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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苟听民之自已,而不加擢塞驱絷于其间,则一国之中,民生诸业,凡所以致其力而役其财者,将苦乐利不利相若。都邑错处,风气棣通,使一业之独腴,则民将自趋,使一业之独瘠,则民将自抑。趋之者多,则转而不腴矣。抑之者众,则俄而不瘠矣。民将各审其内外之分,而自为其最宜,以与其所居之群相得,不必为其上者为之焦勤也。惟为其上者为之焦勤,而后民失其自由,而业之不齐以著。故曰:民如水,自趋平。又曰:国助不如民自助。
夫欧罗巴者,天下之业场也。或役财焉,或劳力焉,孜孜撅撅,其赢与庸莫有同者。此其异乌由起乎?本业殊致,喜嗜不伦,或利微而所甘,或利优而所苦,起于其业而异者,一也。国异政,乡殊俗,附离约束,不平以生,起于政令规约而异者,二也。是故吾论庸赢之异也,亦可别而二之焉。一曰业品之殊,次曰政约之异。
以下论业品之殊。
业之优绌不同,其所抑扬损益,使之平均若一者五:一曰本业之可欣可厌污洁休剧荣辱,二曰学操之甘苦廉费,三曰售业之恒不恒,四曰执业者责任之重轻,五曰所业期成之可恃不可恃。
所谓异生于本业之可欣可厌污洁休剧荣辱者,如当都会之地,凡缝纴之工,通一年之所得,劣于织纺之工,缝纴休而织纺剧也。织纺之工,劣于冶铸之工,织纺休而洁,冶铸剧而垢也。冶铸之工六时之所得,不及采煤者之四时,冶铸者之于采煤,事洁而不殆也。夫荣辱之分,生于人意,而其业之酬,乃以大异。荣业所得,大抵常微,鼓刀而屠,溽处也,而其业之取庸以厚。刑人之隶,通国之所憎,使非厚廪,则莫有为之者矣。
畋渔之事,居狉榛之世,则生事所必资,进而文明,则为好乐游戏之娱,而倚此为业者皆穷檐矣。渔之业微,自希腊上古而已然,而英国今日之猎户例贫子。以其事之根性而易操,是故为之者众,数获入市,所得者常不足以赎其勤,而其业遂至绌矣。
此不仅使庸之数异也,赢率不均,有由此者。市酤酒肆之主人,与佣保杂作,往往为醉人所捶骂,业之烦溽者也。然而斥母少而赢得多者,一哄之市,酒垆往往称最焉。
所谓异生于学操之甘苦廉费者,其事得以机器明之。制造之厂,设一机器,为费甚奢,故其责偿于此机也,及其未毁,最此机之所出,必与机价相敌而尚有赢焉,夫而后其机用也。人之学为一业也,其技巧习给,必劳力需时而后能,故责偿于其业也,犹制造者之于机,课其所获,必常庸而外更有以酬前者之劳费,计母为子尚有馀焉,夫而后其业可学也。且以人比机,则机之长短可豫知,而人之寿夭至难测,人生一世之中,能治生者率三十馀年止耳,故其取偿又以重也。是故业有专常之别,专业受庸与常工异者,致由此耳。欧洲常法,以梓匠金玉诸作,与凡制造之家,为巧工,为专业,而田野山泽之事则为常佣。故各国律令,操前业者必自从师为学徒始,徒有徒限,宽苛之制随业不同。徒限之中,徒之力役,皆其主若师之所全有,徒之衣食,取具于所亲,或如学子然,行束修而后授业也。设其家贫不办此,则书券展徒限,为之佣以仇之。其所为,于徒则多损,而于其师亦未必利也。盖展限之中,多慵徒。至于农卝山林之事,则人以为不学可能,乃无为徒从师之事。今如田佣,当其受雇之时,即其学操之日,计力受庸,稍足自养。以是不同,故欧洲专业之工,饩廪皆较常佣为厚,而在编民之伍,流品亦缘是而稍高。以日庸而计之,如麻枲,如木棉,所受者只比常佣,为优盖微,而通一年为计,则以受雇之较恒,其积则比常佣多也。第其所多,每不敌其学为是业之所前费者。至于精诣之业,事资学问尤迟久而难成,则售技之糈,弥厚不伦焉,此如绘塑之工,如律师,如医士是已。
〈案:农卝之业不需为徒从师,特当斯密时知此,今大异矣。〉
至于斥母立业,其赢得之上下,则未尝以学成之难易廉费论也。若专以役财治生之事而言,则诸业之难易相若,或土著之贸易,抑四国之通商,任举一涂,皆不能此繁而彼简。其为业既相似,其赢得宜略同也。故课母责赢,而优绌不由斯而起。
所谓异生于售业之恒不恒者,如制造广局之工,都会赁工之佣,当一身无疾病,皆得劳其力以受食,独至筑垣叠石之工,严霜淫雨皆可辍业,又必俟雇者之呼于其门,而后能奏其𪟝也。是故一年之内,坐以待雇者半之,则其受庸也,不仅资当日之养,必有以均其作辍,且务偿其望工之苦,与其不或必得之虞,此所以常佣之日廪,石工、圩者常加半,抑倍之矣。使其地常佣,七日之廪为四五先令,则斯二工必七或八,前者六七,则后者九十,前者九十,则后者十五或十八焉,此皆验之于吾英伦敦与各部之庸率者也。且此庸独大,非以他故而然也。天下易能之事,莫筑垣叠石若,伦敦凳几之匠,夏则为石工、圩者以取优,冬则执椅凳之业以补阙,知其事夫人能为也。此以知其庸之独异,起于售业之无恒,而非由他故也。
且徒以技巧而言,则梓人之业固比之石工、圩者胜矣,然而都市之中,梓人之受庸往往比石工圩者为逊。盖其业不以寒燠雨旸为殊,其有待于雇者之招邀,亦不若石工圩者之已甚,此其庸所以反逊也欤。
又如,有操业者,在他所则常得僦,而独于一所不然,则其庸亦比例而大。今如伦敦之俗,凡手艺之工,主家雇之,随时可令之去,与他所之短工同,是以在伦其庸独大。常佣日十八便士者,彼则三十之。如伦敦缝纴之工,休业者常以旬计,夏日尤甚,故其事如此。此在他所,往往所得以比常庸尚微劣也。
假其售业无恒,与其业之烦溽劳苦合,则可使极麤之工,售庸过于精业也。苏格兰之纽喀所及他诸部,其中煤工业短雇者,所廪常倍或三于常佣之率,此起于烦溥劳苦者为多,而由于无恒者少。盖彼自苦之,而不愿长勤也。独至达眉河浒卸煤之佣,其烦溽劳苦,诚无以异于入山采煤者,然以煤船到步之不常,是以其业多作辍,而取庸独优,常倍或三于常佣之率。平情论之,虽至四五,不为奢也,数岁之前,吾尝亲考其事,知此种佣民其所受者,常日六先令至十先令不等。但以六先令言,则于常庸已四倍矣,常庸日十八便士者也。此其庸虽骤视为甚优,究则佣市供求相剂之自为,而非人之所能设也。使此率为优,不止偿其烦苦与无恒,将来者日多,其庸自然减矣,乌得壅以为厚利耶?
