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庵遗稿/续集卷一
大学经义
编辑明德章句一段说
编辑按有时而昏。昏字指明德之昏也。本体之明。明字亦指明德之明也。既曰昏而又曰明何也。盖谓之昏者据现在而言也。谓之明者指本然而言也。然本然与现在。只是一个物事。亦只是一般地头。则昏底即其明底。明底即其昏底。非昏外有明明外有昏也。亦非自昏而明。自明而昏也。有一譬喩可见。今夫水被泥滓之汩荡而失其清净之气。则不可不以这水谓之浊也。然水面明晃晃底光景。则自有不可掩者。故天影倒泻。月色来照。虽其明之曀曀。有逊于清水之十分爽朗。而亦不可不以这水谓之明也。水是一水而或谓之浊。或谓之明。所指有不同故耳。若复陶汰其泥滓而复其清净之气。则天影之倒泻。月色之来照。不止为曀曀之明。而变成十分爽朗矣。观此则明德之有时而昏及本体之明。自不相掩者。与夫明之复其初之必然者。可以一以贯之而无疑矣。
再从弟昇如日柱明德章句说质疑第一书己亥五月
编辑水虽被泥滓之汩荡。就中只论其本体之明。则固不害其自若也。故陶汰之尽。澄静之至。则可以复其本体。而与元不汩荡者。无少异矣。若以汩荡之故。而有逊于十分之明。则何足谓之本体乎。且以本体之明而为汩荡所移。则是必随其汩荡之浅深而明之所移者。亦有许多分数矣。此果本体之明之谓乎。有见于此则明德之本体。亦可默推矣。来说所论。似甚听莹。更加潜玩如何。且其所谓本然与现在。〈现在语未稳。恐当作拘蔽。〉只是一个物事。昏底即其明底。明底即其昏底之云。亦未稳。盖就气欲拘蔽之中。见得其本体之明则可也。若直以拘蔽与本体滚作一物事。而谓拘蔽底即其本体底。本体底即其拘蔽底。则却不成事理矣。且其所谓天影月色者譬则外物之来感者。而其明之曀曀与爽朗者譬则所应之有正不正耳。以是设喩于拘蔽后应事处则可也。喩于本体上则恐未当。若其所谓本体者则其明自明。不以天影月色而有所加。不以淡云黑雾而有所损。精以察之。自可见矣。
答昇如第一书庚子二月
编辑此段所论。丁宁反复。所以提喩者。意则切矣。然似未察愚说本旨之所在。问东答西。判不相入。令人不胜抑菀。徐究所以然。则实缘愚说之晦杂。未能使听者洒然也。盖愚意则以水之明。比之明德本体。以水之清浊。比之气欲之蔽不蔽。而言不从心。遣辞失当。中间有失其清净之气。复其清净之气等数句语。疑乱说去者。致使高明为其所赚过。遂以清字换却明字而谓之本体之清。则便非愚说本旨之所在。无怪乎东西相背。判不相入也。于是窃自叹荒陋之辞。不足与论于精微之义。而不敢一毫有憾于知言之明也。然窃读来说所论明德本体。则可谓无馀蕴矣。而其于气欲拘蔽中。见得本体未尝息之义。则未甚明的。是则恐不专由于明清字之换却也。今请复引水喩。得以详说。而听其斤裁焉。夫水之为物。举一言蔽之。曰明而已。既曰明而已。则天下之水一也。更不论井泉之清洿沟之浊也。〈明德亦然。既曰明而已。则天下之人皆同此明。更不论尧舜之圣跖硚之愚也。〉此则公共说得本体之明者也。及其就井泉洿沟之中。而各索其明。则井泉澈底清净。故天影月色之照。〈井泉既澈底清净。则凡物之照。莫不十分爽朗。而此方与洿沟对论其明。故姑以天影月色为言。〉十分爽朗。〈以明德言之。圣人明德。无气欲之拘蔽。故外面才感则其明常乘清气发出。而能十分光明。〉洿沟则久被泥滓之汩浊。故天影月色之照。不免曀曀。〈下愚之明德。积被气欲之拘蔽。虽以外面所感之忒重而有时暂发。然其发也。既乘浊气。则其明必不能如圣人之十分光明。〉此则兼其质之清浊而论其明之不同者也。然爽朗之明。曀曀之明。其为明则一也。不可以曀曀之逊于爽朗而不谓之明也。