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叢刊本)/撰杖集一卷

撰杖集目録 南雷集 撰杖集一卷
清 黃宗羲 撰 清 子黃百家 撰附錄 景無錫孫氏小綠天藏原刊本
子劉子行狀

撰杖集          南雷文案三刻

             學人楊中默編次

  翰林院庶吉士子一魏先生墓誌銘

天啟朝以攻逆奄而死者一十有三人其後人爲世所指

名者唯黃魏兩家李賊䧟都城子一死之是亦可以免於

疑論矣顧四十年以來子一之大節尚然沈滯則黨人餘

論錮之也乾坤未毁所賴吾黨淸議猶有存者子一以同

難視余猶弟余老矣可不及其未死披發白日乎子一之

子札以墓銘來請亦復何辭子一諱學濂别號內齋魏氏

吳之舊姓世爲嘉善人曾祖祥祖邦直皆贈太常寺卿

諱大中吏科都給事中以直諫死謚忠節妣錢氏封淑人

忠節有才子三人長學洢字子敬所謂魏孝子也次子一

次學洙字子聞子一風神傑出少受學于子敬卓犖不羣

年十六應試邑令康元穗奇之使冠多士不因忠節在要

位也乙丑忠節受難孝子捐生遺孤滿室追吏坐門子一

紹述荒屯輸寫心力破巢之下復有完卵逆奄伏誅忠死

之家哀榮巳備而導之興獄者阮大鋮傅槐方改頭換面

捲土重來子一刺血上書申復讎之義天子愍然爲之動

容下其章大鋮久依城社不畏薰燒僅以考功之議上子

一復上䟽力爭卒麗丹書同難諸子先後謝恩闕下余年

最少共推子一爲文設祭詔獄中門讀文未畢莫不狂哭

觀者亦哭左右入吿烈皇烈皇曰忠臣孤子甚惻朕懷甲

戌葬忠節迎蕺山夫子題主㑹葬者千人子一布置閖通

不露貧狹吳子𨓏陳幾亭皆子一姻家因請蕺山講學於

丙舍讀書柳洲與長洲薄子珏務爲佐王之學兵書戰䇿

農政天官治河城守律呂鹽銕之類無不講求將以見之

行事逆知天下大亂訪劍客奇才而與之習射角藝不盡

其能不止直指督學行部謁廟講書故事籖抽一二諸生

敷演儀文子一不待宣及奮袖橫經以古義實今事利害

之興作吏治之循墨昌言無所隱避聞之莫不震動主者

唯唯不能不爲理奪也是時塲屋之文兢學浮麗爭爲闡

緩子一造于疏通廣博之域脫稿流傳然子一孤行一意

不肯附㑹婁東二張主張復社士集其門者如燕雀子一

多相靳故卽虞山古文未嘗以一代作手歸之其所奉手

摳衣者蕺山一人而巳乙亥特詔選士子一舉第三一時

同志之士想望其岀以爲世用壬午舉應天鄕試明年登

進士第改庶吉士㓂患巳深子一多所建白請援靈武舊

事出太子討賊請號召三輔義勇入援范文貞言之天子

而烈皇菁華巳竭但有周章托之空言巳矣京師旣䧟子

一謂其同志曰吾輩自分唯有一死然死有三節目先帝

上升之日一也發喪之日二也李賊卽僞位之日三也前

此二者今巳不及以彼簒位之晨爲吾易簀之期耳此言余聞

之魯先是子一與容城孫鍾元密結義旅刼其不備賊中

亦頗有願內應者故子一遲遲以待其至久之音塵斷絕

賊黨勸進將以四月二十九日燔燎告天以正號位子一

曰吾死晩矣以其日賦詩二章自縊死距生萬曆戊申

月二十八日年三十七配陳氏戊午解元山毓女子三人

允枚順治戊子舉人允札增廣生允桓庠生女一人壻徐

之陵孫男八人儒烈儒燾儒爕儒燕儒然儒魚儒庶儒秋


孫女五人曾孫一人所著有內齋集十卷日知錄五卷藏


於家當子一之未死也同邑忌之者造作飛條言其傾側


荒朝不持士節阮大鋮時方得志附益增張以報血書之


役君子亦多信之未幾而子一死君子之惑雖解而葢棺


之榮不及貞元朝士今巳無多孰爲之激昻而樂道者嗟

乎子一大槩欲爲人所難自傷家難則羸衣覈食誓終天


年母病未瘳則割臂投𡙡助𬒳方劑十八年流離之門戸


霜母在堂昆弟都盡一解褐之書生未與國事柴也其來


未始爲過而子一堅心致命不欲以常人自居亦可以諒


其志矣向使妖䜛不起則與倪范諸公同騎箕尾夫又何

說顧子一所以致此者亦自有故子一上書見知于天子

銳意問學遠駕經生先友宿艾望風推服莫窺其底裏加

之旁通藝事章草之書倪黄之畵陽冰之篆孤姿絕狀觸

毫而出無非詩書之所融結學侶挹其精微詞宗稱其妙

絕一時盛名無出其右子一亦未免矜貴自喜不知盛名

之難居也且子一雖學於蕺山其所重𨚫在經濟上此便

是功利之學旣與倪范諸公同是一死而牽挽于密約不

得自由亦是功利誤之此則可爲子一惜也然子一實有

過人者余束髮交遊所見天下士才分與余不甚懸絕而

爲余之所畏者桐城方密之秋浦沈崑銅余弟澤望及子

一四人五行一覧半面十年漁獵所及便企專門天生此

才僅供喪亂之摧剝乃使頑鈍如余者執簡而拾其後可

愧也夫銘曰天降逆菴繼之賊李蕩覆乾坤冺絶綱紀於

戲忠節忠於天啟於戲子一忠於末祀前有其父後有其

子一家之禍千秋之美三十九年余始作誄彼黨人者巳

如屠豕

  答萬充宗問鄕射侯制

按干侯之制中方十尺鵠方三尺三寸三分强上躬崇二

尺廣二丈下躬亦崇二尺廣二丈上舌崇二尺廣四丈下

舌崇二尺廣三丈自上綱至下綱凡一丈八尺參侯鵠方

四尺六寸六分强中方一丈四尺上下躬各廣二丈八尺

上舌廣五丈六尺下舌廣四丈二尺躬舌之崇皆各二尺

與干侯同也自上綱至下綱凡二丈二尺大侯中方一丈

八尺鵠方六尺上下躬各廣三丈六尺上舌廣七丈二尺

下舌廣五丈四尺躬舌之崇三侯一也自上綱至下綱凡

二丈六尺三侯之崇廣如此干侯下綱去地尺二寸高一

丈九尺二寸參侯下綱去地一丈五寸少半寸高三丈二

尺五寸少半寸大侯下綱去地二丈二尺五寸少半寸高

四丈八尺五寸少半寸張侯之高下如此來書躬崇廣方

三丈據干侯而言中棲於躬之正中中掩躬十尺則躬之左右

合二十尺上下亦然非也中與躬舌皆是單幅但上下聯

屬耳若中掩躬則夾幅矣中之左右無躬焉得有合二十

尺上下之躬各二尺亦不得云合二十尺所謂倍中以爲

躬者言其廣不言其崇也來書躬方三丈上舌倍之當六

丈而止五尋者置中所棲之十尺不倍夫躬廣二丈上舌

倍之廣四丈本是直截不倍中棲無乃曲說乎吾兄認廣

爲崇由是於鄭說多所齟齬故疑三侯躬舌各二尺與倍

中爲躬倍躬爲舌之文不相合也若如兄言以崇計之則

十侯中一丈上下躬各二丈上下舌又各四丈是一十三

丈矣寧可通乎劉公是勾股之法人去干五十歩通歩爲

五尺古法五尺爲步得二百五十尺千去參二十歩通爲一百尺

干高一十九尺二寸目高七尺自目至參三百五十尺以

干高目高相較得一十二尺二寸以干目較乗目至參得

四千二百七十以人去干除之得一丈七尺五分寸之四

