养生也,养其养生之主乃为善养生者也。 吾生也有涯,尽也而知也无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忧。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以有尽之生逐无尽之筭,危也。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已困于知而又为知以救之,真大殆也。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上不为仁义之操以近名,下不为淫僻之行以近刑。缘督以为 经,‘督’,督脉也。人身有䏕督二脉,督脉从尾闾后上过三关,至泥丸,前下与䏕脉会,至黄庭是缘督以为经。可以保 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不亏体以辱亲,养亲也全,而生全,而归尽年也。庖丁  庖人名丁。为文惠君解牛,屠牛也。手之所触,肩之所倚,以手用力,以身就牛,形状  如此。足之所履,膝之所踦,音纪。跪压也。[主/石]音翕然向然,奏刀[马*主/石]音画,[主/石]然、向然、  [马*主/石]然,皆用刀之声。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宋舞乐名。乃中经首之会。  咸池乐章。文惠君曰:‘嘻,音熙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  所好者,道也。长生不死之道,即朝闻道之道。进乎技矣。技自学道中得来,以后皆寓言,借牛暗合  大道。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见牛之难解。三年之后,未尝 见全牛也。一见而得其可解之处。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到此时不  用目而以神解也。官知止而神欲行。耳目手足为官,‘止’不动也,神行默运也。依乎天理,  牛身自然之脉理。批大郤,音隙,批开也。‘大郤’,骨节之际。导大窽,音款。导引刀而入大窽骨节之空。 因其固然。刀不妄加。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音孤乎!‘肯綮’,骨肉联之处,筋节所  在。‘大軱’,大骨也。言我技精好游刃于空也。良庖岁更刀,割也族;众也。庖月更刀,折也。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音刑。砥石  也。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锋锐也入有间,筋骨之交恢 恢乎其有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喻世事有自然之理,我但顺而行之,无所撄拂,此心泰然也。虽然,每至于族,筋骨结聚处。吾见 其难为,怵音出然为戒,着心加意。视为止,行为迟。停视而迟行刀。动刀甚微,謋  音获然已解,如土委地。如土崩之易。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音畴音除,踌躇,熟思审处也。满志,快意也。善刀而藏之。满意暗应神遇,善刀暗应割折,此段喻人处逆  境能顺以应之,不动其心,事过而化,一似全无事时也。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 得养生焉。’吕吉甫曰:‘物以有而碍道,以虚而通人。未闻道则所见无非物,既闻道则所见无非道,神遇不目视,喻闻  道者以心契,而不以知知识识也。’  李士表曰:‘物本无物,其体自离。道无不通,安所用解。庄子所谓解牛者,离物冥心而未尝见牛,乘虚顺理而未尝经刃,是  亦解于无解耳。’又曰:‘以道观之,在解无解,非碍则解,亦不知在碍无碍,非解则碍亦不立。以庖丁视族庖解者,解其碍也;  以族庖视庖丁碍者,碍其解也。解碍俱遣,虚而已矣。以是道而游乎万物之表,彼且恶乎碍哉!’公文轩见右 师而惊曰:已刖足之人,为右师之官。‘是何人也?恶乎介也?独足也。天与,音余其人 与?’音余,天生其介,抑人刖其足而使之介也。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刖足明是  人,而曰天者,天生时要他独存一足。人之貌有与也。天与之形,道与之貌,必有两足也。以是知 其天也,非人也。人人皆两足,而彼独足,知非人。则不当尤,人知其天,则当安命,安命之人,不着外物以惊其神。 泽雉十步一啄,音卓百步一饮,无拘无束,何等甚适。不蕲‘不蕲’,犹不意也。畜乎樊中。  为人所拘束,即无饮啄之虑,何如泽中十步百步之乐!神虽王,不善也。’神虽居中,而王以令众体,然心  劳日拙而神瘁,不如众体之逸。老聃死,寓言人之丧其祖气。秦失吊之,吊其失丧祖气。三号而 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吕吉甫曰:‘吊之为礼,哭死而吊生三号,则哭死为不哀;无言而出,则吊生  为不情。此弟子所以疑其为非友也。’曰:‘然。’是吾友。‘然则吊焉若此,可乎?’何吊之不用情如此? 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 之,如哭其子,‘子’,子气也。少者哭之,如哭其母。‘母’,母气也。彼其所以会之,所以  会合人心者。必有不蕲言而言,不求誉而誉者自至。不蕲哭而哭者。不求哭而哭者  自至。是遁天倍情,遁天理,倍人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忘其未始  有物之先,所受之正,而随俗化情,非至人也,非至人则违天矣。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 也。视生死如来去。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常情以生为乐,而死为哀。是哀乐非内出,外入  也。至人视生死外也,哀乐内也。外境有变幻,而内情无变幻。内外之不相及久矣,故曰:‘哀乐不能入。’古者谓是 帝之县解。’县音玄,‘帝’,天帝也。以生为悬以死为解又云:‘以有系者为悬,则无系者悬解也。’悬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  养生之要也。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穷’,尽也。以薪炽火指薪观之薪有穷  尽,而世间之火传不绝,未尝见其尽穷。  《内典》曰: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  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谓神情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便谓终期都尽。可乎?此语甚精,前言生之当养,此言死生  如一,岂故相反哉!知死生之如一者,乃为善养生者耳。  复圭子曰:‘篇以养生为名,首尾皆寓言,养生之事筑基以清  心为本,故先戒。人不可以有涯之伪,生而逐无涯之妄念,以  自取其危殆。被褐怀玉而人不知,无近名也。斩灭三尸而无  罪,无近刑也。督脉乃坐功之起手处,自尾闾后上三关至泥  丸,前与壬脉会,而降黄庭缘督以为经也。人能识此内工,终  身用之而不尽。‘庖’,厨也‘丁’,火也。不言解龙解马,为二物属阳  也。而解牛者,坤为牛也。凡言牛,指一身之阴也,以吾身之阳  神而与群阴神战,用吾之慧剑莫不一一中节。始而所见一  身莫非阴也,三年之后,群阴已剥尽矣。不以目视,而以神行,  一身之大关大窍皆迎刃而解,无有巨魔与我角者。彼旁门  小智之士铸剑不灵,即月更岁更一锋刃何益哉!十,地数也。  九,天数也。今臣之剑乃得天地之精,阴阳之髓,鍜炼而成,已  解数千阴魔矣。此剑益磨益锐,万里诛妖,一电光也。甯有厚  而不入间而阻碍者乎!‘族’,众也。每至于族,乃众人之不知养  生主者,吾见其难为,不可以道论也。吾以有涯逐无涯之说,  戒之一行一止,欲以吾之慧剑而解族人,奈族人不受解,吾  剑徒委之于地,犹然四顾,踌躇而有望。于人不得已,乃善刀  而藏之,不复言养生也。文惠君因言技而悟道,易悟也哉!人  有四端,犹有四体,‘介’,一足耳。喻言人之琢丧其四端者,是无  足之人不能行也。泽雉饮啄自如,一入樊中,喻人在名利樊  笼,神思甚苦,不如散人之逍遥。神虽居中,而王亦多劳瘁,不  如百体之逸也。《天地篇》云:‘可为众父,而不可为众父父。’老聃  乃众父父也,老聃死喻言人自丧其先天之祖气也,子是子  气在我,母是母气在彼。哭众人不知以彼先天之母气而伏  吾身之子气也,似亦言乎不得不言,哭乎不得不哭。盖人生  受于天,阴阳之患为天刑。忘其所受性命之本来,虽欲遁天  刑,恶可得哉!何也?天下惟忘死生者乃可以出死生,亦惟出  死生者乃能无哀乐。人生于世,不知跳出阴阳之樊笼者,皆  木强人也。其线索皆悬于天帝之手,提之则生,不提则死,哀  乐不能入之人,造化不能拘,天帝亦为解其悬而夀与天齐  矣。‘火’,气也。火附于薪而无尽期,不可谓此火非彼火。人一气  也,气必寄于形。凡人也,人之传子孙者,特传气耳,形以传形,  不可谓祖父之神为子孙之神。形如薪而有尽,神如火而可  传,故仙人传神不传形。盖悟薪者,形也。火者,神也。养形者,养  生也。是留薪也。养神者,养其养生之主也,是留火也。仙佛之  长存,特得天地之真火,如日月之常悬耳。  弄丸子曰:‘庄子所谓丁者,日之光也。刀者,月初得日之光以  象偃月刀也。牛者,亥位上十月坤卦为牛也。十一月变一阳  解成复卦,而牛受一刃。十二月变二阳解成临卦,而牛受二  刃。正月变三阳解成泰卦,而牛受三刃。二月变四阳解成大  壮卦,而牛受四刃。三月变五阳解成夬卦,而牛受五刃。四月  变六阳解成乾卦,而牛受六刃。皆上弦之刃也。 五月变一  阴是牛受七刃,解成姤卦。六月变二阴,是牛受八刃,解成遁  卦。七月变三阴,是牛受九刃,解成否卦。八月变四阴,是牛受  十刃,解成观卦。九月变五阴,是牛受十一刃,解成剥卦。十月  变六阴,是牛受十二刃,解完复成坤卦。此屠牛垣一朝而解  十二牛之说也。解尽其道,圆成无复解矣。’ 又何以谓之十  九年、十者地之数?九者天之数。故复卦在子以至于干已,皆  谓九也。姤卦在午以至于坤亥皆谓十也。是以十合其九,循  环一年,故曰十九也。海阳有弄丸子,讳程易明先生,甚精于  《易》象,予问易焉,先生曰:学易必要观象,得象斯得意,得意斯  忘言也,予唯唯而退。

内篇人间世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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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人皆以世间为乐,而不知其游于苦海之中,不知回头,永无到岸之期。《南华》本出世之书也,而此篇曰‘人间世’   者,欲人透人世间事,乃能出人间世尔。仙诗云:‘一局着残人事省,七弦弹破世间空’即此意。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辄也。 其年壮,其行独;自用。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 量乎泽若蕉,言野无青草。民其无如矣。’无所之也。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 去之,不必治也。乱国就之,治其乱也医门多疾。’就而求治也。愿以所闻思其则,  则法则也思其处之之法庶几其国有瘳音抽愈也乎仲尼曰嘻音熙若殆往而 刑耳!殆几也。几于往而就戮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则不 救。颜回欲屈巳伸道,夫子不许,恶杂多之为扰而不救也。古之至人,先存诸已而后存诸 人。有其具,然后以应物。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暴白人之行以  救人。且若汝也。亦知夫德之所荡涤除。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 名,才求名,则丧德。知出乎争。才用知,则起争。名也者,相轧音乙,倾夺也。也;知也者,争 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非所以尽保身处世之行。且德厚信矼,音江,  悫实貌。未达人,气不识人之性气。名闻不争,虽名望高人不与我争。未达人心。不识  人之心事。而彊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暴白。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 其美也。命之曰菑人。必谓暴人之恶而贻害于彼。菑人者,人必反菑之,人谓我与  彼争名而反害我。若殆为人菑夫!汝殆往而为人所害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 恶用而求有以异?夫彼卫君者,苟知悦贤而恶不肖,则彼国自有贤者可用,恶用汝而求其有以异而自售  乎?若惟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今汝不待诏而自往,彼必将乘汝之轻身  而以智巧斗汝,求胜于汝。而目将荧之,汝为其所困则目眩。而色将平之,色靡求平。口将 营之,口营营自解释容将形之,足恭也。心且成之。顺成也。