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九 釋贏 ◄ | 原富 部甲 篇十 論業異而庸贏不同之故 |
► 篇十一 釋租 |
|
夫苟聽民之自已,而不加擢塞驅縶於其間,則一國之中,民生諸業,凡所以致其力而役其財者,將苦樂利不利相若。都邑錯處,風氣棣通,使一業之獨腴,則民將自趨,使一業之獨瘠,則民將自抑。趨之者多,則轉而不腴矣。抑之者衆,則俄而不瘠矣。民將各審其內外之分,而自爲其最宜,以與其所居之羣相得,不必爲其上者爲之焦勤也。惟爲其上者爲之焦勤,而後民失其自由,而業之不齊以著。故曰:民如水,自趨平。又曰:國助不如民自助。
夫歐羅巴者,天下之業場也。或役財焉,或勞力焉,孜孜撅撅,其贏與庸莫有同者。此其異烏由起乎?本業殊致,喜嗜不倫,或利微而所甘,或利優而所苦,起於其業而異者,一也。國異政,鄉殊俗,附離約束,不平以生,起於政令規約而異者,二也。是故吾論庸贏之異也,亦可別而二之焉。一曰業品之殊,次曰政約之異。
以下論業品之殊。
業之優絀不同,其所抑揚損益,使之平均若一者五:一曰本業之可欣可厭汙潔休劇榮辱,二曰學操之甘苦廉費,三曰售業之恆不恆,四曰執業者責任之重輕,五曰所業期成之可恃不可恃。
所謂異生於本業之可欣可厭汙潔休劇榮辱者,如當都會之地,凡縫紝之工,通一年之所得,劣於織紡之工,縫紝休而織紡劇也。織紡之工,劣於冶鑄之工,織紡休而潔,冶鑄劇而垢也。冶鑄之工六時之所得,不及採煤者之四時,冶鑄者之於採煤,事潔而不殆也。夫榮辱之分,生於人意,而其業之酬,乃以大異。榮業所得,大抵常微,鼓刀而屠,溽處也,而其業之取庸以厚。刑人之隸,通國之所憎,使非厚廩,則莫有爲之者矣。
畋漁之事,居狉榛之世,則生事所必資,進而文明,則爲好樂遊戲之娛,而倚此爲業者皆窮簷矣。漁之業微,自希臘上古而已然,而英國今日之獵戶例貧子。以其事之根性而易操,是故爲之者衆,數獲入市,所得者常不足以贖其勤,而其業遂至絀矣。
此不僅使庸之數異也,贏率不均,有由此者。市酤酒肆之主人,與傭保雜作,往往爲醉人所捶駡,業之煩溽者也。然而斥母少而贏得多者,一鬨之市,酒壚往往稱最焉。
所謂異生於學操之甘苦廉費者,其事得以機器明之。製造之廠,設一機器,爲費甚奢,故其責償於此機也,及其未毀,最此機之所出,必與機價相敵而尙有贏焉,夫而後其機用也。人之學爲一業也,其技巧習給,必勞力需時而後能,故責償於其業也,猶製造者之於機,課其所獲,必常庸而外更有以酬前者之勞費,計母爲子尙有餘焉,夫而後其業可學也。且以人比機,則機之長短可豫知,而人之壽夭至難測,人生一世之中,能治生者率三十餘年止耳,故其取償又以重也。是故業有專常之別,專業受庸與常工異者,致由此耳。歐洲常法,以梓匠金玉諸作,與凡製造之家,爲巧工,爲專業,而田野山澤之事則爲常傭。故各國律令,操前業者必自從師爲學徒始,徒有徒限,寬苛之制隨業不同。徒限之中,徒之力役,皆其主若師之所全有,徒之衣食,取具於所親,或如學子然,行束脩而後授業也。設其家貧不辦此,則書券展徒限,爲之傭以讎之。其所爲,於徒則多損,而於其師亦未必利也。蓋展限之中,多慵徒。至於農卝山林之事,則人以爲不學可能,乃無爲徒從師之事。今如田傭,當其受僱之時,卽其學操之日,計力受庸,稍足自養。以是不同,故歐洲專業之工,餼廩皆較常傭爲厚,而在編民之伍,流品亦緣是而稍高。以日庸而計之,如麻枲,如木棉,所受者只比常傭,爲優蓋微,而通一年爲計,則以受僱之較恆,其積則比常傭多也。第其所多,每不敵其學爲是業之所前費者。至於精詣之業,事資學問尤遲久而難成,則售技之糈,彌厚不倫焉,此如繪塑之工,如律師,如醫士是已。
〈案:農卝之業不需爲徒從師,特當斯密時知此,今大異矣。〉
至於斥母立業,其贏得之上下,則未嘗以學成之難易廉費論也。若專以役財治生之事而言,則諸業之難易相若,或土著之貿易,抑四國之通商,任舉一塗,皆不能此繁而彼簡。其爲業旣相似,其贏得宜略同也。故課母責贏,而優絀不由斯而起。
所謂異生於售業之恆不恆者,如製造廣局之工,都會賃工之傭,當一身無疾病,皆得勞其力以受食,獨至築垣疊石之工,嚴霜淫雨皆可輟業,又必俟雇者之呼於其門,而後能奏其勣也。是故一年之內,坐以待雇者半之,則其受庸也,不僅資當日之養,必有以均其作輟,且務償其望工之苦,與其不或必得之虞,此所以常傭之日廩,石工、圩者常加半,抑倍之矣。使其地常傭,七日之廩爲四五先令,則斯二工必七或八,前者六七,則後者九十,前者九十,則後者十五或十八焉,此皆驗之於吾英倫敦與各部之庸率者也。且此庸獨大,非以他故而然也。天下易能之事,莫築垣疊石若,倫敦凳幾之匠,夏則爲石工、圩者以取優,冬則執椅凳之業以補闕,知其事夫人能爲也。此以知其庸之獨異,起於售業之無恆,而非由他故也。
且徒以技巧而言,則梓人之業固比之石工、圩者勝矣,然而都市之中,梓人之受庸往往比石工圩者爲遜。蓋其業不以寒燠雨暘爲殊,其有待於雇者之招邀,亦不若石工圩者之已甚,此其庸所以反遜也歟。
又如,有操業者,在他所則常得僦,而獨於一所不然,則其庸亦比例而大。今如倫敦之俗,凡手藝之工,主家雇之,隨時可令之去,與他所之短工同,是以在倫其庸獨大。常傭日十八便士者,彼則三十之。如倫敦縫紝之工,休業者常以旬計,夏日尤甚,故其事如此。此在他所,往往所得以比常庸尙微劣也。
假其售業無恆,與其業之煩溽勞苦合,則可使極麤之工,售庸過於精業也。蘇格蘭之紐喀所及他諸部,其中煤工業短雇者,所廩常倍或三於常傭之率,此起於煩溥勞苦者爲多,而由於無恆者少。蓋彼自苦之,而不願長勤也。獨至達眉河滸卸煤之傭,其煩溽勞苦,誠無以異於入山採煤者,然以煤船到步之不常,是以其業多作輟,而取庸獨優,常倍或三於常傭之率。平情論之,雖至四五,不爲奢也,數歲之前,吾嘗親考其事,知此種傭民其所受者,常日六先令至十先令不等。但以六先令言,則於常庸已四倍矣,常庸日十八便士者也。此其庸雖驟視爲甚優,究則傭市供求相劑之自爲,而非人之所能設也。使此率爲優,不止償其煩苦與無恆,將來者日多,其庸自然減矣,烏得壅以爲厚利耶?