至于母财赢率之进退,未尝以售业之恒否为差。盖母财之行滞在人,而于业固无与也。
所谓异生于执业者责任之重轻者,如冶铸黄金之匠,琢磨玉石之工,虽精巧不必过他工,且有时而逊之,顾其计日受庸常比他巧匠过者,无他,为付托之重而已。
故医疗之工,病者性命精力之所托也,律例之师,讼者身名财产之所托也,其所托之重如此,此不可以付诸卑贱人甚明,故其得糈责酬之厚,必使若人有以自尊其流品。流品尊而后廉节重,节廉重而后有以重托而不惊,必然之理也。况之二者为业,事资学问,学操綦难,二因既合,而医士律师之庸,其非常工所敢望者矣。
至于赢利之不同,又未尝有待于此矣。人役己财以治生,则无所谓付托者,而其人为市廛所信否,又不在业也,视其人之财产、声誉、才具,于时人意中为何如。是故业异而赢率不同,势不能起于付托之重轻也。
所谓异生于所业期成之可恃不可恃者,一群之中,民各有业,皆童而习之,然而成否之数,业之为异至多。大抵劳力粗下之业,几夫人可成,而劳心名贵之业,则成否至无定也。生子而使之业为履,其长而食于是业也,若操券焉。生子而使之业为律师,则其长而食于是业也,二十得一而已。故其事如占阄焉,二十人共为阄,十九失而一得。则此一得者,收十九之所失者而独享之,至公之道也。夫人业为律,稽古而诹今,年几四十矣,而后收其报。世但知其糈厚也,而不知勤一世而不得糈者,外有十九人焉。且合而计之,彼一人之所收,终不敌此十九人之所费。今使取一邑劳力之业,如为屦者,织罽者,总其同业之所费,与其同业之所收,则所收之财常逾其所费者。至于业律之家,则最馆署诸公之所得,常不敌其同业所岁耗者,断可识矣。故其事不能如占阄之公,得与失常相敌也。律之为业固然矣,而他劳心之业仿此,食于其群虽若甚优,而其责则得不偿失也。
其业之得不偿劳如此,然而一国之秀民尚争趋而劝为之者,有二故焉。天下惟名可以胜利,业精则名品贵,举为名高,一也;人之自诡常过其实,徼幸情胜,以为必成,二也。
夫与众共修一业,不企其中平而不能,而我乃能为其至者,此所谓豪杰颖异者矣。故乐为劳心名贵之业者,其所收不仅在厚利也,其半亦为名高。而名之上下,亦与其能之上下相副,名即为其所取偿者矣。此在医业已然,律业或过,至于学为文词、名理、格致之学者,几于皆名而无所利矣。
度越曹偶,魁伦冠能,人情之所歆羡者也。独至用此以弋利干禄,则人情或以为污。惟人情以为污,故其所得不仅取偿其前学之劳费,必且有以酬其业处之污。今夫俳优歌舞,当不求利,皆为名流,及其自售,风斯下矣。其索赖也,常若邱山。何则?能独而处污故也。不知者疑其流品之下而索赖之优,不悟其索赖之所以优,乃即在流品之下之故。今使人情忽变,而不以衒技自鬻为污,则其业之流品升,而乐为其事者将众。众斯竞,竞斯微,其利入不能如是之厚矣。且俳优歌舞者,固有待于天资,然不必如是之罕遇。世固有独具精能而耻以牟利者,使其业不为世所鄙夷,则所谓度越曹偶者,固不必如是之寥寥也。
至自诡过实,而每怀徼幸,尤为人情之至常,其求事自试,常过于其才之所克肩者。古之知人情者,言之详且尽矣。独至幸成讳败之心,则尚未深发其覆也,世之倾覆颠沛,坐此者至多。盖常人方血气之未衰,其计事也,往往于成得之数,自与则甚多,于败亡之数,自仞则甚少。此其心之用事,观于阄博〈俗呼彩票。〉、保险二事而可知。今夫阄博者,天下奸利之一也,而售此者所在致富。盖人所争趋,彼之所收必大溢于其所与,此其所以利也。使为公道,而收于与平,其事将废。故每阄之真值,十常赋其二三,以至于四者有之,其事之不公不廉如是。然而人方争购之者,徼幸之心胜,常自诡于可得也。执数金之赀,而规万亿之获,虽有智者未尝以为诞也。且也其标愈大,其得之数愈微,而人愈乐趋之,使其标小而得之数多,则相顾而不屑,甚则以求得之殷而多购之。不知数学之理,购阄弥多,其去得弥远,设其尽购,则百失无一得者矣。其自与于成得者过,未尝考之以数,而求其实也。若夫人情之讳败而过,则保险者,其事与阄博相反,其得利亦与之背驰者也。保险亦数术之一事。今使其业能存,而斯民之室家舟车免夫水火之厄。则通所收保险之费,不仅有以偿祸败之常率,将必有馀饶,以为治其事者之俸养,与夫一切之经费,夫而后事可久也。故使保险者之所收无过乎此数,则人之所出,与其所保者正相抵而无赢,天下至公之业也。乃今观之,则业此者虽有微赢,未尝以富。即此为论,知其业之不盛。而其业之所以不盛,以人乐挺走,而预为善败之计者希也。今者合一国而言之,则以屋卢保火险者,百不过一二焉。至于舟行之险,以祸灾之可畏,保者较多。然即至战争之顷,风飓之时,空行不保之舟,尚至众也。或谓钜商之家连樯接舳,多者数十百艘,势已自相为保,节其保费,足救祸灾,故其不为,尚非失计,独船少之商,不保者乃为愚耳。然其所为,未必生于计数,大抵事不经心,而以天幸为可常已耳。
〈案:此言自斯密氏时如此耳,至今日,则保险之业大暀,而阄博稍稍衰。独吾中国通商诸步,其民情乃与此合。吕宋阄票,售于吾国者最多,较而论之,足以觇民智之高下进退矣。〉
人之择术,多在弱冠之年,而轻藐险𪩘自诡必济之情,此时为甚,其择术多疏而终受其敝者,固其所矣。常人虑难之情,常不敌其幸成之意,观于从军少年,与行海新贾,尤可见也。锋锐奋发,义不留挠,不屑恒静宽闲之业,而憙傥来难冀之功名。编伍从军,英制用召募不由征赋,月粮微薄,殆劣常佣,而艰险劳勚不翅倍之,乃每当战事新起之秋,凫藻骛趋,争求人伍。虽其人材力了不异人,皆盛气高步,若时事方殷,封侯食肉,俯拾地芥也者,虽以此横尸疆场,不暇计也。至于浮海之业,以此从军,固不若是之失多而得少,故少年浮海,多禀其父命以来。至于从军,未尝如是。然而少年人尤乐从军,从陆军又过于从海军。盖海之提督,其为俗所歆羡不及陆之将军,海战而胜,其所收之名利,亦不若胜于陆者之优隆。海之甲必丹,虽例得与陆之喀纳乐比肩,而世俗之情终轾彼而轩此。此其事如阄博然,大标少则小标多,陆军多大标,故所欲甚难得,海军多小标,故其愿稍易偿。若由此而论之,彼择业于斯二者之间,当亦知所从事矣。虽然,浮海之优于从军亦仅耳。海军之兵,其技击趫捷,悉优于城市之佣作,且毕生所为,皆勤劬危殆之烈。课所为酬,羌无所获,不过逞其贾勇喜事之雄心,与履险如夷之可乐耳。其月所廪给,与近地之常佣无以远过。舟所出入地多,故不如地著之佣,势常以地为隔而畸有重轻,大抵常以聚船最多之步之庸率为之。伦敦常佣,月之所获倍于额丁白拉,而英之水手比之于苏之水手,多者不外月三四先令止耳。平时伦敦商船水手月二十一先令至二十七先令不等,而常庸之率乃四十至四十五先令,其不同而劣如此。虽水手月廪之外尚有膳食,然所廪者不足以敌其差,即或过之,犹无益耳,舟中之饩赐,固不能与妻孥共享之也。
故危殆艰险者,非豪壮少年之所惧,往往缘其如是,喜功好名之子转劝为之。是故贫母之慈子也,遗儿学书计,避海滨之学馆,恐其濡染歆羡而乐远游也。夫血气方刚之人,乐蹈危机如此,故海舶虽有风波之险,不足以优水手之庸也。择事而欲庸优,必辛苦而其事烦溽,不利养生,或损神而常致疾而后如此,此既已前论之矣。
〈案:不惮艰险而乐从军走海上者,欧洲之民大抵如此,而图敦、日耳曼之种尤然。此其风气,与中国所甚异而绝不同者也。欧罗巴能雄视五洲以此,支那常恐为其所逼齰而终不足自存者,其端亦在此。观于斯密之论,斥为卤莽之愚,可以知其根于性习者至深,而非由乐道而夸大之者矣。鸣呼!用诗书礼乐之教,奖柔良谨畏之民,期于长治久安也,而末流之弊,乃几不能自存,此岂立治扰民者之所前知者耶!〉
至于赢率,亦以所业成济之难易为差。内贾收利,可必之数过于外商。且同外商也,利之必收与否,又以地而异。北美之商业,责事课赢,比其南岛雅墨嘉之经营为稳固矣。是故赢得之厚薄,与其业之危否,若正比例。事愈无定,则偶赢之为数愈多,第通而计之,则得也常不如其失,此旦作夕傹倒荒商业之所以滋也。贪得情炽,讳败幸成,而计失之数不精,且人俱慕膻,骛之者多,故其利遂减。偷漏征税,阑出阑入边关者,奸利而至难侍者也。使天幸可常,则朝暮可以致巨富,然而仆者何多也?无他,得失之数既不相弥,通而核之反比他业之常赢为绌,虽间有厚利,其业终不足以久长矣。
业品互殊,庸之参差者五,而所以致赢率之异,仅有二焉:曰本业之可厌可欣,曰期成之有难有易。然自其前而论,则其例之行甚狭,赢以之异者少,赢之从同者多。自其后而言,则暂得虽饶,通而课之,其得终不偿失也。是故合五事而观之,一乡一国之中,虽劳力役财,业之分殊至众,究之庸之为异或悬,赢之为异不相远也。以理拟之如此,以事核之亦然。扫除之隶,所廪至微,医士律师,常收厚糈,才地既悬,则其庸不可同日而语矣。至商贾之废居殖货,赢得之率,质论皆同,即有时两家赢利有若相悬,实则吾人观物不审,往往混庸赢而一之,非真赢也。
市之卖药者,其赢得之不伦,殆为市廛之口实,虽然,此赢也其实庸也。其别验制合之务精,过于常工者不待论,即其责任之重,去为医者特一间耳。贫者之疾,无论重轻,所求诊者不离药肆,富人微恙,亦于是乎咨之。以前者之第二、第四例言之,彼之取庸,固宜甚厚,而厚庸之所由取,固以名药为最便也。故其药当市所售,上者岁不逾三四十镑之值,使其利不相十,或以一而赢五,则其庸匪所出,而莫有为之者矣。故曰卖药之奇赢,合庸而后大也。
又有时生业甚微,赢得至厚,析以为论,其事同兹。今如海陬小集之中,有取生事之所常需,杂储为肆,此所谓坐列稗贩者也。稗贩之赢十当五六,其斥母不逾数十金,而驵贾动斥万金之赀以治生逐利者,至多值百赢十止耳。此其故又可得而言也。其所持之物,大较皆居民所必需,又以市场之褊小,势不足容绝大之母财,此虽稗贩,然既已为之,则不容他骛,故其业必有以赡其生。又其能必与其业相副,具母矣。必通翰札,解会计,能别数十百物之贵贱良盬,与其地产之所从来,而后有以入廉而出多,而获倍称之息。此其能事,实则与大贾相若,所不同者,直拥赀少耳。若此人之庸钱,虽岁数十镑不为侈也。今于其赢得之中,取此数十镑以为庸,则其所谓赢者,去常率固不远矣。故此与前事,其为异者皆庸,至于言赢,固不能大异于常率也。
斥母财以求艺利,则驵商之赢率劣,而稗贩之赢率优。而二者之优劣,在都会其差少,在乡鄙其差多。其大较也,假如前喻,使其人之具母可至于万镑之多,则执业者之庸,如𡿨巜之入大川,不可见矣。此时稗贩之所赢,其率将与驵贾相若,此其货所以在乡鄙则贵,在都邑则贱也。虽然,稗贩之杂货物可以贱,至于酒肉麦谷则往往不能。盖物不出于其地,务远以致之,而本值以贵。致杂货物,都会于乡鄙之为远均也,而牛羊米麦,则都会距其所出之地远于乡鄙,远则转输之费以增。杂货物之所以贱,以都会具母之既多,酒肉麦谷之所以不能,以都会转输之较远。具母多,则庸小而价廉;转输远,则本增而价贵。二者相消长,而都会乡鄙之价乃相若矣。尝见一国之中,牛羊五谷之价随地而殊,独至𪌈𪍆膎膳,则邑野相同者,其诸二者相消长之故欤!
