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丛刊本)/撰杖集一卷

撰杖集目录 南雷集 撰杖集一卷
清 黄宗羲 撰 清 子黄百家 撰附录 景无锡孙氏小绿天藏原刊本
子刘子行状

撰杖集          南雷文案三刻

             学人杨中默编次

  翰林院庶吉士子一魏先生墓志铭

天启朝以攻逆奄而死者一十有三人其后人为世所指

名者唯黄魏两家李贼䧟都城子一死之是亦可以免于

疑论矣顾四十年以来子一之大节尚然沈滞则党人馀

论锢之也乾坤未毁所赖吾党清议犹有存者子一以同

难视余犹弟余老矣可不及其未死披发白日乎子一之

子札以墓铭来请亦复何辞子一讳学濂别号内斋魏氏

吴之旧姓世为嘉善人曾祖祥祖邦直皆赠太常寺卿

讳大中吏科都给事中以直谏死谥忠节妣钱氏封淑人

忠节有才子三人长学洢字子敬所谓魏孝子也次子一

次学洙字子闻子一风神杰出少受学于子敬卓荦不群

年十六应试邑令康元穗奇之使冠多士不因忠节在要

位也乙丑忠节受难孝子捐生遗孤满室追吏坐门子一

绍述荒屯输写心力破巢之下复有完卵逆奄伏诛忠死

之家哀荣巳备而导之兴狱者阮大铖傅槐方改头换面

卷土重来子一刺血上书申复仇之义天子愍然为之动

容下其章大铖久依城社不畏薰烧仅以考功之议上子

一复上䟽力争卒丽丹书同难诸子先后谢恩阙下余年

最少共推子一为文设祭诏狱中门读文未毕莫不狂哭

观者亦哭左右入吿烈皇烈皇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甲

戌葬忠节迎蕺山夫子题主会葬者千人子一布置閖通

不露贫狭吴子𨓏陈几亭皆子一姻家因请蕺山讲学于

丙舍读书柳洲与长洲薄子珏务为佐王之学兵书战䇿

农政天官治河城守律吕盐銕之类无不讲求将以见之

行事逆知天下大乱访剑客奇才而与之习射角艺不尽

其能不止直指督学行部谒庙讲书故事签抽一二诸生

敷演仪文子一不待宣及奋袖横经以古义实今事利害

之兴作吏治之循墨昌言无所隐避闻之莫不震动主者

唯唯不能不为理夺也是时场屋之文兢学浮丽争为阐

缓子一造于疏通广博之域脱稿流传然子一孤行一意

不肯附会娄东二张主张复社士集其门者如燕雀子一

多相靳故即虞山古文未尝以一代作手归之其所奉手

抠衣者蕺山一人而巳乙亥特诏选士子一举第三一时

同志之士想望其岀以为世用壬午举应天乡试明年登

进士第改庶吉士寇患巳深子一多所建白请援灵武旧

事出太子讨贼请号召三辅义勇入援范文贞言之天子

而烈皇菁华巳竭但有周章托之空言巳矣京师既䧟子

一谓其同志曰吾辈自分唯有一死然死有三节目先帝

上升之日一也发丧之日二也李贼即伪位之日三也前

此二者今巳不及以彼篡位之晨为吾易箦之期耳此言余闻

之鲁先是子一与容城孙锺元密结义旅劫其不备贼中

亦颇有愿内应者故子一迟迟以待其至久之音尘断绝

贼党劝进将以四月二十九日燔燎告天以正号位子一

曰吾死晩矣以其日赋诗二章自缢死距生万历戊申

月二十八日年三十七配陈氏戊午解元山毓女子三人

允枚顺治戊子举人允札增广生允桓庠生女一人婿徐

之陵孙男八人儒烈儒焘儒爕儒燕儒然儒鱼儒庶儒秋


孙女五人曾孙一人所著有内斋集十卷日知录五卷藏


于家当子一之未死也同邑忌之者造作飞条言其倾侧


荒朝不持士节阮大铖时方得志附益增张以报血书之


役君子亦多信之未几而子一死君子之惑虽解而盖棺


之荣不及贞元朝士今巳无多孰为之激昻而乐道者嗟

乎子一大槩欲为人所难自伤家难则羸衣核食誓终天


年母病未瘳则割臂投𡙡助𬒳方剂十八年流离之门戸


霜母在堂昆弟都尽一解褐之书生未与国事柴也其来


未始为过而子一坚心致命不欲以常人自居亦可以谅


其志矣向使妖䜛不起则与倪范诸公同骑箕尾夫又何

说顾子一所以致此者亦自有故子一上书见知于天子

锐意问学远驾经生先友宿艾望风推服莫窥其底里加

之旁通艺事章草之书倪黄之画阳冰之篆孤姿绝状触

毫而出无非诗书之所融结学侣挹其精微词宗称其妙

绝一时盛名无出其右子一亦未免矜贵自喜不知盛名

之难居也且子一虽学于蕺山其所重𨚫在经济上此便

是功利之学既与倪范诸公同是一死而牵挽于密约不

得自由亦是功利误之此则可为子一惜也然子一实有

过人者余束发交游所见天下士才分与余不甚悬绝而

为余之所畏者桐城方密之秋浦沈崑铜余弟泽望及子

一四人五行一览半面十年渔猎所及便企专门天生此

才仅供丧乱之摧剥乃使顽钝如余者执简而拾其后可

愧也夫铭曰天降逆庵继之贼李荡覆乾坤泯绝纲纪于

戏忠节忠于天启於戏子一忠于末祀前有其父后有其

子一家之祸千秋之美三十九年余始作诔彼党人者巳

如屠豕

  答万充宗问乡射侯制

按干侯之制中方十尺鹄方三尺三寸三分强上躬崇二

尺广二丈下躬亦崇二尺广二丈上舌崇二尺广四丈下

舌崇二尺广三丈自上纲至下纲凡一丈八尺参侯鹄方

四尺六寸六分强中方一丈四尺上下躬各广二丈八尺

上舌广五丈六尺下舌广四丈二尺躬舌之崇皆各二尺

与干侯同也自上纲至下纲凡二丈二尺大侯中方一丈

八尺鹄方六尺上下躬各广三丈六尺上舌广七丈二尺

下舌广五丈四尺躬舌之崇三侯一也自上纲至下纲凡

二丈六尺三侯之崇广如此干侯下纲去地尺二寸高一

丈九尺二寸参侯下纲去地一丈五寸少半寸高三丈二

尺五寸少半寸大侯下纲去地二丈二尺五寸少半寸高

四丈八尺五寸少半寸张侯之高下如此来书躬崇广方

三丈据干侯而言中栖于躬之正中中掩躬十尺则躬之左右

合二十尺上下亦然非也中与躬舌皆是单幅但上下联

属耳若中掩躬则夹幅矣中之左右无躬焉得有合二十

尺上下之躬各二尺亦不得云合二十尺所谓倍中以为

躬者言其广不言其崇也来书躬方三丈上舌倍之当六

丈而止五寻者置中所栖之十尺不倍夫躬广二丈上舌

倍之广四丈本是直截不倍中栖无乃曲说乎吾兄认广

为崇由是于郑说多所龃龉故疑三侯躬舌各二尺与倍

中为躬倍躬为舌之文不相合也若如兄言以崇计之则

十侯中一丈上下躬各二丈上下舌又各四丈是一十三

丈矣宁可通乎刘公是勾股之法人去干五十步通步为

五尺古法五尺为步得二百五十尺千去参二十步通为一百尺

干高一十九尺二寸目高七尺自目至参三百五十尺以

干高目高相较得一十二尺二寸以干目较乘目至参得

四千二百七十以人去干除之得一丈七尺五分寸之四

加目高七尺共二丈四尺五分寸之四必如此数方能见

之今参侯之鹄去地一丈九尺二寸则鹄为干高所掩其

说是也但记言射自楹间序则物当栋堂则物当楣是射

位在堂上以堂高目高计之为一丈四尺干侯高一丈九

尺二寸则干侯之高于目五尺二寸耳且去之五十步何

患不见参鹄哉始知公是之说非也郑氏解经间有穿凿

然去三代不远制度犹有存者无容轻议耳

  问金奏肆夏之三