此则离其质之清浊而言其明之不异者也。愚意盖就气欲拘蔽中。说得明德本体未尝息之义。故其所取喩于水者。始焉兼其质而论其明之不同。终则离其质而言其明之不异。〈离其质而言其明之不异。正可见本体未尝息之义。而卒不害为公共说得本体之论也。〉此事理之必然。而语势之当然者也。高明不察其曲折。而乃欲一以所谓公共说得本体者律之。此恐于章句之旨。未能真实体验。而徒务大言。以作御人之资也。如以水喩为犹未分晓。则请更借古人已设之譬以明之可乎。夫明德之明。犹白之谓白也。白之谓白。是公共说者。故羽雪玉之白。得以皆同。若复兼羽雪玉之质而论其白。则其白之不同也明矣。而问者犹固执白之谓白之说以难之。则得无近于公孙龙坚白之辨乎。况毕竟反之曰羽雪玉之白。虽曰不同。而若只言其白则同也云。则是还他白之谓白之说耳。庸何病乎。大抵来谕累十言。谆复勤挚。至诚提诲者。唯恐明德本体之或归于污杂而有分数也。〈来说中凡言清字。皆依愚说本意。改以明字。〉其意诚美矣。然性理之说。非可以一定。唯在名言之如何耳。故言太极则无分数。而言性则有分数。言本然之性则有善无恶。而言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此皆随其所指而异其所言者也。今以明德言之。谓明德之无污杂而无分数者。乃离气禀〈欲便文故不言欲字。〉而单言之说也。谓明德之有污杂而有分数者。乃混气禀而兼言之说也。谓本軆上只得言无污杂无分数。而不得言有污杂有分数者。盖以本軆者要妙之名。故惟可以离气禀单言。而未可以混气禀兼言也。谓明德上或得言无污杂无分数。而或得言有污杂有分数者。盖以明德者泛阔之称。故既可以离气禀单言。而亦可以混气禀兼言也。〈章句或问。已具此义。〉今高明徒知明德之离气禀单言者无污杂无分数。而不知明德之混气禀兼言者有污杂有分数也。徒知本軆上未可言有污杂有分数。而不知明德上或可言有污杂有分数也。是所谓执一而废百。喜同而恶异也。如此则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理。必将有许多窒碍处。恐不但此明德之说为然也。至于箚中现在之云。今考先生集草论虚灵说。亦用此二字。〈见答李景初书。〉虚灵与明德。虽略有名言之异。而其为兼气禀言则一也。恐无未稳之义。来谕虽欲改以拘蔽。然愚意则盖指拘蔽中明德而言。若直改以拘蔽。则语意便别。恐难承命矣。本然与现在只是一个物事云者。亦言其所谓本然之明。亦此明德。所谓现在之昏。亦此明德耳。先儒以本然气质之性为一物事者。其来久矣。昏底明底之云。亦须看一底字。岂直以昏为明。以明为昏之谓耶。来谕所谓本軆底即其拘蔽底。拘蔽底即其本軆底。则果不成事理。而初非愚之本意也。〈若言拘蔽底则便属气欲而不属明德矣。愚何尝以气欲与本軆滚作一物事耶。且底字是作用之义。既谓之本軆。则不得着底字。此所以不成事理也。〉拘蔽字。若依愚说。仍以现在。而本軆之軆字。亦改以然字。则恐不至全不成事理矣。〈现在底是明德之昏也。本然底是明德之明也。虽以气欲之兼不兼。而见其有不同。其为明德则一也。故互言之却不妨。〉幸毋太执拗。更加浸玩如何。天影月色。愚说盖以喩虽在昏蔽之中。而外面所感忒重。则本明之軆自然呈露耳。岂谓本軆上元有所谓天影月色者耶。且愚说既以天影月色为外感之喩。而又以曀曀之明与十分之明。譬之明德之乘清气乘浊气者。煞有分数耳。高明不辨乎此。而又出淡云黑雾一句以乱之。此乃题目之外。而讲说之所切忌者也。盖盛见只为本体字所系缚。动掉不得。故不察章句之大指。不究人言之本意。一以己说驱去。而不自觉其前跋后疐。以贤之高明而尚有此病。则况如我之粗厉荒莾者。何望其有得于思辨之学哉。然此是紧要名理。虽千往万复。必至归一而后已。须亟精思明谕。以开愚惑也。愚箚更看。语多支衍。玆加改正。以备更览。