〈案:铁轨未兴则如此,至道里修,铁轨繁,则邑野之物价日趋于平也。且以城市销场之恒,百货坌集之便,故继今以往,都会物价稍稍廉于乡鄙者有之。邑居之中,四通辐凑之衢,僦肆之租,什佰往日,坐列者以逐利为竞之殷,往往一屋之肆,不能全而有之。皆坐铁路既兴,物价流通趋平,具母甚大,赢率甚微故耳。此西国今市之情形也。〉
无论大贾零售,其赢率皆在乡鄙为优,而在都会为劣。然而营业之始微而终钜者,乃必在都会之中,乡鄙固无有也。盖市场诚小,则虽有钜母无所用之,故其业之增高继长难。以少本而求奇羡,母赢相课,其率固优,顾率优矣,而总其所获之数则未尝大也。如是,则岁进之利微。独至都会则不然,赢率平平,而宽广辐凑,故其业日以发舒。岁所有赢,辄增为母,销场日辟,母本渐恢,故赢率虽微,而最其所赢,什百曩者。以是之故,虽仅数岁之间,由稗贩零售而至钜商贾驵,可也。凡此皆业于乡鄙者所不能也。又有异者。懋迁致富,有二涂焉,一曰经业,一曰屯偫。经业者,计母为赢,循修持久,忍欲纤啬,勤苦运筹,日计不足,岁计有馀,渐以致富者也。屯偫者,牢笼百货,屯廥待时,买贱卖贵,以规大利,顿而致富者也。故屯偫殖财者,逐时而迁,不规规于专业,今兹积谷,明年置酿,为饧为烟或为茶荈,时用知物,与俗上下,利进则先人而争,利退亦先人而罢,故其赢利折钱,与营经业者无所比例。其趋利也,若鸷鸟猛兽之发,或一发而致富不赀,或增击不中,而颠沛穷逋者,亦多有之。顾此非处四通毂击之区,固不可耳。盖必市场浩广,消息灵通,而后可遵其术也。
此篇前言五事,虽为民生诸业庸赢二者所以不齐之由,实则所以益寡裒多、补不足损有馀,使天下无甚苦甚甘之业者也。然必一国之中政令平均,幷兼无有,择术迁地,悉听民之自由,而后其例之行可以见也。设有其壅阏鞭驱,而不令万物之自已,则其效或不然。且政宽而民自由矣,又必有三形焉,而后其例之行乃益信,外是则其效又或不尽然。何谓三形?一曰其业已旧,甘苦利害为国人所周知;二曰际其平时,而不在变动非常之境;三曰以为专业,待之资生而非旁及兼营之事。
一、所以知五例之行,必其业已旧,而为人所周知者。新创之业,甘苦利害既为时俗所不谙委,人持两端,惮于趋业。于是倡其业者,必设厚庸重糈以来之,此所以新业之庸常较旧业之庸为厚。必历时甚久,而后其庸可渐减,以与他业为平。此不必民智日开之国而后有之。玩好饰观之事,朝忻夕替,变灭无常,不成为旧而已化,如绮罗之片段,器用之型模,各国如此。独至质朴之物,生事之所必资,常历数百千年而无变。是故操后业者,其庸常平,逐前事者,其庸时起。即以吾英为论,蒲明罕一部之制造,前事之比也;薛非勒一部之煤铁,后业之伦也。蒲之庸优,而薛之庸平,职是故耳。至于赢率之事,大抵新创之制造,新设之步头,新法之树畜,其事理皆与屯偫规利者齐观。倡首之家,常自诡以无穷之美利,然事济而如愿相偿者有之,不济而败衄困穷者常数倍也。其盈虚损益,与斥母而守常业者,无比例之可言。即济矣,其始之得利至优,及其历久之馀,人知其事者众,则竞者日兴,其赢利终与他业等矣。
二、所以知五例之行,必际平时,而不在变动非常之境者。各业力作之市,时暀时衰,则暀过平,衰则不及平,自然之势也。今如田作,当夏転秋获之时,求常过供,而庸随之长。战事方殷之日,水手由商船而籍海军者,率常四五万,于是求亦过供,第水手之月得二十馀先令者,至此皆月二三镑矣。此见于业暀第所得过平者也。至于业衰,如制造疲歇之日,其中力作工匠重于徙业,宁减庸而为之。此见于业衰而所得不及平者也。若夫赢率,则自与其货价相乘除,价腾则其率过平,价跌则其率不及平,亦常道也。顾腾跌之事,货有不同,或在此易见而相去度多,或在彼难为而相差度少。大抵人为熟货,视求为供,计一市一岁之所销售而为之办致,虽不尽合,亦稍相敷,是以无腾跌甚过之事。此如英之麻枲、毡罽诸业,各厂之匠指不殊,诸市之匹段相若,乌从过乎?而于非常之市,则亦有之。如国有大丧,元缁顿贵,而平时常物则无是也。然天生之生货,与视生货而成物者,则大异此。每岁之力作同,而以天时不齐,致产大异。如粟、如酒浆、如饧、如烟叶,皆此类也。故其价不仅在供求相剂之间,而常在丰歉不齐之际,此其腾跌所以易见而为度多也。其腾跌之差既如此,则其赢率之优绌亦从之矣。是故贵庾稽物之事,常在天生生货之中,知其将歉则急收,察其将盈则尽发,操舍得则大利存焉。
三、所以知五例之行,必其专业,而非所旁及兼营者。其人治一业以资生,而不必穷年之力以为之,使当业隙而售其馀力,则其责庸也常比以为专业者轻。古苏格兰之民,有所谓噶特尔斯者〈译言廛丁。〉,至今尚间有之。其佣于田主也,介乎长年短雇者之间。例受宅一廛,园一区,可种菜,刍几束,足饲一牸牛。外是或下瘠田十馀亩,可以耕。农事殷,田主每七日更给佣雀麦二秉,值十六便士者。然而当暇日,自治分地之外犹有馀,则相率为人杂佣。苟得事耳,不甚计庸率高下也,故其责庸常比他庸为廉。此在古日尤众,今者国财进,生事周,所谓噶特尔斯者稍稍尽矣。盖户口不蕃,田畴未辟,田主农头养长佣则甚费,不养则无以趋时,此法最便。故噶特尔斯所廪不可以全庸论,田牧屋居当其庸大半矣。而世之论食货者不察,常取此以谓古今庸率迥殊之证,可谓失其实矣。工廉则货贱,故如是之佣,其成货索价之微非他工所能及。苏之织袜,常比机织者尤廉,大率此曹之所产也。薛德兰出袜岁千双,双五便士若七便士,无过者。其地庸率,率日十便士,又常纺麻,每七日勤者得二十便士而止。使非旁及兼营,而以此为专业,虽欲为此贱,势不能也。
〈案:闻印度民常织树皮为粗布,树名优底,布名公尼,然优底、公尼价相若,则亦旁及之业也。〉
夫治一业矣,而佣有馀力,主有馀财,资以旁及兼营者,业之不广斯可见矣。故此皆贫国边鄙之事,富国通都无之。虽然,设有他故,时亦有之。都邑屋租贵者莫伦敦若,而使仅僦一二分房,家具供张办者,其廉又莫若伦敦。法之巴黎,苏之额丁白拉皆不及,其相反如此。盖分之所以廉,即在全租甚贵之故。租之贵,都会皆然。地价百倍于乡,一也;工贵,二也;材木砖石皆远致,三也。而伦敦之俗,宅之僦者,上天下地,必全而僦之,例不可以析,与巴额二都之俗异。故业贾者宅既全租矣,则以其下为肆,以最上层为家,中间二者则设供张家具,以待寓者,若逆旅然。彼之治生视其业矣,而析宅得租,则其所兼及者也,故其势可以廉。此与前之噶特尔斯事异理同者也。
〈案:今时伦敦无此俗。又,都会租贵,自缘供少求多而以得贵租。故虽有三者为梗,而人犹为之。斯密氏言此为租贵之由,则犯名学倒果为因之例,学者不可不察。〉
以下论政约之异。
〈案:此半篇所指之公政私约,所以壅遏利权,使之不平不通者,今大抵皆废,不独辜榷专利。舍一二业,如医如律外,皆所不行。即所谓业联、徒限、择业、移工诸事,今亦听民自由,无为沮梗者。此可以见英国政令之日以宽大,与其国富之所由来。后主计政者,其亦知所从事矣夫。〉
舍后三者之因缘而外,则劳力、役财者所得之不同,不出于前五事,此虽民气至伸,择术自养,一任自由,不能免矣。然其不同,生于本事,是故虽名为异,实则所以为平。独至欧洲国异政业殊约,擢塞壅激,不能因任民情物理之自然,于是庸赢之畸重畸轻,卉然而起,以比前言五事所关尤钜者也。
其政令约束所为擢塞壅激者,大抵不出于三:一曰限其人数使之少;二曰增其人数使之多;三曰禁其徙业,使之不得自然通流。民失其情,物失其理,自此始矣,盖一群生业,譬如水焉,水之所以终于至平者,以任其就下之性,而莫为之壅激也。生业之利害,所以定于和均者,以纵物之自趋,而莫为之擢塞也。乃今吾欧之政约不然。