是以火救火,以水 救水,彼将斗捷,而汝顺从之不暇,则捷者愈捷,是以水救水,火救火也。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  益多长其恶也,始顺成之,而终不知所止极。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 矣!若交浅而言深,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所谓殆往而刑者以此。且昔者桀杀关龙逢,音厐纣 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音羽拊人。人指人君。之民,以下拂其 上者也,‘伛拊’,怜爱之也。上不爱民而我爱,之,是逆君暴虐之性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音济,陷也。 之。是好名者也。不欲令臣有胜君之名。昔者尧攻丛枝、胥敖,二国。禹攻有扈,  音户,国名。国为虚厉,国为邱墟,死为厉鬼。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 已。求其拂上之情实。是皆求名实者也,好善之名,拂上之实。而独不闻之乎?名实 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好名贪欲之君,虽尧禹不能胜他,故与众攻之,而汝乃空  手而往化哉!虽然,若必有以也,汝欲往,必有所恃。尝以语我来!试言之于我。颜 回曰:‘端而虚,外端肃,内谦虚。勉而一,矜持其志,纯一其德。则可乎?’曰:恶!恶可!甚不可。 夫以阳为充孔扬,卫君得志满盈,为充盛,甚扬彊御之色。采色不定,忽敬忽怠,忽喜忽怒。常 人之所不违,畏顺之也。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与其心。‘容与’,快畅也。观人之所感  于我者,而不违我,因求以快畅其心,欲人逢其恶也。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 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音紫。子欲以大德感之,彼将执而不化,訾即端虚而勉一,外合  于内,而不可訾议。其庸讵可乎!言不可用,此以化人。曰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 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合德。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我也。 皆天之所子,皆天之所生而无分别。而独以已言蕲音祈。求也。乎而人善之,蕲 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纯一不丧,天之本然。是之谓与天 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与人为伍音檠,执苟也。音计,长跪也。曲拳,鞠躬。 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 焉,不反菑之。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圣人之徒。其言虽 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 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音叠,谓汝  事目方法太多,终是不安。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 师心者也。罪则无矣,化则未也。挟三术以适彼,非无心而付之天下也。颜回曰:‘吾无以进矣, 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皥音蒿 天不宜。汝道有此三术,而为之甚易耶?第未免于师心与自然之皡,天不相似。颜回曰:‘回之家贫, 唯不饮酒不茹晕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 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纯一不杂。无听之以耳 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 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陈详道曰:‘有思为者,古人尝难之。有  思必斋,有为必戒。故欲神明其德者,必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颜子也。文子曰: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听  止于耳,则极于耳之所闻。心止于符,‘符’,天符也。亦道家火符之符,顺其自然,暗与之合也。听之以气,则广大流通,用形而  非用于形,待物而非待于物。虚而无碍,应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合气,合气所以致虚,致虚所以集道,此心斋之义也。’颜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聆教实自回也;得使聆教也之也,未始有回也;  忘我。可谓虚乎?’既得心斋之使,则无其身。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 樊谓樊笼世网也。而无感其名,不为虚名所动。入则鸣,可与言而言,譬之宫商,应而无心,故日鸣也。 不入则止。不可与言而不言。无门无毒,不开一门,不发一药。一宅而寓于不得已, 则几矣。一宅,不二法门也。寓于不得已,则几矣。洪钟无声,叩之乃有声也。即以无事为真宅,有为为应迹也。绝迹 易,无行地难。不观不听,官知止而绝迹,犹为易也。内视之谓明,返听之谓聪,神欲行而无行地,岂不难哉!为 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为人使者,大奸似忠,大诈似信,非伪乎!为天使者,海底金乌天上日,  眼中童子面前人,非难以伪乎!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世儒止知  名无翼而长飞,不知刀圭入口羽翰自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止知自明,诚谓之教,不知大道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识识也。瞻彼阕音缺者,虚室生白,吉祥 止止。人之有知者,以知塡实其心,则无缺。无缺则不虚矣,惟无知之知如明镜,止水中无一物,任外物之来而无不毕照。  亦犹室之阕而虚,虚则生明,而容光必照。虚室生白,即丹经之‘虚无生白雪,寂静发黄芽’也。吉祥止止,即丹经之五气朝  元,三花聚顶也。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 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此‘止’与儒知止之‘止’不同,乃元精、元气、元神打成一片,即丹家之神室也。而不  能止其处者,即终日打坐,而元神不在腔子里,谓之坐驰耳。惟至人有耳目之形,而无耳目之情。不通于外而通于内,化  耳目为精神,化心知为虚明,方且幽可以役鬼神,胡明而不能摄群情哉!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 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众人也焉者乎!此道不惟可以感召神人,  且可以范围万物,枢纽帝王,而况其下者乎!叶音摄公子高沈诸梁,字子高,叶邑宰。将使于齐, 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  礼貌虽隆情意疏慢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栗’,即战栗也。 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鲜不言以懽洽方得成 事若不成,败事。则必有人道之患;刑罚也事若成,劳心成事则必有阴阳 之患。疾病也。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惟有德者能之。’以上述孔子之言。 吾食也执麤音粗而不臧,美也。音窜无欲清之人。府下事简,无欲清凉之人。今吾 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𤍠与!音余。受出使之命,喜惧交战于胸中,五脏结成冰炭矣。吾 未至乎事之情,未亲见其行事之实。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 人道之患。是两两患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不能胜任。子其有以语 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大经大法其一,命也;受之于天其一,义也。人所  当为。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往也而非 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 地有顺逆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有险夷而安之,忠 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事心如事君父。哀乐不易施乎前,施,移也。时有哀乐而此心不移  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 所不得已。义命所在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 子其行可矣!孝至忠盛,行入世之事也。不知悦生恶死则行出世之道矣。邱请复以所闻:凡 交近本国则必相靡顺也以信,远邻国。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假使  以传。夫传两喜两怒之言,两国之君,喜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 多溢过也美之言,两怒必多溢过也恶之言。凡溢之类也妄,妄则其 信之也莫,不信也。莫则传言者殃。两边皆归咎于传言。故《法言》曰:‘传其常情,  庸言也。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上止言臣子义,命以解其两病之忧。此则教以为使之道,曲尽  人间情状,全自全也,以两国喜怒不生而安于无事也。且以巧斗力者,戏相搏者。始乎阳,任其  自然。常卒乎阴,便用机械,此下教以事当慎始。盖以善始者,未必能善终,况始不善乎。泰至则多 奇巧;戏太甚,则有过当处。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初筵秩秩常卒乎乱,载号,载呶。泰至 则多奇乐。太甚则生情以为乐。凡事亦然。始乎谅,信也。常卒乎鄙;鄙诈生焉其作 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始以苟简从事,其终必决裂溃败而不可收拾。言者,风波也;夫水  有风则波生,人有言议论风生。故曰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人无行、无得,亦无丧而有行则得名者,少  而丧名者多,故曰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大凡祸福,皆言语以为阶,故曰风波易以动。实丧 易以危。名者,实之宾也;实者,名之主。与名异。名虽丧也,而实犹存,实一丧也。不惟宾不至,而主亦剥床以肤矣。故 忿设无由,忿设之言,多无根由。巧言偏辞。花巧之言,止见一偏。兽死不择音,气息茀  音拂然,于是并音并生心厉。夫无情之言,譬之野兽,蹴之穷地,则和音转而为暴音,气息拂然,且生疵  厉之心以应之。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夫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克’者,克剥  也。‘核’者,综核也,至极也。克核太极,是以不肖之心待人,而人亦以不肖之心应之,人情也,亦物理也,涉世者熟思之。而 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于此犹不加省攺,而尚莫知其然也,  则祸患之来,莫知其所终。故《法言》曰:引书就奉使事上说。‘无迁令,不改迁君命。无劝成,不劝  人成事,不担利害也。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才有过度念头求益其事,而迁令劝成则其事  必危。美成在久,两君相好,非一日可成。恶成不及改,夫言者,风波也。风波易以作恶,行者实丧  也,实丧易以成恶。可不慎与!音余,慎言慎行也。