按有时而昏。昏字指明德之昏也。本軆之明。明字亦指明德之明也。既谓之昏而又谓之明何也。盖谓之昏者。兼气欲而姑据现在之论也。谓之明者。离气欲而直指本然之辞也。本然与现在。只是一个物事。而惟以气欲之兼不兼。而有此昏明之别耳。或曰下愚之明德。积被气欲之拘蔽。而失其本然之軆。则只见其昏而已。何由以复见其明耶。曰下愚之明德。以现在言则固可谓昏而已。然其本明之軆则非气欲所可得以遂泯之也。故外面所感忒重。则不泯之明。宛然呈露。盖其所谓明者。既乘浊气而发。则比彼乘清气而发者。固有所不及。而若只言其明则亦明而已。此可见其昏其明。同在一界。而自不相掩者也。有一譬喩可见。夫水之为物本明也。而一被泥滓之汩荡而失其明焉。则只见其浊而已。然水面明晃晃底光景。则非泥滓所能以尽蔽也。故天影涵泻。月色受照。虽其明之曀曀。有逊于清水之十分爽朗。而若只言其明则亦明而已矣。此可见其浊其明。同是一水而各有所指者也。故人能克祛气欲而复其明之全。则其发也。常乘清气而无一毫之不明。犹水能陶汰泥滓而复其明之旧。则天影月色之照。亦变成十分爽朗矣。夫何疑之有哉。
昇如第二书辛丑八月
编辑窃读来说。止未甚明的。
编辑前呈鄙说。只平说明德本軆本无分数之意。而更不就气欲拘蔽中指其本軆不息之实者。不但精微之理说出为难。正欲执事自加思玩而有所见得耳。今不能俯察此意。则谓之未甚明的。固无怪也。然所谓明其本軆不息之实者。亦不在多言。只虚灵之具性善。即是明德。而彼跖𫏋之恶。不可谓无此虚灵与性善。则此岂非圣愚明德同得之实乎。至其外感忒重。则四端之情。亦未尝不发于日用之间矣。〈如见孺子入井。恻隐之发之类。〉此岂非拘蔽中本軆不息之实乎。但以拘蔽之甚。故其所谓善情之发见。间有而不常有。然即此发见处。可见其本軆之明。与圣人无异。不可谓有优劣也。如此看得。似颇简白平实。更入思玩如何。
夫水之为物。止御人之资。
编辑来教此段。虽自谓说得尽精密。然窃恐盛见头脑错处。专在于此。盖以不知明德之名。本不兼禀。故才说兼禀。便已不是明德本体者矣。既不足为明德本体。则又何论其分数之优劣耶。窃意盛意所在。盖曰虚灵底即是明德。而虚灵既可兼禀而论其优劣。则明德何独不可如此说耶。此似然矣。而细究之则煞有不然。盖虚灵之于明德。虽非二物。然只言虚灵。则虚灵乃公共无定则之物。而本不系于气禀之离不离。故论虚灵者。离禀而见其同可也。兼禀而见其不同亦可也。而初亦不害其皆为虚灵矣。若夫明德者。乃虚灵具性善之称。而为十分精粹。至善无杂之名也。其所谓本軆之明。本自离禀而明而其明自同。〈本无分数故曰自同。〉故既曰明德则无所事乎更言离之而见其同。本不兼禀而明而其明不异。故又不可强以兼之而谓之明矣。故愚意以为明德之名。只可言于离禀之地。而不可复论于兼禀之处矣。才说到兼禀处。则其所谓明。〈来教所谓爽朗曀曀之明。而即系气质分上者。〉乃为有分数之明。而不足为明德之明矣。此处意义精微。看得最难。恐不可草草说过也。今来教屡十言。必欲就明德说不去处。〈即所谓兼禀处。〉强讨出个明字。以论其优劣分数。无乃近于缘木求鱼。而数鱼之多少者耶。此乃盛见头脑错处。于此勘破则可无许多窒碍矣。至于井泉洿沟之喩。盛意所在。亦未敢晓。夫井泉之照。固十分爽朗矣。洿沟之照。固不免曀曀矣。然其朗其曀。乃气禀之使然。不可谓明之不同也。若其明之为明。则无论照与不照。其明自同。固不以爽朗而有所加。亦不以曀曀而有所损。井泉洿沟。同这一般明而已。