一、所谓限其人数使之少者,盖恐任其自至,则劳力、役财以操其业者将多,竞者众而利薄也。故城市之业,首为业联焉,合同业之家以持独享之权利。次为之徒限焉,使欲操其业者非始于为徒不可。制为约章,以定其一时所得纳之人数,与夫学为是业之几何年,背之者皆有罚。此无他,不使竞于其业者之多,为之供常劣求,用垄断其厚利而已矣。限徒之数,径而为是者也。定徒之年,使学者费重,来者不多,纡而为是者也。其所以囿人数于至少,一也。
英国薛非勒之剑工,一时不得纳二徒,那尔福洎那威支二部之织工,亦一时不得逾二徒,犯者月罚锾五磅充官。国中若新垦地之帽匠,人传一徒,多者月罚锾五磅充官,半与告发者。凡此皆业联之所自为,而又请官立禁者。外是,则伦敦之丝业,联者仅一年,亦立约禁,其工不得一时纳二徒。后由议院专令废也。
欧洲有联之业,其徒限皆七年,所由来久。今之学校称优尼维实地者,本工联之号,考拉体诺本义如此。古攻金之工,缝裳之匠,皆有优尼维实地,散见旧治城邑典志中。是知以此名专属文业国学者,为后起之事。即令人入国学,执业历年,经有司考阅,学业中程者,予学凭,称艺师〈其品第视中国举人。〉。艺师之名,亦古工联所用也。凡业皆有艺师,不仅文学。盖师者有弟子之通称,常人就傅七年,则可售业受徒称师。此在百工然,故在文学名贵之业亦然。古之业,凡须学而能者皆如是,无清浊贵贱之别。其有清浊贵践之别,而独文学医律之伦得称艺师博士者〈博士西名达格特尔(doctor),其品第视中国贡士。凡医例称达格特尔,律家、格致家亦用此号。〉,非古义矣。
额理查白五年,著学徒令,凡国中民业,诸技艺名术。取先就傅七年,而后任售之。不如是者,禁勿令售。由是工联私章,前行于一乡一邑者,著于国令矣。其立法期通国共守之,然不行于边鄙。盖边鄙户口稀,一民之身取具数业,必使皆经为徒,则其势不能。必业有专工则市场狭,所廪不足以自养,故其令不期自废也。
令既不便,则民巧舞以与法相遁。彼以谓绎令之文,乃指当时国中所已有业,业起令后者所不及也,于是抵牾违反有绝可笑者。如四轮车,令前无有,而轮人则旧业也,前令行,则舆人不得为轮,而轮人可以为车。轮不由轮人为犯令,而车不由舆人则无罚,其窒碍不通如此。制造之业,降而日滋。孟哲沙之布业,蒲明罕、武累罕布敦之机器,操其业者皆免于七年之徒限,皆以不及令之故。
〈案:学徒令于若耳治第三之五十四年罢。〉
法兰西各业之徒限,部殊而业异。如在巴黎,则大较限五年,于英为轻。顾徒限五年之外,又有火限。火限者,五年徒限满矣,不得骤称艺师而自售业,必更为其傅之火伴五年,通十年而后得自立也〈闻徒限之制,前德意志之茂匿克最严。茂为欧洲大都会,其中操业者自三年至五年为率,徒限毕,则火限又五年。同业考校,行贾诸邦,如是而归官,乃给凭为艺师。其拘碍如此。〉。
工贾诸业之规约,苏格兰最宽缓不烦苛。业各有联,联各异约,虽至精之业,徒限不过三年。设学者犹苦其滞久,得纳财自赎,令稍短促。邑有工联,其应享之利益,新进者入赀如约,则均沾之。其新近业,如麻枲、织纺及铸造织机、轮篗诸工,可不出赀而入联。他如屠业之伦,皆自用无所拘。凡此皆欧洲他所之所无,而吾苏独尔者。
〈案:此所谓联,西名歌颇鲁勒宪,犹中国之云会、云行、云帮、云党。欧俗,凡集多人同为一业、一事、一学者,多相为联。然与中国所谓会、行、帮、党有大不同者。盖众而成联,则必经议院国王所册立,有应得之权,应收之利,应有之责,应行之事。四者缺一,不成为联。故英律注曰,联有五例:一曰惟联无死,权利事责,与国永存。二曰联一成体,有功过可论。其于律也,可为原告,可为被告。三曰联得以敛费立业。其为议院所准者,得抽外捐及强买业。顾其事必议院准之而后可,外此虽国王所许,不得为也。四曰联有名号钤印,其行事以此为凭,不以头目长老。五曰联得自定其章程约束,以治驭赏罚其群。具此五德,斯称为联。故西国有学联,各国国学皆由此起。有教联,教门之事自律自治,于国家无与也。有乡联,凡乡、凡邑、凡屯、凡属地皆有之,相时地之宜而自为律令,与国家大法有异同,而其地之土功、水利、井里、巡兵多为所独断者。今中国各步租界所谓工局者,犹此制也。有商联,如印度大东公司,及今之汇丰钞商皆属此。有工联,则如此篇所指是已。其事与中土之社会差同,而规制之公私,基业之坚脆,乃大有异。故其能事,亦以不同。此所以不能译之曰会,而强以联字济译事之穷焉。〉
吾前者不云乎?百产基于力役。故力役者,斯人各具之良能,而天赋之产业也。小民之所得于天,所受于父母,舍手足之强力便给无他焉。设于此而拘囚禁制之,使不得奋其强力便给者,盖无异夺其天予亲遗之产业,逆天残民孰逾此乎?侵夺者虽奋其饰说,末由解免者也。且人道之相资,事与使二者之相为择而已矣。无取于其三焉,儳于其间也。彼儳于其间者,不特侵事者之自由,使之无以为事,抑且侵使者之自由,使之不得善其使也。事者之善事与否,利害损益使者当之。惟其于己也切,故其为择也精,而去取也当。今乃谓彼为不必精不必当,而独烦为民上者闵闵然为之择而去取之,曰必如是而后精且当也,是侵使者之权而夺事者之利也,是徒纠纷殽乱而作为无益者也。
夫考工之政,所为斤斤然于必久之徒限者,意固曰必如是而后有良工,而市之器物不盬恶也。顾徒限立而器物之盬恶如故。彼不知器物之盬恶,不由于操技之粗疏,而起于人心之欺伪,欺伪非徒限之久所能袪也。商标官印加于产物成器之间,使一国之政诚行,而斯二者不可以假托,则绳欺塞伪之为如是足矣。持金入市者,固惟斯二者之审,何尝问工人之学制曾否七年耶。
抑考工者之为此,将使百工习于劳苦而能为勤耶?则又欲南望北者矣。夫小民之所以弥勤,惟酬其劳苦者之优且疾,足以使之。故赁工之庸以枚售者,其机必厉而不自知疲。至于学徒之功反此,彼徒为勤而不见其利也。故勗民之勤,莫若使之早食其勤之报。久于徒火之限者,彼将以其业为徭为罚,怨咨疾视之不暇,尚何能以劳勚为甘也哉?国家尝收孤儿,使习为业,以衣食之出于其师,故其为徒尤久,而此曹多惰工,可以见矣。
今之所谓徒,欧洲古无有也。今之师若徒相与之事,载之国律者可谓详矣,而吾考罗马律未尝及之。希腊、拉体诺二种之文,殆无徒字。盖今所谓徒,非师弟子之义也。试为之界说,则徒者僮奴,为其主作,以若干年为期,期之中徒者不受庸,而主者教以其业者也。
且人学操一业,不必历甚久而后能也,故徒限之设常无谓。今夫业之精工,至于时表,过常工者可谓远矣。然亦不必待甚深年月而后能通其秘也。盖成器利用之事,其难常在创而不在因,常在作而不在述。方时表之始为也,轮牙笋籥相得之用,极之茧丝秋毫之间,此不仅成物之不易也,求所以善事之器已大难矣,故心力聪明之竭,或毕生而后得一当。至其物之既成,而立之成法矣,则明体达用,虽中资之少年,旬月之教,足以与之。至于麤劣蹇浅之功,数日授业,无不喻者。夫固非秘妙难企者矣,彼久久之徒限何为者?若谓甘苦疾徐,心手相得,虽在常技必历久而后然。而不期之妙,固不可传,即习而能,又不可求于徒限中也。为此有道,在习者乐执厥功而用志凝一。欲其乐执厥功而用志凝一,则莫若早称事而受庸。勤而善则利优,惰而苦则利逊,夫而后其精奋其巧得而为习者之门也。此岂为束缚困苦者所得貌袭而取耶?虽然,彼一业之人所乐为是约而守若诅盟者,亦自有故。徒限设去,学业者不待久而成,无七年不廪之佣,是主者先失也。操业之易如是,竞为是业者必多,势且供溢于求,业利坐减,是徒者亦失也。徒者失,则操是业者皆失也,此其所以不为,而终以徒限为公利也。然而计学之事,固必取通国之损益而计之。使取通国之损益而计之,则富国之道在费力省而成货多。一业纵损乎,固合群之人有待于是业者之益也。人之自为业者一,而有待于他成之业者不翅百,故使举国之业而皆去徒限,是人勉一损而受百益也,所益不亦大耶!