刘公是曰春秋传称金奏肆夏之三工歌文王之三夏云

金奏文王云工歌则九夏乃有声无辞者也按乐有间有

合间者堂上堂下一歌一奏更递而作合者上下之乐并

作歌者人声奏者乐声歌奏皆有辞此之金奏亦如琴之

有操笙之有诗焉可谓之无辞哉但奏与歌不同孔颕逹

于金奏工歌浑而为一云晋人作乐先歌肆夏次歌文王

则非也

  问左传文元年孔䟽云古今历法推闰月之术皆以

  闰馀灭章岁馀以岁中乘之章闰而一所得为积月

  命起天正算外闰所在也此数言义有未解求详示

四分暦推闰月所在以闰馀减章法十九馀以岁中十二

乘之满章闰七得一为积月天正起算积月尽为闰月减

字误灭故难解也

  问从来言地势者谓北高南下春秋桓三年日食孔

  䟽谓月在日南从南入食南下北高则食起于下月

  在日北从北入食则食发于高其行有高下故食不

  同按日月丽天何以亦分北高南下历家言日高于

  月谓月在日南日非则可谓北高南下似不可岂以

  北极出地南极入地天形如倚盖日月亦因之高下

  乎

按孔䟽所云此言纬度也月在日南谓之阳历月在日北

谓之阴历其所谓高下者止据日而言日以南为下以北

为高月轮之下于日甚远岂能高于日哉

  问春秋日食三十六而频食者二先儒咸谓日无频

 食法王伯厚云卫朴推验春秋日食合者三十五独

 庄十八年三月古今算不入食限岂二频食亦入限

  乎抑史官怠慢当时失记从后追忆疑莫能定遂两

 存之春秋因而不削乎

沈存中云卫朴精于历术春秋日食三十六密者不过得

二十六七一行得二十七朴乃得三十五唯庄公十八年

一食今古算皆不入食法疑前史误耳王伯厚之言本此愚按襄

二十一年秋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

食之又二十四年七月八月两书日食历家如姜芨一行

皆言无比月频食之理授时亦言二十一年巳酉中积六

十六万九千一百二十七日五十五刻步至九月定朔四

十六日六十五刻庚戌日申时合朔交泛一十四日三十

六刻入食限是也步至十月庚辰朔交泛一十六日六十

七刻巳过交限故姜芨一行之说为是西历则言日食之

后越五月越六月皆能再食是一年两食者有之比月而

食者更无是也襄二十一年巳酉九月朔交周○宫○九

度五一二八入食限十月朔一宫一十度三一四二不入

食限矣二十四年壬子七月朔交周○宫○三度一九三

五入限八月朔交周一宫三度五九四九不入食限矣乃

知卫朴得三十五者欺人也其言庄十八年一食自来不

入食法按是年乙巳岁二月有闰至三月实会四十九日

一十三时合朔癸丑未初初刻交周一十一宫二十八度

三四三七正合食限朴盖不知有闰故算不能合耳朴于

其不入食限者自谓得之于其入食限者反谓不得不知

何说也

  再答万季野丧礼杂问

 诸家皆以卒𡘜为祭名唯敖继公谓卒哭即三虞之祭

 仪礼言三虞卒哭盖于三虞之日即卒无时之哭故谓

 三虞为卒𡘜非别有祭参考礼文颇以其说为是

以三虞卒𡘜同是一事者乃先儒之旧说不始于继公也

郑氏始别明卒哭与虞不同据杂记云士三月而葬是月

而卒哭大夫三月而葬五月而卒哭诸侯五月而葬九月

而卒哭是三虞与卒哭不同一事之证也又杂记云上大

夫之虞也少牢卒哭成事附皆太牢下大夫之虞也犆牲

卒哭成事附皆少牢是卒哭之祭重于虞祭之证檀弓云

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是日也以虞易奠卒𡘜曰成事是

日也以吉祭易丧祭明日袝于祖父其言与杂记相合观

此则郑说为长

 诸家皆以禫为祭名近见方履中古释疑称密之先生

 之说谓禫乃除服之名非祭名仪礼祝词初虞曰袷事

 再虞曰虞事卒𡘜曰成事小祥曰常事大祥日祥事而

 禫独无所言又戴记言三年而后葬者必再祭何以止

 有练祥而无禫其说如此某又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

 而毕则禫在二十五月丧事先远日此一月之中既于

 下旬十大祥之祭不数日而又行禫祭有是礼乎

按丧服小记期而祭礼也期而除服道也祭不为除丧也

则祭而除丧在练巳然不别立名也安得于祥祭复重一

禫以为除服之名哉且古礼从祥至吉凡服有六祥祭朝

服缟冠一也祥讫素缟麻衣二也禫祭玄冠黄裳三也禫

讫朝服綅冠四也逾月吉祭玄冠朝服五也既祭玄端而

居六也不比今人从丧至吉一服而巳除则竟除无渐次

也密之以今事释古礼䟽矣其以祝词无禫祭为据卒哭

之后尚有祔祭亦无祝词岂可亦谓无祔祭乎又言三年

而后葬者再祭止有练祥而无禫祭夫再祭之中且无虞

祔何独于禫而疑之即如兄言禫在二十五月亦未为得

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是矣人之哀乐原非截然丧既

毕而馀哀未忘有禫祭以表之此居丧之馀也若谓禫是

除丧之名则祥祭巳除丧矣何以复曰中月而禫哉中月

而禫自是与祥间隔一月此二十七月也唯是檀弓祥而

缟是月禫徙月乐初读而疑之以为是月者祥之月也继

而思之是月礼徙月乐不连上为文盖为是月禫须徙月

而乐也如是则可通矣

 仪礼言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犹未配特牲馈食命筮

 之词言祖而不及配正与此合诸家因为禫月合祭祖

 考之时但祭祖而不以妣配谓仪礼所言未配盖禫

 月而遇祖庙吉祭不以新死者配食于祖而非妣之不

 配祖也且特牲乃士之常祭非止禫月之吉祭岂可因

 其不言配而谓常祭亦不祀妣乎

按特牲馈食礼郑云诸侯之士祭祖祢少牢馈食礼郑云

诸侯之卿大夫祭其祖祢皆属吉礼无所分别于丧无与

今以特牲不言妃配少牢言妃配遂牵特牲于丧礼之下

岂特牲SKchar为禫月而设乎岂特牲与少牢有所分别乎郑

氏亦自相不盾矣盖自卒哭而祔新主不返于寝其蒸尝

行于祖庙者新主虽在不以配食三年之丧未毕皆然今

在禫月则丧毕似可配矣而曰犹未配者乘丧未毕而言

按齐王俭云朝聘蒸尝之典卒哭而备行婚禘蒐乐之事三载而后举

  陈苇庵年伯诗序

风自周南召南雅自鹿鸣文王之属以及三颂谓之正经

懿王夷王而下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此

说诗者之言也而季札听诗论其得失未尝及变孔子教

小子以可群可怨亦未尝及变然则正变云者亦言其时

耳初不关于作诗者之有优劣也美而非謟刺而非讦怨

而非愤哀而非私何不正之有夫以时而论天下之治日

少而乱日多事父事君治日易而乱日难韩子曰和平之

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讙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