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 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陆西星曰:‘吾子若能乘有  物之感,而游心于无物之天,托于不得已之义,命以养吾心之中正顺应,无情斯其至矣。何必过度加益以报命于君耶!  盖事求其可,功求其成,以听莫之为而为之,天莫之致而致之命。此岂人臣之所易能者哉?’颜阖将傅卫 灵公太子,蒯瞆。而问于蘧伯玉名瑗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天夺其监,与 之为无方,纵其败度。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以矩矱绳之。则危吾身。其知 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言足以饰非,智足以讵谏。若然者,如此之人 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君子求诸已。形 莫若就,心莫若和。平易近人,使人皆可亲。形就也,涯岸不立,浑然一团元气,心和也。虽然之二 者有患犹觉有患害。就不欲入,温而理也。和不欲出。内文明而外柔顺也。形就而入, 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音厥。自古谐臣媚子往往形就而入四者,只是颠危而不扶持,将与彼俱亡之  意。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和而至于出,则有含垢之声。济彼之名,彼将恶  其胜已,妄生妖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与之为婴儿,至入于无疵,则虽与之无方,  不至于危国;与之有方,不至于危身。婴儿无知识也,亦与姑顺之词。彼且为无町音挺畦,音携亦与 之为无町畦;无町畦,以园无町畦喻人之无准绳也。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  ‘无崖’,流荡忘返之意达之,入于无疵。言彼放荡不捡,我且阳为承顺阴,乘其觉悟处,一加点化,便跃然无  疵矣。汝不知夫螳螂乎?连发三喻,欲使量敌而进无犯怒心无伐美才。然后无道之储可傅。怒其 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 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几于危身,昔楚庄王见车前有一虫,怒臂以当其车,问曰:‘此何虫也’左右曰:‘此  螳螂也。’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退。庄王日:‘吾当避之,以为勇敢者劝。’后天下之壮士闻风因聚于其庭。汝不知 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 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 媚养已者,顺也;顺其情也。故其杀者,逆也。乃至于为虎所杀者,逆其情也。夫爱马者, 以筐盛音成矢,屎也以蜄音膑。灰泥器。音成溺。适有蚊䖟爱马之至,适见蚊䖟嘬之。仆  御者。缘,而拊之卒然抟之,出马不意。不时,则决衔毁首碎胸。致马惊怒,决去衔勒,毁碎  其身首之饰。虎至暴而顺之则驯,马易驯而惊之则暴。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 邪!当世接物逆顺之际,不可不慎也。匠石之齐,至乎曲辕,山名。见栎音历社树。其大 蔽牛,絜之百围,‘絜’,量度也。径尺为围,盖十丈也。其高临山十仞四尺日仞。而后有枝, 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  足也。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 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无用  弃材。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 则液樠,音瞒。津液暗出,樠樠然。以为柱则蠧。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 能若是之夀。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 于文木邪?天下之木多以文见伐。夫柤音查梨橘柚,果木实。音裸,草实。之属,实熟 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材能也。苦其生者也,故不终 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音剖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 无所可用久矣,几死,弟子厌观,几乎不免于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 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不剥则辱且也若与子也‘若’指匠石,‘子’栎木自指。皆 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汝奈何以物相识!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言轸占也。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此木志趣既取无用。则为社何 邪?’曰:‘密!若无言!闭口勿言。彼亦直寄直寄寓于社耳。焉,以为不知已者诟音后 厉也。骂而辱之。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纵不为社,亦岂有人剪伐之?且也彼其所 保与众异,而以义义理也。誉之。不亦远乎!’南伯子綦游乎商之邱, 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音庇其所藾。音赖子綦曰:‘此何木 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 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如轮轴之解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音舐其叶,则 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言狂如病酒也。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 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因是以知神人  亦以是不材,故精神凝,因人不坏而天独存也。宋有荆氏地名者,宜楸音秋柏桑。其拱两手  所围把一手所据而上者,求狙猴之杙音弋,所以栖戏猴猿者。者斩之;三围四 围,求高名大家之丽栋也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音善  棺之全边者。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此材之 患也。故解古巫祝书名。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 病者不可以适河。以人祭河,如西门豹之事。又一说谓以人为巫祝。此皆巫祝以知之 矣,所以为不祥也。以此三者为不祥。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不知神人  乃以此无用,为大祥也。支离支体不全貌。疏者,颐音移隐于齐,脊曲之状,‘齐’,脐也。肩高 于顶,颈缩之状,音哙撮指天,‘会’,撮髻也。古者髻在项中,脊,曲头低,故髻指天也。五管在上,五脏  属于背,背曲则管向上。两髀音陆为胁。‘髀’,人大腿也。‘胁’,人两臂也。言支离身曲而背耸之状也。挫鍼  音针,缝衣。治繲,音解,浣衣。足以糊口;鼓䇲音策,以箕播米也。播精足以食音食十 人。上征求也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征不及之。上有大役,则支离以 有常疾不受功;役不及之。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 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支离其德者,不  自见,不自伐。藏其用于无用,泯其能于无能,故得免于世而自全也。上以木喻,此以人喻。孔子适楚,楚狂 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 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成成功也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生’,全生也。方 今之时,仅免刑焉。不能有为也。福轻乎羽,全生,福也。莫之知载;祸重乎地,  伤生,祸也。莫之知避。福轻于羽,殆易于载;祸重于地,胡不知避。巳乎已乎,临人以德!何暇  临人以德也。殆乎殆乎,画地而趋!何必画地而趋也迷阳迷阳,无伤吾行!  胡自昧其明以伤吾行乎吾行却曲,无伤吾足!’胡自枉其直以伤吾足乎?山木自冦也, 膏火自煎也。二句忘己徇物之喻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二句衒美求用  之喻。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有用之用,世间事也,胡世间人知之。  无用之用,出世事也,非出世之人不能知,亦不能言。篇内言虚,结尾言无,虚无二字,丹经万卷不能外焉,此庄老学问之  大头脑处,世儒恶知南华为丹经之主乎?  复圭子曰:‘一部《南华》全以出世为主,自古出世之人,必先看  得人间世之事透,然后能斩钉截铁,以为出世之举。故此篇  复以入世之事而寓出世之旨。凡所云颜回、仲尼、颜阖、伯玉、  楚狂,皆庄老以已意而托为其人之言,令人之信从也,颜回  不往治国而往卫国行独之君以救卫民,此亦人间情也,而  未得人闻道也。故夫子教之以道不欲杂,先自治而后治人  也。治人不外以已之德与知而治之,设有相争与相轧之事,  则人不治而祗以召菑矣,当知行独自用之君饰非,拒谏其  天性也。仁义绳墨之言适拂其恣睢暴戾之情,非以火救火  而水救水乎?故桀纣假好名之说以杀其臣,尧禹假用兵之  威以求名实,而犹不胜,回将何所恃乎?所恃者,端而虚耳,终  不能化卫君甚扬之色;所恃者,勉而一耳,终不能格卫君容  与之心。即能与天为徒,与人为徒,与古为徒,仅免刑焉,而欲  以化人不能也。其惟心斋乎?若而人也,耳目化而心思亦化,  所谓炼精还气也。故以气听,至心止于符,则炼气还神,炼神  还虚矣。虚则六通四辟,任物之来而待之,无所隔碍。天下惟  虚能载物。而道又集虚故舍虚,别无心斋矣。绝迹犹为人使,  以有翼飞,有知知也。无行地则纯为天使,以无翼飞,无知知  也。人身有神室,即瞻彼阕者之虚室也。实则不祥,而暗凡夫  也。虚则吉祥,而明仙佛也。吉祥止止,止于虚也。所谓白云朝  顶上甘露洒,须弥也,鬼神且不能出其范围,又何卫君之不  可化哉!颜子上根利器,故教之以出世之道。叶公则下根钝  器,日以涉世为事者也,其使于齐供职,可免人道之患,欲跳  出阴阳之外,以免其患,则难与言矣。谓子之事亲,不可解臣  之事君,无所逃自事其心者,齐死生,忘好恶,视奉使第供职  之一事,非揣情不可也。人情不外于喜怒,传其常情,无傅其  溢言,则两主喜怒无由生,而使者不难成命而返。何今之使  者非以巧斗,即以力斗,亦犹饮酒者,始治而卒乱也。人能察  始简毕巨之理,无为风波之言,无为实丧之行,无致人之危。  如追穷兽无竭。人之情以激不肖,况为使亦有成法。奉君命  如奉尺璧,无迁令也。任词命不任利害,无劝成也。甯将两君  相好之命,不将两君启衅之词,非止慎于为使之道,亦以养  吾心中正之理,欲免人道之患甯出此乎!至于莫之致而致,  则有大司命在此,其难者人不能为也。颜阖之传卫太子,止  虑保身之无策,不知无方有方之未尽道。故夫子示之以正  身,而其运用之妙,曰‘形莫若就可方可圆也’。曰‘心莫若和无  彼无我也’。曰‘就不欲入磨不磷而涅不淄也’。曰‘和不欲出神  潜移而迹浑朴也’。此岂矫世以镇俗哉!不过,欲与天下相安  于无知识、无封畛、无涯岸,则善矣,又何瑕疵之可议哉!言螳  螂所以喻美才之当惜,言养虎所以喻民情之当顺,言爱马  所以喻小不忍以失大谋。曰‘意有所至,而爱有所忘。’。虽是顶  爱马说,言外便含人止知世内之乐,而不知世外无名,实无  生死,虚以待物,其乐无极,虚以生白,其神莫测。此阴阳外之  人,非阴阳所能害也。然欲全神必自全形,始彼栎社商邱之  木,俱以不材而保其生,支离疏以不全而养其身,又况支离  其德者,埋名韬光,不表见于世,而精神完固,又何如也?未又  托为楚狂辟祸福之门,指载避之路伤世人,颠倒其行,以取  种种罪愆,祇自冦自煎耳,自伐自割耳,彼山木、膏火、桂漆,犹  其小也,胡世人知有用之用为天下利,不知无用之用不为  身害也。人尽世间人也人尽埋没于名利,而不思为出世之  计也,哀哉!