是故工联之设,本旨无他,所以囿其业之物竞。盖物竞既兴,市价将跌,市价跌,则庸与赢自趋薄也。欧洲业联之制,始皆城邑之民所自为,无关君上之事,独英伦民设业联必待上令而后立。此非以惠小民禁幷兼,实亦阴靳其权以之朘利已耳。是故凡业欲联,货赂朝行,制可夕下。从此罔利不为犯科,其无所入赀而私自为者,乃号奸联私会。然虽觉察,不必废也,但令岁纳纵容之税,则其联自若。凡一地之工商业联,皆总而属诸其地之乡联。乡联尊于诸联所立之规制约束,有考察之权,或许或禁,乡联得主之,不必国君也。
〈案:凡约联垄断之事,皆于本业有大利,而于通国有大损。若总其全效,则货弃于地者亦已多矣,且其事必绝外交而后可。使其国已弱,力不足以禁绝外交,而他人叩关求通,与为互市之事,则货之本可贱者,吾既以法使之成贵矣,而他人无此,则二国之货同辇入市,正如官私二盐并行民间,其势非本国之业扫地无馀不止。是故垄断之业,可行于自封之时,必不存于互通之事,灼灼然也。前此欧洲各国患其然也,于是立为护商法,入口者皆重赋税以困沮之,乃此法行而各国皆病。洎斯密氏书出,英人首弛海禁,号曰无遮通商(亦名自由商法),而国中诸辜榷垄断之为,不期自废,荡然维新,平均为竞。此虽其智有足称,然亦以英货之通于他国者多,故乐用也。自此以还,民物各任自然,地产大出,百倍于前,国用日侈富矣。百姓乐成,乃益叹斯密氏所特之论为至当而不可易云。〉
顾乡联虽有如是之权力,而主其政者则皆业联中人。皆云,为此所以持盈察虚,毋使入市之货过多,令供逾求致折阅。实则务使入市货少,供不及求以多取赢也。一业既联,他业踵起相率效尤,乃至无业不联。故居一邑之中,人人皆买贵物,而屈伸相酬,亦家家而卖贵货。彼固谓此为裒盈济嗛,衡从相等。虽有业联,而同邑操业诸家,不因之而有所失也。独至以与郊鄙懋迁,则邑中诸业皆有奇赢,其所以自厚而致富者,用此道也。
然而,邑中衣食之源,舍郊鄙无从出也。其所与郊鄙为易有二道焉:一曰以都邑之熟货易郊鄙之生货。如是者,益以操业或货者之庸,与其斥母养工者之赢。二曰以所致远方之生货若熟货,易郊鄙之生货。如是者,益以劳力运转者之庸,与其废居居邑者之赢。前之所利,在化生而为熟,居肆成事,工之利也。后之所利,在移多而就寡,迁地为良,商之利也。而二者之利,皆兼庸与赢而为之。故都邑有业联,制为约束,壅滞辜榷,以使庸赢两高。而究极言之,则皆务以都邑之少力,易郊鄙之多力已耳。夫如是则工商利优而农民利逊。始本平也,有业联而自然之平势坏。一国之所岁出,利分于在邑在野之民,自为业联垄断之,则在邑之利优,而农人始病矣。
〈案:农桑树畜之事,中国谓之本业,而斯密氏谓为野业;百工商贾之事,中国谓之末业,而斯密氏谓为邑业。谓之本末者,意有所轻重;谓之野邑者,意未必有所轻重也。或谓区二者为本末,乃中土之私论,非天下之公言,故不如用野邑之中理。虽然,农工商贾,固皆相养所必资,而于国为并重,然二者之事,理实有本末之分。古人之言,未尝误也,特后人于本末有轩轾之思,必贵本而贱末者,斯失之耳。物有本末,而后成体,而于生均不可废。夫啖蔗者取根,煮笋者择梢。本固有时而粗,末亦有时而美,安见本之皆贵乎?必本之贵者,不达于理者之言也。故此译于农工二业,野邑本末杂出并用,取于人意习而易达,不斤斤也。〉
财者易中,而未尝为易之终事。是故谷畜资材之生货,邑之所受于野者,即以邑中所出之熟货为酬,野邑相受,多寡之数大较略均。故熟货之为售重,即生货之为购轻,此本业之所以伤,而末业之所以利也。
〈案:中国之往外国者无熟货,外国之来中国者鲜生货,故中国之于外国,犹郊野之于都邑,本业之于未业也。斯密氏此书,其所反复于野邑本末之间者,取易其名,固无异直指今日中外通商之利病矣。孟子曰:“言近而指远”,亦在善读者耳噫!〉
今夫欧洲之生计,其本利常绌而末利常优者,何必遍览深观而后能得乎?都凡为言,已可见矣。无论何国,其始以微本经营而终于富厚者,由于制造商贾者百,由于溉田立种者一而已矣。然则,或劳力焉,或役财焉,其劳役于末业者获优偿,其劳役于本业者蒙觳报,有断然者。而力与财之择优而舍觳者,又自然之势也。故其趋事也,常舍本而之末,附邑而弃野。
都会之民,党居而州处,故易相合,虽甚微之业皆有联,即有一二未经约束者,或以其事之过于专利,不得颂言而为之。而其间逐利恒态,党同业,妒异门,受徒常患其多,商情必深缄秘,务使角逐者希,独牟厚利。凡此皆不约而同,不期自合,不必立为条规,载之盟府,夫而后有联之效也。且操业之家弥少,则其为合也弥无难。试观羽毛之业,其中纺织之工千人,而栉绒者六七家,惟坚持联约,不纳新徒,乃不仅尽收其利,且有以把持羽毛全业之利权,而栉绒之庸之厚,遂由此而逾等。合之为私,不其见欤?