至於母財贏率之進退,未嘗以售業之恆否爲差。蓋母財之行滯在人,而於業固無與也。
所謂異生於執業者責任之重輕者,如冶鑄黃金之匠,琢磨玉石之工,雖精巧不必過他工,且有時而遜之,顧其計日受庸常比他巧匠過者,無他,爲付託之重而已。
故醫療之工,病者性命精力之所託也,律例之師,訟者身名財產之所託也,其所託之重如此,此不可以付諸卑賤人甚明,故其得糈責酬之厚,必使若人有以自尊其流品。流品尊而後廉節重,節廉重而後有以重託而不驚,必然之理也。況之二者爲業,事資學問,學操綦難,二因旣合,而醫士律師之庸,其非常工所敢望者矣。
至於贏利之不同,又未嘗有待於此矣。人役己財以治生,則無所謂付託者,而其人爲市廛所信否,又不在業也,視其人之財產、聲譽、才具,於時人意中爲何如。是故業異而贏率不同,勢不能起於付託之重輕也。
所謂異生於所業期成之可恃不可恃者,一羣之中,民各有業,皆童而習之,然而成否之數,業之爲異至多。大抵勞力粗下之業,幾夫人可成,而勞心名貴之業,則成否至無定也。生子而使之業爲履,其長而食於是業也,若操券焉。生子而使之業爲律師,則其長而食於是業也,二十得一而已。故其事如占鬮焉,二十人共爲鬮,十九失而一得。則此一得者,收十九之所失者而獨享之,至公之道也。夫人業爲律,稽古而諏今,年幾四十矣,而後收其報。世但知其糈厚也,而不知勤一世而不得糈者,外有十九人焉。且合而計之,彼一人之所收,終不敵此十九人之所費。今使取一邑勞力之業,如爲屨者,織罽者,總其同業之所費,與其同業之所收,則所收之財常逾其所費者。至於業律之家,則最館署諸公之所得,常不敵其同業所歲耗者,斷可識矣。故其事不能如占鬮之公,得與失常相敵也。律之爲業固然矣,而他勞心之業仿此,食於其羣雖若甚優,而其責則得不償失也。
其業之得不償勞如此,然而一國之秀民尙爭趨而勸爲之者,有二故焉。天下惟名可以勝利,業精則名品貴,舉爲名高,一也;人之自詭常過其實,徼倖情勝,以爲必成,二也。
夫與衆共脩一業,不企其中平而不能,而我乃能爲其至者,此所謂豪傑穎異者矣。故樂爲勞心名貴之業者,其所收不僅在厚利也,其半亦爲名高。而名之上下,亦與其能之上下相副,名卽爲其所取償者矣。此在醫業已然,律業或過,至於學爲文詞、名理、格致之學者,幾於皆名而無所利矣。
度越曹偶,魁倫冠能,人情之所歆羨者也。獨至用此以弋利干祿,則人情或以爲汙。惟人情以爲汙,故其所得不僅取償其前學之勞費,必且有以酬其業處之汙。今夫俳優歌舞,當不求利,皆爲名流,及其自售,風斯下矣。其索賴也,常若邱山。何則?能獨而處汙故也。不知者疑其流品之下而索賴之優,不悟其索賴之所以優,乃卽在流品之下之故。今使人情忽變,而不以衒技自鬻爲汙,則其業之流品升,而樂爲其事者將衆。衆斯競,競斯微,其利入不能如是之厚矣。且俳優歌舞者,固有待於天資,然不必如是之罕遇。世固有獨具精能而恥以牟利者,使其業不爲世所鄙夷,則所謂度越曹偶者,固不必如是之寥寥也。
至自詭過實,而每懷徼幸,尤爲人情之至常,其求事自試,常過於其才之所克肩者。古之知人情者,言之詳且盡矣。獨至幸成諱敗之心,則尙未深發其覆也,世之傾覆顚沛,坐此者至多。蓋常人方血氣之未衰,其計事也,往往於成得之數,自與則甚多,於敗亡之數,自仞則甚少。此其心之用事,觀於鬮博〈俗呼彩票。〉、保險二事而可知。今夫鬮博者,天下姦利之一也,而售此者所在致富。蓋人所爭趨,彼之所收必大溢於其所與,此其所以利也。使爲公道,而收於與平,其事將廢。故每鬮之眞值,十常賦其二三,以至於四者有之,其事之不公不廉如是。然而人方爭購之者,徼倖之心勝,常自詭於可得也。執數金之貲,而規萬億之獲,雖有智者未嘗以爲誕也。且也其標愈大,其得之數愈微,而人愈樂趨之,使其標小而得之數多,則相顧而不屑,甚則以求得之殷而多購之。不知數學之理,購鬮彌多,其去得彌遠,設其盡購,則百失無一得者矣。其自與於成得者過,未嘗考之以數,而求其實也。若夫人情之諱敗而過,則保險者,其事與鬮博相反,其得利亦與之背馳者也。保險亦數術之一事。今使其業能存,而斯民之室家舟車免夫水火之厄。則通所收保險之費,不僅有以償禍敗之常率,將必有餘饒,以爲治其事者之俸養,與夫一切之經費,夫而後事可久也。故使保險者之所收無過乎此數,則人之所出,與其所保者正相抵而無贏,天下至公之業也。乃今觀之,則業此者雖有微贏,未嘗以富。卽此爲論,知其業之不盛。而其業之所以不盛,以人樂挺走,而預爲善敗之計者希也。今者合一國而言之,則以屋盧保火險者,百不過一二焉。至於舟行之險,以禍災之可畏,保者較多。然卽至戰爭之頃,風颶之時,空行不保之舟,尙至衆也。或謂鉅商之家連檣接舳,多者數十百艘,勢已自相爲保,節其保費,足救禍災,故其不爲,尙非失計,獨船少之商,不保者乃爲愚耳。然其所爲,未必生於計數,大抵事不經心,而以天幸爲可常已耳。
〈案:此言自斯密氏時如此耳,至今日,則保險之業大暀,而鬮博稍稍衰。獨吾中國通商諸步,其民情乃與此合。呂宋鬮票,售於吾國者最多,較而論之,足以覘民智之高下進退矣。〉
人之擇術,多在弱冠之年,而輕藐險巘自詭必濟之情,此時爲甚,其擇術多疏而終受其敝者,固其所矣。常人慮難之情,常不敵其幸成之意,觀於從軍少年,與行海新賈,尤可見也。鋒銳奮發,義不留撓,不屑恆靜寬閑之業,而憙儻來難冀之功名。編伍從軍,英制用召募不由徵賦,月糧微薄,殆劣常傭,而艱險勞勩不翅倍之,乃每當戰事新起之秋,鳧藻騖趨,爭求人伍。雖其人材力了不異人,皆盛氣高步,若時事方殷,封侯食肉,俯拾地芥也者,雖以此橫屍疆場,不暇計也。至於浮海之業,以此從軍,固不若是之失多而得少,故少年浮海,多稟其父命以來。至於從軍,未嘗如是。然而少年人尤樂從軍,從陸軍又過於從海軍。蓋海之提督,其爲俗所歆羨不及陸之將軍,海戰而勝,其所收之名利,亦不若勝於陸者之優隆。海之甲必丹,雖例得與陸之喀納樂比肩,而世俗之情終輊彼而軒此。此其事如鬮博然,大標少則小標多,陸軍多大標,故所欲甚難得,海軍多小標,故其願稍易償。若由此而論之,彼擇業於斯二者之間,當亦知所從事矣。雖然,浮海之優於從軍亦僅耳。海軍之兵,其技擊趫捷,悉優於城市之傭作,且畢生所爲,皆勤劬危殆之烈。課所爲酬,𦍑無所獲,不過逞其賈勇喜事之雄心,與履險如夷之可樂耳。其月所廩給,與近地之常傭無以遠過。舟所出入地多,故不如地著之傭,勢常以地爲隔而畸有重輕,大抵常以聚船最多之步之庸率爲之。倫敦常傭,月之所獲倍於額丁白拉,而英之水手比之於蘇之水手,多者不外月三四先令止耳。平時倫敦商船水手月二十一先令至二十七先令不等,而常庸之率乃四十至四十五先令,其不同而劣如此。雖水手月廩之外尙有膳食,然所廩者不足以敵其差,卽或過之,猶無益耳,舟中之餼賜,固不能與妻孥共享之也。
故危殆艱險者,非豪壯少年之所懼,往往緣其如是,喜功好名之子轉勸爲之。是故貧母之慈子也,遺兒學書計,避海濱之學館,恐其濡染歆羨而樂遠遊也。夫血氣方剛之人,樂蹈危機如此,故海舶雖有風波之險,不足以優水手之庸也。擇事而欲庸優,必辛苦而其事煩溽,不利養生,或損神而常致疾而後如此,此旣已前論之矣。
〈案:不憚艱險而樂從軍走海上者,歐洲之民大抵如此,而圖敦、日耳曼之種尤然。此其風氣,與中國所甚異而絕不同者也。歐羅巴能雄視五洲以此,支那常恐爲其所逼齰而終不足自存者,其端亦在此。觀於斯密之論,斥爲鹵莽之愚,可以知其根於性習者至深,而非由樂道而誇大之者矣。鳴呼!用詩書禮樂之教,獎柔良謹畏之民,期於長治久安也,而末流之弊,乃幾不能自存,此豈立治擾民者之所前知者耶!〉
至於贏率,亦以所業成濟之難易爲差。內賈收利,可必之數過於外商。且同外商也,利之必收與否,又以地而異。北美之商業,責事課贏,比其南島雅墨嘉之經營爲穩固矣。是故贏得之厚薄,與其業之危否,若正比例。事愈無定,則偶贏之爲數愈多,第通而計之,則得也常不如其失,此旦作夕傹倒荒商業之所以滋也。貪得情熾,諱敗幸成,而計失之數不精,且人俱慕羶,騖之者多,故其利遂減。偷漏征稅,闌出闌入邊關者,姦利而至難侍者也。使天幸可常,則朝暮可以致巨富,然而仆者何多也?無他,得失之數旣不相彌,通而覈之反比他業之常贏爲絀,雖間有厚利,其業終不足以久長矣。
業品互殊,庸之參差者五,而所以致贏率之異,僅有二焉:曰本業之可厭可欣,曰期成之有難有易。然自其前而論,則其例之行甚狹,贏以之異者少,贏之從同者多。自其後而言,則暫得雖饒,通而課之,其得終不償失也。是故合五事而觀之,一鄉一國之中,雖勞力役財,業之分殊至衆,究之庸之爲異或懸,贏之爲異不相遠也。以理擬之如此,以事核之亦然。掃除之隸,所廩至微,醫士律師,常收厚糈,才地旣懸,則其庸不可同日而語矣。至商賈之廢居殖貨,贏得之率,質論皆同,卽有時兩家贏利有若相懸,實則吾人觀物不審,往往混庸贏而一之,非眞贏也。
市之賣藥者,其贏得之不倫,殆爲市廛之口實,雖然,此贏也其實庸也。其別驗製合之務精,過於常工者不待論,卽其責任之重,去爲醫者特一間耳。貧者之疾,無論重輕,所求診者不離藥肆,富人微恙,亦於是乎咨之。以前者之第二、第四例言之,彼之取庸,固宜甚厚,而厚庸之所由取,固以名藥爲最便也。故其藥當市所售,上者歲不逾三四十鎊之值,使其利不相十,或以一而贏五,則其庸匪所出,而莫有爲之者矣。故曰賣藥之奇贏,合庸而後大也。
又有時生業甚微,贏得至厚,析以爲論,其事同茲。今如海陬小集之中,有取生事之所常需,雜儲爲肆,此所謂坐列稗販者也。稗販之贏十當五六,其斥母不逾數十金,而駔賈動斥萬金之貲以治生逐利者,至多值百贏十止耳。此其故又可得而言也。其所持之物,大較皆居民所必需,又以市場之褊小,勢不足容絕大之母財,此雖稗販,然旣已爲之,則不容他騖,故其業必有以贍其生。又其能必與其業相副,具母矣。必通翰札,解會計,能別數十百物之貴賤良盬,與其地產之所從來,而後有以入廉而出多,而獲倍稱之息。此其能事,實則與大賈相若,所不同者,直擁貲少耳。若此人之庸錢,雖歲數十鎊不爲侈也。今於其贏得之中,取此數十鎊以爲庸,則其所謂贏者,去常率固不遠矣。故此與前事,其爲異者皆庸,至於言贏,固不能大異於常率也。
斥母財以求藝利,則駔商之贏率劣,而稗販之贏率優。而二者之優劣,在都會其差少,在鄉鄙其差多。其大較也,假如前喻,使其人之具母可至於萬鎊之多,則執業者之庸,如𡿨巜之入大川,不可見矣。此時稗販之所贏,其率將與駔賈相若,此其貨所以在鄉鄙則貴,在都邑則賤也。雖然,稗販之雜貨物可以賤,至於酒肉麥穀則往往不能。蓋物不出於其地,務遠以致之,而本值以貴。致雜貨物,都會於鄉鄙之爲遠均也,而牛羊米麥,則都會距其所出之地遠於鄉鄙,遠則轉輸之費以增。雜貨物之所以賤,以都會具母之旣多,酒肉麥穀之所以不能,以都會轉輸之較遠。具母多,則庸小而價廉;轉輸遠,則本增而價貴。二者相消長,而都會鄉鄙之價乃相若矣。嘗見一國之中,牛羊五穀之價隨地而殊,獨至𪌈𪍆膎膳,則邑野相同者,其諸二者相消長之故歟!