内篇德充符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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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以修德为根本,养气炼形为筑基,王骀申屠嘉叔山无趾三人,虽有修德之根本矣,天刑之安可解!是德尚未   充即为才不全而不能德,不形也。其惟哀骀它乎!丈夫与之处以下是寓言,得药得丹之术,即为才全而德不形者   也。此人乃为知为孽四句,下德,有为之圣人,不能为,不谋恶。用知四句,上德,无为之圣人也,及其成功,下德亦与上   德同归,德充于内而道气符于外也。至未曰天选子之形,子徒以坚白鸣,是惠子有愧德充于内,安望其道气符于   外哉! 鲁有兀当作‘介’,独足人也。者王骀,音台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 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受鲁国之弟子,半于夫子也。 立不教,坐不议,即夫子予欲无言无行,不与之教。虚而往,虚心往求教。实而归。实有所得  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支体不完为无形,元神完固为心成。是何 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指王骀。邱也直后而未往耳。邱将以为 师,而况不若邱者乎?奚假何但也。鲁国!邱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常 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宇法胜也先生,其与庸常人也。亦远矣。若然者,其 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常人以死生为  大变,至人视死生如昼夜,而心不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人失物谓之遗,天地  覆坠言天之覆坠,遗于地也。天地自覆坠,我心自不覆坠,何会与之俱遗哉?审乎无假而不与物 迁,人之生也,谓之假尔面目,借尔形骸。夫人至无假之时,形丧而神亦迁,至人视无假如解脱,而神长存不与之俱迁。命 物之化而守其宗也。造者,造无为有。化者,化有为无。命,物各有命也。至人视命物虽化,而我自有不化者,  以有主在也。守其宗者,守吾之元,神真君是也。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 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人以异心起见,即肝胆可以为楚越,  况其远者乎?亦犹父子如路人,同舟如胡越之谓也。人以同心起见,虽万物与我为一体,况其近者乎?亦犹民吾同胞,物  吾与也之谓。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夫若  然者,既视万物为一,则吾身亦一矣,耳目可互为视听,是不知其所宜也。游心乎德之和,则不以耳听而以心听,不以目  视而以心视,所谓听其所听,不听其所不听;视其所视,不视其所不视也。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 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有一有不一,则有得亦有丧,物视其所一,即万物各具一。太极之一。我非  独得,而人非独丧,指守其宗而言也。真君既存,则百体为微土,无往而不在。视丧足如遗土,犹勿遗也。常季曰: 彼为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胜也。之哉?彼指  王骀,知守宗而得心,亦不过得人之常心耳。人何为而称彼为最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 鉴于止水,惟止能止众止。守宗之心?定心也夫人之心动心也水定则能鉴众形心定则能止众止 受命于地,惟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惟舜独也正,幸 能正生,以正众生。松柏得地正气,舜得天之正命。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 一人,雄入于九军。正性即守宗也,守宗即保始也。非有天德之刚者必不能长守。不失正如不惧之实,一人  雄入于九军,有进而无退。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一将求功名,而自要于君者,犹  若是,而不惮生死。而况官天地,以无形君有形,故天地可作我之官。府万物,以无物藏万物,故万  物为我之府库。直寓六骸,象耳目,首、身、双手、双足、为六骸。‘寓’,寄寓也。直寄寓于六骸之中,而以耳目为  象,取象于聪明也。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郭象日:‘知与变化俱,则无往而不宜  此知之一者也,心与死生顺则无时而非生此心之未尝死也。彼且择日而登假音格人则从 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释氏以地、水、火、风为四大假合。彼王骀也,乃得道之人,彼且择日而  升于假合之上,人则从是而学其道,彼何尝肯以教人为事乎?申屠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 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屠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 我止。’以同坐出入为嫌。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屠嘉曰: ‘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 子见执政子产自称。而不违,不避也。子齐字法并也。执政乎?’申屠嘉曰:‘先生  指伯昏无人。之门,乃论德之地。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则论势位矣。子而悦子 之执政而后人者也?笑其矜说在位欲处物先。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 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求广其见。先生也, 而犹出言若是,齐执政之言。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兀也。矣,犹与 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言其不自量。申屠嘉曰:‘自状其过 以不当亡者众,自陈其过以足为不当亡者众人也。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默然。  不状其过以足为不当存者鲜矣。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 游于羿之彀音构中。喻天下之徼幸行险者。中央者,中地也;中央的之中也,羿所必中之地。 然而不中者,命也。然而有不中者幸免耳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 矣,我拂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见至人之知命遗形,故废向者之怒  而复常。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邪?抑我能自反邪?吾与夫 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不见形骸。今子与我游于形骸 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郭象曰:‘形骸外矣,其德内也。今子与我德游耳,  非与我形交。而索我外好。’不亦失其所以取大于先生者乎!子产蹴然不安貌。攺容更貌曰: ‘子无乃称!’称谓善于称述,盖服善而誉之之词鲁有兀者叔山字也。无趾,无足趾遂以为称。无趾故踵行。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兀也若是矣。虽今来 何及矣!’不能复全其足。无趾曰:‘吾惟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 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尊于足者,真君是也。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 不覆,不择人而覆之也。地无不载。不择人而载之也。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 子之犹若是也!’责其不谨,不及天地。孔子曰:‘邱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 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 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聃曰:‘孔邱之于至 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音祈以諔音叔诡幻怪之名 闻,以为善救恶为求非常之名。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已桎梏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皆刑具。 邪?圣人无名,故以名闻为桎梏。老聃曰:胡不直使彼指孔子以死生为一条,未始  有生,孰名为死?以可不可为一贯者,本来无可,安得有不可。解其桎梏,其可乎?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陆西星曰:‘善法恶法,皆是幻法;善名恶名,皆是诡名。此不二法门,只是解粘去  缚。本来无物,何处生尘?但天刑之人,帝县不解,谓一定而不可易也。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 恶人丑貌人也焉,曰哀骀音台它。音陀,名也。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  以下皆寓言采药采丹。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甯为夫子妾’ 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先也者也,常和应也。而已矣。无君 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字法月圆满之意。人之腹。又以恶  𩳏骇天下,和而不唱,不能首事知不出乎四域,不见其有远略且而雌雄 合乎前。人事胜负,皆来质成。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 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 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主也。而寡人传国焉。委之国政。音门然而 后应,无意而答。音泛而若辞。寡人丑乎,自愧。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 人而行,寡人恤字法忧也焉若有亡如有失也,若无与乐音洛是国也。是 何人者也?是何等人而使人爱恋若此。仲尼曰:‘邱也尝使于楚矣,适见㹠音豚 子食音嗣于其死母者,少焉㫬音瞬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已焉尔以为  目之瞬,不见已也。不得类焉尔。形之僵不类已也。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 爱使其形者也。有形者不足爱,而使其形者真可爱。则哀骀它之可爱者,必有在矣。战而死者,其 人之葬也不以翣音杀形似方扇以木为之若战而死且不得全归何望仪物之备翣乃丧礼通用非专饰  武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所爱屦者为足,故耳刖者之屦则无可爱。皆无其本矣。  战以武为本,行以足为本。无本者无所用而有本者,斯可用,则它之可用者必有在矣。为天子之诸御, 不爪剪,不穿耳;又设喻采择嫔御不剪不穿,其全形也,于以垂至尊之⬤。音娶妻者止于外, 不得复使。新娶妻之人不服役,以胼胝其手足,恐无以结新昏之懽。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 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已国,惟恐 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天之降才,浑全已之成德不炫也。哀公曰 ‘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 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事情之变态,天命之流行。日夜相代乎前,如环无端。而知 不能规乎其始者也。规有一定之则,然但不能规乎其始而已,不可谓之未始有始也。故不足 以滑音骨和,不可入于灵府。‘滑’,汨没也。‘和’,即发而皆中节之和。‘灵府’,即灵台精神之宅也。诚知其未始  有始,而先天之本体又何至滑没吾之太和于灵府也耶?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今使吾德  之和豫通于死生穷达,而不失于物议兑,即《道德经》塞兑之兑,兑为口。使日夜无却音隙,与日俱新而 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常人不畏物议,一隙之中,皆秋冬肃杀气象,与接为构日  以心斗者也,彼则心中日夜无一隙,而非春生即接构,亦四时皆生意。在吾心乃为太和,不滑没于灵府者也。是之 谓才全。’此个和德不变于物交之感,便是才全。才全者不以外物动其心,德不形者,德盛而人自化耳。‘何谓德 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天下之平莫盛于停水。其可以为法也,万物取准则焉。 内保之平则内能自保。而外不荡也。停则外不摇荡。德者成和之修也水之平犹德之  和,全此性中和德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德随物见。哀公异日以吿闵 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法也。而忧其死,吾自以 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 吾与孔邱,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闻德充之风者,虽复哀公,犹欲遗形骸,忘贵贱也。𬮱  音因,曲跛也。音企支离形不全貌。无脤音辰,无唇也。音税卫灵公,灵公说音悦 之;而视全人,视全人反不如之。其脰音豆,颈也。肩肩。细小貌。瓮㼜音盎,大瘿之状。