今且直就人心上说。则人之见孺子入井也。初无要誉恶声之念。而恻隐之心油然发出。此即明德之发处。此即明德之明。圣愚之所同处。若有一毫二者之念。参错而发。〈发得油然而旋有私意参错。则其始发处自不害为明德之发也。〉则此乃气禀之故。而便已不是明德之发。便已不是圣愚之所同矣。不成说虽有参错。而不害其为明德之明也。〈来喩以曀曀之照。亦谓之明。如以私念参错。亦为明德之发也。〉故或问论明德之发曰。虽其昏蔽之极。而介然之顷。一有觉焉。则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体已洞然矣。然则就此本軆洞然处。〈此所谓洞然。专属本軆说。与来教中对曀曀而言爽朗者意不同。幸精察。〉谓之明德之明固可也。若就其未洞然处。〈未洞然者。乃气禀之使然。而便不足谓明德之明。此即来说所谓其照曀曀处。〉亦许其明德之明而谓之明有分数。则无乃非事理耶。然则所谓未能真实体验。而徒务大言之失。恐不可专咎于人也。如何如何。
夫明德之明。止有分数也。
编辑此段所论。以上论虚灵之说例之。则不待更辨而可知其误矣。
性理之论。止所言者也。
编辑此段取喩。不足以明盛说之意。而适足以为剖破盛说之资何也。盖太极者。超气之称也。气质〈不言性字。便文耳。〉者。杂气之名也。超气故为一原。杂气故为万殊。故太极之称。只立于超气之地。而不能立于杂气之处。才说到杂气处。则即名为气质之性而不得谓之太极矣。来喩以明德说于兼禀之处。而谓明有不同者。无乃似夫言太极于杂气之地。而谓太极有分数耶。试以此思之如何。〈更按此段取喩未衬。更商。〉
今以明德。止恶异也。
编辑此段所论。亦未晓盛意之所在。然犹有一句语喜闻者。其曰本軆者要妙之名。故惟可以离气禀单言。而未可以混气禀兼言。惟此一句。下语的当。庶有可契之望矣。然来教所谓本軆是指何许地头而言耶。若曰本体是一个地头。明德是一个地头。而本軆明德不可滚说。则又不免大误。〈观来教以本軆明德。分要妙泛阔。则可知其意之出于此。殊非所望也。〉愚则以为明德之为德。本以本軆而得。〈虚灵不昧。心之本軆也。所具之理。性善本軆也。所应之情。四端本軆也。〉故明德自为本軆。而明德之外。更别无讨本軆处矣。若别求本軆于明德之外。则明德固不免落在污杂之科矣。〈既不得为本軆。则自归于污杂。〉明德既在污杂之科。则所谓本軆。亦见其无顿放之所矣。今来喩以本軆明德。区别其要妙泛阔之称。是分明以本軆明德为各占地头。而明德真为有污杂有分数底物事矣。此于章句之旨。何如耶。〈来教谓章句或问。已具此义。弟则反复考究。终未见其然。幸拈出以示如何。〉且以明德之有污杂有分数。而不足与论于本軆之要妙。则未知明德之所以为明德者。是因何物。本軆之无污杂无分数而不可混称于明德之泛阔。则未知本軆之所以为本軆者。捴称何名。既不可以相混。又不可以相无。则是不得不以虚灵之具应。属之本軆要妙。而气欲之拘蔽。归之明德泛阔矣。固知盛见之谬。不应至此。而要其语意所分则自不得不如此矣。乃若愚意则以为明德之所因以为明德者本軆也。〈捴指虚灵性善四端之本軆而言。〉本軆之所得以为摠名者明德也。而明德本軆初非二物。故既言本軆要妙而无污杂无分数。则即是明德要妙而无污杂无分数者。而其说是矣。若言明德泛阔而有污杂有分数。则即是本軆泛阔而有污杂有分数者。而其说非矣。如此看得。岂不多少平活而无许多窒碍处乎。
至于箚中。止承命矣。