〈案:鐵軌未興則如此,至道里脩,鐵軌繁,則邑野之物價日趨於平也。且以城市銷場之恆,百貨坌集之便,故繼今以往,都會物價稍稍廉於鄉鄙者有之。邑居之中,四通輻湊之衢,僦肆之租,什佰往日,坐列者以逐利爲競之殷,往往一屋之肆,不能全而有之。皆坐鐵路旣興,物價流通趨平,具母甚大,贏率甚微故耳。此西國今市之情形也。〉
無論大賈零售,其贏率皆在鄉鄙爲優,而在都會爲劣。然而營業之始微而終鉅者,乃必在都會之中,鄉鄙固無有也。蓋市場誠小,則雖有鉅母無所用之,故其業之增高繼長難。以少本而求奇羨,母贏相課,其率固優,顧率優矣,而總其所獲之數則未嘗大也。如是,則歲進之利微。獨至都會則不然,贏率平平,而寬廣輻湊,故其業日以發舒。歲所有贏,輒增爲母,銷場日闢,母本漸恢,故贏率雖微,而最其所贏,什百曩者。以是之故,雖僅數歲之間,由稗販零售而至鉅商賈駔,可也。凡此皆業於鄉鄙者所不能也。又有異者。懋遷致富,有二塗焉,一曰經業,一曰屯偫。經業者,計母爲贏,循修持久,忍欲纖嗇,勤苦運籌,日計不足,歲計有餘,漸以致富者也。屯偫者,牢籠百貨,屯廥待時,買賤賣貴,以規大利,頓而致富者也。故屯偫殖財者,逐時而遷,不規規於專業,今茲積穀,明年置釀,爲餳爲菸或爲茶荈,時用知物,與俗上下,利進則先人而爭,利退亦先人而罷,故其贏利折錢,與營經業者無所比例。其趨利也,若鷙鳥猛獸之發,或一發而致富不貲,或增擊不中,而顚沛窮逋者,亦多有之。顧此非處四通轂擊之區,固不可耳。蓋必市場浩廣,消息靈通,而後可遵其術也。
此篇前言五事,雖爲民生諸業庸贏二者所以不齊之由,實則所以益寡裒多、補不足損有餘,使天下無甚苦甚甘之業者也。然必一國之中政令平均,幷兼無有,擇術遷地,悉聽民之自由,而後其例之行可以見也。設有其壅閼鞭敺,而不令萬物之自已,則其效或不然。且政寬而民自由矣,又必有三形焉,而後其例之行乃益信,外是則其效又或不盡然。何謂三形?一曰其業已舊,甘苦利害爲國人所周知;二曰際其平時,而不在變動非常之境;三曰以爲專業,待之資生而非旁及兼營之事。
一、所以知五例之行,必其業已舊,而爲人所周知者。新創之業,甘苦利害旣爲時俗所不諳委,人持兩端,憚於趨業。於是倡其業者,必設厚庸重糈以來之,此所以新業之庸常較舊業之庸爲厚。必歷時甚久,而後其庸可漸減,以與他業爲平。此不必民智日開之國而後有之。玩好飾觀之事,朝忻夕替,變滅無常,不成爲舊而已化,如綺羅之片段,器用之型模,各國如此。獨至質樸之物,生事之所必資,常歷數百千年而無變。是故操後業者,其庸常平,逐前事者,其庸時起。卽以吾英爲論,蒲明罕一部之製造,前事之比也;薛非勒一部之煤鐵,後業之倫也。蒲之庸優,而薛之庸平,職是故耳。至於贏率之事,大抵新創之製造,新設之步頭,新法之樹畜,其事理皆與屯偫規利者齊觀。倡首之家,常自詭以無窮之美利,然事濟而如願相償者有之,不濟而敗衂困窮者常數倍也。其盈虛損益,與斥母而守常業者,無比例之可言。卽濟矣,其始之得利至優,及其歷久之餘,人知其事者衆,則競者日興,其贏利終與他業等矣。
二、所以知五例之行,必際平時,而不在變動非常之境者。各業力作之市,時暀時衰,則暀過平,衰則不及平,自然之勢也。今如田作,當夏転秋穫之時,求常過供,而庸隨之長。戰事方殷之日,水手由商船而籍海軍者,率常四五萬,於是求亦過供,第水手之月得二十餘先令者,至此皆月二三鎊矣。此見於業暀第所得過平者也。至於業衰,如製造疲歇之日,其中力作工匠重於徙業,寧減庸而爲之。此見於業衰而所得不及平者也。若夫贏率,則自與其貨價相乘除,價騰則其率過平,價跌則其率不及平,亦常道也。顧騰跌之事,貨有不同,或在此易見而相去度多,或在彼難爲而相差度少。大抵人爲熟貨,視求爲供,計一市一歲之所銷售而爲之辦致,雖不盡合,亦稍相敷,是以無騰跌甚過之事。此如英之麻枲、氈罽諸業,各廠之匠指不殊,諸市之匹段相若,烏從過乎?而於非常之市,則亦有之。如國有大喪,元緇頓貴,而平時常物則無是也。然天生之生貨,與視生貨而成物者,則大異此。每歲之力作同,而以天時不齊,致產大異。如粟、如酒漿、如餳、如菸葉,皆此類也。故其價不僅在供求相劑之間,而常在豐歉不齊之際,此其騰跌所以易見而爲度多也。其騰跌之差旣如此,則其贏率之優絀亦從之矣。是故貴庾稽物之事,常在天生生貨之中,知其將歉則急收,察其將盈則盡發,操捨得則大利存焉。
三、所以知五例之行,必其專業,而非所旁及兼營者。其人治一業以資生,而不必窮年之力以爲之,使當業隙而售其餘力,則其責庸也常比以爲專業者輕。古蘇格蘭之民,有所謂噶特爾斯者〈譯言廛丁。〉,至今尙間有之。其傭於田主也,介乎長年短雇者之間。例受宅一廛,園一區,可種菜,芻幾束,足飼一牸牛。外是或下瘠田十餘畝,可以耕。農事殷,田主每七日更給傭雀麥二秉,值十六便士者。然而當暇日,自治分地之外猶有餘,則相率爲人雜傭。苟得事耳,不甚計庸率高下也,故其責庸常比他庸爲廉。此在古日尤衆,今者國財進,生事周,所謂噶特爾斯者稍稍盡矣。蓋戶口不蕃,田疇未闢,田主農頭養長傭則甚費,不養則無以趨時,此法最便。故噶特爾斯所廩不可以全庸論,田牧屋居當其庸大半矣。而世之論食貨者不察,常取此以謂古今庸率逈殊之證,可謂失其實矣。工廉則貨賤,故如是之傭,其成貨索價之微非他工所能及。蘇之織韈,常比機織者尤廉,大率此曹之所產也。薛德蘭出韈歲千雙,雙五便士若七便士,無過者。其地庸率,率日十便士,又常紡麻,每七日勤者得二十便士而止。使非旁及兼營,而以此爲專業,雖欲爲此賤,勢不能也。
〈案:聞印度民常織樹皮爲粗布,樹名優底,布名公尼,然優底、公尼價相若,則亦旁及之業也。〉
夫治一業矣,而傭有餘力,主有餘財,資以旁及兼營者,業之不廣斯可見矣。故此皆貧國邊鄙之事,富國通都無之。雖然,設有他故,時亦有之。都邑屋租貴者莫倫敦若,而使僅僦一二分房,家具供張辦者,其廉又莫若倫敦。法之巴黎,蘇之額丁白拉皆不及,其相反如此。蓋分之所以廉,卽在全租甚貴之故。租之貴,都會皆然。地價百倍於鄉,一也;工貴,二也;材木磚石皆遠致,三也。而倫敦之俗,宅之僦者,上天下地,必全而僦之,例不可以析,與巴額二都之俗異。故業賈者宅旣全租矣,則以其下爲肆,以最上層爲家,中間二者則設供張家具,以待寓者,若逆旅然。彼之治生視其業矣,而析宅得租,則其所兼及者也,故其勢可以廉。此與前之噶特爾斯事異理同者也。
〈案:今時倫敦無此俗。又,都會租貴,自緣供少求多而以得貴租。故雖有三者爲梗,而人猶爲之。斯密氏言此爲租貴之由,則犯名學倒果爲因之例,學者不可不察。〉
以下論政約之異。
〈案:此半篇所指之公政私約,所以壅遏利權,使之不平不通者,今大抵皆廢,不獨辜榷專利。舍一二業,如醫如律外,皆所不行。卽所謂業聯、徒限、擇業、移工諸事,今亦聽民自由,無爲沮梗者。此可以見英國政令之日以寬大,與其國富之所由來。後主計政者,其亦知所從事矣夫。〉
舍後三者之因緣而外,則勞力、役財者所得之不同,不出於前五事,此雖民氣至伸,擇術自養,一任自由,不能免矣。然其不同,生於本事,是故雖名爲異,實則所以爲平。獨至歐洲國異政業殊約,擢塞壅激,不能因任民情物理之自然,於是庸贏之畸重畸輕,卉然而起,以比前言五事所關尤鉅者也。
其政令約束所爲擢塞壅激者,大抵不出於三:一曰限其人數使之少;二曰增其人數使之多;三曰禁其徙業,使之不得自然通流。民失其情,物失其理,自此始矣,蓋一羣生業,譬如水焉,水之所以終於至平者,以任其就下之性,而莫爲之壅激也。生業之利害,所以定於和均者,以縱物之自趨,而莫爲之擢塞也。乃今吾歐之政約不然。