加目高七尺共二丈四尺五分寸之四必如此數方能見

之今參侯之鵠去地一丈九尺二寸則鵠爲干高所掩其

說是也但記言射自楹間序則物當棟堂則物當楣是射

位在堂上以堂高目高計之爲一丈四尺干侯髙一丈九

尺二寸則干侯之高於目五尺二寸耳且去之五十步何

患不見參鵠哉始知公是之說非也鄭氏解經間有穿鑿

然去三代不遠制度猶有存者無容輕議耳

  問金奏肆夏之三

劉公是曰春秋傳稱金奏肆夏之三工歌文王之三夏云

金奏文王云工歌則九夏乃有聲無辭者也按樂有間有

合間者堂上堂下一歌一奏更遞而作合者上下之樂竝

作歌者人聲奏者樂聲歌奏皆有辭此之金奏亦如琴之

有操笙之有詩焉可謂之無辭哉但奏與歌不同孔頴逹

於金奏工歌渾而爲一云晉人作樂先歌肆夏次歌文王

則非也

  問左傳文元年孔䟽云古今曆法推閏月之術皆以

  閏餘滅章歲餘以歲中乘之章閏而一所得爲積月

  命起天正算外閏所在也此數言義有未解求詳示

四分暦推閏月所在以閏餘減章法十九餘以歲中十二

乗之滿章閏七得一爲積月天正起算積月盡爲閏月減

字誤滅故難解也

  問從來言地勢者謂北高南下春秋桓三年日食孔

  䟽謂月在日南從南入食南下北高則食起於下月

  在日北從北入食則食發於高其行有高下故食不

  同按日月麗天何以亦分北高南下曆家言日高於

  月謂月在日南日非則可謂北高南下似不可豈以

  北極出地南極入地天形如倚葢日月亦因之高下

  乎

按孔䟽所云此言緯度也月在日南謂之陽曆月在日北

謂之陰曆其所謂高下者止據日而言日以南爲下以北

爲高月輪之下於日甚遠豈能高於日哉

  問春秋日食三十六而頻食者二先儒咸謂日無頻

 食法王伯厚云衛朴推驗春秋日食合者三十五獨

 莊十八年三月古今算不入食限豈二頻食亦入限

  乎抑史官怠慢當時失記從後追憶疑莫能定遂兩

 存之春秋因而不削乎

沈存中云衛朴精於曆術春秋日食三十六密者不過得

二十六七一行得二十七朴乃得三十五唯莊公十八年

一食今古算皆不入食法疑前史誤耳王伯厚之言本此愚按襄

二十一年秋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

食之又二十四年七月八月兩書日食曆家如姜芨一行

皆言無比月頻食之理授時亦言二十一年巳酉中積六

十六萬九千一百二十七日五十五刻步至九月定朔四

十六日六十五刻庚戌日申時合朔交泛一十四日三十

六刻入食限是也歩至十月庚辰朔交泛一十六日六十

七刻巳過交限故姜芨一行之說爲是西曆則言日食之

後越五月越六月皆能再食是一年兩食者有之比月而

食者更無是也襄二十一年巳酉九月朔交周○宮○九

度五一二八入食限十月朔一宮一十度三一四二不入

食限矣二十四年壬子七月朔交周○宮○三度一九三

五入限八月朔交周一宮三度五九四九不入食限矣乃

知衛朴得三十五者欺人也其言莊十八年一食自來不

入食法按是年乙巳歲二月有閏至三月實㑹四十九日

一十三時合朔癸丑未初初刻交周一十一宮二十八度

三四三七正合食限朴葢不知有閏故算不能合耳朴於

其不入食限者自謂得之於其入食限者反謂不得不知

何說也

  再答萬季野喪禮雜問

 諸家皆以卒𡘜爲祭名唯敖繼公謂卒哭卽三虞之祭

 儀禮言三虞卒哭盖於三虞之日卽卒無時之哭故謂

 三虞爲卒𡘜非别有祭叅考禮文頗以其說爲是

以三虞卒𡘜同是一事者乃先儒之舊說不始於繼公也

鄭氏始别明卒哭與虞不同據雜記云士三月而葬是月

而卒哭大夫三月而葬五月而卒哭諸侯五月而葬九月

而卒哭是三虞與卒哭不同一事之證也又雜記云上大

夫之虞也少牢卒哭成事附皆太牢下大夫之虞也犆牲

卒哭成事附皆少牢是卒哭之祭重於虞祭之證檀弓云

葬日虞弗忍一日離也是日也以虞易奠卒𡘜曰成事是

日也以吉祭易喪祭明日袝于祖父其言與雜記相合觀

此則鄭說爲長

 諸家皆以禫爲祭名近見方履中古釋疑称密之先生

 之說謂禫乃除服之名非祭名儀禮祝詞初虞曰袷事

 再虞曰虞事卒𡘜曰成事小祥曰常事大祥日祥事而

 禫獨無所言又戴記言三年而後葬者必再祭何以止

 有練祥而無禫其說如此某又曰三年之喪二十五月

 而畢則禫在二十五月喪事先遠日此一月之中旣於

 下旬十大祥之祭不數日而又行禫祭有是禮乎

按喪服小記期而祭禮也期而除服道也祭不爲除喪也

則祭而除喪在練巳然不别立名也安得於祥祭復重一

禫以爲除服之名哉且古禮從祥至吉凡服有六祥祭朝

服縞冠一也祥訖素縞麻衣二也禫祭𤣥冠黄裳三也禫

訖朝服綅冠四也踰月吉祭玄冠朝服五也旣祭玄端而

居六也不比今人從喪至吉一服而巳除則竟除無漸次

也密之以今事釋古禮䟽矣其以祝詞無禫祭爲據卒哭

之後尚有祔祭亦無祝詞豈可亦謂無祔祭乎又言三年

而後葬者再祭止有練祥而無禫祭夫再祭之中且無虞

祔何獨於禫而疑之卽如兄言禫在二十五月亦未爲得

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是矣人之哀樂原非截然喪旣

畢而餘哀未忘有禫祭以表之此居喪之餘也若謂禫是

除喪之名則祥祭巳除喪矣何以復曰中月而禫哉中月

而禫自是與祥間隔一月此二十七月也唯是檀弓祥而

縞是月禫徙月樂初讀而疑之以爲是月者祥之月也繼

而思之是月禮徙月樂不連上爲文蓋爲是月禫須徙月

而樂也如是則可通矣

 儀禮言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猶未配特牲饋食命筮

 之詞言祖而不及配正與此合諸家因爲禫月合祭祖

 考之時但祭祖而不以妣配謂儀禮所言未配蓋禫

 月而遇祖廟吉祭不以新死者配食於祖而非妣之不

 配祖也且特牲乃士之常祭非止禫月之吉祭豈可因

 其不言配而謂常祭亦不祀妣乎

按特牲饋食禮鄭云諸侯之士祭祖禰少牢饋食禮鄭云

諸侯之卿大夫祭其祖禰皆屬吉禮無所分别於喪無與

今以特牲不言妃配少牢言妃配遂牽特牲於喪禮之下

豈特牲SKchar爲禫月而設乎豈特牲與少牢有所分别乎鄭

氏亦自相不盾矣蓋自卒哭而祔新主不返於寢其蒸甞

行于祖廟者新主雖在不以配食三年之喪未畢皆然今

在禫月則喪畢似可配矣而曰猶未配者乘喪未畢而言