编辑愚意现在之称。正以见今拘蔽而得名。则现在与拘蔽。固非二事。然现在之称。却不如承用本文拘蔽字之为有来历。故前书之云如此耳。然既非二事。则互称亦无甚妨矣。但来教所以必欲称现在而避拘蔽之称者。其意别有所在。盖以称现在则于其只是一物。亦此明德之说。可以无碍。而若言拘蔽则其说便有说不去故耳。此其取舍之意。可谓密矣。然以愚观之。拘蔽现在。终非二事。〈其详在下。〉故才称现在而拘蔽自随。依旧只是说不去耳。详论在下。幸更平心而思之。
本然与现在。止不成事理矣。
编辑愚意本然底即是明德。而〈明德不兼气禀而自为本然。故曰本然即是明德不成说。明德上面。复有所谓本然也。〉所谓现在即明德之拘蔽底耳。既曰明德之拘蔽底。则所谓现在之称。疑若可以拘蔽中明德看。〈来教上文拘蔽中明德之云。意盖如此。〉然细究其名理。则却甚不然何也。盖曰明德之拘蔽。则是明德已拘蔽。故拘蔽为主而非复明德之本軆也。曰拘蔽中明德。则为拘蔽中之明德。故明德为主而不害为不泯之本軆也。名言之别。只在毫厘之间矣。执事不深察此。而乃以其现在之称。得于明德之拘蔽。故仍欲以现在底。看作拘蔽中明德。何其察理之太踈。而命辞之甚易也。盖明德者。是十分精粹。至善无杂之名。而所谓现在者。是以明德拘蔽而得名焉者也。既以明德拘蔽而得名。则是其题目。便是已失其本軆者。而涉于气欲之污杂矣。此其所以拘蔽现在。终非二事者也。故愚则以为就现在中。见得其本然之明有不可泯者。而仍见得此不可泯之明。与圣人无异可也。若直指其现在底而谓亦此明德。则恐非正名核实之论也。且详来喩。前既以拘蔽之有碍于明德而黜之。现在之无碍于明德而称之。则是盖以拘蔽为昏。而现在为不害其为明也。今又反谓现在之昏。亦此明德。则何其前后之矛盾而语脉之不相照应也。且既曰本然之明现在之昏。而谓皆此明德。则岂不似是明德是一个儱侗无定则之物。而曰昏曰明。不害其并称。又岂不似明德之外。别有所谓本然耶。〈既以昏明之物。为皆此明德。则是明德为无定则底物事。而与本然贰矣。〉此皆愚见之所未晓者。至于先儒以本然气质为一物事者。其义与此自别。盖本然气质。虽有名言之不同。其实只是一个在物之理。因其单指兼指而异其名。故如此说。亦无不可。非如明德是本不兼禀。纯粹一定之名。故才说现在之昏。则便不可以混称而无辨者也。何可比而同之哉。昏底明底之说。亦恐未然。愚意明底者。即明德之明也。昏底者。即明德之昏而不复得为明德之明者也。而今曰昏底即其明底。明底即其昏底。则此岂非以昏为明。以明为昏者耶。且明底之所以为明。以其本軆也。昏底之所以为昏。以其拘蔽也。则明底之于本軆。昏底之于拘蔽。本非二事。故既曰昏底即其明底。明底即其昏底。则此即拘蔽底即其本軆底。本軆底即其拘蔽底之谓耳。何执事乐言乎彼而恶言乎此耶。今虽换拘蔽以现在。改本軆以本然。而毕竟现在即其拘蔽底。本然即其本軆底。则亦何救于其全不成事理耶。大抵来说。于气欲拘蔽之中。见得其本軆之明。未甚明的。而又以其下愚之昏。不可谓无此明德。故其为说。左右牵连。支离晦杂。欲明其拘蔽之非本軆。则以现在者当之。而终无奈拘蔽者之自随。欲明其下愚之有明德。则以昏底者为明。而亦无奈明底者之不从。游移前却。互相逃闪。毕竟许多名理。皆失其本然一定之则。而徒使所谓明德者。坐受其疑乱暗杂之垢。不知何为其然也。捴以论之。盖由不知其所谓明德者本不兼禀。故才说到拘蔽处。便已涉于污杂。而不足为本軆者矣。又由不知其所谓本軆之不息者。是就拘蔽中掉了其拘蔽者而言。本非滚杂其拘蔽底。而谓其中别有一般曀曀底本軆也。于此二者。苟能看得透澈。则可无许多疑晦矣。
天影月色。止切忌者也。
编辑向来来教。就气欲拘蔽中。方论其本軆之不息者。而乃有天影月色之喩。故或意盛意以为本軆之明。有待于外感之美好者。而乃能呈露矣。故愚说如此。而仍幷举淡云黑雾一言。以明其本軆之不息。本不系于外感之美好与否。非敢谓盛见乃以天影月色。为本軆上物也。今承来教。以此为外感忒重之喩。如此看则意略可通。然恐设喩亦未甚衬贴耳。