一、所謂限其人數使之少者,蓋恐任其自至,則勞力、役財以操其業者將多,競者衆而利薄也。故城市之業,首爲業聯焉,合同業之家以持獨享之權利。次爲之徒限焉,使欲操其業者非始於爲徒不可。制爲約章,以定其一時所得納之人數,與夫學爲是業之幾何年,背之者皆有罰。此無他,不使競於其業者之多,爲之供常劣求,用壟斷其厚利而已矣。限徒之數,徑而爲是者也。定徒之年,使學者費重,來者不多,紆而爲是者也。其所以囿人數於至少,一也。
英國薛非勒之劍工,一時不得納二徒,那爾福洎那威支二部之織工,亦一時不得逾二徒,犯者月罰鍰五磅充官。國中若新墾地之帽匠,人傳一徒,多者月罰鍰五磅充官,半與告發者。凡此皆業聯之所自爲,而又請官立禁者。外是,則倫敦之絲業,聯者僅一年,亦立約禁,其工不得一時納二徒。後由議院專令廢也。
歐洲有聯之業,其徒限皆七年,所由來久。今之學校稱優尼維實地者,本工聯之號,考拉體諾本義如此。古攻金之工,縫裳之匠,皆有優尼維實地,散見舊治城邑典志中。是知以此名專屬文業國學者,爲後起之事。卽令人入國學,執業歷年,經有司考閱,學業中程者,予學憑,稱藝師〈其品第視中國舉人。〉。藝師之名,亦古工聯所用也。凡業皆有藝師,不僅文學。蓋師者有弟子之通稱,常人就傅七年,則可售業受徒稱師。此在百工然,故在文學名貴之業亦然。古之業,凡須學而能者皆如是,無清濁貴賤之別。其有清濁貴踐之別,而獨文學醫律之倫得稱藝師博士者〈博士西名達格特爾(doctor),其品第視中國貢士。凡醫例稱達格特爾,律家、格致家亦用此號。〉,非古義矣。
額理查白五年,著學徒令,凡國中民業,諸技藝名術。取先就傅七年,而後任售之。不如是者,禁勿令售。由是工聯私章,前行於一鄉一邑者,著於國令矣。其立法期通國共守之,然不行於邊鄙。蓋邊鄙戶口稀,一民之身取具數業,必使皆經爲徒,則其勢不能。必業有專工則市場狹,所廩不足以自養,故其令不期自廢也。
令旣不便,則民巧舞以與法相遁。彼以謂繹令之文,乃指當時國中所已有業,業起令後者所不及也,於是牴牾違反有絕可笑者。如四輪車,令前無有,而輪人則舊業也,前令行,則輿人不得爲輪,而輪人可以爲車。輪不由輪人爲犯令,而車不由輿人則無罰,其窒礙不通如此。製造之業,降而日滋。孟哲沙之布業,蒲明罕、武累罕布敦之機器,操其業者皆免於七年之徒限,皆以不及令之故。
〈案:學徒令於若耳治第三之五十四年罷。〉
法蘭西各業之徒限,部殊而業異。如在巴黎,則大較限五年,於英爲輕。顧徒限五年之外,又有火限。火限者,五年徒限滿矣,不得驟稱藝師而自售業,必更爲其傅之火伴五年,通十年而後得自立也〈聞徒限之制,前德意志之茂匿克最嚴。茂爲歐洲大都會,其中操業者自三年至五年爲率,徒限畢,則火限又五年。同業考校,行賈諸邦,如是而歸官,乃給憑爲藝師。其拘礙如此。〉。
工賈諸業之規約,蘇格蘭最寬緩不煩苛。業各有聯,聯各異約,雖至精之業,徒限不過三年。設學者猶苦其滯久,得納財自贖,令稍短促。邑有工聯,其應享之利益,新進者入貲如約,則均沾之。其新近業,如麻枲、織紡及鑄造織機、輪篗諸工,可不出貲而入聯。他如屠業之倫,皆自用無所拘。凡此皆歐洲他所之所無,而吾蘇獨爾者。
〈案:此所謂聯,西名歌頗魯勒憲,猶中國之雲會、雲行、雲幫、雲黨。歐俗,凡集多人同爲一業、一事、一學者,多相爲聯。然與中國所謂會、行、幫、黨有大不同者。蓋衆而成聯,則必經議院國王所冊立,有應得之權,應收之利,應有之責,應行之事。四者缺一,不成爲聯。故英律注曰,聯有五例:一曰惟聯無死,權利事責,與國永存。二曰聯一成體,有功過可論。其於律也,可爲原告,可爲被告。三曰聯得以斂費立業。其爲議院所準者,得抽外捐及強買業。顧其事必議院準之而後可,外此雖國王所許,不得爲也。四曰聯有名號鈐印,其行事以此爲憑,不以頭目長老。五曰聯得自定其章程約束,以治馭賞罰其羣。具此五德,斯稱爲聯。故西國有學聯,各國國學皆由此起。有教聯,教門之事自律自治,於國家無與也。有鄉聯,凡鄉、凡邑、凡屯、凡屬地皆有之,相時地之宜而自爲律令,與國家大法有異同,而其地之土功、水利、井裡、巡兵多爲所獨斷者。今中國各步租界所謂工局者,猶此制也。有商聯,如印度大東公司,及今之匯豐鈔商皆屬此。有工聯,則如此篇所指是已。其事與中土之社會差同,而規制之公私,基業之堅脃,乃大有異。故其能事,亦以不同。此所以不能譯之曰會,而強以聯字濟譯事之窮焉。〉
吾前者不云乎?百產基於力役。故力役者,斯人各具之良能,而天賦之產業也。小民之所得於天,所受於父母,舍手足之強力便給無他焉。設於此而拘囚禁制之,使不得奮其強力便給者,蓋無異奪其天予親遺之產業,逆天殘民孰逾此乎?侵奪者雖奮其飾說,末由解免者也。且人道之相資,事與使二者之相爲擇而已矣。無取於其三焉,儳於其間也。彼儳於其間者,不特侵事者之自由,使之無以爲事,抑且侵使者之自由,使之不得善其使也。事者之善事與否,利害損益使者當之。惟其於己也切,故其爲擇也精,而去取也當。今乃謂彼爲不必精不必當,而獨煩爲民上者閔閔然爲之擇而去取之,曰必如是而後精且當也,是侵使者之權而奪事者之利也,是徒糾紛殽亂而作爲無益者也。
夫考工之政,所爲斤斤然於必久之徒限者,意固曰必如是而後有良工,而市之器物不盬惡也。顧徒限立而器物之盬惡如故。彼不知器物之盬惡,不由於操技之粗疏,而起於人心之欺僞,欺僞非徒限之久所能袪也。商標官印加於產物成器之間,使一國之政誠行,而斯二者不可以假託,則繩欺塞僞之爲如是足矣。持金入市者,固惟斯二者之審,何嘗問工人之學製曾否七年耶。
抑考工者之爲此,將使百工習於勞苦而能爲勤耶?則又欲南望北者矣。夫小民之所以彌勤,惟酬其勞苦者之優且疾,足以使之。故賃工之庸以枚售者,其機必厲而不自知疲。至於學徒之功反此,彼徒爲勤而不見其利也。故勗民之勤,莫若使之早食其勤之報。久於徒火之限者,彼將以其業爲徭爲罰,怨咨疾視之不暇,尙何能以勞勩爲甘也哉?國家嘗收孤兒,使習爲業,以衣食之出於其師,故其爲徒尤久,而此曹多惰工,可以見矣。
今之所謂徒,歐洲古無有也。今之師若徒相與之事,載之國律者可謂詳矣,而吾考羅馬律未嘗及之。希臘、拉體諾二種之文,殆無徒字。蓋今所謂徒,非師弟子之義也。試爲之界說,則徒者僮奴,爲其主作,以若干年爲期,期之中徒者不受庸,而主者教以其業者也。
且人學操一業,不必歷甚久而後能也,故徒限之設常無謂。今夫業之精工,至於時表,過常工者可謂遠矣。然亦不必待甚深年月而後能通其祕也。蓋成器利用之事,其難常在創而不在因,常在作而不在述。方時表之始爲也,輪牙筍籥相得之用,極之繭絲秋毫之間,此不僅成物之不易也,求所以善事之器已大難矣,故心力聰明之竭,或畢生而後得一當。至其物之旣成,而立之成法矣,則明體達用,雖中資之少年,旬月之教,足以與之。至於麤劣蹇淺之功,數日授業,無不喻者。夫固非祕妙難企者矣,彼久久之徒限何爲者?若謂甘苦疾徐,心手相得,雖在常技必歷久而後然。而不期之妙,固不可傳,卽習而能,又不可求於徒限中也。爲此有道,在習者樂執厥功而用志凝一。欲其樂執厥功而用志凝一,則莫若早稱事而受庸。勤而善則利優,惰而苦則利遜,夫而後其精奮其巧得而爲習者之門也。此豈爲束縛困苦者所得貌襲而取耶?雖然,彼一業之人所樂爲是約而守若詛盟者,亦自有故。徒限設去,學業者不待久而成,無七年不廩之傭,是主者先失也。操業之易如是,競爲是業者必多,勢且供溢於求,業利坐減,是徒者亦失也。徒者失,則操是業者皆失也,此其所以不爲,而終以徒限爲公利也。然而計學之事,固必取通國之損益而計之。使取通國之損益而計之,則富國之道在費力省而成貨多。一業縱損乎,固合羣之人有待於是業者之益也。人之自爲業者一,而有待於他成之業者不翅百,故使舉國之業而皆去徒限,是人勉一損而受百益也,所益不亦大耶!