按齊王儉云朝聘蒸甞之典卒哭而備行婚禘蒐樂之事三載而後舉

  陳葦庵年伯詩序

風自周南召南雅自鹿鳴文王之屬以及三頌謂之正經

懿王夷王而下訖於陳靈公滛亂之事謂之變風變雅此

說詩者之言也而季札聽詩論其得失未嘗及變孔子敎

小子以可群可怨亦未甞及變然則正變云者亦言其時

耳初不𨵿於作詩者之有優劣也羙而非謟刺而非訐怨

而非憤哀而非私何不正之有夫以時而論天下之治日

少而亂日多事父事君治日易而亂日難韓子曰和平之

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

好向令風雅而不變則詩之爲道狹隘而不及情何以感

天地而動鬼神乎是故漢之後魏晉爲盛唐自天寳而後

李杜始岀宋之亡也其詩又盛無他時爲之也卽時不甚

亂而其發言哀斷不與枯荄變謝者亦必逐臣棄婦孽子

勞人愚慧相傾惛算相制者也此則一人之時也蓋詩之

爲道從性情而出入之性情其𠂀苦辛酸之變未盡則世

智所限易容埋没卽所遇之時同而其間有盡不盡者不

盡者終不能與盡者較其貞脆謝臯羽鄭所南同爲亡宋

之人臯羽之詩皎潔當年所南沉井之時年四十三歲至

七十八歲而卒沉井以後三十五年豈其斷手絕筆乃竟

無一篇傳者苟其井渫不食羵羊失䕶寧保心史之不終

錮乎詩之爲敎温厚和平至使開卷絡咎寄心𡨋漠亦是

𠂀苦辛酸之迹未冺也陳葦庵先生風度閒綽早優名輩

詩情所結若開金石曾靡榛蹊其對揚恭紀諸詩與早朝

大明宮賈杜王岑並稱典雅逮夫笙管革文先生流矢影

風顧有憂色一唱三歎凄人心脾讀之者但覺秋風憀慄


中人肌膚方其悲樂相生掩卷不能曾何忌諱之可言平

此一人之身而正變備焉者也令子同亮刻之問序於余

同亮方集春秋傳註數十家𠂻其醇疵詩亡然後春秋作

亦知詩之有不亡者乎不必舍先生之詩而别求也

  張南垣傳

古今之事後起之勝於前者多矣故烹餁起於𤍠石玉輅

基於椎輪卽如畵家有人物有山水漢唐以來𣑽天帝釋

聖主名臣之像皆以繪畵其後稍稍通之而爲塑土範金

搏換元劉元欲造嶽廟侍臣像心計久之未措手也適閲

秘書圖畵見唐魏徴像矍然曰得之矣非若此莫稱爲相

臣者遽走廟中爲之卽日成以此知雕塑之岀於畵也然

畵師之名者不勝載而塑工之名者一二耳至於山水能

玅神逸筆墨之外無所用長未有如人物之變而爲塑者

則自近日之張漣始張漣號南垣秀水人學畵於雲間之

某盡得其筆法久之而悟曰畵之皴澁向背獨不可通之

爲叠石乎畵之起㐲波折獨不可通之爲堆土乎今之爲

假山者聚危石架洞壑𢃄以飛梁矗以高峯據盆盎之智

以籠岳瀆使入之者如䑕穴蟻垤氣𧰼蹙促此皆不通於

畵之故也且人之好山水者其㑹心正不在遠於是爲平

岡小坂陵阜陂陁然後錯之石繚以短垣翳以密篠若是

乎奇峯絶嶂纍纍乎墻外而人或見之也其石脉之所奔

注㐲而起突而怒犬牙錯互决林莽犯軒楹而不去若似

乎處大山之𪋤截溪斷谷私此數石者爲吾有也方塘石

洫易以曲岸𢌞沙𮟏闥雕楹改爲靑扉白屋樹取其不凋

者石取其易致者無地無材隨取隨足或者以平泉爲多

事朱勔眞笨伯矣當其土山初立頑石方驅尋丈之間多

見其落落難合而忽然以數石㸃綴則全體飛動若相唱

和荆浩之自然𨵿同之古淡元章之變化雲林之蕭踈皆

可身入其中也漣爲此技旣久土石草樹咸能識其性情

毎創手之日亂石如林或卧或立漣躊躇四顧主峯客脊

大礐小磝皆黙識於心及役夫受命漣與客方談笑漫應

之曰某樹下某石可置某所目不轉視手不再指若金在

冶不假斧鑿人以此服其精漣爲人滑稽好舉委巷諧謔

以資撫掌梅村新朝起用士紳餞之演傳奇至張石匠伶

人以漣在坐改爲李木匠梅邨故靳之以扇确几賛曰有

竅閧堂一笑漣不荅及演至買臣妻認夫買臣唱切莫題

起朱字漣亦以扇确几曰無竅滿堂爲之愕眙梅邨不以

爲忤有竅無竅吳中方言也三吳大家名園皆出其手其

後東至于越北至于燕請之者無虗日漣有四子皆衣食

其業而叔祥爲最著

  柳敬亭傳

余讀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記當時演史小說者數十人

自此以來其姓名不可得聞乃近年共稱柳敬亭之說書

柳敬亭者楊之㤗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獷猂無頼犯法當

死變姓柳之盱眙市中爲人說書巳能傾動其市人久之

過江雲間有儒生莫後光見之曰此子機變可使以其技

鳴於是謂之曰說書雖小技然必勾性情習方俗如優孟

揺頭而歌而後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氣簡練揣摩

期月而詣莫生生曰子之說能使人驩咍嗢𠽁矣又期月

生曰子之說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

未發而哀樂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蓋進乎技

矣由是之楊之杭之金陵名逹于縉紳間華堂旅㑹閒庭

獨坐爭延之使奏其技無不當於心稱善也寧南南下皖

師欲結歡寧南致敬亭于幕府寧南以爲相見之晩使叅

機密軍中亦不敢以說書目敬亭寧南不知書所有文檄

幕下儒生設意修詞援古證今極力爲之寧南皆不悅而

敬亭耳剽口熟從委巷活套中來者無不與寧南意合嘗

奉命至金陵是時朝中皆畏寧南聞其使人來莫不傾動

加禮宰執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稱柳將軍敬亭亦無所

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與敬亭爾汝者從道旁私語此故

吾儕同說書者也今冨貴若此亡何國變寧南死敬亭喪

失其資畧盡貧困如故時始復上街頭理其故業敬亭旣

在軍中久其豪滑大俠殺人亡命流離遇合破家失國之

事無不身親見之且五方土音鄊俗好尚習見習聞毎發

一聲使人聞之或如刀劍鐵騎颯然浮空或如風號雨泣

鳥悲獸駭亡國之恨頓生檀板之聲無色有非莫生之言

可盡者矣馬帥鎭松時敬亭亦岀入其門下然不過以倡

優遇之錢牧齋嘗謂人曰柳敬亭何所優長人曰說書牧

齋曰非也其長在尺牘耳蓋敬亭極喜冩書調文别字滿