按有时而昏云云。
编辑来教差谬处。以上所论尽之。于此有契。则可知此段之论。亦不无可商者矣。玆不更辨。
答昇如第二书壬寅六月
编辑愚之前书。谓明德兼禀看而有优劣者。当初愚见。盖以虚灵本是不兼禀底物事。而兼禀看则有优劣。性本是不兼禀底物事。而兼禀看则有优劣。则明德不过以虚灵之包性而得名者也。岂可以本是不兼禀底物事。而遂不得兼禀看而谓之有优劣耶。于是硬作定见。信之不疑。每读章句或问。凡论明德拘蔽处。皆作气质之明德。凡论明德不息处。皆作本然之明德。自以为见得至妙之理。故虽承盛谕反复勤挚。而言言不合。句句不合。只据先入。率意修答。然终有理不顺言不成处。以是心甚不快。遂至数夜睡不着。忽思之。明德之发。乃良心之发。良心岂可兼禀而唤做气质之良心耶。良心若可兼禀而唤做气质之良心。则天理亦可兼禀而唤做气质之天理。五常亦可兼禀而唤做气质之五常。而孟子所言性善。将归于污杂而有分数矣。其可乎。如是推去。始乃恍然大觉而得其说曰。心之本軆至虚至灵。而所具之理至粹至善。此明德之所以为明德。而与彼所谓良心天理五常者。同其为纯然无杂也。论此者若与气禀人欲相对。而见其消长进退之几则可。若混之气禀人欲之中。而言其优劣分数之差则不可矣。至于虚灵之谓可以兼禀看者。虚灵即气质之虚灵。〈心是气质。〉故有时兼禀看也。亦不妨。然虚灵之兼禀看。考其要归则终是论心之语。终不是论虚灵之语。若正论虚灵。则曰虚曰灵。岂是兼禀之称耶。故自古未尝有兼禀看之说。惟栗谷先生尝曰虚灵底也有优劣。而塘翁评之曰不曰虚灵有优劣。而曰虚灵底有优劣。着一底字。盖以虚灵之气而言也。〈塘翁说止此。〉然则虚灵之终不可兼禀看也明矣。性之谓可以兼禀看者。性是在气之理。而其本体则至善也。故混论其在气之理则为气质之性。直指其至善之本体则为本然之性。然则所谓性之可以兼禀看者。非以为性之本軆亦可以兼禀看也。有见乎此。则彼明德之只以心性本軆而得名者。不可以兼禀看。而谓有优劣者。益洞然无疑矣。于是亟将已成之稿。投之火中。更取盛说而味读之。则言言相合。句句相合。回顾昔者之见。真是不曾读大学。真是明德之拘蔽而失其本然者。此乃离群索居。独学寡陋之致。良可悼叹。倘非昇如抽关启键。至诚提诲。则殆将灭其身而无悟也。昇如乃吾之师。非吾之友也。钦服感戢。不能自已。然所见既变之后。却看来谕。犹恨其未甚明快。方略贡愚见。以助谈锋。正所谓自倒其戈也。可发一笑。
前呈鄙说。止试入思玩。
编辑所论虽自谓简白平实。然其说拘蔽中本軆不息之义者。依旧未甚明的。当曰所谓明德之昏昧者。非全然昏昧。如火之熄灭。永无痕迹之谓也。昏昧之中。犹有些未尽昏昧者。故有时发见于日用之间。是乃所谓本軆之不息者。而其元初浑全之明。与圣人无加损者。于此亦可见矣。如此说然后。方可谓简白平实矣。未知如何。
来教此段。止优劣耶。
编辑来说此段主意固正当。而说得却听莹。譬如理直之讼。因辨口之不足而不能自尽其情也。当改之曰明德之明。本不兼禀。盖才说兼禀则清浊美恶之分生矣。天下岂有清底明德浊底明德。美底明德恶底明德耶知此之不可。则可知明德之本不当兼禀言耳。如是言之则似分晓矣。
窃意盛意。止多少窒碍矣。
编辑虚灵底底字当改。盖虗灵底。乃虚灵之气。非明德也。若论明德。则虚灵之具理应事者是已。恐不可错说也。无定则之名。无杂之名。俱当改以无定则底物事。无杂底物事。盖虚灵者心体之名。明德者虚灵具应之名。而无定则与至善无杂。皆所以论其德也。命辞之际。不可不察矣。虚灵之或可以兼禀看。非但以其无定则。所谓虚灵。是气质之虚灵故耳。然以义言之则不兼禀看者。乃为综核之论也。〈已论在上。〉缘木求鱼。数鱼多少云云。恐非着题之善喩。大抵此段。亦未甚明的。与上段同病。