是故工聯之設,本旨無他,所以囿其業之物競。蓋物競旣興,市價將跌,市價跌,則庸與贏自趨薄也。歐洲業聯之制,始皆城邑之民所自爲,無關君上之事,獨英倫民設業聯必待上令而後立。此非以惠小民禁幷兼,實亦陰靳其權以之朘利已耳。是故凡業欲聯,貨賂朝行,制可夕下。從此罔利不爲犯科,其無所入貲而私自爲者,乃號奸聯私會。然雖覺察,不必廢也,但令歲納縱容之稅,則其聯自若。凡一地之工商業聯,皆總而屬諸其地之鄉聯。鄉聯尊於諸聯所立之規制約束,有考察之權,或許或禁,鄉聯得主之,不必國君也。
〈案:凡約聯壟斷之事,皆於本業有大利,而於通國有大損。若總其全效,則貨棄於地者亦已多矣,且其事必絕外交而後可。使其國已弱,力不足以禁絕外交,而他人叩關求通,與爲互市之事,則貨之本可賤者,吾旣以法使之成貴矣,而他人無此,則二國之貨同輦入市,正如官私二鹽並行民間,其勢非本國之業掃地無餘不止。是故壟斷之業,可行於自封之時,必不存於互通之事,灼灼然也。前此歐洲各國患其然也,於是立爲護商法,入口者皆重賦稅以困沮之,乃此法行而各國皆病。洎斯密氏書出,英人首弛海禁,號曰無遮通商(亦名自由商法),而國中諸辜榷壟斷之爲,不期自廢,蕩然維新,平均爲競。此雖其智有足稱,然亦以英貨之通於他國者多,故樂用也。自此以還,民物各任自然,地產大出,百倍於前,國用日侈富矣。百姓樂成,乃益歎斯密氏所特之論爲至當而不可易雲。〉
顧鄉聯雖有如是之權力,而主其政者則皆業聯中人。皆云,爲此所以持盈察虛,毋使入市之貨過多,令供逾求致折閱。實則務使入市貨少,供不及求以多取贏也。一業旣聯,他業踵起相率效尤,乃至無業不聯。故居一邑之中,人人皆買貴物,而屈伸相酬,亦家家而賣貴貨。彼固謂此爲裒盈濟嗛,衡從相等。雖有業聯,而同邑操業諸家,不因之而有所失也。獨至以與郊鄙懋遷,則邑中諸業皆有奇贏,其所以自厚而致富者,用此道也。
然而,邑中衣食之源,舍郊鄙無從出也。其所與郊鄙爲易有二道焉:一曰以都邑之熟貨易郊鄙之生貨。如是者,益以操業或貨者之庸,與其斥母養工者之贏。二曰以所致遠方之生貨若熟貨,易郊鄙之生貨。如是者,益以勞力運轉者之庸,與其廢居居邑者之贏。前之所利,在化生而爲熟,居肆成事,工之利也。後之所利,在移多而就寡,遷地爲良,商之利也。而二者之利,皆兼庸與贏而爲之。故都邑有業聯,制爲約束,壅滯辜榷,以使庸贏兩高。而究極言之,則皆務以都邑之少力,易郊鄙之多力已耳。夫如是則工商利優而農民利遜。始本平也,有業聯而自然之平勢壞。一國之所歲出,利分於在邑在野之民,自爲業聯壟斷之,則在邑之利優,而農人始病矣。
〈案:農桑樹畜之事,中國謂之本業,而斯密氏謂爲野業;百工商賈之事,中國謂之末業,而斯密氏謂爲邑業。謂之本末者,意有所輕重;謂之野邑者,意未必有所輕重也。或謂區二者爲本末,乃中土之私論,非天下之公言,故不如用野邑之中理。雖然,農工商賈,固皆相養所必資,而於國爲並重,然二者之事,理實有本末之分。古人之言,未嘗誤也,特後人於本末有軒輊之思,必貴本而賤末者,斯失之耳。物有本末,而後成體,而於生均不可廢。夫啖蔗者取根,煮筍者擇梢。本固有時而粗,末亦有時而美,安見本之皆貴乎?必本之貴者,不達於理者之言也。故此譯於農工二業,野邑本末雜出並用,取於人意習而易達,不斤斤也。〉
財者易中,而未嘗爲易之終事。是故穀畜資材之生貨,邑之所受於野者,卽以邑中所出之熟貨爲酬,野邑相受,多寡之數大較略均。故熟貨之爲售重,卽生貨之爲購輕,此本業之所以傷,而末業之所以利也。
〈案:中國之往外國者無熟貨,外國之來中國者尟生貨,故中國之於外國,猶郊野之於都邑,本業之於未業也。斯密氏此書,其所反復於野邑本末之間者,取易其名,固無異直指今日中外通商之利病矣。孟子曰:「言近而指遠」,亦在善讀者耳噫!〉
今夫歐洲之生計,其本利常絀而末利常優者,何必徧覽深觀而後能得乎?都凡爲言,已可見矣。無論何國,其始以微本經營而終於富厚者,由於製造商賈者百,由於溉田立種者一而已矣。然則,或勞力焉,或役財焉,其勞役於末業者獲優償,其勞役於本業者蒙觳報,有斷然者。而力與財之擇優而舍觳者,又自然之勢也。故其趨事也,常舍本而之末,附邑而棄野。
都會之民,黨居而州處,故易相合,雖甚微之業皆有聯,卽有一二未經約束者,或以其事之過於專利,不得頌言而爲之。而其間逐利恆態,黨同業,妬異門,受徒常患其多,商情必深緘祕,務使角逐者希,獨牟厚利。凡此皆不約而同,不期自合,不必立爲條規,載之盟府,夫而後有聯之效也。且操業之家彌少,則其爲合也彌無難。試觀羽毛之業,其中紡織之工千人,而櫛毧者六七家,惟堅持聯約,不納新徒,乃不僅盡收其利,且有以把持羽毛全業之利權,而櫛毧之庸之厚,遂由此而逾等。合之爲私,不其見歟?