𥿄故牧齋以此諧之嗟乎寧南身爲大將而以倡優爲腹

心其所授攝官皆市井若巳者不亡何待乎

 偶見梅邨集中張南垣柳敬亭二傳張言其藝而合于

 道柳言其叅寧南軍事比之魯仲連之排難解紛此等

 處皆失輕重亦如弇州誌刻工章文與伯虎微明比擬

 不倫皆是倒却文章家架子余因改二傳其人本𤨏𤨏

 不足道使後生知文章體式耳

  李因傳

李因字今生號是菴錢塘人生而韶秀父母使之習詩畵

便臻其妙年及笄巳知名於時有傳其咏梅詩者一枝留

待晩春開海昌葛光祿見之曰吾當爲渠騐此詩䜟迎爲

副室崇禎初光祿官京師是菴同行禁邸淸嚴周旋硯匣

夫婦自爲師友奇書名畵古噐唐碑相對摩玩舒卷固疑

前身之爲淸照暇卽潑墨作山水或花鳥冩生是庵雅自

珍惜然脫手卽便流傳癸未出京至宿遷猝遇兵譁是菴

身幛光祿兵子驚其明麗不敢加害光祿自是無仕宦意

琴臺花塢風軒月榭絲竹管絃之聲不絶是庵以翰墨⿰氵閠 -- 潤

色其間當是時虞山有柳如是雲間有王修微皆以唱隨

風雅聞於天下是庵爲之𪔂足傖父擔板亦艶爲玉臺隹

話亡何海運而徙鋒鏑遷播光祿捐舘家道喪失而是庵

㷀然一身酸心折骨其發之爲詩尚有三世相韓之痛三

十年以來求是庵之畵者愈衆遂爲海昌土宜饋遺中所

不可缺之物是庵亦資之以度朝夕而假其畵者同邑遂

有四十餘人是庵聞之第此四十餘人之高下不在高第

者母使敗我門庭其殘膏剰馥尚能沾漑如此吾友朱人

遠以管夫人比之其宦遊京師同其易代同其工辭章同

其翰墨流傳同差不同者晩景之牢落耳余讀文敏魏國

夫人之誌誇其遭逢之盛入謁興聖官皇太后命坐賜食

天子命書千文勑玉工磨玉軸送秘書監裝池收藏而是

庵方抱故國𮮐離之感凄楚藴結長夜佛燈老尼酬對亡

國之音與皷吹之曲共留天壤聲無哀樂要皆靈秀之氣

所結集耳人遠傳是菴欲余作傳以兩詩夀老母爲贄有

不惜淋漓供筆墨恭隨天女散花來之句老母嘗夢注名

玉札爲第四位天女降謫人世故讀是菴之詩而契焉余

之爲此者所以代老母之荅也

  萬履安先生詩序

李杲堂選甬上𦒿舊詩余欲合陸文虎萬履安兩先生合

刻之杲堂以兩先生同時之人其子孫未免比例故稍遲

之以待潦水之盡杲堂旣卒公擇欲先以家集行世問序

於余余謂先生之詩不可不急行也今之稱杜詩者以爲

詩史亦信然矣然註杜者但見以史證詩未聞以詩補史

之闕雖曰詩史史固無藉乎詩也逮夫流極之運東觀蘭

臺但記事功而天地之所以不毁名敎之所以僅存者多

在亡國之人物血心流注朝露同晞史於是而亡矣猶幸

野制遥傳苦語難銷此耿耿者明㓕於爛𥿄昏墨之餘九

原可作地起泥香庸詎知史亡而後詩作乎是故景炎祥

興宋史且不爲之立本紀非指南集杜何由知閩廣之興

廢非水雲之詩何由知亡國之慘非白石晞髪何由知竺

國之雙經陳宜中之契濶心史亮其苦心黃東發之野死

寶幢志其處所可不謂之詩史乎元之亡也渡海乞援之

事見於九靈之詩而鐡崖之樂府寉年席㡌之痛哭猶然

金版之出地也皆非史之所能盡矣明室之亡分國鮫人

紀年鬼窟較之前代干戈久無條序其從亡之士章皇草

澤之民不無危苦之詞以余所見者石齋次野介子霞舟

希聲蒼水澹歸十餘家無𨵿受命之筆然故國之鏗爾不

可不謂之史也先生固十餘家之一也生平未嘗作詩今

續騷堂寒松齋粤艸皆遭亂以來之作也避地幽憂訪死

問生驚離弔徃所至之地必拾其遺事表其逸民而先生

之詩亦遂棲楚藴結而不可解矣夫蔓艸零露仍歸天壤

亦復何限先生獨不能以餘力畱之乎故先生之詩眞詩

史也孔子之所不刪者也

  張心友詩序

余甞與友人言詩詩不當以時代而論宋元各有優長豈

宜溝而出諸於外若異域然卽唐之時亦非無蹈常襲故

充其膚廓而神理𥰒如者故當辯其眞與僞耳徒以聲調

之似而優之而劣之楊子雲所言伏其几襲其裳而稱仲

尼者也此固先民之論非余臆說聽者不察因余之言遂

言宋優於唐夫宋詩之隹亦謂其能唐耳非謂舍唐之外

能自爲宋也於是縉紳先生間謂余主張宋詩噫亦𡨚矣

且唐詩之論亦不能歸一宋之長鋪廣引盤摺生語有若

天設號爲豫章宗𣲖者皆原於少陵其時不以爲唐也其

所謂唐者浮聲切響以单字隻句計巧拙然後謂之唐詩

故永嘉言唐詩廢久近世學者已復稍趨於唐滄浪論唐

雖歸宗李杜乃其禪喻謂詩有别材非𨵿書也詩有别趣

非𨵿理也亦是王孟家數於李杜之海涵地負無與至有

明北地摹擬少陵之鋪寫縱放以是爲唐而永嘉之所謂

唐者亡矣是故永嘉之淸圓謂之非唐不可然必如是而

後爲唐則專固狹陋甚矣豫章宗𣲖之爲唐浸滛於少陵

以極盛唐之變雖有工力深淺之不同而槩以宋詩抹摋

之可乎張子心友好學深思不以解褐爲䆒竟余所論著

矻矻手抄不巳李杜王孟諸家文集亦觀余批㸃以得其

指趣其發之爲詩超然簡獨永絕塵粃流連光景極詩家

聲色之致天假之年以文字爲詩以才學爲詩以議論爲

詩莫非唐音今雖未竟其志其氣𧰼要自不凡不能不爲

之三歎也

  紫環姜公墓表

公諱天樞字静甫號紫環姜氏本淄川自仲開知𡹴縣徙

嵊其後紹夫又自𡹴徙餘姚之咸池滙遂爲餘姚人高祖

弘治壬戌進士官工部郞曾祖子羔嘉靖癸丑進士仕

至行太僕寺卿祖鏡萬曆癸未進士以禮部郞中贈光祿

卿父逢元萬曆癸丑進士仕至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太

保七子公其長也公生而好學無秦川貴公子之習顧裘

馬弓劍旗亭北里未嘗置足弱冠爲諸生尋遊太學癸酉

丙子在糊名中已中有司之尺度及拆號皆避嫌落之遂

以任子入仕授都察院簡較陞工部都水司主事歷員外

郞中督視北河累年亢旱河渠不通運河之水故藉山東

諸泉濟其不足特設主事一員管理泉源至是亦竭摠河

束手無䇿公曰按正統十三年御史林廷舉言元時衛河

分引漳水支流永樂間填淤舊跡宜發丁夫開鑿可資漕

嘉靖六年僉事江良材言導河注衛⿰氵⿱亩日 -- 漕由江入淮沂流

至于河陰順流而逹衛更增一運道也考之前議運河之

水原不必專藉山東諸泉矣今河水旣竭獨不可借良材

之議而反用之導河注衛者導衛注河乎摠河韙其議公

於是討求故道䟽理泉源衆流奔注河水驟盈⿰氵⿱亩日 -- 漕舟皆歡

呼而濟請如山東故實添設衛河主事遂著爲令當公創

議時𫝑家𥝠此水利者謡啄繁興多設支閡公毅然不顧

由是交𨵿津要共相唇齒致公于理以公之才始見之行

事巳破浮華交㑹之徒使充其所至刻石之功正未可量

而覆折於迫狹之世論不復再試是可惜也當是時石齊