好向令风雅而不变则诗之为道狭隘而不及情何以感

天地而动鬼神乎是故汉之后魏晋为盛唐自天宝而后

李杜始岀宋之亡也其诗又盛无他时为之也即时不甚

乱而其发言哀断不与枯荄变谢者亦必逐臣弃妇孽子

劳人愚慧相倾惛算相制者也此则一人之时也盖诗之

为道从性情而出入之性情其𠂀苦辛酸之变未尽则世

智所限易容埋没即所遇之时同而其间有尽不尽者不

尽者终不能与尽者较其贞脆谢皋羽郑所南同为亡宋

之人皋羽之诗皎洁当年所南沉井之时年四十三岁至

七十八岁而卒沉井以后三十五年岂其断手绝笔乃竟

无一篇传者苟其井渫不食羵羊失䕶宁保心史之不终

锢乎诗之为教温厚和平至使开卷络咎寄心𡨋漠亦是

𠂀苦辛酸之迹未泯也陈苇庵先生风度闲绰早优名辈

诗情所结若开金石曾靡榛蹊其对扬恭纪诸诗与早朝

大明宫贾杜王岑并称典雅逮夫笙管革文先生流矢影

风顾有忧色一唱三叹凄人心脾读之者但觉秋风憀栗


中人肌肤方其悲乐相生掩卷不能曾何忌讳之可言平

此一人之身而正变备焉者也令子同亮刻之问序于余

同亮方集春秋传注数十家𠂻其醇疵诗亡然后春秋作

亦知诗之有不亡者乎不必舍先生之诗而别求也

  张南垣传

古今之事后起之胜于前者多矣故烹饪起于𤍠石玉辂

基于椎轮即如画家有人物有山水汉唐以来𣑽天帝释

圣主名臣之像皆以绘画其后稍稍通之而为塑土范金

搏换元刘元欲造岳庙侍臣像心计久之未措手也适阅

秘书图画见唐魏徴像矍然曰得之矣非若此莫称为相

臣者遽走庙中为之即日成以此知雕塑之岀于画也然

画师之名者不胜载而塑工之名者一二耳至于山水能

妙神逸笔墨之外无所用长未有如人物之变而为塑者

则自近日之张涟始张涟号南垣秀水人学画于云间之

某尽得其笔法久之而悟曰画之皴涩向背独不可通之

为叠石乎画之起㐲波折独不可通之为堆土乎今之为

假山者聚危石架洞壑带以飞梁矗以高峯据盆盎之智

以笼岳渎使入之者如䑕穴蚁垤气𧰼蹙促此皆不通于

画之故也且人之好山水者其会心正不在远于是为平

冈小坂陵阜陂陁然后错之石缭以短垣翳以密篠若是

乎奇峯绝嶂累累乎墙外而人或见之也其石脉之所奔

注㐲而起突而怒犬牙错互决林莽犯轩楹而不去若似

乎处大山之𪋤截溪断谷私此数石者为吾有也方塘石

洫易以曲岸𢌞沙𮟏闼雕楹改为青扉白屋树取其不凋

者石取其易致者无地无材随取随足或者以平泉为多

事朱勔真笨伯矣当其土山初立顽石方驱寻丈之间多

见其落落难合而忽然以数石点缀则全体飞动若相唱

和荆浩之自然关同之古淡元章之变化云林之萧踈皆

可身入其中也涟为此技既久土石草树咸能识其性情

毎创手之日乱石如林或卧或立涟踌躇四顾主峯客脊

大𬒈小磝皆默识于心及役夫受命涟与客方谈笑漫应

之曰某树下某石可置某所目不转视手不再指若金在

冶不假斧凿人以此服其精涟为人滑稽好举委巷谐谑

以资抚掌梅村新朝起用士绅饯之演传奇至张石匠伶

人以涟在坐改为李木匠梅邨故靳之以扇确几赞曰有

窍哄堂一笑涟不荅及演至买臣妻认夫买臣唱切莫题

起朱字涟亦以扇确几曰无窍满堂为之愕眙梅邨不以

为忤有窍无窍吴中方言也三吴大家名园皆出其手其

后东至于越北至于燕请之者无虗日涟有四子皆衣食

其业而叔祥为最著

  柳敬亭传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

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杨之㤗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

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巳能倾动其市人久之

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

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勾性情习方俗如优孟

揺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

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驩咍嗢𠽁矣又期月

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

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

矣由是之杨之杭之金陵名逹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庭

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宁南南下皖

师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晩使参

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

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

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

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倾动

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

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

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冨贵若此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