大瘿  音影音税齐桓公,桓公说音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 长爱其德长。而形有所忘,而忘其形短。人不忘其所忘形也而忘其所不忘,  德也。此谓诚忘。所当忘者,形也。所不当忘者,德也。故夫忘形者非忘也,不忘形而忘德者,乃诚忘也。故圣 人有所游,而知为孽,以用智为菑约为胶,以拘礼为固德为接,以德慧为应接 工为商。以技能为行货。圣人不谋,无思无虑。恶用知?不斵,质任自然恶用胶?无丧,  浑然全具。恶用德?不货,深藏若虚。恶用商?碧虚云:蜣螂转丸,蜘蛛结网,不谋之知也。云龙风虎,松柏  女萝,不斵之胶也,禽兽林薮鱼鳖,江湖无丧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营生,不货之商也。四者,天䰞也。天 䰞也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四者有所用,则人也,而非天也。无所用,则游以  天矣。游以天者,天䰞之天。䰞也者,天食也,䰞养也。圣人既食于天矣,而恶用乎人为也。有人之形,无人 之情。四者不用。有人之形,故群类聚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  是非付之于物。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陆西星曰:  然谓之无人之情,则圣人似乎离世绝俗,而不与物同。春者不知圣人之身,常自谦抑,眇乎小哉!所以联天下以成其身  也。其心则謷乎大哉!浩然天游,所以成其天也。老子所谓不自大,故能成其大。意盖如此,成其天,则不惟忘其所不忘,抑  且忘无可忘。而人不得以其所不忘者系之矣。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 ‘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 恶得不谓之人?’惠子直谓无情若木石,不可以为人。庄子以人之形色相貌皆自未始有始中来,皆道与之道  与之,即天与之也。有自天中、道中来者,尚不得谓之人乎?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 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 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不以人为增益于所生之外。惠子曰:‘不益生,何 以有其身?’惠子谓人有情欲之感,因托以有身。今不益生,何以有此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 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好恶者,人神主之也。身者,藏精之府也。无以好恶内伤其身,所谓灭  动心,不灭照心也。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 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今子外乎子之神,则不能抱神以静矣。劳乎子之精,则不能无  摇女精矣。‘槁梧’,琴瑟也。‘瞑’,睡也。以外神劳精之人,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虽,曰有人之情,犹然人也。内伤其身实多矣。天  选子之形,聪明智慧,独加厚于子,子不能以德充符,而欲以坚白鸣,岂能磨不磷而涅不缁也哉!  此篇以德为内,而形为外。形可忘也,德不可忘也。德以守宗  保始为本,灵府乃藏神会精之所,即人之神室而为守宗保  始之处也。凡养德者必自此始,德既充盛于内,自然效验符  合于外,而天地为吾之官,万物为吾府库矣。首言鲁有兀者  王骀以为人当忘形之喻,彼之所不全者,形也。而其所全者,  神也。故从之游者,得其不言之教,心成之道,凡人视死生为  大变,神人则视死生为旦暮。彼自变迁也,我自有不变不迁  者在。任命物之化而吾守其宗耳,即丹经养其无象象,故常  存守其无体体,故全真也。胆附于肝,肝司谋虑,胆司决断。内  无宗主者,肝胆且不供职,何啻如楚越乎?能守其宗者,视万  物与我为一,若而人也,耳目互宜游,心和德得失浑然,又安  知有足之丧。水惟止,故可以为物之鉴,人亦惟宗厥止者,可  以止众,止松柏,以得所止。而冬夏青青,舜以止于正而穷通  一辙,非保其未始有始之,故我者不能守其宗矣。勇士之所  保者,气也,而犹以一气冠三军,况至人之所全者,神也。先有  吾身,后有天,故天地可官无物之中,而万物森然,故万物可  府足,虽丧而心不死。前曰‘审乎无假’,假者,形也。此曰‘择日登  假’,则直超乎地、水、火、风之上矣。次引申屠嘉之兀与执政并  行并坐,论德不论形也。子产责其不各行各止,见势不见德  也。鉴以止能鉴人之形,不能鉴人之德,则申屠嘉为可鄙贤  人,取人以德不以貌,则申屠嘉又当物色之矣,况足之存亡,  不知者以为吾过乎,知之者以为命实司之,岂惟一足。凡名  实之途得者,以为巧手达者,以为羿彀游其彀者,必为羿所  中。然而有中有不中者,非其智得也,命通也。吾闻德内也,形  骸外也,外内之不相及久矣。遗内而索外,贤者固如此乎。又  引兀者叔山无趾以为全形不如全德之喻,今人之尊生,尊  其形骸也,孰知无趾之来,犹有尊于足者存尊德性也,非尊  形骸也。其求全者大矣,天地犹不择人而覆载,夫子可择人  而教诲乎?嗟夫,疾没世而名不称者,夫子也。故欲以諔诡幻  怪之名闻,为名之所桎梏也。凡在桎梏之中者,悦生,一心恶  死。又一心不知生从何方来,死向何方去,能悟来时踪始,识  去时路,死生原一条也。以可为是必以不可为非,不知此亦  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可中有不可,不可中有可,可不可原一  贯也。释氏云舍恶送何去取善?令谁守本此。庶不为名闻所  缚乎?  哀骀它至末乃玄门入室采药之喻丈夫思而不能去,愿与  彼为侣伴也,妇人甘为妾,金爱木慈,仁木爱金,顺义也。不为  唱而为和,惟主持丹道者之言是听也。无君人之位以济乎  人之死同为入室之侣伴者,皆得药而长生也。无聚禄以望  人之腹。未学道时,腹内空虚,既入室后,虚其心,实其腹也。且  而雌雄合乎!前者孤阴不生,孤阳不成。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也。㹠子不食死母爱,其神而不爱其形也,喻人止知食后天  之母血,而不知食先天之母气也。战而死者,喻旁门采战者  之丧生也。刖足之履无为爱之,喻无德者即知采取之法,必  不能得药,犹无足之人不能行也。为天子喻主持丹道者,不  剪不穿喻入室之御女未雕未琢,浑然一先天也。取妻者,取  鼎也,止于外者不得与之见也。不得复使者不得别役以劳  其神也,采药尚为全形,而全德则全神事也,又有进于此者  矣,筑基、炼已、结胎、脱胎、咸宜谓之才全,被褐怀玉谓之德不  形。若而人也,任世态之变迁,岁序之更代,而吾灵府之太和  不变不代。豫通于彼,而不失其西方之兑气。兑为少女,为毁  折,有黄婆以监守之,使兑女不走失,日夜而无郤也。不与之  接,是冬藏也,接则与物为春。以彼先天之母气,伏吾后天之  子气,采药得丹,莫不有时,所谓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水峻则流,平则停。人所取准焉。平则内能自保,  停则外不摇荡。水之平犹之德之和也,彼以成和为修物,以  不能离为德不形。即一而不分,死生无变之意。哀骀它足以  当之。  卫灵齐桓悦支离大瘿而不足全人者,以全人特全其形而  神不全也。以为人当忘不当忘之喻。游心,游也。圣人有所游  五句,取坎塡离,后天之圣人也。以筑基之知为孽同伴之约,  为胶真色不色之德,为接法财两备之工,为商圣人不谋四  句。乃童真修炼先天之圣人也,不必穿凿恶用知,未尝斵削  恶用胶,原无丧失恶用德,不必法财恶用商,四者先天之母  气,原存谓之天食,又恶用借后天以还先天哉!若后天之圣  人,则不然有人之形,形若槁木也。无人之情,心若死灰也。故  有类聚而无是非,所以用后天而还先天。今惠子徒知益生  为有身,不能慎汝外,闭汝内,反以好恶伤其生。精神营营,终  日不甯,德不充于内,而欲以坚白鸣于外可乎哉?

内篇大宗师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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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学日益,师知也,人各一宗师也。为道日损,师不知也,天下之大宗师也。故能一水火,一生死,一其不一,而与天为   徒,其学问从已生,而杀生未死,而学死得来。其工夫从忘仁义,忘礼乐,堕肢体,黜聪明,养定乃人而归于天知,而还   于不知。天地不能贫我,司命不能限我,岂非大宗师而为天下万世之取宗哉! 知天之所为,自然也。知人之所为者,至矣。以人合天,然后天人两尽。知天之所 为者,天而生也;元精、元气、元神是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 其知之所不知,炼精、炼气、炼神,知之所知者,神也。至于不知之所以神而不神者,性也。炼神须炼不神,神养而  俟之,不知之处难于着力矣。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终天年而  不天,特顺之耳,止可谓知之盛而不可谓真知。虽然,有患。犹有病患。未知有所待而后当, 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夫说知天知人者,未必其果知也,直待终其天年之后,而后定其知不知也。庸 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天非人不因。所谓人之非天乎?人非天不成。且 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真人,全生之人也。真知,识全生之道也。何谓真人?古之真人, 不逆寡,幽僻静室,一二侣伴可以全真,不以其寡而逆之。不雄成,豪门贵人以势力求道,吾亦不畏其雄,而  成就之。不謩士。謩音模,惟真人与真儒,而后学通天地人士,则寻常之士也。与之言全真之道,必不信故不謩  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道若不成,听其在天,而弗悔。道若当而成,与人  共得,其得而不独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是知之 能登假音格于道也若此。‘登’,升也。《维摩经》以地、水、火、风为假合。若而人也,出圣入神,而升于地、水、火、风上  之大道也。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 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一呼一吸为一息,‘踵’,脚底心涌泉穴是也。凡人以口鼻呼吸为一息,  故曰其息以喉。真人之呼吸则自涌泉穴起,芦芽穿膝后过尾闾通三关,至泥丸下重机至黄庭为一息,故曰真人之息  以踵,与口鼻之呼吸较,觉其息深深。吾自方上得于至人,不敢秘焉。屈服者,其嗌音益言若哇。音蛙,  以踵息之理,而与众人言之,欲屈服其心,彼必不服,常多嗌言口舌,以支吾人若蛙鸣也。其耆音嗜欲深者, 其天机浅。天人理欲递为消长,蛙鸣之人纯是一团嗜欲,埋没了这天机。与之语踵息之道,彼必不信,此‘机’字即万  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之机。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音欣,  喜也。其入不距;音巨逆也音肃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 始,必穷性命之始。不求其所终;不敢与造物争衡。受而喜之,爱性命如金璧。忘而复之,  以后天而还先天。是之谓不以心捐音沿道,不以人助天。物之感人无穷,人之逐欲  无节,则天理灭矣。真人知用心则背道助天,则伤性,故不为也。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  志于道也其容寂,神凝不动。其颡頯;音瑰,广大貌。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初学用杀  机以灭魄似秋,道成满腔生意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此即其神  凝使物不疵厉之意,极至也,莫知其至此者,何人也?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 心;杀之不怨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利之不庸。故乐通物,非圣人也;与过  化存神之圣人异。有亲,非仁也;至仁无恩。天时,非贤也;听时之自然,而不能易否为泰。利 害不通,非君子也;不通利害倚伏之机,何以为君子。行名失已,非士也;善为士者,遗名  而自得,若求名,则失实矣,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常人丧真而亡身,为造化所役也。若亡身  而真不亡,岂为造化所役乎!若狐不偕、下圣人一等。务光、让国自沈。伯夷、叔齐、扣马饿死。 箕子、被发请囚。胥馀、纪他、申徒狄,三人无可考。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 不自适其适者也。斯皆舍已徇人,徇彼伤我也。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义则  大公,而又不朋党。若不足而不承;不足则若虚,而又不奉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  甯为圆通,毋为坚滞。张乎其虚而不华也;文虽弗实,而非灭质。邴邴乎其似喜乎!  心旷神怡也。崔乎其不得已乎!迫而后应也。滀乎进我色也,粹然见于面也。与 乎止我德也;虚实生白,吉祥止止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 乎其似好闭也,悗音瞒乎忘其言也。真人韬光养晦,不令人识,故佯为颠狂之状,有时乎大叫  大骂,似世间一厉人也。有时乎纵恣自如,不受凡人之制约也。有时乎不视不听,似与世人绝也。有时乎自塞其兑养气  忘言守也以刑为体,先铸剑也。以礼为翼,养其刀圭也。以知为识,炼己得药得丹,各有  其时。以德为循。三千功,八百行,皆是德也。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剑成先斩三尸,  后斩天魔。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欲刀圭入口,而羽翰自生者,必先尽人道之所以行  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己于事也学道工夫既己知之不得先时,亦不得后时也。以 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邱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吕祖  云:知学道之人而无德,如无足之人不能行也;有德而循之以入道者,如与有足之人行至于邱,坦然平易,自有不疾不  徐者,在不知之人以为勤行也。故其好之也一,一者道也,即金丹也。真人惟好此而已其弗好 之也一。凡人之所不好者亦此一也。其一也一。其不一也得此大道之一,则凡万有不齐皆不  能越此一之范围。真人登天下地,贯金石,入水火,俱无所碍,岂非一其所不一乎!一。其一与天为徒,  纯阳也。其不一与人为徒。半阴半阳也。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 人。