至于郊野之民,其势反是,孤悬暌处,难以合从。故农业向不为联,且无欲联之意。人业为农,从无徒限,彼固以其事为不学而可能者也。顾自我观之,天下之业,舍士而外,其有待于智巧阅历之多,殆莫农若。试观文物诸国农学诸书之繁富,则其事之非易了可以见矣。他业虽极工巧,大抵一卷书,益之图表,则毕其说。独至于农,则事资心手之相得,且不可独于文字求之。故有尽读农术之书,其智不如一常农者。盖天时地利人功,在在与之相涉,三者不齐,田法立异,非至精审,无以为之。众工方之,逖然远矣。
此不独农头田主有督耕指麾之事者为然,即至树畜常佣,其巧习之能亦较都邑诸工而过。何则?工之为事,大率庀器、饬材二耳。庀器者,察其利钝;饬材者,辨其良楛。彼攻木攻金诸工,材等器同,为变差寡。至于田事,则所用者马牛之动物,有柔很驯骜之异性;所加功者草木之植物,有腴瘠强弱之殊资。其间天时水土,俯仰迁移。故其责效施功,非有审别之精,作息之信,必不可也。世但见扶犂之工,腰镰之仆,朴陋蠢愚,而不知彼于田事操舍缓急之间,固未尝一不当也。徒取色貌辞气动容周旋以与市工为比,则固为木彊而难通,而自观物察变择地施功言之,则田佣固常过也。此无他,田佣于人间交际事少,而心所察度措注者,于田事为繁,市工多见纷华,而其业则早暮一致,所为用心者简故也。人苟往还邑野,而深交于二者之间,则彼此之优劣可以立见。此所以支那、印度,亘古重农,其流品利获,乃在太半工商之上。使吾洲而无业联禁制之事,则田佣今日所处,或不至如是之卑卑也。
欧洲政俗,工贾之业优于田农,其所以然之故,不仅业联为之,国家政令亦有驱之使然者。今如赋税关征之政,皆主入国畸重,出国畸轻,此其为效正与业联等耳。盖有业联以为辜榷,则虽货价腾跃,其利非本国之民所能争。入国之货重征,则外货壅阏不行,而土产独牟厚利,又不患为外人之所夺。然二政既用,物值大昂,其害终有所底。被其毒者,野业是已。夫田农既不能自联,又未尝禁他贾之为联,而工贾私家,嚣然持保护商权、利不外流之邪说,以蛊众心。无有知此实工贾一二流之私利,而断非通国之公利者,而务本地著之民愈益病矣。
〈案:自斯密氏此书流布,泰西风气一时为之幡然。英国后此百年,其民情与此所云正反。工商之家,原始要终,知护商之法,自塞利源,得不酬失,则主弛关之说。弛关者,内外平等,不于入口诸货畸有重征也。其业联私约,凡所以为垄断辜榷者,亦稍稍捐除,至今而尽。独其中郊鄙农民,乃转创为田约,欲以保持利权,重外轻内,蜂起以与其时之计臣政府为难。而计臣政府亦联通人为会,号反田约党,相持争论。至一千八百四十六年皮勒当国,反田约党大胜。而后无遮通商之党法始行,然而田野垄断之私,至今犹一二存而未尽去。故有时而请免麦税,有时而请立牛羊进口限。使此说行,则何异前之护商者乎?利之所在,民智难开知此。然合前后而观之,足以觇泰西世运之升降矣。〉
英国农末利悬,今差胜古。试权野邑之间,则耕夫之庸,差及制造,而营田赢利,亦不下城市之工商,此十七世纪所不能者也。闲尝为考其由,盖由前此邑业过盛之故。邑业盛,赢利积,而母财日恢。本众业均,赢率日薄,业场有畛,而竞者无穷,必至之数也。以其利薄,故用母者弃城邑而输之郊野,郊野之中,本增事众,而求佣曰多,此庸率之所以起也。盖始也立业联以朘之,今也因末穷而反本,此其所为,犹始得之郊野者今还之郊野而已。欧洲百年以来,田野日关,皆缘邑中母财充溢末业,故能尔也。然乡鄙之业虽有甚优,而国谋人事为之沮夺者尚多,故其效终迟而难据。
每观城邑工贾同业之家相聚而谋,类皆操奇计赢踊腾物价之事。苟利其业,何恤国人!馀虽驩聚燕游,其会亦寡。故工贾势聚者非国之利也。夫谓必取其会合聚谋之事,立之法而禁之,此固违宽大平均之政体,然示之端倪,使之便于为合,又何必乎?至立之政法,使欲不为合而不能,则尤下策也。所谓使之便于为合者,如官设簿书,务令同业之人署其名业居址。自有是册,前不相知之人今皆麕集。苟欲为会,则踵门而呼,俄顷皆萃,所谓使之不为合而不能者。如著令同业之家死丧相恤,此其意非不美也,而弊随之生。盖相恤之事,首资于财,财出同业,则必制为蠲抽,置之产业,其事非聚谋而公治之不可,而彼乃缘此而谋为辜榷垄断之事。
既有业联,斯有约规。既有约规,斯有科罚。此约规科罚者,将谁定而谁责之?势必以少从多,定且责以联之太半。由是其联得历久而不散,而辜榷专利之事亦相引而弥长。向使其事悬诸人人,则人杂意殊,其会虽成不可久矣。
或曰,惟有业联而后有约束,业以精良,工无滥厕。此无据之说也,工之良楛,货之真赝,非业联规约之所能为,而视雇与用者之取舍。惟其有失业之忧,而后争为其善而不敢惰欺。业联立,则其业其货,无论良楛勤惰欺信皆必售,则视利否耳,何所劝而为善业乎?是故邑有业联,则市无良工,苟求其良,且必于联外之郊野为此,则主与佣皆为犯约者矣,此固居邑者之所习知。业日精良,效安在耶?
〈案:此言通夫治道。盖家国砺世摩钝之权,在使贤者之得优而不肖之得劣,则化民成俗,日蒸无疆。设强而同之,使民之收效取酬贤不肖无以异,甚或不肖道长,贤者道消,则江河日下,灭种亡国在旦暮间耳。何则?物竞例行,合天下而论之,强智终利于存,弱愚终邻于灭故也。法义二国,以白山为界。白山者,欧洲最高山也,游客至沙蒙尼地,过岭必雇山夫为导。其二十年前,山夫尽人可为,而听客之自择,于是山夫骁捷,马骡驵骏。后法国官府以此为不平,下令凡为山夫必先由官察验给凭,始得执业。而其受雇也,以次及之,周而更始。如是不二十年,山夫健者皆亡,而马骡亦一无可用者。客乃舍沙蒙尼,从他道焉。此事虽小,而可以推其大者矣。〉
〈又案:业联之所以病国,在辜榷把持,使良楛无异也。使其立之约束为一地之公利,不许贾伪售欺,则亦未尝无益也。今如闽之茶业,人得为贾,而小民怵于一昔之赢,往往羼杂秽恶,欺外商以遨厚利,贻害通业所不顾也。二十馀年来,印度茶业大兴,而闽之茶市遂极萧索。向使其地业茶大贾会合为联,立规约、造商标,令茶之入市杂伪者有罚,使贾茶之家久而相任,则闽之茶品固天下上上,足与印茶为竞有馀,未必不收已失之利也。〉
凡右所言,皆限人数使少之流弊。惟限其业之人数,使取舍者不得任其自然,而民业之优绌重轻以起。此为大事,言计者所不可不深察者也。
〈案:今欧洲诸国所有业联之制皆废,存者独医、律二家。〉
二、所谓增其人数使之多者,其效虽与限之使少者不同,而擢塞壅激,使物失其理,不得趋于平,一也。今如教士一业,使任其自趋,为者将少。重教者妨其然也,于是设为佽助之费,劝奖之资,既成学则有岁供,方为学则有月廪。此或出国家所公赋,或本私家所乐输,务使开敏少年劝为是业,用以丰佐教道。此不仅吾英然也,景教之国〈考唐之景教碑,所谓景教者,实非基督教宗,乃教外别传。今借用为教宗统名,以偏槪全。古之命名固有此法也。〉莫不如此。其资己财以从事此业者,盖甚少矣。且教道宏深,操行坚苦,必历时甚久,捐弃外慕,而后能成。使其中有自资为学之人,则成者执业责酬,往往得不偿费。而窭人子弟借佽助而成学者,常不计糈之厚薄而为之。故其为业,贫者易执,而富者难操。势常如此,非不知教以明道而工以艺鸣,倂为一谈,斯诚猥亵。然而,彼既以业受财,则固与庸同体,两皆被雇,不可分也。溯十四世中叶以前,英国私家教士及乡社神甫俸五马克,约今银十磅,著于国令者也。而同时石工日四便士,计今一先令。其短工匠伙日三便士,计今九便士。使二者通年受雇,总其所得,优于教士神甫者多。故后安十二年令曰,教士俸入渐薄,劣足资生,无以劝修己事天之士,敕所在毕协〈教士领袖,说见部戊。〉得以承制增加,岁二十磅以上五十磅以下。于是岁四十磅,号牧师常俸。此虽国主议院所立法制,而当时牧师实廪,其不及二十磅者仍多。而同时伦敦佣作,如靴匠缝工,岁入皆不下四十磅。外此虽在下工,所得不能复少于岁二十磅也。由来国制诏以定饩廪庸钱之高下,于众工常多裁减,独至教士则悉主增优。然二者抑扬固殊,要皆虚行无实。盖教士则为之者众,供过于求,宁受微禄,犹愈于己。其他业工,则业联既设供不及求,其庸自厚,此以见饩廪之事,皆有由然,非为上之诏糈空言所能劫制者矣。
〈案:十四稘中叶以前,教士常俸之外又有牧所丁钱,及教事之营供布施,总其岁入不仅此五马克也。〉
虽然,天下惟名足以胜利。教业居齐民之首,为世俗所钦式,毕协牧师有官联统属,地望崇高,乡邑堂观,有世掌之产业。故虽教侣日多,俸糈劣薄,而清修之业人尚乐趋。盖利不足而贵有馀也,且时而过者有之。此不独公教之国教道之尊为然,即观之苏格兰与瑞士之几尼哇,其中教会,品地优,为学便,使其超逾侪偶,席丰履厚固亦无难。无怪绩学之士,修洁之人,犹望风而趋,不为其中有生计甚艰者而裹足也。
〈案:苏格兰之布里必斯持,与瑞士之葛罗云大同小异,乃修教之一大宗,与罗马公教异门者也,故斯密氏特举之。〉
刑名医疗之业与教士殊,无提举堂观坐食产业之事。使其学得人之佽助奖成一如教业,则相竞之下,将使二业之食报大微,而出重资使子弟学操之者将日少矣。夫如是,将使律师医士悉为贫子,而成学举由义垫。己之家道已寒,业之同人又众,竞于生事,得少已欣,则二者必日趋于贫陋,又安得如今之雍容闲宴,责酬厚而自奉优耶?