黃先生在獄上必欲殺之小人遂指交通𨵿涉者槩爲福

党同繫者至故爲睚眦以明割席公獨眷顧爾雅咸張耳

目石齊書孝經百本散之士林公亦書金剛湼槃百餘卷

分於名刹書法皆奇偉藝林相傳以爲盛事淸獄命下徐

司㓂虞求悉公本末始出之公患難之餘落然世事壯懷

遠識一寄之于詩酒鏡湖之花月拈題顧曲所謂太白死

三百年無此樂者公殆繼之大江以南西湖牛首虎丘烟

雨遊𡲆所至以昌其詩未始非天之厚公也公於家庭之

間意愛篤摯宗伯官京師公侍慰王母于家孝養無方宗

伯棄世窀穸之事公苦身持力諸弟唯在位而巳諸父敬

勝爲山東布政司理問城破闔門殉難唯一子婦得逸公

從兵火中歛其骸骨訪其子婦得之民間重爲立後外父

無子公擇其族子嗣之巳而嗣子天公復擇人嗣之其克

盡田里骨肉之歡大槩𩔖此公之急難窘𦔳未易更僕數

其著者如倪文正淺士三十年過者但揮泪而去公買地

塟之蔞翣芻靈禮文畢偹會塟者千人皆於公是資甬東

陸文虎無子棺槨𭧂露其從子假丐塟之名以告公公恩

加松𣏌而從子未嘗加坏土其上再三應之公終無倦容

文正之事好名者或能勉之文虎之事大類郭元振非其

天性篤烈寧有是乎公生于萬曆己亥正月一日卒于康

𤋮壬子六月二十七日年七十五所著有睆堂集娶錢氏

前封㳟人今封孺人子三人長希軾庠生次希轍奉天府

府丞卽定庵先生也次希輅丁巳舉人女三人長適周文

節子玉忠官生次適沈鞏址次適邵文發皆庠生孫七人

曰壵國子監慱士曰埈壬子選貢曰坦庠生曰垂曰埛曰

塽曰增曰某孫女六人曾孫五人公銓丁巳舉人公鎭公

錫公錄曾孫女五人某年月日塟公于鷄頭山之原當公

之塟廟堂金石之文已偹復詢之草野者以其聞見之眞

也銘曰秀偉相承明德繼踵於唯我公人倫珍重廊廟之

才山林之福天之生人毎居其縮賦公之才惆悵風雲與

公之福花月耕耘孰得孰先必有辨此留連管樂以俟孫

  明司馬澹若張公傳

天啓乙丙之際訛言繁興謂三吳諸君子欲翻局而以先

忠端公爲謀主於是逮七君子於詔獄必欲殺之五月丁

未王恭厰災壞民居十餘里撃死數千人熹宗在乾清宫

走避建極殿御座毀折⿰糹⿱𢆶匹 -- 繼又朝天宫火災異叠見且古今

所未有詔廷臣修省是時澹若張公爲兵部職方司主事

與同官王陞密議因草䟽言修省之實刑獄係死生人命

董以士師申以覆奏誠愼之也今罪囚半歸詔獄追賍卽

以畢命雖其人自不𡨚而於好生之德無乃未愜乎甚至

秋後與不時并律囊首與絞斬同斃痛快之事毎干天和

自今以徃輕重罪囚悉付法曺使罹法者知自絕於天比

附者無舞筆之恐罪疑惟輕則𡨋途有重返之魄罰當其

咎則单門無連染之人肅殺之後繼以陽和此其時矣至

於軍儲告匱土木宏規豈不知生財爲急而急土木不如

急軍儲議捜括不如議節省今旣捜無可搜括無可括𤨏

屑凌雜盡以人告竊恐焚林竭澤之後能無魚驚鳥散之

憂請自皇極告成暫停工作悉以海内物力併爲軍前見

粮寢其屑瑟之誅求益見聖心之惇大俟彊宇廓淸𠕂完

堂搆未爲遅也公衘䟽袖中入白堂官堂官長垣王永光

也長垣固攻東林者然其人有權術把持局靣亦不欲寄

乾兒門客之虎落思深慮遠得公䟽竟上之上傳覧樞臣

所奏停工緩刑言若忠愛朕熟思旬日皇極殿工已抵八

九止用銀壹百伍拾万兩務崇儉約匪雕匪刻邉儲嵗解

不缺外發帑二千餘萬洪流束楚功績闇然今當節縮皇

極之餘經始三殿計外解一百餘萬未至皇考發帑百萬

尚存内外臣工乘此一德搜括編𣲖俱無所事苟疆臣民

牧齊契工官則乾没風消怨咨聲冺何功不奏何治不隆

乎刑不上大夫崇養士節皇祖成憲柰士不自愛争爲奸

宄如周宗建保熊廷弼於亡遼之後涕唾封疆歛金畿輔

創建書院翼戴奸邪惡郭鞏之攻廷弼誣以交結內侍𠒋

𨦟狡語遠埋疑案周順昌逗撓詔獄止檻車而結烟挾市

魁以稱亂明與君抗黃先忠端公諱請寄爲奸李若星之節龯

鄒維璉之吏部何所由來撓亂朝政捭搕鄕邦夫朝廷重

士士實自輕朝廷建官官反侮上一槩縱舎姑息無將之

誅春秋謂何難乎其爲上矣諸臣顧動以爲朝廷之過朕

甚惑焉海内方汙穢朝廷聞是䟽之上莫不舉手加額以

爲中流之一壼豈知其殺機巳决騎虎之𫝑不能復下然

矯㫖之反覆辭費小人之氣未甞不阻喪矣長垣旣以此

去而公有寧錦之功逆奄絀之未幾推補吏部郞中㫖以

門戸罷之昔李膺在獄賈偉節西行說竇武霍諝訟之呂

卿興大獄蘓子瞻勸王安石言之竇王皆與奸人異趨

故賈蘓之言易入公之於長垣水火也而欲格之以正議

此陳子翁不能得之於章惇者公竟得之可不謂奇乎公

履端字旋吉號澹若世爲華亭人曾祖良佐祖謨父元

輔太學生生三子長拱端當陽知縣次卽公次𮜿端邵陽

知縣萬曆壬子三人同舉鄕試公登丙辰進士第岀知晉

江束鹿 縣皆有能名其大者於晉江得黃石齋先生爲

一代大儒於束鹿河决遷縣治二十里築城一千五百丈

民不加賦遷者如歸其爲治詳石齋卧子誌狀公自職方

歸禁割朝議放情詩酒烈皇更化以次召骨鯁之臣起公

吏部而傷於哀樂不能復赴崇禎元年卒年四十三娶沈

氏封安人子三人曰定諸生曰寧曰守康熈壬子舉人一

女嫁諸生王世烱公卒後五十五年守函幣以傳文屬余

憶乙酉於徐太宰座上識守忽忽交臂不知其爲公之子

也皇風散口說流行余以身所見聞者詮次其事家國

之恨集於筆端不覺失聲痛哭棲鳥驚起後之覧者亦將

有感於斯文

  續塟書問對

或問趙東山塟書問對所謂形氣者對曰形者山阜之𧰼

形於金木水火土也氣者山川之脉理或聚或散聚者其

生氣也又問所謂方位者對曰以八卦辨龍之貴賤及二

十四山之衰旺生剋是也問者曰東山信形氣而斥方位

是乎對曰是也然東山不能自持其說耳夫山川之起止

合散觀其大畧亦不難辨固人人可以顯而得之東山精

微其說以爲吉土之遇由於天𢌿塟師言天命可改東山

言人事難致其害理同也然則其故何也曰鬼䕃之說惑

之也問者曰鬼蔭之說非乎程子言父祖子孫同氣彼安

則此安彼危則此危亦其理也對曰唯唯否否夫子孫者

父祖之分身也吳綱之貌四百年尚類長沙蕭頴士之狀

七世猶似鄱陽故嚙指心痛呼吸相通夫人皆然後世至

性汨没墮地以來日遠日踈貨財婚宦經營異意名爲父

祖實則路人勉强名義便是階廷玉樹彼生前之氣巳不

相同而能同之於死後乎子孫猶屬二身人之爪髪托處

一身隨氣生長翦爪㫁髪痛痒不及則是氣離血肉不能

周流至於手足指鼻血肉所成而折臂刖足蒿指劓鼻一

謝當身卽同木石枯骸活骨不相干涉死者之形骸卽是

折臂刖足蒿指劓鼻也在生前其氣不能通一身在死後