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

在军中久其豪滑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

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鄊俗好尚习见习闻毎发

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

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

可尽者矣马帅镇松时敬亭亦岀入其门下然不过以倡

优遇之钱牧斋尝谓人曰柳敬亭何所优长人曰说书牧

斋曰非也其长在尺牍耳盖敬亭极喜写书调文别字满

𥿄故牧斋以此谐之嗟乎宁南身为大将而以倡优为腹

心其所授摄官皆市井若巳者不亡何待乎

 偶见梅邨集中张南垣柳敬亭二传张言其艺而合于

 道柳言其参宁南军事比之鲁仲连之排难解纷此等

 处皆失轻重亦如弇州志刻工章文与伯虎微明比拟

 不伦皆是倒却文章家架子余因改二传其人本琐琐

 不足道使后生知文章体式耳

  李因传

李因字今生号是庵钱塘人生而韶秀父母使之习诗画

便臻其妙年及笄巳知名于时有传其咏梅诗者一枝留

待晩春开海昌葛光禄见之曰吾当为渠验此诗䜟迎为

副室崇祯初光禄官京师是庵同行禁邸清严周旋砚匣

夫妇自为师友奇书名画古噐唐碑相对摩玩舒卷固疑

前身之为清照暇即泼墨作山水或花鸟写生是庵雅自

珍惜然脱手即便流传癸未出京至宿迁猝遇兵哗是庵

身幛光禄兵子惊其明丽不敢加害光禄自是无仕宦意

琴台花坞风轩月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是庵以翰墨⿰氵閠 -- 润

色其间当是时虞山有柳如是云间有王修微皆以唱随

风雅闻于天下是庵为之鼎足伧父担板亦艶为玉台隹

话亡何海运而徙锋镝迁播光禄捐馆家道丧失而是庵

㷀然一身酸心折骨其发之为诗尚有三世相韩之痛三

十年以来求是庵之画者愈众遂为海昌土宜馈遗中所

不可缺之物是庵亦资之以度朝夕而假其画者同邑遂

有四十馀人是庵闻之第此四十馀人之高下不在高第

者母使败我门庭其残膏剰馥尚能沾漑如此吾友朱人

远以管夫人比之其宦游京师同其易代同其工辞章同

其翰墨流传同差不同者晩景之牢落耳余读文敏魏国

夫人之志夸其遭逢之盛入谒兴圣官皇太后命坐赐食

天子命书千文敕玉工磨玉轴送秘书监装池收藏而是

庵方抱故国𮮐离之感凄楚蕴结长夜佛灯老尼酬对亡

国之音与鼓吹之曲共留天壤声无哀乐要皆灵秀之气

所结集耳人远传是庵欲余作传以两诗夀老母为贽有

不惜淋漓供笔墨恭随天女散花来之句老母尝梦注名

玉札为第四位天女降谪人世故读是庵之诗而契焉余

之为此者所以代老母之荅也

  万履安先生诗序

李杲堂选甬上𦒿旧诗余欲合陆文虎万履安两先生合

刻之杲堂以两先生同时之人其子孙未免比例故稍迟

之以待潦水之尽杲堂既卒公择欲先以家集行世问序

于余余谓先生之诗不可不急行也今之称杜诗者以为

诗史亦信然矣然注杜者但见以史证诗未闻以诗补史

之阙虽曰诗史史固无藉乎诗也逮夫流极之运东观兰

台但记事功而天地之所以不毁名教之所以仅存者多

在亡国之人物血心流注朝露同晞史于是而亡矣犹幸

野制遥传苦语难销此耿耿者明㓕于烂𥿄昏墨之馀九

原可作地起泥香庸讵知史亡而后诗作乎是故景炎祥

兴宋史且不为之立本纪非指南集杜何由知闽广之兴

废非水云之诗何由知亡国之惨非白石晞发何由知竺

国之双经陈宜中之契阔心史亮其苦心黄东发之野死

宝幢志其处所可不谓之诗史乎元之亡也渡海乞援之

事见于九灵之诗而鐡崖之乐府寉年席帽之痛哭犹然

金版之出地也皆非史之所能尽矣明室之亡分国鲛人

纪年鬼窟较之前代干戈久无条序其从亡之士章皇草

泽之民不无危苦之词以余所见者石斋次野介子霞舟

希声苍水澹归十馀家无关受命之笔然故国之铿尔不

可不谓之史也先生固十馀家之一也生平未尝作诗今

续骚堂寒松斋粤艸皆遭乱以来之作也避地幽忧访死

问生惊离吊往所至之地必拾其遗事表其逸民而先生

之诗亦遂栖楚蕴结而不可解矣夫蔓艸零露仍归天壤

亦复何限先生独不能以馀力留之乎故先生之诗真诗

史也孔子之所不删者也

  张心友诗序

余尝与友人言诗诗不当以时代而论宋元各有优长岂

宜沟而出诸于外若异域然即唐之时亦非无蹈常袭故

充其肤廓而神理𥰒如者故当辩其真与伪耳徒以声调

之似而优之而劣之杨子云所言伏其几袭其裳而称仲

尼者也此固先民之论非余臆说听者不察因余之言遂

言宋优于唐夫宋诗之隹亦谓其能唐耳非谓舍唐之外

能自为宋也于是缙绅先生间谓余主张宋诗噫亦𡨚矣

且唐诗之论亦不能归一宋之长铺广引盘折生语有若

天设号为豫章宗𣲖者皆原于少陵其时不以为唐也其

所谓唐者浮声切响以单字只句计巧拙然后谓之唐诗

故永嘉言唐诗废久近世学者已复稍趋于唐沧浪论唐

虽归宗李杜乃其禅喻谓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

非关理也亦是王孟家数于李杜之海涵地负无与至有

明北地摹拟少陵之铺写纵放以是为唐而永嘉之所谓

唐者亡矣是故永嘉之清圆谓之非唐不可然必如是而

后为唐则专固狭陋甚矣豫章宗𣲖之为唐浸淫于少陵

以极盛唐之变虽有工力深浅之不同而槩以宋诗抹𢫬

之可乎张子心友好学深思不以解褐为䆒竟余所论著

矻矻手抄不巳李杜王孟诸家文集亦观余批点以得其

指趣其发之为诗超然简独永绝尘秕流连光景极诗家

声色之致天假之年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

诗莫非唐音今虽未竟其志其气𧰼要自不凡不能不为

之三叹也

  紫环姜公墓表

公讳天枢字静甫号紫环姜氏本淄川自仲开知𡹴县徙

嵊其后绍夫又自𡹴徙馀姚之咸池汇遂为馀姚人高祖

弘治壬戌进士官工部郞曾祖子羔嘉靖癸丑进士仕

至行太仆寺卿祖镜万历癸未进士以礼部郞中赠光禄

卿父逢元万历癸丑进士仕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太

保七子公其长也公生而好学无秦川贵公子之习顾裘

马弓剑旗亭北里未尝置足弱冠为诸生寻游太学癸酉

丙子在糊名中已中有司之尺度及拆号皆避嫌落之遂

以任子入仕授都察院简较陞工部都水司主事历员外

郞中督视北河累年亢旱河渠不通运河之水故藉山东

诸泉济其不足特设主事一员管理泉源至是亦竭摠河

束手无䇿公曰按正统十三年御史林廷举言元时卫河

分引漳水支流永乐间填淤旧迹宜发丁夫开凿可资漕

嘉靖六年佥事江良材言导河注卫⿰氵⿱亩日 -- 漕由江入淮沂流

至于河阴顺流而逹卫更增一运道也考之前议运河之

水原不必专藉山东诸泉矣今河水既竭独不可借良材

之议而反用之导河注卫者导卫注河乎摠河韪其议公

于是讨求故道䟽理泉源众流奔注河水骤盈⿰氵⿱亩日 -- 漕舟皆欢

呼而济请如山东故实添设卫河主事遂著为令当公创

议时势家𥝠此水利者谣啄繁兴多设支阂公毅然不顾

由是交关津要共相唇齿致公于理以公之才始见之行

事巳破浮华交会之徒使充其所至刻石之功正未可量