〈案:资人成学,适以使其业之不见贵,斯密氏于此若有微词也者。然此以论事势之迁流,自应尔耳,非以资人成学者为过举也。且即使流极果如斯密氏所云云,而合通国计之,其事固有利而无害也。其成学者,于前既无所出资矣,则虽食报太微,亦未云报。此所以西国今俗,其中蠲产助学之事尚为至多。且其为人之周,其款目之钜,诚皆中国古今所未尝闻者,而达变洞微之士终不谓其事为有损,而不纪其功也。盖蠲产助学有二大利焉:一则使劬学者无衣食朝暮之忧,得以聚精会神深穷其学,及其既成,逢为一群之公利。举世之耳目,此亦通功易事之公理,犹劳心者之宜见食于人也。二则使开敏而贫之人借此而有所成就,而国无弃材之忧。斯密氏固身受镯产助学之利者也。巴列窝学校有助学之忾,与试获食之,如是者七稔,其学乃大成也。鸣呼,使中土他日新学得与泰西方驾齐驱,而由此有富强之效者,其诸蠲产助学者为之一篑也欤?〉
今者医律二家,幸而免此,罹其厄者在俗所谓文人。欧洲此种之民,始多由教门所培植,中经事会不齐,未即誓度,流徙无业,迹近游民。其成业非由己资,而同类又复至众,求少供多,其生计遂不堪设想矣。
考欧洲书有印版,其事甚迟。当未有印书之前,此等文人例为师范,或公立,或私请,设科授业,以其夙学传教人人。此其为业,以比近人专为坊贾著书,以之刊售求利者,事尊而用切矣。夫人自致一学,至成硕师,必天资人力皆不后人而后能之。比功较勤,固不在医律二家下也。顾虽有名师,其所得膳修相悬甚远。无他,文人多贫窭之家,藉他人之佽助以成学,而医律成业多用己财,为之者少故也。今使印版未行,无著书刊售之事,一切文士将皆出而为师,学者不加多,而愿教者益众,恐束修之不腆,有加于今日者矣。往者椠本未行,乞士文人,异名同实。各邦国学,有例许学士行乞自养之条。为生之难,可想见矣。
国家以廪膳膏火借资寒畯,欧洲古无此事。故其时成学之子,道足为师,其食报于束修者至为优厚,此可考诸史传而知者也。如爱素格剌缔〈与智学家之苏格剌第系两人。〉著论剌讥同时师道,曰如此人者,皆悬至美之的以招来一世。谓其徒曰:诚得吾道,则福慧两足,处事交人,均归至当。然则彼之所传,可谓天下之难得要道矣。及观于所责报于其徒弟子者,乃不外区区四五麦尼之束修。夫号智学之师,固将曰其人智也,乃所以与人者至奢,所以取偿者至俭如此,此岂非天下之愚夫,乌在其能智也?即爱素之辞气而衡之,其所指之四五麦尼断非溢实之语,亦非不及实之言。而试以今币言之,则四麦尼者十三磅六先令八便士也,五麦尼者十六磅十三先令四便士也。一业之传,束修如此,夫亦可谓优矣,而爱素犹或少之,以为受者大愚。至爱素之所自责于其徒,则人取麦尼者十。设𫮃雅典,一时而授百徒,其丰腆可以见矣。雅典名都,爱素硕儒,而所授之言语科又为时人之所最重者,则一业之毕,师得三千三百馀磅之束修,非诞说也。至同时儒以授徒致富者,斑斑在史传中尚众。如波鲁达尔自言其学贽为一千麦尼,歌尔志亚力能以金范己像,舍之得尔斐之祠。柏拉图所记一时名师,如翕卑亚、波罗达歌拉诸人,其居养皆富厚极一时,而柏拉图亦雄于赀者也。尤足证者,亚理大德勒为马基顿名王亚烈山大师,其父王斐立厚酬之矣。然犹弃之,遄返雅典开坫授徒学,贽之优益可槪见。是盖当时希腊国势盛强,物力殷赈,而文明肇启,人竞于学,故能师道尊而报德厚如此。迨一二百年以降,人文日广,能者世多,束修自行,亦稍稍薄。物盛而衰,固其所也,然其中杰出之俦,犹享厚实。较而论之,终未若今日之菲劣。试观史载希腊资遗噶那提及知阿真二子使罗马,车骑雍容,于斯为盛。当是时国势已不及初,特土地尚广,自主之权未坠于地,其礼遇学人,尚能如此。且噶那提者,巴比伦种也,于希腊为异族。夫心惎异族,不畀以权,古莫雅典人若,而噶力能得之,此非其学术能事独所心悦诚服者,固不能矣。
虽然,此之不齐,非弊政也。以比前之矫揉立法,以垄断辜榷者,其事判矣。夫学子日多,而师儒之奉坐以趋薄。道富身贫,自身处其境者言之,固若不便,然于其群则无害也。且民少出赀而可以受学,与多出赀而后可学,孰为得失,人能辨之。今者欧罗一洲,学官如林,其中规制尚有不便于民者,正坐学费贵耳。后有人焉,出而更张之,使民之受学如乞水火,岂非教化一进步也哉。
三、所谓禁其徙业,使之不得自然通流者,如国有例禁,致一工既衰,民不得移其力于他作,一业既病,商不得转其财以他营,壅滞既滋,不平遂甚。前之所谓徒限、工联,皆此具也。有徒限则业不得相为转,有工联则地不得相为通。是以轩轾之差,往往时事变迁。一业之庸,日增月起,而就衰之业,工之饩廪,倮然仅足自存。前者如川方增,招工日急,后者退矣,而工作人数不减旧时。二者常在一邑一乡,画然分区,毫末不能相济。问其何不舍此他之,则徒限为梗,业难互更,工联各保封疆,彼此不相容受。彼执徒限之说者,固为业有专攻,非始于为徒不可也。不然,制造之业相似实多,苟许相通,无难更执。试问织枲、织丝二者皆素无文,其工巧有何殊异?即至转而织罽,其事虽有分殊,顾相异至微,数日之间即可改操新业,假无徒限,丝、枲与罽三业即可互通。当其一业就衰,馀二皆资挹注,则暀者无缺工,其庸不至痛腾,衰者无浮食,其庸亦不能过跌矣。惟其不然,遂致失业者众。一业告废,其中佣作仅有二涂,或无所事事,自称贫子而仰食县官,或降为常佣而缘南亩。顾田作劳苦,此曹所不习也,于是称贫而仰哺者日众矣。假使其国无养贫之政,则流转为盗贼者有之。立法阻民,使之不使徙业,其弊有如此者。
工联禁约立而功力之难通如此,而母财之难转囚之。盖母财之广狭,视人工之多寡为率。顾母财之难转,不若功力难转之甚。每见城邑之中,联约甚密,而驵商钜贾欲役财立业于其间,虽有小费,究无大梗。至于执艺劳力贫民,不属其地而欲觅食,则难若登天矣。
夫工欲移地为生,而工联为梗,此在欧洲,国而有之。至英国则有养贫之政,此其阻碍甚于工联。工联所限者,其地之工而已,积养贫之政,则并其地之常佣而锢之,使之售力求生,必在土著之方而后可,去此则皆不能。此缘一邑一乡各有赡贫之责,其费即出于乡,贫者愈多其费愈重,而售力执艺之佣多皆贫子,舍故投新,人皆不纳故耳。养贫之政,其缘起变革,吾得梗槪言之,亦考国俗者所要知也。
罗马公教衰,天主之庵寺毁,孤寒失荫,坐以冻饥。于是英伦当国者,谋所以振之而患无术。洎额理查白立,则令乡县编户,各自给其贫民,致死者有罚。乡置有司,与其地修教牧师共掌之,廉察收养,以时视其乡贫子多寡,与乡民资产厚薄,而上下其所敛之赀以赡之,号曰养贫之算。
〈案:英国贫算之立昉此。明代以来,日益繁浩,竭民耗国,虽欲革而其道无由。论治者皆深病其始之以姑息而作俑也。斯密氏推原其制,以谓起于公教之衰,贫民失怙。他家之论,则不谓尔。考显理第八朝,造轻币以朘其民,穷檐佣赁,大抵空乏。继而贪牧畜之利,废麦陇𣪠羊,南亩之民,什九无业。有明嘉隆之际,英野多饿莩矣。此振贫之政,所以不得已也。庵寺之毁,其益困之一端而已。〉
此令既行,乡有养贫之责,于贫户著籍,不得不详。于是察理第二令曰:民徙新籍,必安居四十日,而后为其地民。不及四十日,为其乡所不欲纳者,牧师、乡有司以告其地司理复之于所从来。其著新籍,力能岁出田宅租十镑以上,或自置质保,不至以贫累乡里者,听徙勿拒。
已而祷张之幻,缘令而生。乡吏往往以财啖其贫子,令他徙,而沈命四十日勿出,则为新籍民,而旧者脱无累,故雅各第二更令曰:民徙新籍,诣牧师若有司署其前籍及其家丁口之数,于是日始,计四十日安居者,则为其地民。
然而未足也。如是则拒受之权在乡吏,奸无由绝,故威廉第三更令曰:民徙新籍,诣牧师若有司署其前籍及其家丁口之数,揭之于观堂,民于安息日所聚祷祈者,自是日始,计四十日安居者,则为其地民。
一令之不详,则补救者如猬毛而起。总其所为,非使民得移徙也。四十日安居,杳不可得,其效适用锢民而已。而长民者之意,又以锢民为不可也,则更设四条以通之:一凡民能出贫算者,听徙勿拒。二为其乡所推择为吏满一岁者,听徙勿拒。三入其乡为学徒终其徒限者,听徙勿拒。四为其乡赁佣满一岁者,听徙勿拒。然而四者虽设,于劳力操业之民无所益。盖于前二条,则必为一乡所众许。彼知新来者虽暂出贫算,后未必能也,则拒之,亦终不推择之矣。由后二之道,则有妻子者必不能,学徒罕有室者。况律又载明有妻之佣,虽受雇满岁,不得著籍。其效徒使雇佣者,从此不以一岁为期。此虽古俗,转坐此令,其俗以变。不独雇者不乐因此予人以新籍,即受雇者亦不愿缘此而亡其旧籍也。盖乡有贫人而其算加重,自为人人所不欢,而贫者于彼此既同一食贫,亦不愿舍旧谋新,而去其亲戚坟墓也。
自食之工无所依倚而售其技,则后二条所谓为徒为火而许入新籍者,于彼无所用之。大抵如此之工,觅一佳所欲迁,往往不为所纳,纳者必岁出十磅之租,抑自置质保其不至仰食贫算而后可。而质之多寡,乡吏以意为之,顾至少不在三十镑下。知者,以律载买业价在三十镑下者,不得于其地有籍也,则因保贫之质不止三十镑也。夫三十镑之质,已为佣者所难矣,况乎其不仅此也!