真人纯阳,与天为徒,战退群阴,岂有阴阳相半与人为徒者与之角乎?故日天与人不相胜也。死生,命也,气数  之命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如旦之必夜。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 也。死生着一毫人力,不得物之常情耳,若真人则造化在我,岂有不得与乎。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 爱之,而况其卓乎!父生其身,无不爱之。天,大父也。凡人皆知以天为父,而爱其身而不知身卑也,尤有卓于  身者,神也,非身也,可不思所以爱之乎?爱神须灭魄。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 之,而况其真乎?君安其身无不赖之事君,当忠也。夫人犹知以死报之,而不知君外也。尤有切于我者,非君也,  乃真君也。可不思所以死之乎?心死则神活矣。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音吁以湿,相 濡音儒以沫,音末不如相忘于江湖。先以鱼之不足于水者而相爱,孰若有馀于水而相忘。下文有  是非毁誉不如忘是非毁誉,皆所以起下善吾生二句之意。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 忘而化其道。释氏大道无难,惟嫌拣择,本此意非誉,皆生于不足。故至足者忘善恶,遗死生,与变化为一,又安知  尧桀之分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 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形生老死,皆我也;载劳佚息,非我也。造化主之也。凡人惟听造化,  不能善吾生,所以不能善吾死。若真人则生不徒生,有养生之术,为善吾生。死不徒死,有死心之道,为善吾死。心死则神  活矣。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 而走,昧者不知也。物之大者莫过于舟,形之大者莫过于山,壑泽能藏之,而不能守之,夜半有力者负之而  走。‘昧’者,不知也。即《冲虚经》云‘造化密移畴觉之哉’之谓也。夫天地间有有力之力人也,所负能几何?有无力之力,虚空是  也。力能负山川,亦能移山川,非心通造化者,孰敢言之哉!藏小大有宜,藏者出机犹有所遁。遁者  入机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大以藏小,  小以藏大,物各有宜,有所藏必有所遁者,理也。夫藏天下于天下,孰藏之哉!虚空藏之也。今之天下犹昔之天下,今之人  物非昔之人物,岂非遁其所藏哉!而人不得其所以然,物之恒情大抵然矣。特犯人之形而犹喜 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一犯人之形喜  其得以为人,便思所以顺适其形者,千变万化,无所不至止,知为乐之计而不思为脱形骸之计,何耶?故圣人 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藏神于形,无负可施,无往可适。曰游曰不得遁,形神相守故曰  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 之所待乎!圣人始以形藏神,继以神化形,故自夭至老,自始至终,无不善也。人犹效之以为师,而况大宗师为万物  之枢纽,而一化之所待命者,不思是则是效耶。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 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从前未说‘道’字,  到此方提起说大宗师也。动为情,符为信,无为自然也,无形无迹也。可传口得,而言之不可受;手不可得,而探之可得;心  可得,而有之不可见;目不可得,而视之自本自根。万物各具一太极也,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有无极而后有太极也。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鬼’,阴之精也。得此道而后显,帝阳之宰也。得此道而后灵,非神鬼神帝乎?混沌未凿,  阴含阳也。天得此道,以生于子;地得此道,以生于丑。开辟以后,阳分阴也,非生天生地乎!在太极之先而 不为高,在太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 而不为老。凡物言高言深,必有高深之尽处。此道独高无其高,而深无其深。凡物言久言老,必有久老之数存焉。而  道独久无其久,而老无其老。狶音喜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音羲得之,以袭 气母;狶韦氏古之帝挈天地言整齐世界也太易者,未见气;太初者,气之始。未见气为父,则气者,母也,袭继也。世爵子继  父职,谓之袭职。伏羲得之以袭气母,得此道之母气而长存矣。维四维。星斗。得之,终古不忒;不易  其度。日月得之终古不息;不晦其明。堪坏音胚,昆仑山神,人面兽形。得之,以袭崑 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清泠传云‘冯夷’,华阴人。服八石得水仙,是为河伯。肩吾泰山神。得 之,以处泰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轩辕氏也,铸九鼎鼎成之日上升。颛顼音旭得 之,以处玄宫;帝高阳氏也。玄宫,北方宫也。《月令》日:‘其帝颛顼,其神玄冥。’音愚强得之,立乎北 极;北海之神名,手足乘雨龙,灵龟为之使。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西方仙,貌美。《山海经》云:‘人面兽  身’未必然。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姓钱,名铿。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 霸;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车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傅说,高宗贤相。东维在箕斗间,傅说死,其精神乘东维,骑箕尾,为列宿。今尾上有傅说星,狶韦氏以下十三句得之得此  道即大宗师也。见帝不得不可以为帝,日、月、星斗、山川不得不可以为日、月、星斗、山川仙,真圣贤不得不可以为仙真圣  贤。南伯子葵问乎女偊音禹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音乌可!犹言不可。子非 其人也。非学道之人也。夫卜梁倚音锜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圣人即神  仙才即财也。道即神仙之道。富人有志于长生,是有圣人之财,而不知长生之法,是无圣人之道也。我有圣人 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得药得丹,非财  不可。女偊知有其道,而无其财,是贫而闻道。尚未得外护。故欲得卜梁倚而教之,则彼我皆可以入圣矣。不然,以 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卜梁倚有学道之根器故有其赀斧辄为有圣人之才设彼无  其财,我即有其道,彼亦难与入圣矣。已得为道未得尚为法也惟我抱圣人之道教彼有圣人之财者是为法财两用同  与入圣甚易易矣吾犹守而吿之,卜梁倚有其财而无其道故守而待以吿之传其圣人之道也三 日而后能外天下;忘富贵。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 物;忘交接。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三、七、九皆天之数也。天为太虚,  一物不着。故云守之三日、七日、九日,而后能外天下。外物外生也天下疏也物则渐近矣生则又切近之至者也。故外天  下易,而外物难;外物易,而外生又难之难。非得大道之宗师者不能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  顿悟也。朝彻,而后能见独;外生之理,止可自见,而不可与人共见。故曰见独。见独,而后 能无古今视之犹旦暮也。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丹经云:‘欲求长生不死客,  炼性当如活死人。’石杏林云:‘万物生皆死,元神死复生。以神居气内,丹道自然成。’释氏云:‘非常亦非断,非生亦非灭,生亦  未曾生,灭亦未曾灭。’即此旨。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 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音婴甯。撄甯也者,撄而 后成者也。丹经云:‘心死神活,魄灭魂昌。’役生者养神,而不养形。故不死生生者,养形不养神。故不生憧憧然以将迎  成毁乱其心不甯亦甚矣。惟杀生者无将迎,无不将迎;无毁成,无不毁成。已入于大定之境,非大定不能定,不定,故其名  为撄甯。撄甯也者,撄而后成也,犹金不炼不纯,玉不磨不光也。庄老一生受用,全在撄甯二字。人生学问得力处,亦当于  撄甯二字磨炼,得透自然成其为真人。释氏‘居尘出尘之旨’盖本于此。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 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墨也。副墨之子闻诸洛诵‘诵’,读也。之孙,洛 诵之孙闻之瞻明,目瞻心明。瞻明闻之聂许,目聂心许。聂许闻之需役,需 役闻之于讴,吟咏也。于讴闻之玄冥,有气之始。玄冥闻之参寥,无名之始。参 寥闻之疑始。无始之始。前段自‘外天下’至见独愈入愈精,以入世而出世。此则自副墨语言而直穷到参寥疑始,  盖以文字上寻性,天因寻性,天之所自始以至于无,始愈求愈玄,真所谓玄之又玄者也。可谓得老氏道德之神矣。子 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 死为尻,音翘,尾也。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此下寓言皆以发明  死生无变之意,首脊尻只是首中卒也。凡物始于无,终于无,其生其死,一念之起灭,一气之往来耳。苟入于不死不生,其  所存岂在七尺之躯哉!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不违也于心,遂相与为友俄 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大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 拘病状也!曲偻音缕,曲身也。发背,疮也上有五管,疮发处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 于顶,句音勾,髻也。赘指天。’露顶。阴阳之气有沴,音戾其心间音闲而无事,跰  音骈𨇤病不能行貌。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 拘指病体而言。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音无予何恶!浸假假使也。而化 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 予因以求鸮音枭炙;浸假而化予之尻音翘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 而乘之,岂更驾哉!不以外物谈造化,而实以吾身委之于造化,顺其自然,而无好恶之意,凡三变幻摹写出  机入机之光景,有如画图,不觉令人贪生之念化为乌有矣。且夫得生也者,时也,失死也。者,顺 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不知恶死,不知悦生。此古之所谓县解不为  死生所系。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郭象日:一不能自解,则众物共结之矣。故无解则无  所不解,无解之解是谓真解。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吾又何恶死求生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此段又发明所以当安当顺的  道理。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音答化!’叱其妻子避去谓无哭泣以惊将化之人倚其 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化汝为何物?将奚以汝适?将使  汝何往?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鼠肝虫臂只是言其化为微蔑至贱之喻。子 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 近速也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逆也矣,彼何罪焉!‘彼’谓死也。其死之速由于我之悍,非  死之罪也。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 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解在本章之前。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 必为镆鎁’音耶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 人耳’,夫造物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𬬻,以造化 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以死为寐蘧然觉。以生为觉今夫大冶铸金惟冶  所造今日之金安知非前日之所已铸。更几百千𬬻锤过来将金喻人,将大冶喻造化,甚为亲切。未有金而不听之于冶  者,亦未有人而不听之于司命者。盖天地问原有限之金,故铸而复铸者,大冶也。造化亦有限,精神故以人已死之精神  复还而为人,更不知前身为何等人也。亦犹大冶,将旧金入新𬬻,今日之形不知前铸为何形也。故释氏轮回之说实本  𬬻冶,生来有道者,不可不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 相与于无相与,无心也。相为于无相为?无为也孰能登天游雾,游于物外。音袅音兆,戏弄也。无极相忘以生,不悦生。无所终穷?’不恶死三人相视 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少顷而子桑戸死,未葬。孔子 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助丧事。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 桑戸乎!嗟来桑戸乎!而已反其真,还归造化。而我犹为人猗!叹词子贡 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礼之意,重在反始,故曰:‘礼不忘其始,率真而已矣。’即至亲无文之谓也若后世虚文盛则礼意亡矣子贡反,以 吿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刀/巴] 不变,无以命之。