而覆折于迫狭之世论不复再试是可惜也当是时石齐

黄先生在狱上必欲杀之小人遂指交通关涉者槩为福

党同系者至故为睚眦以明割席公独眷顾尔雅咸张耳

目石齐书孝经百本散之士林公亦书金刚涅槃百馀卷

分于名刹书法皆奇伟艺林相传以为盛事清狱命下徐

司寇虞求悉公本末始出之公患难之馀落然世事壮怀

远识一寄之于诗酒镜湖之花月拈题顾曲所谓太白死

三百年无此乐者公殆继之大江以南西湖牛首虎丘烟

雨游𡲆所至以昌其诗未始非天之厚公也公于家庭之

间意爱笃挚宗伯官京师公侍慰王母于家孝养无方宗

伯弃世窀穸之事公苦身持力诸弟唯在位而巳诸父敬

胜为山东布政司理问城破阖门殉难唯一子妇得逸公

从兵火中敛其骸骨访其子妇得之民间重为立后外父

无子公择其族子嗣之巳而嗣子天公复择人嗣之其克

尽田里骨肉之欢大槩类此公之急难窘𦔳未易更仆数

其著者如倪文正浅士三十年过者但挥泪而去公买地

葬之蒌翣刍灵礼文毕偹会葬者千人皆于公是资甬东

陆文虎无子棺椁𭧂露其从子假丐葬之名以告公公恩

加松𣏌而从子未尝加坏土其上再三应之公终无倦容

文正之事好名者或能勉之文虎之事大类郭元振非其

天性笃烈宁有是乎公生于万历己亥正月一日卒于康

熙壬子六月二十七日年七十五所著有睆堂集娶钱氏

前封㳟人今封孺人子三人长希轼庠生次希辙奉天府

府丞即定庵先生也次希辂丁巳举人女三人长适周文

节子玉忠官生次适沈巩址次适邵文发皆庠生孙七人

曰壵国子监慱士曰埈壬子选贡曰坦庠生曰垂曰埛曰

塽曰增曰某孙女六人曾孙五人公铨丁巳举人公镇公

锡公录曾孙女五人某年月日葬公于鸡头山之原当公

之葬庙堂金石之文已偹复询之草野者以其闻见之真

也铭曰秀伟相承明德继踵于唯我公人伦珍重廊庙之

才山林之福天之生人毎居其缩赋公之才惆怅风云与

公之福花月耕耘孰得孰先必有辨此留连管乐以俟孙

  明司马澹若张公传

天启乙丙之际讹言繁兴谓三吴诸君子欲翻局而以先

忠端公为谋主于是逮七君子于诏狱必欲杀之五月丁

未王恭厂灾坏民居十馀里撃死数千人熹宗在乾清宫

走避建极殿御座毁折⿰纟⿱𢆶匹 -- 继又朝天宫火灾异叠见且古今

所未有诏廷臣修省是时澹若张公为兵部职方司主事

与同官王陞密议因草䟽言修省之实刑狱系死生人命

董以士师申以覆奏诚慎之也今罪囚半归诏狱追賍即

以毕命虽其人自不𡨚而于好生之德无乃未惬乎甚至

秋后与不时并律囊首与绞斩同毙痛快之事毎干天和

自今以往轻重罪囚悉付法曺使罹法者知自绝于天比

附者无舞笔之恐罪疑惟轻则𡨋途有重返之魄罚当其

咎则单门无连染之人肃杀之后继以阳和此其时矣至

于军储告匮土木宏规岂不知生财为急而急土木不如

急军储议捜括不如议节省今既捜无可搜括无可括琐

屑凌杂尽以人告窃恐焚林竭泽之后能无鱼惊鸟散之

忧请自皇极告成暂停工作悉以海内物力并为军前见

粮寝其屑瑟之诛求益见圣心之惇大俟彊宇廓清再完

堂构未为遅也公衘䟽袖中入白堂官堂官长垣王永光

也长垣固攻东林者然其人有权术把持局靣亦不欲寄

干儿门客之虎落思深虑远得公䟽竟上之上传览枢臣

所奏停工缓刑言若忠爱朕熟思旬日皇极殿工已抵八

九止用银壹百伍拾万两务崇俭约匪雕匪刻边储岁解

不缺外发帑二千馀万洪流束楚功绩暗然今当节缩皇

极之馀经始三殿计外解一百馀万未至皇考发帑百万

尚存内外臣工乘此一德搜括编𣲖俱无所事苟疆臣民

牧齐契工官则干没风消怨咨声泯何功不奏何治不隆

乎刑不上大夫崇养士节皇祖成宪柰士不自爱争为奸

宄如周宗建保熊廷弼于亡辽之后涕唾封疆敛金畿辅

创建书院翼戴奸邪恶郭巩之攻廷弼诬以交结内侍𠒋

𨦟狡语远埋疑案周顺昌逗挠诏狱止槛车而结烟挟市

魁以称乱明与君抗黄先忠端公讳请寄为奸李若星之节𨱆

邹维琏之吏部何所由来挠乱朝政捭搕乡邦夫朝廷重

士士实自轻朝廷建官官反侮上一槩纵舎姑息无将之

诛春秋谓何难乎其为上矣诸臣顾动以为朝廷之过朕

甚惑焉海内方污秽朝廷闻是䟽之上莫不举手加额以

为中流之一壸岂知其杀机巳决骑虎之势不能复下然

矫旨之反复辞费小人之气未尝不阻丧矣长垣既以此

去而公有宁锦之功逆奄绌之未几推补吏部郞中旨以

门戸罢之昔李膺在狱贾伟节西行说窦武霍谞讼之吕

卿兴大狱苏子瞻劝王安石言之窦王皆与奸人异趋

故贾苏之言易入公之于长垣水火也而欲格之以正议

此陈子翁不能得之于章惇者公竟得之可不谓奇乎公

履端字旋吉号澹若世为华亭人曾祖良佐祖谟父元

辅太学生生三子长拱端当阳知县次即公次𮜿端邵阳

知县万历壬子三人同举乡试公登丙辰进士第岀知晋

江束鹿 县皆有能名其大者于晋江得黄石斋先生为

一代大儒于束鹿河决迁县治二十里筑城一千五百丈

民不加赋迁者如归其为治详石斋卧子志状公自职方

归禁割朝议放情诗酒烈皇更化以次召骨鲠之臣起公

吏部而伤于哀乐不能复赴崇祯元年卒年四十三娶沈

氏封安人子三人曰定诸生曰宁曰守康熙壬子举人一

女嫁诸生王世烱公卒后五十五年守函币以传文属余

忆乙酉于徐太宰座上识守忽忽交臂不知其为公之子

也皇风散口说流行余以身所见闻者诠次其事家国

之恨集于笔端不觉失声痛哭栖鸟惊起后之览者亦将

有感于斯文

  续葬书问对

或问赵东山葬书问对所谓形气者对曰形者山阜之𧰼

形于金木水火土也气者山川之脉理或聚或散聚者其

生气也又问所谓方位者对曰以八卦辨龙之贵贱及二

十四山之衰旺生克是也问者曰东山信形气而斥方位

是乎对曰是也然东山不能自持其说耳夫山川之起止

合散观其大略亦不难辨固人人可以显而得之东山精

微其说以为吉土之遇由于天𢌿葬师言天命可改东山

言人事难致其害理同也然则其故何也曰鬼䕃之说惑

之也问者曰鬼荫之说非乎程子言父祖子孙同气彼安

则此安彼危则此危亦其理也对曰唯唯否否夫子孙者

父祖之分身也吴纲之貌四百年尚类长沙萧颕士之状

七世犹似鄱阳故啮指心痛呼吸相通夫人皆然后世至

性汨没堕地以来日远日踈货财婚宦经营异意名为父

祖实则路人勉强名义便是阶廷玉树彼生前之气巳不

相同而能同之于死后乎子孙犹属二身人之爪发托处

一身随气生长翦爪㫁发痛痒不及则是气离血肉不能

周流至于手足指鼻血肉所成而折臂刖足蒿指劓鼻一

谢当身即同木石枯骸活骨不相干涉死者之形骸即是

折臂刖足蒿指劓鼻也在生前其气不能通一身在死后

其气能通子孙之各身乎昔范缜作神㓕论谓神即形也

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㓕难之者谓神与形殊

生则合为一体死则离为二物二说虽异然要不敢以死

者之骨骼为有灵也后来儒者言㫁无以既尽之气为将

来之气者即神㓕之说也释氏所言人死为鬼鬼复为人

者即神不㓕之论也古今贤圣之论鬼神生死千言万语

总不出此二家而鬼荫之说是于二家之外凿空言死者

之骨骼能为祸福穷通乃是形不灭也其可通乎是以古

之先王悬棺之后迎主于庙聚其魂魄以墓中枯骸无所

凭依也其祭祀也三日斋七日戒求诸阳求诸阴徬徨凄

怆犹不能必祖考精神之聚否今富贵利逹之私充满方

寸叩无知之骸骨欲其流通润泽是神不如形孝子不如

俗子也问者曰若是而葬又何必论形气乎曰不然布席

画阶亦有方位筮宾求日岂因利益况乎永托亲骸而使

五患相侵坐不正席于心安乎程子所谓彼安则此安彼

危则此危者据子孙之心而为言也岂在祸福乎问者曰