其氣能通子孫之各身乎昔范縝作神㓕論謂神卽形也

形卽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㓕難之者謂神與形殊

生則合爲一体死則離爲二物二說雖異然要不敢以死

者之骨骼爲有靈也後來儒者言㫁無以旣盡之氣爲將

來之氣者卽神㓕之說也釋氏所言人死爲鬼鬼復爲人

者卽神不㓕之論也古今賢聖之論鬼神生死千言萬語

總不出此二家而鬼蔭之說是於二家之外鑿空言死者

之骨骼能爲禍福窮通乃是形不滅也其可通乎是以古

之先王懸棺之後迎主於廟聚其魂魄以墓中枯骸無所

慿依也其祭祀也三日齋七日戒求諸陽求諸陰徬徨凄

愴猶不能必祖考精神之聚否今富貴利逹之私充滿方

寸叩無知之骸骨欲其流通潤澤是神不如形孝子不如

俗子也問者曰若是而塟又何必論形氣乎曰不然布席

畫階亦有方位筮賔求日豈因利益况乎永托親骸而使

五患相侵坐不正席於心安乎程子所謂彼安則此安彼

危則此危者據子孫之心而爲言也豈在禍福乎問者曰

今世視此若禍福交手而付寧皆狂惑乎曰不觀宋景濓

之誌傳守剛乎焚屍沉骨之俗成纓弁之家亦靡然從之

不然則以爲辱親也彼之惡擇地猶此之惡焚屍也習俗

亦何嘗之有問者曰地苟不吉遷之可乎曰不可焚屍之

𢡖夫人知之入土之屍棺朽骨散拾而置之小櫝其𢡖不

異於焚如也何如安於故土免戮屍之虐乎卽不吉亦不

可遷也問者曰形氣旣吉則鬼䕃在其中又何必外之也

對曰鬼蔭之說不破則算計上度之心起受蔭之遲速房

分之偏枯冨貴貧賤各有附㑹形氣之下𫝑不得不雜以

五行衰旺生剋心愈貪而愈昏說愈多而愈亂於是可塟

之地少矣誠知鬼蔭之謬則大山長谷𢌞溪伏嶺之中其

高平深厚之地何在無之便是第一等吉壤精微之論不

能出此雖有曾楊瘳頼亦無所用無俟乎深求遠索無可


柰何而歸之天命也問者曰古人凡事筮日東山斥方位

而并斥時日何也對曰古之筮日非生尅衝合之謂也時


則皆以質明唯昏禮用夜有定期也曾子問見星而行者

唯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塟以日中可知不然謂之痁患

下癀而以宵中今日擇時之害也風和日出便於將事謂

之吉日風雨卽是㐫日筮者筮此也今之塟者不以雨止

擇日之害也故東山之見卓矣

  蔣氏三世傳

蔣洲字宗信别號龍溪鄞縣人補其學諸生好游俠留連

管樂平居愛客置酒雅歌投壺高睨大談終日不倦以故

人樂與之遊嘉靖癸丑王直勾倭入㓂烈港直歙人母汪

嫗夢弧矢星入懷而生長而與其徒入海連巨舶載硝磺

絲綿違禁諸器物往來互市於日本暹羅西洋各國貲累

鉅萬各島君長以下並信服之稱爲五峰舶主五㖓其號廣有

賊首陳思盻者不入直黨直掩殺之併其衆由是海上之

㓂非受直節制不能存威名籍甚尋招集亾命據薩摩州

之松浦僣稱徽王置官屬三十六號令島人時時遣部下

剽攻沿海郡邑東南危動當是時胡梅林宗憲開府浙直

歷訪奇士而宗信之里人都督萬鹿園留心人物謂梅

林曰里有蔣生者縱橫之士也梅林遂介鹿園置之幕府

宗信曰漢之困於匈奴由中行說也宋之患於元昊由張

元也自王直航海遂有東南之禍今與我爭於鯨唇之上

者皆直之分䑸也我不得直彼鴟附鼃援其可旣乎直

母妻與子盡在我地彼雖作賊骨肉刺心公如開以丹靑

之信未有不就戎索者梅林曰此名計也請於朝授宗信

提舉以陳可願爲副復赦海上亾命十餘人使之向導直

之子澄亦囓血致書於父曰幕府長者唯願一見阿父以

有詞於朝無他患也乙卯九月開洋至小衢山七日抵五

島島倭疑爲商舶將肆劫勒有僧譯之酋長酋長始郊迎

示以天朝宣諭之㫖酋長受命乃使人招王直直至殊作

意氣宗信論之曰君卽不念祖宗墳墓獨不爲老母妻子

計乎國家方急東方誠以此時罷遣衝鯨網絡波臣此萬

世刻石之功也兼官重紱舍君誰適不然倭情貪狡國家

縑帛無限購君萬里之外不異庭除矣直感其至言苦意

遂與之同食遞衣言無不盡偕返松浦日本以天文王爲

共主然號令不出國門各島自相雄長豐後山口又島中

之最雄者也故入㓂者多二島之人直與宗信同行宣諭

明年丙辰至博多津召其色目賞賜旅誓四月至豐後島

王懷音革狀詰以從前作過稽首主臣願貢方物遂令其

檢攝風帆凡筑前肥前等五十三所羣盗盡殄五閱月始

至山口島主䖍奉如豐後送還被掠指揮袁進奉表謝罪

馳啓天文王十二月天文王下教所部周昉長門等一十

二島徧行禁約對馬薩摩姦宄尤多皆氷駭風散方宗信

未至日本時徐海勾衆入㓂以數萬人圍桐鄕甚急宗信

聞之遂遣陳可願與王直義子毛烈先歸諭徐海罷兵如

約海詣幕府降而海黨陳東葉麻自相疑貳內亂梅林乗

機擊殺之丁巳四月宗信同王直𤼵松浦海舶數十隻貢

使四百人流寓六百人碇定海關七月宗信及貢使僧德

陽先入而直艦爲𩗗風飄墮朝鮮不得偕來宗信在日本

三年諸帥疑其掌握之內價盈兼金從之索賂不應分宜

亦望有海外奇貨宗信又無以自通乃因王直之不至謂

其空言無事實廵按周斯盛劾奏遂下宗信於獄九月直

始叩關先遣王滶入見曰吾等奉命而來冝有使者迎勞

道路今行李不通而戈鋋戒嚴公得無誑我乎梅林曰國

法冝爾母我虞也與之設誓甚苦直終不信曰果爾可遣

滶出梅林立遣之復以指揮夏正爲質直於是使毛烈王

滶守舟而身入見頓首言死罪且陳與宗信馳驅出百死

從此海有恬波矣梅林多方慰勞權寄獄中梅林與直

鄕宗信出使本許其互市授官及直至流言梅林受賂數

十萬爲之貸死朝議閧然科臣徐浦復劾宗憲濫課軍需

隂縱蔣洲勾引東倭梅林大懼因盡易曲貸王直之疏謂

以誘直爲秘計直罪在不赦且謂宗信曰吾方不自保何

能敘君功不㤀息壤酬君請俟他日遂疏云蔣洲宣諭日

本巳歷三年所宣諭者止及豐後山口豐後雖進貢方物

而無印信勘合山口雖有金印回文而無國王名稱是洲

不諳國體計其擒直合應功罪相凖有詔誅直王滶毛烈

遂殺夏正據舟山征之踰年方解宗信出獄⿱⺾⿰氵亾然自傷唐

荆川順之趙大洲貞吉皆爲之扼腕頌𡨚俱報罷司馬譚

綸在薊遼召宗信叅其軍事欲使一得當以就功名宗信

流涕而言曰洲本書生萬里航海父衰老而待盡妻憂怖

以致死洲皆不顧惟欲爲國家樹尺寸之效乃功成而謗

興屈捐命之功比贖罪之例洲復何望哉公休矣洲不能

再側足於焦原矣司馬嘆息久之隆慶壬申中寒病卒於

昌平之旅舍余讀茅鹿門紀剿徐海本末以爲倭之入