至于井泉洿沟。止专咎于人。
编辑来谕谓明之为明。无论发与不发。其明自同。不以爽朗而有所加。不以曀曀而有所损。此语与前书所谓水虽被泥滓之汩浊。其本軆则固自若而无损于十分之明云云。同一话法。此乃盛见之未莹处。而使愚见转辗谬误。至于七颠八倒者。亦未必非此语有以激之也。夫明德不可兼禀之不同。而谓有优劣分数则固然矣。而若其据禀之不同而谓有加损分数。则未尝不可。盖优劣者。以清浊美恶之等而言者也。加损者。以消长盈缩之分而言者也。故原天命赋与之初。则毋论圣愚。而明德皆十分浑全。及气禀拘定之后。则圣人明德。全其十分之明。众人明德。有七八分明者。有一二分明者。今以十分明七八分明一二分明者。混之气禀而谓有优劣分数。则是明德有清浊美恶之等也。故谓之不可矣。若只论其明而谓有加损分数。则是明德有消长盈缩之差也。何不可之有哉。譬之于水。则水之明本十分明也。而只因井泉洿沟。而其明有全不全。所谓爽朗者。是无所掩蔽而全其十分之明者也。所谓曀曀者。是九分之昏而堇有一分之明者也。惟其全得十分之明也。故凡物皆照。惟其堇有一分之明也。故天影月色则照而他物不照。〈此如跖𫏋之遇外感忒重。则善情发见。而在他则不然者也。〉此井泉洿沟之明。不能无加损之分者也。愚之前见。盖就洿沟中。幷举其九分之昏一分之明。而与彼井泉十分之明。争其优劣。其头脑错处。果在于此矣。若只指其一分之明。而与彼十分之明。争其加损。则高明之戈。恐不得以入吾室矣。审如高明之言。而彼明此明。无所加损。则或问所谓上智大贤之资。全其本軆而无少不明。其不及乎此者。则所谓明德。不能无蔽而失其全云者。果何谓也。且章句所谓明之而复其初者。正以其初之明。虽不异圣人之全。现在之明。〈此现在字。非兼其昏蔽而言。即指其未尽昏蔽者而言。〉却不如圣人之全。故必明之然后。其初可复耳。若现在之明。一如圣人之全。则是亦其初而已。何明之复之之有哉。至于下愚恻隐之发。与圣人无异者。即其一段之明。与圣人无异。非其全軆之明。亦与圣人无异也。或问所谓空隙之中。本軆洞然。亦指其空隙之洞然。非指其全軆之洞然也。高明不能如此分解。以晓愚惑。而开口便说其明固自若也。其明无加损也。此岂事情之所宜也哉。是盖徒知天命赋与之初。圣愚明德。固皆十分浑全。而不知气禀拘定之后。圣愚明德。不能无加损分数也。然则愚之前书所谓说得拘蔽中本軆不息之义。未甚明的云者。虽未能实指其未明的处。而其未明的则未明的矣。高明之不为说出。亦非专由于欲愚之自加思玩而有所见得。恐亦自家未及思玩而有所见得耳。今则愚见之大误。既已首实。盛见之未明。亦宜自反。未知以为如何。
此段所论。止可知其误。
编辑此段亦说得未莹。只当辨之曰羽雪玉之白。若兼其质而言。即陈新安所谓〈见孟子小注〉至轻之白不坚之白坚润之白耳。然则明德亦有这㨾明德。那㨾明德耶云尔则好矣。
此段所论。止太极有分数耶。
编辑气质者杂气之名。此句虽欲便文而去个性字。然当句内。已不成言语。须添入性字如何。此段所论。固知盛意之所在。而直以明德比之太极则恐不伦矣。盖明德自是气之包理者。但不杂乎其禀之善恶而为言耳。非如太极之超气而独立者也。若使好辨者反问之曰。明德若是超气独立底物事。则所谓虚灵。何处讨得来而为具应之地。何以为禀之所拘欲之所蔽而有时而昏耶〈太极本超气独立。故初不可言为禀所拘为欲所蔽。〉云尔。则高明将何辞以对之耶。愚之前见。欲引明德而伦之于气质之性。此固谬矣。而高明又欲推明德而伦之于太极。不亦迂乎。此所谓过不及皆不中。请更详之。