今世视此若祸福交手而付宁皆狂惑乎曰不观宋景濓

之志传守刚乎焚尸沉骨之俗成缨弁之家亦靡然从之

不然则以为辱亲也彼之恶择地犹此之恶焚尸也习俗

亦何尝之有问者曰地苟不吉迁之可乎曰不可焚尸之

𢡖夫人知之入土之尸棺朽骨散拾而置之小椟其𢡖不

异于焚如也何如安于故土免戮尸之虐乎即不吉亦不

可迁也问者曰形气既吉则鬼䕃在其中又何必外之也

对曰鬼荫之说不破则算计上度之心起受荫之迟速房

分之偏枯冨贵贫贱各有附会形气之下势不得不杂以

五行衰旺生克心愈贪而愈昏说愈多而愈乱于是可葬

之地少矣诚知鬼荫之谬则大山长谷𢌞溪伏岭之中其

高平深厚之地何在无之便是第一等吉壤精微之论不

能出此虽有曾杨瘳赖亦无所用无俟乎深求远索无可


柰何而归之天命也问者曰古人凡事筮日东山斥方位

而并斥时日何也对曰古之筮日非生克冲合之谓也时


则皆以质明唯昏礼用夜有定期也曾子问见星而行者

唯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葬以日中可知不然谓之痁患

下癀而以宵中今日择时之害也风和日出便于将事谓

之吉日风雨即是㐫日筮者筮此也今之葬者不以雨止

择日之害也故东山之见卓矣

  蒋氏三世传

蒋洲字宗信别号龙溪鄞县人补其学诸生好游侠留连

管乐平居爱客置酒雅歌投壶高睨大谈终日不倦以故

人乐与之游嘉靖癸丑王直勾倭入寇烈港直歙人母汪

妪梦弧矢星入怀而生长而与其徒入海连巨舶载硝磺

丝绵违禁诸器物往来互市于日本暹罗西洋各国赀累

钜万各岛君长以下并信服之称为五峰舶主五㖓其号广有

贼首陈思盻者不入直党直掩杀之并其众由是海上之

寇非受直节制不能存威名籍甚寻招集亡命据萨摩州

之松浦僣称徽王置官属三十六号令岛人时时遣部下

剽攻沿海郡邑东南危动当是时胡梅林宗宪开府浙直

历访奇士而宗信之里人都督万鹿园留心人物谓梅

林曰里有蒋生者纵横之士也梅林遂介鹿园置之幕府

宗信曰汉之困于匈奴由中行说也宋之患于元昊由张

元也自王直航海遂有东南之祸今与我争于鲸唇之上

者皆直之分䑸也我不得直彼鸱附蛙援其可既乎直

母妻与子尽在我地彼虽作贼骨肉刺心公如开以丹青

之信未有不就戎索者梅林曰此名计也请于朝授宗信

提举以陈可愿为副复赦海上亡命十馀人使之向导直

之子澄亦啮血致书于父曰幕府长者唯愿一见阿父以

有词于朝无他患也乙卯九月开洋至小衢山七日抵五

岛岛倭疑为商舶将肆劫勒有僧译之酋长酋长始郊迎

示以天朝宣谕之旨酋长受命乃使人招王直直至殊作

意气宗信论之曰君即不念祖宗坟墓独不为老母妻子

计乎国家方急东方诚以此时罢遣冲鲸网络波臣此万

世刻石之功也兼官重绂舍君谁适不然倭情贪狡国家

缣帛无限购君万里之外不异庭除矣直感其至言苦意

遂与之同食递衣言无不尽偕返松浦日本以天文王为

共主然号令不出国门各岛自相雄长丰后山口又岛中

之最雄者也故入寇者多二岛之人直与宗信同行宣谕

明年丙辰至博多津召其色目赏赐旅誓四月至丰后岛

王怀音革状诘以从前作过稽首主臣愿贡方物遂令其

检摄风帆凡筑前肥前等五十三所群盗尽殄五阅月始

至山口岛主䖍奉如丰后送还被掠指挥袁进奉表谢罪

驰启天文王十二月天文王下教所部周昉长门等一十

二岛遍行禁约对马萨摩奸宄尤多皆冰骇风散方宗信

未至日本时徐海勾众入寇以数万人围桐乡甚急宗信

闻之遂遣陈可愿与王直义子毛烈先归谕徐海罢兵如

约海诣幕府降而海党陈东叶麻自相疑贰内乱梅林乘

机击杀之丁巳四月宗信同王直发松浦海舶数十只贡

使四百人流寓六百人碇定海关七月宗信及贡使僧德

阳先入而直舰为飓风飘堕朝鲜不得偕来宗信在日本

三年诸帅疑其掌握之内价盈兼金从之索赂不应分宜

亦望有海外奇货宗信又无以自通乃因王直之不至谓

其空言无事实巡按周斯盛劾奏遂下宗信于狱九月直

始叩关先遣王滶入见曰吾等奉命而来冝有使者迎劳

道路今行李不通而戈鋋戒严公得无诳我乎梅林曰国

法冝尔母我虞也与之设誓甚苦直终不信曰果尔可遣

滶出梅林立遣之复以指挥夏正为质直于是使毛烈王

滶守舟而身入见顿首言死罪且陈与宗信驰驱出百死

从此海有恬波矣梅林多方慰劳权寄狱中梅林与直

乡宗信出使本许其互市授官及直至流言梅林受赂数

十万为之贷死朝议哄然科臣徐浦复劾宗宪滥课军需

阴纵蒋洲勾引东倭梅林大惧因尽易曲贷王直之疏谓

以诱直为秘计直罪在不赦且谓宗信曰吾方不自保何

能叙君功不㤀息壤酬君请俟他日遂疏云蒋洲宣谕日

本巳历三年所宣谕者止及丰后山口丰后虽进贡方物

而无印信勘合山口虽有金印回文而无国王名称是洲

不谙国体计其擒直合应功罪相凖有诏诛直王滶毛烈

遂杀夏正据舟山征之逾年方解宗信出狱⿱⺾⿰氵亡然自伤唐

荆川顺之赵大洲贞吉皆为之扼腕颂𡨚俱报罢司马谭

纶在蓟辽召宗信参其军事欲使一得当以就功名宗信

流涕而言曰洲本书生万里航海父衰老而待尽妻忧怖

以致死洲皆不顾惟欲为国家树尺寸之效乃功成而谤

兴屈捐命之功比赎罪之例洲复何望哉公休矣洲不能

再侧足于焦原矣司马叹息久之隆庆壬申中寒病卒于

昌平之旅舍余读茅鹿门纪剿徐海本末以为倭之入

寇皆由徐海故曲折其反复憸滑之术以著平倭之要领

独不念徐海为王直之馀党直苟无归命之心则海必不

受我之笼络总使灭一海而为海者皆是亦安得尽施其

钤键乎鹿门但侈胁从之治而薄折首之勋不巳悖乎宗

信致直解东南之厄而身塡牢戸此与陈汤斩郅支而下

狱亦复何殊然陈汤身没而名彰宗信姓名曾不得与俞

戚大帅之徒隶齿岂古今之时异欤其后沈惟敬之使关

白垂成而败身死犹为偾事者委过成则为宗信败则为

惟敬无怪天下之乐为首施也子有德

有德号蕙江十六岁学易于何孝廉即洗除先注业高名

辈农丈人余寅君之舅氏也叹为东南贵宝不但会稽之

篠簜耳十八岁为诸生擅声场屋者数十年其间有巳合

有司之尺度而分房争解又复落之同举者为之太息郡

邑无不䖍𣢾太守游应干一日接之谓其乡大夫曰蒋子

奇才不当以诸生之礼礼之万历甲辰以贡元当任府判

沈文恭当国避嫌授福建大田儒学教授凖墨伊颜以作

士子邑有田副使者毒杀叚令令子颂𡨚以君为证时闽

抚徐石楼故君之主人虑囚董石谟又君之门人副使大

惧崎岖私馆以货自通君毅然谢之卒无阿悒副使怨毒

殊甚君流矢影风顾有忧色徐抚以启事挽君终赋归田

处则检御风俗坊表一乡当事钦其名德往往千旄造门

崇祯戊辰三月卒年八十二母余孺人老而瞽目君搏

愀辞不懈晨夕冥漠生明祖殡浅土君不烦群从独力襄

事下⿱穴之 -- 窆之时松柏夜明疑有神阴相之者宗人皆以为孝

感所致子之𬴊

之𬴊字龙友生而颕异奉常余寅佥事黄元恭见之皆叹

故是后来一器入郡学为诸生自万历丁酉至乙卯六应

乡举其经义墨守先正愧SKchar2艶粉不能与晚学卑品争一

日之长庭闱之内恩意周浃余孺人病瞽席衽七箸皆于

君是赖久而不懈益䖍奉常目为孝孙孺人曰吾非此孙

不能有今日矣君以授经为生计应绳中理取信高门皆

以为坚强一学之士也兰溪徐石楼延为子师有书室为

魅所据人不敢入君入之黄金满案君不顾而出魅因敛

迹徐氏多藏书君借阅几半始知场屋之外复大有事尝

客龙溪徐令民王九如晨出不返其子拟一怨家投牒尸

不得无以成狱令问于君君曰请筮之遇贲之离其爻曰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君曰如者其名也突来而焚