㓂皆由徐海故曲折其反覆憸滑之術以著平倭之要領

獨不念徐海爲王直之餘黨直苟無歸命之心則海必不

受我之籠絡總使滅一海而爲海者皆是亦安得盡施其

鈐鍵乎鹿門但侈脅從之治而薄折首之勳不巳悖乎宗

信致直解東南之厄而身塡牢戸此與陳湯斬郅支而下

獄亦復何殊然陳湯身没而名彰宗信姓名曾不得與俞

戚大帥之徒𨽻齒豈古今之時異歟其後沈惟敬之使闗

白垂成而敗身死猶爲僨事者委過成則爲宗信敗則爲

惟敬無怪天下之樂爲首施也子有德

有德號蕙江十六歲學易於何孝廉卽洗除先注業高名

輩農丈人余寅君之舅氏也嘆爲東南貴寶不但會稽之

篠簜耳十八歲爲諸生擅聲場屋者數十年其間有巳合

有司之尺度而分房爭解又復落之同舉者爲之太息郡

邑無不䖍𣢾太守游應乾一日接之謂其鄕大夫曰蔣子

奇才不當以諸生之禮禮之萬曆甲辰以貢元當任府判

沈文恭當國避嫌授福建大田儒學教授凖墨伊顔以作

士子邑有田副使者毒殺叚令令子頌𡨚以君爲證時閩

撫徐石樓故君之主人慮囚董石謨又君之門人副使大

懼崎嶇私舘以貨自通君毅然謝之卒無阿悒副使怨毒

殊甚君流矢影風顧有憂色徐撫以啓事挽君終賦歸田

處則檢御風俗坊表一鄕當事欽其名德往往千旄造門

崇禎戊辰三月卒年八十二母余孺人老而瞽目君搏

愀辭不懈晨夕㝠漠生明祖殯淺土君不煩羣從獨力襄

事下⿱穴之 -- 窆之時松柏夜明疑有神隂相之者宗人皆以爲孝

感所致子之驎

之驎字龍友生而頴異奉常余寅僉事黃元恭見之皆歎

故是後來一器入郡學爲諸生自萬曆丁酉至乙卯六應

鄕舉其經義墨守先正愧SKchar2艶粉不能與晚學卑品爭一

日之長庭闈之内恩意周浹余孺人病瞽席衽七箸皆於

君是賴久而不懈益䖍奉常目爲孝孫孺人曰吾非此孫

不能有今日矣君以授經爲生計應繩中理取信高門皆

以爲堅强一學之士也蘭溪徐石樓延爲子師有書室爲

魅所據人不敢入君入之黃金滿案君不顧而出魅因歛

迹徐氏多藏書君借閱幾半始知場屋之外復大有事嘗

客龍溪徐令民王九如晨出不返其子擬一怨家投牒屍

不得無以成獄令問于君君曰請筮之遇賁之離其爻曰

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君曰如者其名也突來而焚

死其屍巳焚矣一訊而伏海賊劉香之奸細投宿妓舘事

覺并捕主人瘐死者數人君曰此濫刑也妓舘利客之來

奚暇詰所從來乎令然之乃釋其餘崇禎戊寅上行保舉

掌院徐蓼莪以君應詔授順天儒學教諭與修會典亾何

京師戒嚴君遂南還君嘗曰吾少得事君房而志立長得

親石樓而學博晚得交蓼莪而識廣此平生之大槩也順

治甲午君子弘憲落解君執其手而泣曰予宣和直臣

之裔也後世中衰吾祖投筆立功異域失侯鬱鬱而死吾

父復還故業三登副榜余亦一登副榜爾今四舉而又落

祖孫父子竆經積百年不能起于講堂之上是命也夫其

年十月卒七十八歲所著有志林二十卷詩經𩔖疏六卷

㫁章别義二卷禹貢注一卷

舊史曰余友蔣弘憲志行之士也衘哀貢誠乞余序其三

世余讀之神傷不能下筆昔湯臨川序張元長六世謂其

數冬而不遘一春恒夜而不經一旦弘憲三世得無𩔖是

雖然于公謂我治獄多隂德未嘗有所𡨚子孫必有興者

宗信活生靈數萬非治獄可比弘憲且置無悲運數之來

㑹有時也此特爲弘憲言之耳吾觀胡之幕府周雲淵之

易曆何心隱之游俠徐文長沈嘉則之詩文及宗信之遊

說皆古振奇人也曠世且不可得豈場屋之功名所敢望

  萬𠑽宗哀辭

今年正月下弦殘梅子與莘學過吾南雷話未終夕風急

潮催帆影碧空注目徘徊豈知此别便隔泉臺三月上巳

吾病頭暈八十老翁死是其分但念好㕛都不在近有許

胸懷未宣厥藴秋聲暑退病骨漸蘇不耐寂寞來遊西湖

七月廿七涉江方晡聞子在杭不勝歡呼誰謂先日巳自

告殂𡨋然之痛貫徹三途子著春秋畢力窮年鈎深索隱

折衷羣言所未完者定哀二篇徹瑟之辰魂夢纒綿曰季

武子聲尚在焉如宗忠簡死呼渡河如徐靈照争天奈何

志之所至生死不磨窮經之士如子豈多子之質疑久巳

行世儀禮有商周官有刺禮記偶箋春秋筆記上𢍆諸儒

其功不細在子無忝在余則憂讀書一生章句𨊵輈老而

望洋日薄山陬藉手於子薪火魯鄒子今先吾吾又何求

河海之跡堙爲窮流嗚呼哀哉

  復秦燈巖書名松岱主東林講席

忽奉乎書囘環不能釋手弟明山鄙夫年踰七十曾備蕺

山門人之一數今師友巳盡夾持無力終於墮落可悲可

涕何意大賢講席猶齒及姓名賜之教誨愈增慚懼耳前

從定侯得見高彚旃傳文排擊文成同於異學以爲一時

風尚大抵𡍼毒鼓聲不止石門一狂子而巳也兹讀先生

之書謂忠憲與文成之學不隔絲毫姚江致知之說卽忠

憲格物之說也明眼所照千門萬戸鑽鑰齊墮始知東林

自有眞傳風雨如晦鷄鳴不巳爲之三復所言德性問學

之分合弟謂不然非先忠端諱德性則不成問學非道問學則

不成德性故朱子以復性言學陸子戒學者束書不觀周

程以後兩者固未嘗分也未嘗分又何容姚江梁溪之合

乎此一時教法稍有偏重無𨵿於學脤也又言新安姚江


爲兩大宗學者不宗洛閩卽宗姚江不可别自爲宗此亦


先生門面之言建安無朱元晦金溪無陸子静學者苟能


自得則上帝臨汝不患其無所宗也先生患别自爲宗者

足以亂宗夫别自爲宗則僻經怪說豈足爲宗弟所患亂

宗者乃在宗晦菴宗姚江之人耳忠憲言釋氏之學其精


㣲吾儒具有之總不岀無極二字其弊病總不岀無理二

字先生解之云儒釋雖異而無極二字畢竟是同究得無


極之旨而無理二字不辨自明此言無乃兀突乎弟以爲

濂溪原主太極加無極二字恐其落於形氣也忠憲單拈


無極巳自有病先生合儒釋而言之則儒者亦是無理儒

釋界限越不淸楚大畧先生㑹通儒釋主於向上一著謂

兩家異處在下學同處在上逹從來儒者皆爲此說弟究

心有年頗覺其同處在下學異處在上逹同處在下學者

收歛精神動心忍性是也異處在上逹者到得貫通時節

儒者步步是實釋氏步步是虛釋氏必須求悟儒者篤實

光輝而巳近之深於禪者莫如近溪天地間色色平鋪原

無一事不假造作下學之至儒釋皆能逹此無有異也要

之釋氏拈他不上亦不欲拈之以累虛空之面目儒者動

容周旋正在此處色色皆當身之矩矱不可謂不異也弟

非欲異同長者而日暮途遠相㑹無期不敢匿其胸懷先

生當不以爲罪也然其至者非言可傳天假因緣或在異

  與顧梁汾書名貞觀涇陽先生之孫

台兄與㑹老札有所下問弟老而失學豈能知先儒之宗