至於郊野之民,其勢反是,孤懸暌處,難以合從。故農業向不爲聯,且無欲聯之意。人業爲農,從無徒限,彼固以其事爲不學而可能者也。顧自我觀之,天下之業,舍士而外,其有待於智巧閱歷之多,殆莫農若。試觀文物諸國農學諸書之繁富,則其事之非易了可以見矣。他業雖極工巧,大抵一卷書,益之圖表,則畢其說。獨至於農,則事資心手之相得,且不可獨於文字求之。故有盡讀農術之書,其智不如一常農者。蓋天時地利人功,在在與之相涉,三者不齊,田法立異,非至精審,無以爲之。衆工方之,逖然遠矣。
此不獨農頭田主有督耕指麾之事者爲然,卽至樹畜常傭,其巧習之能亦較都邑諸工而過。何則?工之爲事,大率庀器、飭材二耳。庀器者,察其利鈍;飭材者,辨其良楛。彼攻木攻金諸工,材等器同,爲變差寡。至於田事,則所用者馬牛之動物,有柔很馴驁之異性;所加功者草木之植物,有腴瘠強弱之殊資。其間天時水土,俯仰遷移。故其責效施功,非有審別之精,作息之信,必不可也。世但見扶犂之工,腰鐮之僕,樸陋蠢愚,而不知彼於田事操舍緩急之間,固未嘗一不當也。徒取色貌辭氣動容周旋以與市工爲比,則固爲木彊而難通,而自觀物察變擇地施功言之,則田傭固常過也。此無他,田傭於人間交際事少,而心所察度措注者,於田事爲繁,市工多見紛華,而其業則早暮一致,所爲用心者簡故也。人苟往還邑野,而深交於二者之間,則彼此之優劣可以立見。此所以支那、印度,亙古重農,其流品利獲,乃在太半工商之上。使吾洲而無業聯禁制之事,則田傭今日所處,或不至如是之卑卑也。
歐洲政俗,工賈之業優於田農,其所以然之故,不僅業聯爲之,國家政令亦有敺之使然者。今如賦稅關征之政,皆主入國畸重,出國畸輕,此其爲效正與業聯等耳。蓋有業聯以爲辜榷,則雖貨價騰躍,其利非本國之民所能爭。入國之貨重征,則外貨壅閼不行,而土產獨牟厚利,又不患爲外人之所奪。然二政旣用,物值大昂,其害終有所底。被其毒者,野業是已。夫田農旣不能自聯,又未嘗禁他賈之爲聯,而工賈私家,囂然持保護商權、利不外流之邪說,以蠱衆心。無有知此實工賈一二流之私利,而斷非通國之公利者,而務本地著之民愈益病矣。
〈案:自斯密氏此書流布,泰西風氣一時爲之幡然。英國後此百年,其民情與此所云正反。工商之家,原始要終,知護商之法,自塞利源,得不酬失,則主弛關之說。弛關者,內外平等,不於入口諸貨畸有重征也。其業聯私約,凡所以爲壟斷辜榷者,亦稍稍捐除,至今而盡。獨其中郊鄙農民,乃轉創爲田約,欲以保持利權,重外輕內,蠭起以與其時之計臣政府爲難。而計臣政府亦聯通人爲會,號反田約黨,相持爭論。至一千八百四十六年皮勒當國,反田約黨大勝。而後無遮通商之黨法始行,然而田野壟斷之私,至今猶一二存而未盡去。故有時而請免麥稅,有時而請立牛羊進口限。使此說行,則何異前之護商者乎?利之所在,民智難開知此。然合前後而觀之,足以覘泰西世運之升降矣。〉
英國農末利懸,今差勝古。試權野邑之間,則耕夫之庸,差及製造,而營田贏利,亦不下城市之工商,此十七世紀所不能者也。閒嘗爲考其由,蓋由前此邑業過盛之故。邑業盛,贏利積,而母財日恢。本衆業均,贏率日薄,業場有畛,而競者無窮,必至之數也。以其利薄,故用母者棄城邑而輸之郊野,郊野之中,本增事衆,而求傭曰多,此庸率之所以起也。蓋始也立業聯以朘之,今也因末窮而反本,此其所爲,猶始得之郊野者今還之郊野而已。歐洲百年以來,田野日關,皆緣邑中母財充溢末業,故能爾也。然鄉鄙之業雖有甚優,而國謀人事爲之沮奪者尙多,故其效終遲而難據。
每觀城邑工賈同業之家相聚而謀,類皆操奇計贏踴騰物價之事。苟利其業,何恤國人!餘雖驩聚燕遊,其會亦寡。故工賈勢聚者非國之利也。夫謂必取其會合聚謀之事,立之法而禁之,此固違寬大平均之政體,然示之端倪,使之便於爲合,又何必乎?至立之政法,使欲不爲合而不能,則尤下策也。所謂使之便於爲合者,如官設簿書,務令同業之人署其名業居址。自有是冊,前不相知之人今皆麕集。苟欲爲會,則踵門而呼,俄頃皆萃,所謂使之不爲合而不能者。如著令同業之家死喪相恤,此其意非不美也,而弊隨之生。蓋相恤之事,首資於財,財出同業,則必制爲蠲抽,置之產業,其事非聚謀而公治之不可,而彼乃緣此而謀爲辜榷壟斷之事。
旣有業聯,斯有約規。旣有約規,斯有科罰。此約規科罰者,將誰定而誰責之?勢必以少從多,定且責以聯之太半。由是其聯得歷久而不散,而辜榷專利之事亦相引而彌長。向使其事懸諸人人,則人雜意殊,其會雖成不可久矣。
或曰,惟有業聯而後有約束,業以精良,工無濫廁。此無據之說也,工之良楛,貨之眞贋,非業聯規約之所能爲,而視雇與用者之取捨。惟其有失業之憂,而後爭爲其善而不敢惰欺。業聯立,則其業其貨,無論良楛勤惰欺信皆必售,則視利否耳,何所勸而爲善業乎?是故邑有業聯,則市無良工,苟求其良,且必於聯外之郊野爲此,則主與傭皆爲犯約者矣,此固居邑者之所習知。業日精良,效安在耶?
〈案:此言通夫治道。蓋家國礪世摩鈍之權,在使賢者之得優而不肖之得劣,則化民成俗,日蒸無疆。設強而同之,使民之收效取酬賢不肖無以異,甚或不肖道長,賢者道消,則江河日下,滅種亡國在旦暮間耳。何則?物競例行,合天下而論之,強智終利於存,弱愚終鄰於滅故也。法義二國,以白山爲界。白山者,歐洲最高山也,遊客至沙蒙尼地,過嶺必雇山夫爲導。其二十年前,山夫盡人可爲,而聽客之自擇,於是山夫驍捷,馬騾駔駿。後法國官府以此爲不平,下令凡爲山夫必先由官察驗給憑,始得執業。而其受僱也,以次及之,周而更始。如是不二十年,山夫健者皆亡,而馬騾亦一無可用者。客乃舍沙蒙尼,從他道焉。此事雖小,而可以推其大者矣。〉
〈又案:業聯之所以病國,在辜榷把持,使良楛無異也。使其立之約束爲一地之公利,不許賈僞售欺,則亦未嘗無益也。今如閩之茶業,人得爲賈,而小民怵於一昔之贏,往往羼雜穢惡,欺外商以遨厚利,貽害通業所不顧也。二十餘年來,印度茶業大興,而閩之茶市遂極蕭索。向使其地業茶大賈會合爲聯,立規約、造商標,令茶之入市雜僞者有罰,使賈茶之家久而相任,則閩之茶品固天下上上,足與印茶爲競有餘,未必不收已失之利也。〉
凡右所言,皆限人數使少之流弊。惟限其業之人數,使取捨者不得任其自然,而民業之優絀重輕以起。此爲大事,言計者所不可不深察者也。
〈案:今歐洲諸國所有業聯之制皆廢,存者獨醫、律二家。〉
二、所謂增其人數使之多者,其效雖與限之使少者不同,而擢塞壅激,使物失其理,不得趨於平,一也。今如教士一業,使任其自趨,爲者將少。重教者妨其然也,於是設爲佽助之費,勸獎之資,旣成學則有歲供,方爲學則有月廩。此或出國家所公賦,或本私家所樂輸,務使開敏少年勸爲是業,用以豐佐教道。此不僅吾英然也,景教之國〈考唐之景教碑,所謂景教者,實非基督教宗,乃教外別傳。今借用爲教宗統名,以偏槪全。古之命名固有此法也。〉莫不如此。其資己財以從事此業者,蓋甚少矣。且教道宏深,操行堅苦,必歷時甚久,捐棄外慕,而後能成。使其中有自資爲學之人,則成者執業責酬,往往得不償費。而窶人子弟借佽助而成學者,常不計糈之厚薄而爲之。故其爲業,貧者易執,而富者難操。勢常如此,非不知教以明道而工以藝鳴,倂爲一談,斯誠猥褻。然而,彼旣以業受財,則固與庸同體,兩皆被雇,不可分也。溯十四世中葉以前,英國私家教士及鄉社神甫俸五馬克,約今銀十磅,著於國令者也。而同時石工日四便士,計今一先令。其短工匠夥日三便士,計今九便士。使二者通年受僱,總其所得,優於教士神甫者多。故後安十二年令曰,教士俸入漸薄,劣足資生,無以勸脩己事天之士,勅所在畢協〈教士領袖,說見部戊。〉得以承制增加,歲二十磅以上五十磅以下。於是歲四十磅,號牧師常俸。此雖國主議院所立法制,而當時牧師實廩,其不及二十磅者仍多。而同時倫敦傭作,如鞾匠縫工,歲入皆不下四十磅。外此雖在下工,所得不能復少於歲二十磅也。由來國制詔以定餼廩庸錢之高下,於衆工常多裁減,獨至教士則悉主增優。然二者抑揚固殊,要皆虛行無實。蓋教士則爲之者衆,供過於求,寧受微祿,猶愈於己。其他業工,則業聯旣設供不及求,其庸自厚,此以見餼廩之事,皆有由然,非爲上之詔糈空言所能刦制者矣。
〈案:十四稘中葉以前,教士常俸之外又有牧所丁錢,及教事之營供布施,總其歲入不僅此五馬克也。〉
雖然,天下惟名足以勝利。教業居齊民之首,爲世俗所欽式,畢協牧師有官聯統屬,地望崇高,鄉邑堂觀,有世掌之產業。故雖教侶日多,俸糈劣薄,而清脩之業人尙樂趨。蓋利不足而貴有餘也,且時而過者有之。此不獨公教之國教道之尊爲然,卽觀之蘇格蘭與瑞士之幾尼哇,其中教會,品地優,爲學便,使其超踰儕偶,席豐履厚固亦無難。無怪績學之士,脩潔之人,猶望風而趨,不爲其中有生計甚艱者而裹足也。
〈案:蘇格蘭之布里必斯持,與瑞士之葛羅雲大同小異,乃脩教之一大宗,與羅馬公教異門者也,故斯密氏特舉之。〉
刑名醫療之業與教士殊,無提舉堂觀坐食產業之事。使其學得人之佽助獎成一如教業,則相競之下,將使二業之食報大微,而出重資使子弟學操之者將日少矣。夫如是,將使律師醫士悉爲貧子,而成學舉由義墊。己之家道已寒,業之同人又衆,競於生事,得少已欣,則二者必日趨於貧陋,又安得如今之雍容閑宴,責酬厚而自奉優耶?