死其尸巳焚矣一讯而伏海贼刘香之奸细投宿妓馆事

觉并捕主人瘐死者数人君曰此滥刑也妓馆利客之来

奚暇诘所从来乎令然之乃释其馀崇祯戊寅上行保举

掌院徐蓼莪以君应诏授顺天儒学教谕与修会典亡何

京师戒严君遂南还君尝曰吾少得事君房而志立长得

亲石楼而学博晚得交蓼莪而识广此平生之大槩也顺

治甲午君子弘宪落解君执其手而泣曰予宣和直臣

之裔也后世中衰吾祖投笔立功异域失侯郁郁而死吾

父复还故业三登副榜余亦一登副榜尔今四举而又落

祖孙父子竆经积百年不能起于讲堂之上是命也夫其

年十月卒七十八岁所著有志林二十卷诗经类疏六卷

㫁章别义二卷禹贡注一卷

旧史曰余友蒋弘宪志行之士也衘哀贡诚乞余序其三

世余读之神伤不能下笔昔汤临川序张元长六世谓其

数冬而不遘一春恒夜而不经一旦弘宪三世得无类是

虽然于公谓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𡨚子孙必有兴者

宗信活生灵数万非治狱可比弘宪且置无悲运数之来

会有时也此特为弘宪言之耳吾观胡之幕府周云渊之

易历何心隐之游侠徐文长沈嘉则之诗文及宗信之游

说皆古振奇人也旷世且不可得岂场屋之功名所敢望

  万𠑽宗哀辞

今年正月下弦残梅子与莘学过吾南雷话未终夕风急

潮催帆影碧空注目徘徊岂知此别便隔泉台三月上巳

吾病头晕八十老翁死是其分但念好㕛都不在近有许

胸怀未宣厥蕴秋声暑退病骨渐苏不耐寂寞来游西湖

七月廿七涉江方晡闻子在杭不胜欢呼谁谓先日巳自

告殂𡨋然之痛贯彻三途子著春秋毕力穷年钩深索隐

折衷群言所未完者定哀二篇彻瑟之辰魂梦纒绵曰季

武子声尚在焉如宗忠简死呼渡河如徐灵照争天奈何

志之所至生死不磨穷经之士如子岂多子之质疑久巳

行世仪礼有商周官有刺礼记偶笺春秋笔记上𢍆诸儒

其功不细在子无忝在余则忧读书一生章句𨊵辀老而

望洋日薄山陬借手于子薪火鲁邹子今先吾吾又何求

河海之迹堙为穷流呜呼哀哉

  复秦灯岩书名松岱主东林讲席

忽奉乎书回环不能释手弟明山鄙夫年逾七十曾备蕺

山门人之一数今师友巳尽夹持无力终于堕落可悲可

涕何意大贤讲席犹齿及姓名赐之教诲愈增惭惧耳前

从定侯得见高彚旃传文排击文成同于异学以为一时

风尚大抵𡍼毒鼓声不止石门一狂子而巳也兹读先生

之书谓忠宪与文成之学不隔丝毫姚江致知之说即忠

宪格物之说也明眼所照千门万戸钻钥齐堕始知东林

自有真传风雨如晦鸡鸣不巳为之三复所言德性问学

之分合弟谓不然非先忠端讳德性则不成问学非道问学则

不成德性故朱子以复性言学陆子戒学者束书不观周

程以后两者固未尝分也未尝分又何容姚江梁溪之合

乎此一时教法稍有偏重无关于学脤也又言新安姚江


为两大宗学者不宗洛闽即宗姚江不可别自为宗此亦


先生门面之言建安无朱元晦金溪无陆子静学者苟能


自得则上帝临汝不患其无所宗也先生患别自为宗者

足以乱宗夫别自为宗则僻经怪说岂足为宗弟所患乱

宗者乃在宗晦庵宗姚江之人耳忠宪言释氏之学其精


微吾儒具有之总不岀无极二字其弊病总不岀无理二

字先生解之云儒释虽异而无极二字毕竟是同究得无


极之旨而无理二字不辨自明此言无乃兀突乎弟以为

濂溪原主太极加无极二字恐其落于形气也忠宪单拈


无极巳自有病先生合儒释而言之则儒者亦是无理儒

释界限越不清楚大略先生会通儒释主于向上一著谓

两家异处在下学同处在上逹从来儒者皆为此说弟究

心有年颇觉其同处在下学异处在上逹同处在下学者

收敛精神动心忍性是也异处在上逹者到得贯通时节

儒者步步是实释氏步步是虚释氏必须求悟儒者笃实

光辉而巳近之深于禅者莫如近溪天地间色色平铺原

无一事不假造作下学之至儒释皆能逹此无有异也要

之释氏拈他不上亦不欲拈之以累虚空之面目儒者动

容周旋正在此处色色皆当身之矩矱不可谓不异也弟

非欲异同长者而日暮途远相会无期不敢匿其胸怀先

生当不以为罪也然其至者非言可传天假因缘或在异

  与顾梁汾书名贞观泾阳先生之孙

台兄与会老札有所下问弟老而失学岂能知先儒之宗

旨第曾侍 蕺山夫子往往得闻绪论今亦荒落久矣台

兄云学案有高子不讳其为禅学之语弟学案中未尝有

是也盖相传之误高子之为圣学无疑然遗书间或有一

二阑入则先儒皆所不免甲戍岁随先师至嘉禾陈几亭

以遗书为馈先师在舟中阅之毎至禅门路径指以示弟

弟是时⿱⺾⿰氵亡然其后读先师论学书有与门人韩位者日今

之忠宪半杂禅门盖忠宪汀州旅舎一悟所谓百觔担子

顿尔落地又如电光一闪透体通明即前后际㫁大地平

沉之谓也其言释氏之学其精微吾儒具有之总不出无

极二字其弊病总不出无理二字以为分别之精矣然忠

宪之所谓理者求之人生而静以上则未免言语道㫁心

行路绝相去不远即其正命之语曰心如太虚本无生死

先师谓先生心与道一尽其道而生尽其道而死是谓无

生死非佛氏之无生死也高子之阑入禅门者不过如此

亦何碍乎其为圣学乎且高子之辨阳明虽若与之抵牾

然以阳明之无善无恶谓无善念恶念非性无善无恶也

竟以无善无恶属之性者乃其门人之误是深得阳明之

传者且在忠宪阳明议朱子析心理为二忠宪辨之谓是