此段所论亦未晓。止无许多窒碍处。
编辑此段极正当亲切。其所以辨破愚说之谬者。可谓无馀蕴矣。奉读屡回。不觉胸中洒然也。但所谓本軆所得以为捴称者明德也云云。恐不必如此说。盖明德虽因心性本軆而得名。然乃若章句所谓本軆之明。或问所谓本明之軆。则只平说明德本然之軆而已。未必推说到心性本軆也。且本軆明德。固不可分作二物。而谓一则离禀看。一则兼禀看。然本軆明德。有时乎不可混称。何以言之。盖所谓本軆者。所以原天命赋与之初。而指其十分至明之軆者也。及至气欲拘蔽之后。则其明之分数。不免亏损而已。非原初赋与十分至明之軆。故到此处。只可唤做明德。未可唤做本軆也。是以或问不言本軆不能无蔽而失其全。而只言明德不能无蔽而失其全。不言本軆之明日益昏昧。而只言此德之明日益昏昧。岂不以才言有蔽失全。才言日益昏昧。则已不是元初赋与十分至明之軆。故嫌而不肯言者耶。至于所谓本軆之明有未尝息。本明之軆终不可得以昧者。盖谓元初赋与十分至明之軆。非可以尽灭而终昧之也。此可见名言之际。不能无称停与夺之权者也。然则本軆明德。亦岂全无要妙泛阔之别耶。高明之意。每急于打破愚说。故遣辞之际。或不无说得太快。矫枉过直之病。此恐为未安耳。
愚意现在之称。止平心而思之。○愚意本然底。止许多疑晦。
编辑此两段所论。大軆则无间然矣。而说得太支离重叠。未能的中愚说之病。只当辨之曰气欲拘蔽则明德昏矣。虽曰昏矣。而犹有未尽昏者。若就气欲拘蔽中。指其未尽昏者。而谓现在之明。即其本軆之不息者则可。今乃兼气欲拘蔽而幷举其已昏与未昏者。而谓现在之明。亦此明德则未可。盖明德虽在气欲之中。本不可与气欲混论。故才带着昏字。已成污杂。便不得以明德之旧名许之矣。所以章句但言明德有时而昏。而未尝言昏底明德也云尔。则事理正当而旨义简白矣。来说中拘蔽底底字。皆当删去。盖拘之蔽之者气欲也。被拘被蔽者明德也。故单言拘蔽则或为拘之蔽之之义。或为被拘被蔽之义。而若着一底字则乃独为拘之蔽之之义。而不复为被拘被蔽之义。若曰被拘被蔽底。则又当属于明德矣。此恐不可不知也。捴论曰所谓本軆之不息。是就拘蔽中掉了其拘蔽者而言。此语亦未安。盖所谓拘蔽者。未能尽掩其明。则其明之未尽掩者。即可见本軆之不息处。此只当就拘蔽中而言。何谓掉了拘蔽而言耶。若掉了拘蔽而言。则是乃元初赋与浑全之軆。而即来说所谓固自若也无加损也。章句何必曰有未尝息者耶。大抵盛见。于拘蔽中本軆不息之义。未甚明的。故其为说虽多。而毕竟归宿。每以公共说得本軆者当之。以此晓人。人安得无疑耶。然已既放饭流啜。而问人之齿决。想不满一哂也。
向来来教。止亦未衬贴。
编辑天影月色之喩。固未尝不衬贴。而但前书所以设喩者。未能衬贴。高明之以为不衬贴宜也。惟此四字。实起争端。不如置而不论。故今弃之耳。
按说今改之曰按有时而昏。昏字指明德之昏也。本軆之明。明字指明德之明也。既谓之昏而又谓之明何也。盖谓之昏者。非全軆尽昏之谓也。谓之明者。亦非全軆尽明之谓也。只是气欲之拘蔽者。未能尽掩其本軆。故从其拘蔽者而谓之昏。从其未能尽掩者而谓之明。其昏其明。不害其幷论于一界也。如火之方暗而犹有一点之莹。则其暗其莹。不妨其同在一处也。或曰如此则圣愚明德。何以见其同也。曰以天命赋与之初而言。则圣愚明德。固皆十分浑全。而以气欲之蔽不蔽而言。则圣愚明德。不能无全不全之异也。然只论其明。则全底明也是明。不全底明也是明。此其所以为同也。若复明之而复其初。则其未全者复全。而直与圣人明德。无加损之分也。夫何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