〈案:資人成學,適以使其業之不見貴,斯密氏於此若有微詞也者。然此以論事勢之遷流,自應爾耳,非以資人成學者爲過舉也。且卽使流極果如斯密氏所云云,而合通國計之,其事固有利而無害也。其成學者,於前旣無所出資矣,則雖食報太微,亦未雲報。此所以西國今俗,其中蠲產助學之事尙爲至多。且其爲人之周,其款目之鉅,誠皆中國古今所未嘗聞者,而達變洞微之士終不謂其事爲有損,而不紀其功也。蓋蠲產助學有二大利焉:一則使劬學者無衣食朝暮之憂,得以聚精會神深窮其學,及其旣成,逢爲一羣之公利。舉世之耳目,此亦通功易事之公理,猶勞心者之宜見食於人也。二則使開敏而貧之人藉此而有所成就,而國無棄材之憂。斯密氏固身受鐲產助學之利者也。巴列窩學校有助學之愾,與試獲食之,如是者七稔,其學乃大成也。鳴呼,使中土他日新學得與泰西方駕齊驅,而由此有富強之效者,其諸蠲產助學者爲之一簣也歟?〉
今者醫律二家,幸而免此,罹其厄者在俗所謂文人。歐洲此種之民,始多由教門所培植,中經事會不齊,未卽誓度,流徙無業,跡近遊民。其成業非由己資,而同類又復至衆,求少供多,其生計遂不堪設想矣。
考歐洲書有印版,其事甚遲。當未有印書之前,此等文人例爲師範,或公立,或私請,設科授業,以其夙學傳教人人。此其爲業,以比近人專爲坊賈著書,以之刊售求利者,事尊而用切矣。夫人自致一學,至成碩師,必天資人力皆不後人而後能之。比功較勤,固不在醫律二家下也。顧雖有名師,其所得膳脩相懸甚遠。無他,文人多貧窶之家,藉他人之佽助以成學,而醫律成業多用己財,爲之者少故也。今使印版未行,無著書刊售之事,一切文士將皆出而爲師,學者不加多,而願教者益衆,恐束脩之不腆,有加於今日者矣。往者槧本未行,乞士文人,異名同實。各邦國學,有例許學士行乞自養之條。爲生之難,可想見矣。
國家以廩膳膏火借資寒畯,歐洲古無此事。故其時成學之子,道足爲師,其食報於束脩者至爲優厚,此可考諸史傳而知者也。如愛素格剌締〈與智學家之蘇格剌第係兩人。〉著論剌譏同時師道,曰如此人者,皆懸至美之的以招來一世。謂其徒曰:誠得吾道,則福慧兩足,處事交人,均歸至當。然則彼之所傳,可謂天下之難得要道矣。及觀於所責報於其徒弟子者,乃不外區區四五麥尼之束脩。夫號智學之師,固將曰其人智也,乃所以與人者至奢,所以取償者至儉如此,此豈非天下之愚夫,烏在其能智也?卽愛素之辭氣而衡之,其所指之四五麥尼斷非溢實之語,亦非不及實之言。而試以今幣言之,則四麥尼者十三磅六先令八便士也,五麥尼者十六磅十三先令四便士也。一業之傳,束脩如此,夫亦可謂優矣,而愛素猶或少之,以爲受者大愚。至愛素之所自責於其徒,則人取麥尼者十。設墠雅典,一時而授百徒,其豐腆可以見矣。雅典名都,愛素碩儒,而所授之言語科又爲時人之所最重者,則一業之畢,師得三千三百餘磅之束脩,非誕說也。至同時儒以授徒致富者,斑斑在史傳中尙衆。如波魯達爾自言其學贄爲一千麥尼,歌爾志亞力能以金範己像,舍之得爾斐之祠。柏拉圖所記一時名師,如翕卑亞、波羅達歌拉諸人,其居養皆富厚極一時,而柏拉圖亦雄於貲者也。尤足證者,亞理大德勒爲馬基頓名王亞烈山大師,其父王斐立厚酬之矣。然猶棄之,遄返雅典開坫授徒學,贄之優益可槪見。是蓋當時希臘國勢盛強,物力殷賑,而文明肇啓,人競於學,故能師道尊而報德厚如此。迨一二百年以降,人文日廣,能者世多,束脩自行,亦稍稍薄。物盛而衰,固其所也,然其中傑出之儔,猶享厚實。較而論之,終未若今日之菲劣。試觀史載希臘資遺噶那提及知阿眞二子使羅馬,車騎雍容,於斯爲盛。當是時國勢已不及初,特土地尙廣,自主之權未墜於地,其禮遇學人,尙能如此。且噶那提者,巴比倫種也,於希臘爲異族。夫心惎異族,不畀以權,古莫雅典人若,而噶力能得之,此非其學術能事獨所心悅誠服者,固不能矣。
雖然,此之不齊,非弊政也。以比前之矯揉立法,以壟斷辜榷者,其事判矣。夫學子日多,而師儒之奉坐以趨薄。道富身貧,自身處其境者言之,固若不便,然於其羣則無害也。且民少出貲而可以受學,與多出貲而後可學,孰爲得失,人能辨之。今者歐羅一洲,學官如林,其中規制尙有不便於民者,正坐學費貴耳。後有人焉,出而更張之,使民之受學如乞水火,豈非教化一進步也哉。
三、所謂禁其徙業,使之不得自然通流者,如國有例禁,致一工旣衰,民不得移其力於他作,一業旣病,商不得轉其財以他營,壅滯旣滋,不平遂甚。前之所謂徒限、工聯,皆此具也。有徒限則業不得相爲轉,有工聯則地不得相爲通。是以軒輊之差,往往時事變遷。一業之庸,日增月起,而就衰之業,工之餼廩,倮然僅足自存。前者如川方增,招工日急,後者退矣,而工作人數不減舊時。二者常在一邑一鄉,畫然分區,毫末不能相濟。問其何不舍此他之,則徒限爲梗,業難互更,工聯各保封疆,彼此不相容受。彼執徒限之說者,固爲業有專攻,非始於爲徒不可也。不然,製造之業相似實多,苟許相通,無難更執。試問織枲、織絲二者皆素無文,其工巧有何殊異?卽至轉而織罽,其事雖有分殊,顧相異至微,數日之間卽可改操新業,假無徒限,絲、枲與罽三業卽可互通。當其一業就衰,餘二皆資挹注,則暀者無缺工,其庸不至痛騰,衰者無浮食,其庸亦不能過跌矣。惟其不然,遂致失業者衆。一業告廢,其中傭作僅有二塗,或無所事事,自稱貧子而仰食縣官,或降爲常傭而緣南畝。顧田作勞苦,此曹所不習也,於是稱貧而仰哺者日衆矣。假使其國無養貧之政,則流轉爲盜賊者有之。立法阻民,使之不使徙業,其弊有如此者。
工聯禁約立而功力之難通如此,而母財之難轉囚之。蓋母財之廣狹,視人工之多寡爲率。顧母財之難轉,不若功力難轉之甚。每見城邑之中,聯約甚密,而駔商鉅賈欲役財立業於其間,雖有小費,究無大梗。至於執藝勞力貧民,不屬其地而欲覓食,則難若登天矣。
夫工欲移地爲生,而工聯爲梗,此在歐洲,國而有之。至英國則有養貧之政,此其阻礙甚於工聯。工聯所限者,其地之工而已,積養貧之政,則並其地之常傭而錮之,使之售力求生,必在土著之方而後可,去此則皆不能。此緣一邑一鄉各有贍貧之責,其費卽出於鄉,貧者愈多其費愈重,而售力執藝之傭多皆貧子,舍故投新,人皆不納故耳。養貧之政,其緣起變革,吾得梗槪言之,亦考國俗者所要知也。
羅馬公教衰,天主之庵寺毀,孤寒失蔭,坐以凍飢。於是英倫當國者,謀所以振之而患無術。洎額理查白立,則令鄉縣編戶,各自給其貧民,致死者有罰。鄉置有司,與其地脩教牧師共掌之,廉察收養,以時視其鄉貧子多寡,與鄉民資產厚薄,而上下其所斂之貲以贍之,號曰養貧之算。
〈案:英國貧算之立昉此。明代以來,日益繁浩,竭民耗國,雖欲革而其道無由。論治者皆深病其始之以姑息而作俑也。斯密氏推原其制,以謂起於公教之衰,貧民失怙。他家之論,則不謂爾。考顯理第八朝,造輕幣以朘其民,窮簷傭賃,大抵空乏。繼而貪牧畜之利,廢麥隴𣪠羊,南畝之民,什九無業。有明嘉隆之際,英野多餓莩矣。此振貧之政,所以不得已也。庵寺之毀,其益困之一端而已。〉
此令旣行,鄉有養貧之責,於貧戶著籍,不得不詳。於是察理第二令曰:民徙新籍,必安居四十日,而後爲其地民。不及四十日,爲其鄉所不欲納者,牧師、鄉有司以告其地司理復之於所從來。其著新籍,力能歲出田宅租十鎊以上,或自置質保,不至以貧累鄉里者,聽徙勿拒。
已而禱張之幻,緣令而生。鄉吏往往以財啗其貧子,令他徙,而沈命四十日勿出,則爲新籍民,而舊者脫無累,故雅各第二更令曰:民徙新籍,詣牧師若有司署其前籍及其家丁口之數,於是日始,計四十日安居者,則爲其地民。
然而未足也。如是則拒受之權在鄉吏,姦無由絕,故威廉第三更令曰:民徙新籍,詣牧師若有司署其前籍及其家丁口之數,揭之於觀堂,民於安息日所聚禱祈者,自是日始,計四十日安居者,則爲其地民。
一令之不詳,則補救者如蝟毛而起。總其所爲,非使民得移徙也。四十日安居,杳不可得,其效適用錮民而已。而長民者之意,又以錮民爲不可也,則更設四條以通之:一凡民能出貧算者,聽徙勿拒。二爲其鄉所推擇爲吏滿一歲者,聽徙勿拒。三入其鄉爲學徒終其徒限者,聽徙勿拒。四爲其鄉賃傭滿一歲者,聽徙勿拒。然而四者雖設,於勞力操業之民無所益。蓋於前二條,則必爲一鄉所衆許。彼知新來者雖暫出貧算,後未必能也,則拒之,亦終不推擇之矣。由後二之道,則有妻子者必不能,學徒罕有室者。況律又載明有妻之傭,雖受僱滿歲,不得著籍。其效徒使雇傭者,從此不以一歲爲期。此雖古俗,轉坐此令,其俗以變。不獨雇者不樂因此予人以新籍,卽受僱者亦不願緣此而亡其舊籍也。蓋鄉有貧人而其算加重,自爲人人所不歡,而貧者於彼此旣同一食貧,亦不願舍舊謀新,而去其親戚墳墓也。
自食之工無所依倚而售其技,則後二條所謂爲徒爲火而許入新籍者,於彼無所用之。大抵如此之工,覓一佳所欲遷,往往不爲所納,納者必歲出十磅之租,抑自置質保其不至仰食貧算而後可。而質之多寡,鄉吏以意爲之,顧至少不在三十鎊下。知者,以律載買業價在三十鎊下者,不得於其地有籍也,則因保貧之質不止三十鎊也。夫三十鎊之質,已爲傭者所難矣,況乎其不僅此也!