旨第曾侍 蕺山夫子徃徃得聞緒論今亦荒落久矣台

兄云學案有高子不諱其爲禪學之語弟學案中未嘗有

是也葢相傳之誤高子之爲聖學無疑然遺書間或有一

二闌入則先儒皆所不免甲戍歲隨先師至嘉禾陳幾亭

以遺書爲饋先師在舟中閱之毎至禪門路徑指以示弟

弟是時⿱⺾⿰氵亾然其後讀先師論學書有與門人韓位者日今

之忠憲半雜禪門葢忠憲汀州旅舎一悟所謂百觔擔子

頓爾落地又如電光一閃透體通明卽前後際㫁大地平

沉之謂也其言釋氏之學其精微吾儒具有之總不出無

極二字其弊病總不出無理二字以爲分别之精矣然忠

憲之所謂理者求之人生而静以上則未免言語道㫁心

行路絶相去不遠卽其正命之語曰心如太虚本無生死

先師謂先生心與道一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是謂無

生死非佛氏之無生死也高子之闌入禪門者不過如此

亦何礙乎其爲聖學乎且高子之辨陽明雖若與之抵牾

然以陽明之無善無惡謂無善念惡念非性無善無惡也

竟以無善無惡屬之性者乃其門人之誤是深得陽明之

傳者且在忠憲陽明議朱子析心理爲二忠憲辨之謂是

陽明析而二之非朱子析而二之也朱子言人心之靈莫

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可謂之不析乎羅整庵言心

之所有惟知覺理則在於天地萬物自來傳朱子之學者

莫不皆然則陽明謂朱子析之者非過也忠憲以陽明之

學攻陽明不過欲爲朱子之調人耳其實忠憲之格物與

陽明之格物無有二也獨怪高彚旃𡚶肆譏彈於忠憲之

學何曾夢見其攻陽明者無廼卽攻忠憲乎恐爲東林之

累台兄主持講席不可不三思也

  書神宗皇后事

吾始祖萬二府君諱萬河字時通號鶴山其父慶元府通

判金人䧟慶元不屈死府君避難由慈谿竹墩渡江而南

子孫散居餘姚之通德𩀱雁泉水三鄕雙雁之小聚落有

上黃南黃因其姓以名地皆府君之支庻也明初勾軍最

苦吾黃氏皆改爲王至成化間宗伯黃珣提學黃韶教諭

黃伯川始復本姓先是洪武十九年上黃王藴充軍入京

積功至錦衣衛百戸藴生教授賢賢生鎭撫𣏌𣏌生太學

生正正生偉歷五世未嘗復姓偉有女喜姐神宗𨕖爲皇

萬曆六年二月英國公張溶册立大學士張居正奪情

副之神宗問后近屬時新建伯王正億方貴盛后欲侈其

家世遂以正億對及偉封永年伯餘姚兩伯皆歸王氏於

是偉之近屬在上黃者復由黃而改爲王然南黃與上黃

相距甚近南昭上穆同告利成而南黄守黃姓如故時某

嘗聞大父太僕公言神宗皇后吾黃氏也住在鳥

有司以戚畹表其閭其時以爲疎族不甚詳考今南黃之

族來敘其始末且以家譜證之而戚畹之楔綽亦在上黃

始知爲鶴山府君之子孫也大父誤記爲鳥蓬耳古來后

氏攀援門望㤀其宗祊者如唐劉后之笞黃鬚叟宋楊后

之冐楊次山亦多有之不足爲怪而我黃氏不欲以外戚

爲榮父老若不見聞至國亾之後始追數而得其實可慨

也夫

  萬𠑽宗墓誌銘

五經之學以余之固陋所見傳註詩書春秋皆數十家三

禮頗少儀禮周禮十餘家禮記自衛湜以外亦十餘家周

易百餘家可謂多矣其聞而未見者尙千家有餘如是則

後儒于經學可無容復議矣然詩之小序書之今古文三

傳之義例至今尙無定說易以象數䜟緯晦之于後漢至

王弼而稍霽又以老氏之浮誕魏伯陽陳搏之卦氣晦之

至伊川而欲明又復以康節之圖書先後天晦之禮經之

大者爲郊社禘祫䘮服宗法官制言人人殊莫知適從士

生千載之下不能會衆以合一由谷而之川川以達于海

猶可謂之窮經乎自科舉之學興以一先生之言爲標準

毫秒摘抉於其所不必疑者而疑之而大經大法反置之

而不道童習自守等于面墻聖經興廢上關天運然由今

之道不可不謂之廢也此吾于萬𠑽宗之死能不慟乎𠑽

宗諱斯大吾友履安先生之第六子也其家世詳余先生

誌中𠑽宗生逢䘮亂不爲科舉之學湛思諸經以爲非通

諸經不能通一經非悟傳註之失則不能通經非以經釋

經則亦無由悟傳註之失何謂通諸經以通一經經文錯

互有此畧而彼詳者有此同而彼異者因詳以求其畧因

異以求其同學者所當致思者也何謂悟傳註之失學者

入傳註之重圍其于經也無庸致思經旣不思則傳註無

失矣若之何而悟之何謂以經解經世之信傳註者過于

信經試拈二節爲例八卦之方位載于經矣以康節離南

坎北之臆說反有致疑于經者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證諸

春秋一在魯莊公元年一在十一年皆書王姬歸于齊周

莊王爲平王之孫則王姬當是其姊妹非襄公則威公也

毛公以爲武王女文王孫所謂平王爲平正之王齊侯爲

齊一之侯非附㑹乎如此者層見叠岀𠑽宗㑹通各經證

墜緝缺聚訟之議渙然氷泮奉正朔以批閏位百注遂無

堅城而老生猶欲以一卷之見申其後息之難宜乎如腐

朽之受利刅也所爲書曰學禮質疑二卷周官辨非二卷

儀禮商二卷禮記偶箋三卷初輯春秋二百四十卷燼于

大火復輯絶筆于昭公丁災甲陽艸各一卷其間說經者

居多萬氏家譜十卷噫多矣哉學不患不博患不能精𠑽

宗之經學由博以致精信矣其可傳也然毎觀古人著書

必有大儒爲之流别而後傳遠如蔡元定諸書朱子言造

化微妙唯深于理者能識之吾與季通言而不厭也故元

定之書人皆敬信陳澔之禮記集說陳櫟之禮記解吳艸

廬曰二陳君之說禮無可疵矣故後皆列之學宮自蕺山

先師夢奠之後大儒不作世莫之宗塲屋放言小智大𭶑

相煽以自高但有講章而無經術𠑽宗之學誰爲流别余

雖嘆賞而人亦莫之信也𠑽宗爲人剛毅見有不可者義

形于色其嗜義若饑渴張蒼水死國難棄骨荒郊𠑽宗葬

之南屏使余誌之春秋野祭葢不異西臺之哭焉父友陸

文虎甬中所稱陸萬是也文虎無後兩世之䘮皆在淺土

𠑽宗葬其六棺凡所爲皆類此不以力絀隻輪而自阻也

崇禎癸酉六月六日其生也康熙癸亥七月二十六日其

卒也娶陸氏子一人諸生經能世其學𠑽宗之卒余許銘

其墓以鄭禹梅之跛翁傳盡其大指故閣筆者久之而經

累請不巳又二年始克爲之銘曰

三代之治懸隔千祀制度文爲三傳三禮牛毛繭絲精微

在此釋者以意或得或否躪訛踵陋割裂經㫖侃佩𠑽宗

尋源極委㑹盟征伐冠昬䘮紀如捧珠盤如承明水如服

𤣥端不謂故𥿄三尺短碑西溪之址書帶環之不生葛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