阳明析而二之非朱子析而二之也朱子言人心之灵莫

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可谓之不析乎罗整庵言心

之所有惟知觉理则在于天地万物自来传朱子之学者

莫不皆然则阳明谓朱子析之者非过也忠宪以阳明之

学攻阳明不过欲为朱子之调人耳其实忠宪之格物与

阳明之格物无有二也独怪高彚旃𡚶肆讥弹于忠宪之

学何曾梦见其攻阳明者无廼即攻忠宪乎恐为东林之

累台兄主持讲席不可不三思也

  书神宗皇后事

吾始祖万二府君讳万河字时通号鹤山其父庆元府通

判金人䧟庆元不屈死府君避难由慈谿竹墩渡江而南

子孙散居馀姚之通德𩀱雁泉水三乡双雁之小聚落有

上黄南黄因其姓以名地皆府君之支庶也明初勾军最

苦吾黄氏皆改为王至成化间宗伯黄珣提学黄韶教谕

黄伯川始复本姓先是洪武十九年上黄王蕴充军入京

积功至锦衣卫百戸蕴生教授贤贤生镇抚𣏌𣏌生太学

生正正生伟历五世未尝复姓伟有女喜姐神宗𨕖为皇

万历六年二月英国公张溶册立大学士张居正夺情

副之神宗问后近属时新建伯王正亿方贵盛后欲侈其

家世遂以正亿对及伟封永年伯馀姚两伯皆归王氏于

是伟之近属在上黄者复由黄而改为王然南黄与上黄

相距甚近南昭上穆同告利成而南黄守黄姓如故时某

尝闻大父太仆公言神宗皇后吾黄氏也住在鸟

有司以戚畹表其闾其时以为疏族不甚详考今南黄之

族来叙其始末且以家谱证之而戚畹之楔绰亦在上黄

始知为鹤山府君之子孙也大父误记为鸟蓬耳古来后

氏攀援门望㤀其宗祊者如唐刘后之笞黄须叟宋杨后

之冒杨次山亦多有之不足为怪而我黄氏不欲以外戚

为荣父老若不见闻至国亡之后始追数而得其实可慨

也夫

  万𠑽宗墓志铭

五经之学以余之固陋所见传注诗书春秋皆数十家三

礼颇少仪礼周礼十馀家礼记自卫湜以外亦十馀家周

易百馀家可谓多矣其闻而未见者尚千家有馀如是则

后儒于经学可无容复议矣然诗之小序书之今古文三

传之义例至今尚无定说易以象数䜟纬晦之于后汉至

王弼而稍霁又以老氏之浮诞魏伯阳陈搏之卦气晦之

至伊川而欲明又复以康节之图书先后天晦之礼经之

大者为郊社禘祫䘮服宗法官制言人人殊莫知适从士

生千载之下不能会众以合一由谷而之川川以达于海

犹可谓之穷经乎自科举之学兴以一先生之言为标准

毫秒摘抉于其所不必疑者而疑之而大经大法反置之

而不道童习自守等于面墙圣经兴废上关天运然由今

之道不可不谓之废也此吾于万𠑽宗之死能不恸乎𠑽

宗讳斯大吾友履安先生之第六子也其家世详余先生

志中𠑽宗生逢䘮乱不为科举之学湛思诸经以为非通

诸经不能通一经非悟传注之失则不能通经非以经释

经则亦无由悟传注之失何谓通诸经以通一经经文错

互有此略而彼详者有此同而彼异者因详以求其略因

异以求其同学者所当致思者也何谓悟传注之失学者

入传注之重围其于经也无庸致思经既不思则传注无

失矣若之何而悟之何谓以经解经世之信传注者过于

信经试拈二节为例八卦之方位载于经矣以康节离南

坎北之臆说反有致疑于经者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证诸

春秋一在鲁庄公元年一在十一年皆书王姬归于齐周

庄王为平王之孙则王姬当是其姊妹非襄公则威公也

毛公以为武王女文王孙所谓平王为平正之王齐侯为

齐一之侯非附会乎如此者层见叠岀𠑽宗会通各经证

坠缉缺聚讼之议涣然冰泮奉正朔以批闰位百注遂无

坚城而老生犹欲以一卷之见申其后息之难宜乎如腐

朽之受利刅也所为书曰学礼质疑二卷周官辨非二卷

仪礼商二卷礼记偶笺三卷初辑春秋二百四十卷烬于

大火复辑绝笔于昭公丁灾甲阳艸各一卷其间说经者

居多万氏家谱十卷噫多矣哉学不患不博患不能精𠑽

宗之经学由博以致精信矣其可传也然毎观古人著书

必有大儒为之流别而后传远如蔡元定诸书朱子言造

化微妙唯深于理者能识之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故元

定之书人皆敬信陈澔之礼记集说陈栎之礼记解吴艸

庐曰二陈君之说礼无可疵矣故后皆列之学宫自蕺山

先师梦奠之后大儒不作世莫之宗场屋放言小智大𭶑

相煽以自高但有讲章而无经术𠑽宗之学谁为流别余

虽叹赏而人亦莫之信也𠑽宗为人刚毅见有不可者义

形于色其嗜义若饥渴张苍水死国难弃骨荒郊𠑽宗葬

之南屏使余志之春秋野祭盖不异西台之哭焉父友陆

文虎甬中所称陆万是也文虎无后两世之䘮皆在浅土

𠑽宗葬其六棺凡所为皆类此不以力绌只轮而自阻也

崇祯癸酉六月六日其生也康熙癸亥七月二十六日其

卒也娶陆氏子一人诸生经能世其学𠑽宗之卒余许铭

其墓以郑禹梅之跛翁传尽其大指故阁笔者久之而经

累请不巳又二年始克为之铭曰

三代之治悬隔千祀制度文为三传三礼牛毛茧丝精微

在此释者以意或得或否躏讹踵陋割裂经旨侃佩𠑽宗

寻源极委会盟征伐冠昏䘮纪如捧珠盘如承明水如服

玄端不谓故𥿄三尺短碑西溪之址书带环之不生葛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