〈案:移籍著籍之難,其事純起於養貧之政。如中土冒籍之訟之起於學額也,他國無此。民之流轉,自可聽之,而於英民所爲,幾不識爲何事。一貧戶之應歸何養,二鄉涉訟,時時有之。律師訊勘之費,積久不貲,而皆出於貧算,此所謂爭其末而傷其本者也。以其病民之故,同治四年,自額理查白以來,所有籍法,大抵昔罷,則斯密氏不及見矣。〉
令因養貧起者如牛毛,傭作遂不得就善地以售其力。欲維其敝,於是手憑之制又興。手憑者,威廉第三令曰:凡民徙籍,取本鄉手憑。憑由其鄉之牧師若有司畫給,兩理官察驗署名,所就鄉皆納勿拒,不得以豫防食算逐之。其眞食算者,由原鄉給予,或另徙,徙費亦出原鄉。同條又云:民新徙入鄉,非歲出十鎊田屋租,或在鄉官所受僱滿一歲者,不得著籍。
國家旣以令使小民不得自由矣,乃以其敝之故,更以令補救之。卒之其與幾何,觀律家蒲恩之論貧算可見矣。蒲之言曰:鄉受新徙之民,其必責手憑者無惑矣。自有手憑,而民之欲著他籍者,無論以徒限,以受僱,以揭白,以出算,其勢皆不能。賃傭徒夥,不能以手憑移居也。至於貧而食算,得手憑而知所復,卽未復,其所食者又其故鄉之算也。抑病不能行,予手憑者有資給之責。是故鄉官出憑以予小民,心至不願持而去者,十八九還。其累本鄉也,或過於勿徙。由斯而言,則手憑爲物,受新者必欲得之,去故者常欲勿予,自然之勢也。徒爲厲民之具,使鄉吏得以禁錮貧傭之生,雖地著之鄉,有至不便。欲適之土,爲甚可樂,而不幸生有定區,則亦終其身於不得出而已矣。
手憑所載不過本丁姓氏年貌籍貫而已,非若薦牘契券,於其人之行誼財產有所措辭也。顧鄉之小吏,往往靳之。吾聞蒲恩言,往者政府嘗以此爲苛,下教飭牧師監算者順民情畫諾,而王府法司格不與行也。
由前之故,英內地工庸優劣,往往連境迥殊。食力小民,未有室家,身健技精業勤者,不得手憑,尙可他徙,其已娶有子女,則拒勿納。前鰥後娶,前容後逐者有之,大抵慮食算之口多也。是故兩地雞犬相聞,其一雖役急而庸高,其一雖丁多而功寡,相需雖殷,不相轉注。蘇格蘭無養貧之政,故無此弊。傭之同功異廩,必二地絕遠而後爾。大率都會庸優,鄉野庸薄,去都彌遠,其率彌下。若英之工價,有豐儉相絕,而莫知由然者矣。是故一制之立,衆果樊生,其極等於畫地爲牢。民莫之踰,峻嶺巨川,無以過也。
夫爲本國之民,身無罪罰,擇地力業,去苦適樂之事,誼得自由者也,爲法錮之,背天逆情甚矣。吾輩英民,恆持自由之說,平日之論,齗齗如也,然其實則與他國之顓愚等耳。日言自由,而不識自由之實爲何者,此所以籍法之虐,身被之者百有餘年,至於今猶自若也。其中潭思之士,論政之家,固常準理抗言,知籍法爲厲民之具。至於庸衆,則相忘矣。前者連坐之令,舉國譁譟,非其令立除不止。夫連坐之令雖苛,身被其毒者尙自有數,獨至籍法,則舉吾英勞力之民,年在四十以往者,叩其身世,必有一時大爲之困。於彼則譁而攻之,於此則默而受之,夫亦可謂傎矣。
此篇著論頗爲冘長,然猶有不容已於言者,則國家平價之一事。古嘗以令平通國之工庸物價矣,有所不通,則令所部相其物土,擇其事類,各自爲之。至於今,二者之政皆廢。蓋視前事亦知其政之不可行也。善夫蒲恩之言曰:政治家積四百餘年之閱歷,應知物有至情,不可強制。國權有大限,必不可以逆施,使同業者必同餼廩,則必勤惰同功、巧拙齊效而後可。有是理乎?乃若耳治第三之令曰:縫紝之業,凡工頭雇夥居倫敦城中,及離城五邁內者,除遇國卹,其日庸不得過二先令七便士,違者取與二家均有罰。此正蒲恩所斥者也。凡議院畫定一業中雇者與被雇者兩家相受之率,其強有力而持議者,恆在雇者之家。故其令主於被雇者,則多平而公;主於雇者,則多偏而私也。今如廩工,律禁製造廠主不得以所出貨給工食,必令見財,此法極公。於雇者之家無所屈抑,而售力之傭,免侵漁冒蝕之毒。此主於被雇者也。如若耳治之令,則主於雇者之家矣。雇者之欲困工傭也,常合從立限制而不嚴罰,若工傭尤效爲此,則目爲把持,而刑憲隨之,縱雇者而獨繩被雇者,故曰偏而私也。如若耳法之令,將使傭者雖至巧極勤,其所受極於二先令七便士而止。此正蒲恩所謂使勤惰同功、巧拙齊效者,小民之困,豈不甚哉!
〈案:縫紝工價之令,於一千八百二十五年廢。〉
〈又,令主被雇者多平而公,主雇者多偏而私,此理自易見。國有議院,而院紳必家產及格而後企推舉,如是則小民失主議之權,而遇事或受抑,必然之數也。前謂連坐之法,舉國非之,而籍法之苛沿而未改,亦以連坐之法及諸豪民,而轉徙之艱受之編戶。一達之議院,一止於窮簷故耳。〉
考古平價均輸之制,皆以裁製商賈之利入而設,至於今則其制漸廢。英國存者,獨餅均之令而已。誠以𪌈𪍆者民食所必資故也。然使其地炊餅者惟一家,抑多家爲聯,則虞其辜榷侵民,均之善也。若人得爲炊,而無聯約,則均之不若聽供求自劑其平之爲愈。何則?均價宜以時上下,而上之爲此,又未必時故也。英國餅均之令,設於若耳治第二時,當是時蘇格蘭固未行也。以蘇無司市以督責之,其後設司市行之。然夷考其效,有餅均者無大益,無餅均者亦無大損。
〈案:餅均之令,於一千八百十五年廢。〉
凡國世盛世衰,若進若退若中立,其爲事於通國之貧富有異驗,於各業庸息相比之率無攸殊。蓋進則俱進,退則俱退,此比例常同故也。若夫異業畸有重輕,其致然之因,別有所在,不得於國財之進退求之。此所以庸息相比之率,常歷數十百年而無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