〈案:移籍著籍之难,其事纯起于养贫之政。如中土冒籍之讼之起于学额也,他国无此。民之流转,自可听之,而于英民所为,几不识为何事。一贫户之应归何养,二乡涉讼,时时有之。律师讯勘之费,积久不赀,而皆出于贫算,此所谓争其末而伤其本者也。以其病民之故,同治四年,自额理查白以来,所有籍法,大抵昔罢,则斯密氏不及见矣。〉
令因养贫起者如牛毛,佣作遂不得就善地以售其力。欲维其敝,于是手凭之制又兴。手凭者,威廉第三令曰:凡民徙籍,取本乡手凭。凭由其乡之牧师若有司画给,两理官察验署名,所就乡皆纳勿拒,不得以豫防食算逐之。其真食算者,由原乡给予,或另徙,徙费亦出原乡。同条又云:民新徙入乡,非岁出十镑田屋租,或在乡官所受雇满一岁者,不得著籍。
国家既以令使小民不得自由矣,乃以其敝之故,更以令补救之。卒之其与几何,观律家蒲恩之论贫算可见矣。蒲之言曰:乡受新徙之民,其必责手凭者无惑矣。自有手凭,而民之欲著他籍者,无论以徒限,以受雇,以揭白,以出算,其势皆不能。赁佣徒伙,不能以手凭移居也。至于贫而食算,得手凭而知所复,即未复,其所食者又其故乡之算也。抑病不能行,予手凭者有资给之责。是故乡官出凭以予小民,心至不愿持而去者,十八九还。其累本乡也,或过于勿徙。由斯而言,则手凭为物,受新者必欲得之,去故者常欲勿予,自然之势也。徒为厉民之具,使乡吏得以禁锢贫佣之生,虽地著之乡,有至不便。欲适之土,为甚可乐,而不幸生有定区,则亦终其身于不得出而已矣。
手凭所载不过本丁姓氏年貌籍贯而已,非若荐牍契券,于其人之行谊财产有所措辞也。顾乡之小吏,往往靳之。吾闻蒲恩言,往者政府尝以此为苛,下教饬牧师监算者顺民情画诺,而王府法司格不与行也。
由前之故,英内地工庸优劣,往往连境迥殊。食力小民,未有室家,身健技精业勤者,不得手凭,尚可他徙,其已娶有子女,则拒勿纳。前鳏后娶,前容后逐者有之,大抵虑食算之口多也。是故两地鸡犬相闻,其一虽役急而庸高,其一虽丁多而功寡,相需虽殷,不相转注。苏格兰无养贫之政,故无此弊。佣之同功异廪,必二地绝远而后尔。大率都会庸优,乡野庸薄,去都弥远,其率弥下。若英之工价,有丰俭相绝,而莫知由然者矣。是故一制之立,众果樊生,其极等于画地为牢。民莫之逾,峻岭巨川,无以过也。
夫为本国之民,身无罪罚,择地力业,去苦适乐之事,谊得自由者也,为法锢之,背天逆情甚矣。吾辈英民,恒持自由之说,平日之论,龂龂如也,然其实则与他国之颛愚等耳。日言自由,而不识自由之实为何者,此所以籍法之虐,身被之者百有馀年,至于今犹自若也。其中潭思之士,论政之家,固常准理抗言,知籍法为厉民之具。至于庸众,则相忘矣。前者连坐之令,举国哗噪,非其令立除不止。夫连坐之令虽苛,身被其毒者尚自有数,独至籍法,则举吾英劳力之民,年在四十以往者,叩其身世,必有一时大为之困。于彼则哗而攻之,于此则默而受之,夫亦可谓傎矣。
此篇著论颇为冘长,然犹有不容已于言者,则国家平价之一事。古尝以令平通国之工庸物价矣,有所不通,则令所部相其物土,择其事类,各自为之。至于今,二者之政皆废。盖视前事亦知其政之不可行也。善夫蒲恩之言曰:政治家积四百馀年之阅历,应知物有至情,不可强制。国权有大限,必不可以逆施,使同业者必同饩廪,则必勤惰同功、巧拙齐效而后可。有是理乎?乃若耳治第三之令曰:缝纴之业,凡工头雇伙居伦敦城中,及离城五迈内者,除遇国恤,其日庸不得过二先令七便士,违者取与二家均有罚。此正蒲恩所斥者也。凡议院画定一业中雇者与被雇者两家相受之率,其强有力而持议者,恒在雇者之家。故其令主于被雇者,则多平而公;主于雇者,则多偏而私也。今如廪工,律禁制造厂主不得以所出货给工食,必令见财,此法极公。于雇者之家无所屈抑,而售力之佣,免侵渔冒蚀之毒。此主于被雇者也。如若耳治之令,则主于雇者之家矣。雇者之欲困工佣也,常合从立限制而不严罚,若工佣尤效为此,则目为把持,而刑宪随之,纵雇者而独绳被雇者,故曰偏而私也。如若耳法之令,将使佣者虽至巧极勤,其所受极于二先令七便士而止。此正蒲恩所谓使勤惰同功、巧拙齐效者,小民之困,岂不甚哉!
〈案:缝纴工价之令,于一千八百二十五年废。〉
〈又,令主被雇者多平而公,主雇者多偏而私,此理自易见。国有议院,而院绅必家产及格而后企推举,如是则小民失主议之权,而遇事或受抑,必然之数也。前谓连坐之法,举国非之,而籍法之苛沿而未改,亦以连坐之法及诸豪民,而转徙之艰受之编户。一达之议院,一止于穷檐故耳。〉
考古平价均输之制,皆以裁制商贾之利入而设,至于今则其制渐废。英国存者,独饼均之令而已。诚以𪌈𪍆者民食所必资故也。然使其地炊饼者惟一家,抑多家为联,则虞其辜榷侵民,均之善也。若人得为炊,而无联约,则均之不若听供求自剂其平之为愈。何则?均价宜以时上下,而上之为此,又未必时故也。英国饼均之令,设于若耳治第二时,当是时苏格兰固未行也。以苏无司市以督责之,其后设司市行之。然夷考其效,有饼均者无大益,无饼均者亦无大损。
〈案:饼均之令,于一千八百十五年废。〉
凡国世盛世衰,若进若退若中立,其为事于通国之贫富有异验,于各业庸息相比之率无攸殊。盖进则俱进,退则俱退,此比例常同故也。若夫异业畸有重轻,其致然之因,别有所在,不得于国财之进退求之。此所以庸息相比之率,常历数十百年而无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