名也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出世法 而邱,游方之内者也。在世法中。外内不相及,各自行其志。而邱使汝往吊 之,邱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物初。彼 以生为附赘县疣,音尤以有生为累。以死为决𤴯音换溃㿈,死则大患乃解。夫若 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以异物,即《圆觉》‘地、水、火、风。’托于同体;  四大合而成体之说。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外其身也。反复终始,不知端倪;音诣 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 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陆西星曰:‘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即《圆觉经》所谓地、火、水、风四大  假合而成幻身,及其死也,骨发齿爪归之于地,精津血液归之于水,煖气归火,动转归风。今者幻身复在何处?故忘其肝  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而不知身世之何有逍遥乎?无为之业,而一任来去之自然。又  恶能愦愦然以强世之礼而观示众人之耳目乎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邱, 天之戮民也。即帝县不解之意。虽然,吾与汝共之。’共游其方。子贡曰:‘敢问其 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造生也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 养给;得水不拘多少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随其分量,为事而自定。故曰,鱼相 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至人常足故常忘。子贡曰:‘敢问畸人。’音奇,异也。子贡  言此,则为独行人矣,故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合乎自然。故曰,天之 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琢丧其精神者,多是富贵之俦,为天之小人,而  人反呼之为君子。养其形骸而不知性命者,此人中之君子也,而天必贱之为小人。颜回问仲尼曰:‘孟 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 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之。’仲尼曰:‘夫孟孙 氏尽之矣,进于知矣。惟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彼于哭泣之事,于不  得不简之中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  不知生,故不就先。不知就后;不知死,故不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 化已乎!郭象日死生宛转,与化为一,犹乃忘其所知,于当今岂待所未知而豫忧者哉!且方将化,恶知 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己化哉?己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时哉;未化而死焉,知己死之后哉。故无  避就而与化俱生也。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化不化等梦觉,故梦中有觉而觉中未必  无梦。且彼有骸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有人之形故有骸形而心不动  故无损心死生犹夜旦故有旦。宅无人之情故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 所以乃。人哭亦哭,是哭不由里,即所谓无损心、无情死也。‘所以乃’三字奇甚,犹言乃所以如此也。且也相与 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死生变化,彼与吾之所同也。彼之所谓既如彼,庸讵知  吾之所谓又如此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 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适意而乐,不暇及笑。献笑不及 排,适然而笑,不暇安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安排既去,纯任自然。则虽人也,而亦天也。  寥天一即不二也,太极也,大宗师也,金丹也。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教也 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 来为轵?音只,语助词夫尧既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毁道德以为仁  义似黥之破玄同以为是非似劓之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仁义  是非,乃世法也。出世之人闻此言,谓汝先入之言,牢不可破,犹受黥劓之伤也。被他教坏了,何以游于逍遥自在之境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藩。’篱也。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 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无瞳子曰:盲有瞳子曰瞽言汝  无美资不足以闻道也。意而子曰:‘夫无庄美人之失其美,据梁勇士。之失其 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𬬻锤之间耳。夫未入𬬻锤,三者犹有美名,有力名有知名。一入𬬻  锤,则美者失其美,力者失其力,知者亡其知。𬬻锤之功大矣哉,言汝能有道而化人,使人人去其旧习而自悟,在夫子陶  铸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 随先生邪?’昔受黥劓而伤性,非自然也。今于𬬻锤而悟本来之面目,安知夫造物者之不去雕琢而还我以本来乎?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许由自述其师  之德。虀音赍,虀粉也。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 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游于不为,而师于无  师也。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亡仁义矣。’曰:‘可矣,犹 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 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 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 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邱也请从而 后也。’陈详道曰:道,海也;仁、义、礼、乐,百川也。回得道而忘仁义礼乐,是睹海而忘百川。然犹未忘道也,至于离形而忘物,去  知而忘心,宴然无所系累,则道果何在哉与!我兼忘而已。盖回之忘,有所不忘。而其益有所谓损,不忘其所忘,以归于诚  忘。损之又损,以至于无损,非造坐忘之妙,何足以与此!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 舆曰:‘子桑殆病矣!里饭而往食音嗣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 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音促举其诗焉。言歌  不成声,而其词促也。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 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 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子桑  为淋雨所病,而糊口无资安于贫而制于命,亦士之常耳。何足挂仙翁之齿颊哉!不知句句皆寓言也。即孟子之所谓言  近而指远也。玄门颠倒坎离,水自下而上,为水火既济。天地不能贫我,故无病。今淋雨十日,水自上而下,为水火未济,况  十乃地数,见其一身皆纯阴也,安得不病?天地为人之大父母,‘天乎!人乎!’二语见天定胜人。此凡夫也,人定亦能胜天,则  仙佛也。天地无私,覆载岂私贫。我隐隐见人之自取其贫,要人寻出吾身自有不贫者。在人身,首为干而腹为坤。凡人不  知发杀机,不能天地反复为天地,否精神耗尽至于贫极,而听之司命,求其为之者,而不得要人做下德有为之工夫,不  可不为王子去求仙也。然而至此极者,要人知物极必反之理,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命始由我不由天矣。盖玄门颠倒干  坤为地天,泰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则司命不能制,此之谓大宗师而人胡不宗师之也。  复圭子曰:‘凡学道者非有知不能入道,非无知不能得道。道  之大,原出于天。天者天性也,着一毫人力不得。有知可以人  力为,而全性不知不可以人力与。而养性勿忘勿助是也,故  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古之真人不侮⬤寡,不畏强御,不传  非人,不得其人,虽过去而不悔。苟得其人未尝自私其所得。  人知其登高不栗,入水火不热不寒,而不知其知全者,真也。  已超于地、水、火、风四大假合之上矣,谓之寝不梦觉,无忧食  不甘,犹其小也。真人之工夫全在‘踵息’二字,其息深深,直自  涌泉穴起。与凡人之息以喉、嗜欲深,而天机浅者异矣。生乃  造化之出者,机始也;固不知悦死乃造化之入者,机终也。亦  不知恶非吾心之寒暑,与四时流通万物,合宜者不能也。若  而人也,杀之而人不任怨,生之而人不任德,所由殆与狐不  偕诸贤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又异矣。吾见其不比、不  屈、不坚、不华。似喜似跃,似彰似晦,佯为无制之厉人,深为有  扪之朕舌。提无刃之锋,振无翮之翼,乘天之时,循人之德,惟  守此一而已。亦可以一不一,惜神甚于惜身,死心急于死君。  尧桀不分,非誉两忘,以善生之术为善死之道,藏舟、藏山、藏  天下,犹有所遁藏神于形。无负可施,无往可适,欲形神相守  而长存者,其谁耶?惟恃有自本自根之道,在鬼神不得不灵,  天地不得不生,高深莫与,并久老莫与。京帝不得,不可以为  帝,日、月、星斗、山川不得,不可以为日、月、星斗、山川,仙真圣贤  不得,不可以为仙真圣贤。卜梁倚有圣人之才,才与财通。有  财无法,安能得道。女偊有圣人之道,吿乎有圣人之财者,其  于得道亦易矣。三、七、九皆阳数也。三日而外天下,以出世为  心也。七日而外物,无人相也。九日而外生,无我相也。渐外渐  近,一朝豁然顿悟,惟我独见而人不见也。视古今犹旦暮,死  生犹瞬息,故能入于不死不生,此禅学之所宗也。吕祖云‘人  能已生而杀生,未死而学死,则长生矣。’其杀生者不死,生生  者不生之谓乎。有将迎成毁,辄有甯不甯;无将迎成毁,则无  甯不甯。故其名为‘撄甯’。静处炼气,闲处炼神,何尝不甯。‘撄甯’  也者,撄而后成其为不死不生之人。闻诸副墨,丹经也。洛诵  之而后见得彻聂,许之而后为需役,歌之咏之,皆文章也。而  实性天也。玄冥,为有气之始,受形之初也。参寥为无名之始,  受性之初也。犹涉于有也,至闻之,疑始为无始之始,并有亦  忘矣。牧正禅师云:‘迷时须假三乘教,悟后方知一字无。’即此  旨,子祀四人以无为首,初也;以生为脊,中也;以死为尻,卒也。  化左臂以求时夜,化右臂以求鸮炙,化尻为轮,化神为马。安  时处顺,其悬自解,敢与造物争衡哉!俄而有哭,其子来之,将  死者不知阴阳陶铸鼠肝虫臂,惟其所化东西南北任其所  命。人不敢违父母,岂敢悍阴阳乎!若金之在冶而跃冶,人之  在型而期人,皆不详也。有能识天地造化为大𬬻冶者,必能  悟生死之大梦觉也。子桑户三人以无心无为而友,视死为  反真,歌尸为礼意游方之外,与游方之内者不相及,谓生为  附赘悬,疣则生亦累人矣。死为决𤴯溃㿈,则死亦非苦矣。若  而人者,视身为假合,肝胆耳目非吾有,又恶肯有世俗之有  哉!子贡问夫子何方之依?不知鱼在水而忘水,人在道而忘  道。天下有畸人之人,而后有侔天之人;有天之小人,而后有  人之君子。颜回怪孟孙才居丧不戚,不知其犹以哭泣为繁  而思以简之,视生死为先后之序,化不化为一定之理。身可  损而心不可损,形未死而情不可不死,则梦鱼梦鸟,厉天没  渊,莫知其情之变也。适也亦犹造适不及笑而人不知其适  献笑不及排而人不知其所以笑凡属于人者为安排,安排  一去,天然乃见。而神游于寥天,一即疑始也,大宗师也。失道  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则仁义非天然也,故曰‘既黥汝以仁  义’,有仁义斯有是非,则是非亦强名也。故曰‘劓汝以是非’。惟  有𬬻锤者,然后形骸、意气、知识皆化而为乌。有上义不义,至  仁不仁,大老不老,极巧不巧。吾与若神游而已,因有仁义之  黥,所以回曰‘忘仁义而黥息’矣。因有是非之劓,所以回曰‘忘  礼乐而劓补’矣。已而曰‘坐忘,堕枝体,黜聪明。’即易之艮,其背  不获其身也。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即易之行其庭不见其人  也。举子桑为淋雨所病,子舆褁饭而往见,与气满不思食而  食丹者异。举天无私覆地无私载见,与圣人外其身而身存,  无私故能成其私者异。举其至此极者,命也。见与手握乾坤,  口吞日月者异。大宗师即人之元神也,人人有之而人人不  知宗师之故,仙翁多方为人指点之耳。

内篇应帝王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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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治人者也,亦得人矣,而必出于非人。如壶子之无夀者相,然后可保其混沌,而为帝王合应之道也。音枭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此知字乃人之知识分别,凿混沌、散太朴是也,故王倪四  以不知答之。啮缺因跃而大喜,此知乃大道之所忌,因其不知有悟而喜。行以告蒲衣 子。即被衣王倪之师也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古之帝人 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怀仁以结人之心。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 人。非人,天也。不出于天,则非自然无为可知。泰氏,其卧徐徐,行徐貌。其觉于于;自得貌。一 以已为马,一以已为牛;不辨是非,即老氏呼马亦马,呼牛亦牛之意。斯可谓出于非人之域。其知 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有人有非人,樊然殽乱。泰氏之知情信而不疑德真,而不  伪恶。知不仁之为否,而入于非人乎?唐荆川曰:‘言舜犹有意,尚出于人道而非天道,未始入于非人。泰氏之于天道,不期  而合也。’ 褚伯秀曰:‘真知无知,是以能无不知。帝王之道尤宜忘知以任物,使聪者代听,明者代视,知者代谋,勇者代捍,  吾则端拱无为。道合乎天,而人自归之,此应帝王之‘第一义也’。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 中始人名。何以语汝?’肩吾曰:‘吿我君人者以已出经经纶天下之大经也。式 义度,人以义为程式,以法为尺度。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离性  已远,以已制物,则物失其真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 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圣人治外  乎?治内乎?治内者,治之以不治正,谓正性求诸已也,而后行则加诸人矣。为治不过确乎?尽性命之能事,不强人以所不  能也。且鸟高飞以避矰音奚弋之害,鼷音奚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 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夫鸟鼠二虫,尚知高飞深穴以全性命。曾谓斯民之不若而必  作为经式义度,以拂乱其常性,使百姓有避患之心天,下安得而治乎?天根人名。游于殷阳,殷山之阳。 至蓼音了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 ‘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使我不乐。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造物生人。  我因人以治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 之乡,以处圹埌音浪之野。汝又何帠音诣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厌’,不  屑也。不屑游人世思以出世,乘莽眇,出六极,凌虚履空,超阴阳也。游何有处?圹埌造道域也。欣厌在已,出入无迹,岂肯以  天下为事,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其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 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游心于淡,常清静也;合气于漠,无声臭也。不见  作为,而无容私,此上古之治也。阳子居人名。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敏于句道彊 梁,勇于力行物彻知周物情疏明,疏通明达学道不倦。音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比犹及也。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胥徒之更番直事者技系,工技之居肆系业者劳 形怵心者也。若人适人之适,而不能自适。其适勤于学道,而不自适,亦此类耳。且也虎豹之文 来田,以皮之文致人之田猎。音袁狙之便执斄音狸之狗来藉。猿、狙、斄、狗皆以有用,而致  藉系。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则夫劳形怵心,而为天下用者,亦强梁疏明之所自取也。阳子居 蹴然攺容之貌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 不自已,化贷施也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有高今古之名而莫可举。使物自 喜;化国之民日以舒。立乎不测,所存者神而游于无有者也。’不测无有,只是个无为自然意。 郑有神巫曰季咸,善相者。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夀夭,期以岁月 旬曰,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畏其言验。列子见之而心醉,心服其能。归 以吿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 曰:‘吾与汝既其文,既尽也,尽其外也。未既其实,未尽其内。而固得道与?与音余,庄  子论应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之应世,惟寂然不动。故感而遂通,若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则人得而相之矣。众雌 而无雄,而又奚卵焉!卵胎于雌,而朕于雄。无雄之卵,不可抱,又奚以卵为兆呈于色而生于心,无心则无  兆。而汝也。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汝未怀道,则有心,有心而  亢张于外。以取信于世,故人可得而相之。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 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 见怪焉,见湿灰焉。’如灰已湿,而火已灭。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 曰:‘乡吾示之以地文,将生机。萌于九地之下。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 德机也。‘萌’,芽也。‘震’,动也。‘正’,定也。日萌则似生,不动又似死,故曰,‘不正’。‘杜’者,闭也。‘德机’即生意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 瘳矣‘瘳’,愈也。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权’,动也,即权衡之权。杜闭中动机已露。列 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先不曰地壤而曰地文,此不曰天文而曰  天壤。用字之奇处,游心于虚空也。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 也。诸无所有,故名实不入。只有一段生机自踵而发,踵即真人之息,以踵之踵,人之涌泉穴也。‘善机’,即生机犹言好机括也。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  动静不定。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 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吕吉甫曰:‘地文则阴胜阳,天壤  则阳胜阴。太冲之气莫之胜而不一,是以疑其不齐。莫胜则平,犹平衡,故谓衡气机也。太冲莫胜与天壤地文,皆是观名。’言倪。桓之审为渊,‘鲵’,鱼也。‘桓’,盘桓也。‘审’,处也。‘渊’,静深不测也。鲵鱼,盘桓之处,乃静中,微动,喻天壤善者机。 止水之审为渊,止水全然不动,喻地文杜德机。流水之审为渊。水且流且止,正得其平有衡之  意,喻太冲莫胜衡气机。渊有九名,此处三焉。机发于踵,是鲵桓也;不震不正,是止水也;不齐是流  水也。故日此处三焉,言方示其三,犹未尽其妙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 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 灭矣,已失矣,吾弗及矣。’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即禅家  之本性,道家之元神。未始出者,凝聚那点阳神,下藏于气穴之内,即深根甯极是也。季咸以其心而相人之心,我无心,则  彼所心相者亦不能独立,故自失而走。吾与之虚而委音威陀,音陀不知其谁何,不惟  杜机不动,并机亦无顺化自然,委委移移,不可名状。因以为弚音颓靡因以为波流,故逃 也。’其止也,因以为弚靡,则莫知其为靡也。其动也,因以为波流,则莫知其为流也。求我于动止之间,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  也,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即谓之有生。诚能应不以心,而理自玄符与化升降,而以世为  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故非相者所可测耳,此应帝王之大意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 学而归,三年不出。以下直指学问真诀为其妻爨,音窜音嗣豕如食音嗣人。于 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为其  妻爨,不知有妻。食豕如食人,不知有物。于事无与亲,不知有人事也。雕琢复朴,即已雕已琢,复归于朴也。块然独以其形  立,无情无为之貌。纷而封哉,不至纷而有封畛也。一以是终,终身以此为常也。无为名尸,无为谋府, 无为事任,无为知主。实者,名之主。吾韬其光,无为名尸,集思广益所以聚谋。吾黜其聪,无为谋府,激浊扬  清,所以任事。吾同其尘,无为事任也,为学日益,所以求知吾示以地文。无为,知主也。学道人必先有此四无,而后可以入  道最为吃紧。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 而已。凡人以形骸为体,故体有穷而游有朕。至人以精神为体,故体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于天,而无一亏损,所见所  得不为不多矣。而彼不自以为见得也,亦虚而已,即颜子之实若虚也。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 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郭象曰:‘若镜者,鉴物而无情也,不将、不迎、不藏。来即应,去  即止也。物来即鉴,鉴不以心。故虽天下之广,而无神劳之虑。○即《定观经》‘以有为为应迹,以无为为真宅。’之意。南海 之帝为儵,音叔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 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 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 沌死。陆西星曰:‘南海之帝,火德也。北海之帝,水德也。中央之帝,土德也。水能流,火能焰,故名之曰儵、日忽。士冲气故名之  曰浑沌。此个寓言却是人身中法象,五行四象全入中宫,故中央之帝待之甚善,为二帝者曰宜收听返观,和合混融,方  为报德,奈何以声色香味报之,日凿一窍,使人视听食息七窍开,而浑沌死乎。此个浑沌,人人有之。自形生神发之后,知  诱物化,因六根而染六尘,因六尘而起六识,于是逐妄迷真,去道日远矣。  复圭子曰:此章大旨,木老氏王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来。欲  今之帝王合应亦如此也。盖啮缺问于王倪治天下之道,四  问而四不知,含有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意。乌知不知之非知  耶?谓有虞氏为藏仁,以要人而未始出于非人,其泰氏之卧  徐徐而觉于于乎想此有道气象,举止自如,梦觉皆真,浑然  一天也。而犹未始入于非人者何哉?至道忘道,故君人者经  可已出,义可已式,度可已裁,欲任此以化人,而未必能化化  也。狂接舆之所谓欺德是已,何异于涉海凿河,而使蚉负山  乎?闻圣王之治,形端影端,令人各正其性命,未闻其知出于  鸟鼠二虫避害之下也。犹未也。不观无名。人身在造物之内,  神游六极之外,谓之出有入无也。亦可谓之处圹埌之野也,  亦可不以天下为事者,而强问以治天下之道,彼未调天下  之人,而先调一已。游心于淡,合气于漠,而已治矣。顺物自然  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犹未也。阳子居以向疾疆梁物彻  疏明者为学道不倦而比明王,不知自圣人视之,不啻如胥  易技系之劳苦也。亦犹虎豹之文而来田,执𣀗之狗而来藉  均之,不能自适其适者也。有道于此功高天下而已不居化  贷万物而民不恃,不惟难名,亦难测;不惟无誉,亦无迹。老氏  之所谓明王何容易哉。郑有神巫,能知人之死生祸福者,知  无雄之卵,虽众雌不能抱也。知锋颕在外,虽立睹易窥测也,  特皮相耳。不知壶子能自为死生,不听造物为死生。故季咸  一见壶子,而以为死矣。岂知壶子将生意藏之于地文,不震  不定,自杜其德机耳。再见壶子,而以为有瘳矣,岂知壶子将  生意升之于天壤,机发于踵,悉现其善机乎。三见壶子,而以  为颜色不齐,无可相焉,岂知壶子示之以太冲莫胜不动不  静,为衡气机也。壶子之道其有渊源乎?机发于踵为鲵桓之  渊,不震不正为止水之渊,气色不齐为流水之渊,壶子之九  渊即渊泉而时出之渊,仅露其三未罄其中藏也。四见壶子,  望之而反走,岂知壶子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也者,在道为  太虚,在天为斗杓,在儒为一贯在玄为真主人翁,在释为本  来面目。未始出则深根甯极,变化莫测。相者将何处著眼乎?  故不得不逃,列子于是见所见,而来学其学,而归杜门不出  者,已三年矣。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忘物我也,于事无亲太  朴,已复志玄同也。无为名,尸名自去无为谋,府谋不集;无为  事,任事渐解;无为知,主知浑忘。体无穷而游无朕,浑然一实,  若虚之至人也。至虚莫如镜,物来而不着物,去而不留,任其  自来自去,而我不伤。至人其庶几乎?南帝,识主火德也。火能  明亦能燥,故名儵。北帝情君水德也,水能泽亦能流,故名忽。  中央黄帝正位居体土德也,旺于四季,火得之则熄,水得之  则止,故其名为浑沌,人身之水火会合于中宫之土,故曰甚  善报德之法,无过于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而已。奈何投之以  声色臭味,日凿一窍,未免魂漏于眼,魄漏于鼻,神漏于口,精  漏于耳,意漏于四肢。孔窍凿至七日,元神丧而识神用事,一  身皆纯阴也,故浑沌死矣。不知复卦之阳以七日而来复。大  修行人乘此七日之后,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  舌不声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则  五气朝元矣。此之谓报浑沌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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