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四库全书本)/全览1
大学衍义补 全览1 |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一
大学衍义补 儒家类
提要
〈臣〉等谨案大学衍义补一百六十卷明邱濬撰濬有家礼仪节已著录濬以宋真徳秀大学衍义止于格致诚正修齐而阙治国平天下之事焉虽所著读书一记采录史事称为此书之下编然多录名臣事迹无与政典又草创未完乃采经传子史辑成是书附以己见分为十有二目于孝宗初奏上之有诏嘉奖命录副本付书坊刊行濬又自言衍义补所载皆可见之行事请摘其要者下内阁议行帝亦报可至神宗复合梓行亲为制序盖皆甚重其书也然濬闻见虽富议论乃不能甚醇故王鏊震泽纪闻称其学该洽尤熟于国家掌故议论高奇务于矫俗能以辨博济其说如讥范仲淹多事秦桧有再造功评隲皆乖正理又力主举行海运平时屡以为言此书更力申其说所列从前海运抵京之数谓省内河挽运之资即可抵洋面漂亡之粟似乎言之成理然一舟覆没舟人不下百馀粮可抵以转输之费人命以何为抵乎其后万恭著议谓为有大害而无微利至以好事斥之非苛论也又明之中叶正阉竖恣肆之时濬既欲陈诲纳忠则此条尤属书中要旨乃独无一语及宦寺张志淳南园漫录诋其有所避而不书殆亦深窥其隐以视真氏原书殊未免瑕瑜互见然治平之道其理虽具于修齐其事则各有制置此犹土可生禾禾可生榖榖可为米米可为饭本属相因然土不耕则禾不长禾不获则榖不登榖不舂则米不成米不炊则饭不熟不能递溯其本谓土可为饭也真氏原本实属阙遗濬博综旁搜以补所未备兼资体用实足以羽翼而行且濬学本淹通又习知旧典故所条列原原本本贯串古今亦复具有根柢其人虽不足重其书要不为无用也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大学衍义补原序
朕惟帝王之学有体有用自仲尼作大学一经曾子分释其义以为十𫝊其纲明徳新民止至善其目格致诚正修齐治平阐尧舜禹汤文武之正𫝊立万世帝王天徳王道之标凖宋儒真徳秀因为大学衍义掇取经传子史之言以实之顾所衍者止于格致诚正修齐而治平犹阙逮我孝宗敬皇帝时大学士丘濬乃继续引伸广取未备为大学衍义补揭治国平天下新民之要以收明徳之功采古今嘉言善行之遗以发经𫝊之指而后体用具备成真氏之完书为孔曾之羽异有功于大学不浅是以孝庙嘉其考据精详论述该博有补政治特命刊而播之朕践祚以来稽古正学经史诸书博涉殆遍因念真氏衍义我圣祖大书于庑壁累朝列圣置之经筵肃宗听讲之馀赋翊学诗以纪之朕爰命儒臣日以进讲更数寒暑至于终篇然欲因体究用而此书尤补衍义之阙朕将䌷绎玩味见诸施行上溯祖宗圣学之渊源且欲俾天下家喻户晓用臻治平昭示朕明徳新民图治之意爰命重梓以广其𫝊而为之叙如此云万历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御制
臣惟大学一书儒者全体大用之学也原于一人之心该夫万事之理而关系乎亿兆人民之生其本在乎身也其则在乎家也其功用极于天下之大也圣人立之以为教人君本之以为治士子业之以为学而用以辅君是盖六经之总要万世之大典二帝三王以来𫝊心经世之遗法也孔子承帝王之𫝊以开百世儒教之宗其所以立教垂世之道为文二百有五言凡夫上下古今百千万年所以为学为教为治之道皆不外乎是曾子亲受其教既总述其言又分释其义以为大学一篇汉儒杂之礼记中至宋河南程颢兄弟始表章之新安朱熹为之章句或问建安真徳秀又剟取经传子史之言以填实之各因其言以推广其义名曰大学衍义献之时君以端出治之本以立为治之则将以垂之后世以为君天下者之律令格式也然其所衍者止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盖即人君所切近者而言欲其举此而措之于国天下耳臣窃以谓儒者之学有体有用体虽本乎一理用则散于万事要必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馀是以大学之教既举其纲领之大复列其条目之详而其条目之中又各有条理节目者焉其序不可乱其功不可阙阙其一功则少其一事欠其一节而不足以成其用之大而体之为体亦有所不全矣然用之所以为大者非合众小又岂能以成之哉是知大也者小之积也譬则网焉网固不止乎一目然一目或解则网有不张譬则室焉室固不止乎一榱然一榱或亏则室有不具此臣所以不揆愚陋窃仿真氏所衍之义而于齐家之下又补以治国平天下之要也其为目凡十有二曰正朝廷〈其目六〉曰正百官〈其目十有一〉曰固邦本〈其目十有一〉曰制国用〈其目十有一〉曰明礼乐〈其目六〉曰秩祭祀〈其目七〉曰崇教化〈其目十有一〉曰备规制〈其目十有六〉曰慎刑宪〈其目十有四〉曰严武备〈其目十有六〉曰驭夷狄〈其目九〉曰成功化〈其目一〉先其本而后末繇乎内以及外而终归于圣神功化之极所以兼本末合内外以成夫全体大用之极功也真氏前书本之身家以达之天下臣为此编则又将以致夫治平之效以收夫格致诚正修齐之功因其所馀而推广之补其略以成其全故题其书曰大学衍义补云非敢并驾先贤以犯不韪之罪也臣尝读真氏之序有曰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学而继之以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尽正君之法是盖就其本体而言尔若即其功用而究竟之君臣所当知者则固有在也粤自古昔圣贤为学之道帝王为治之序皆必先知而后行知之必明其义行之必举其要是以欲行其要者必先知其义茍不知其义之所在安能得其要而行之哉故臣之此编始而学之则为格物致知之方终而行之则为治国平天下之要宫阙高深不出殿廷而得以知夫邑里边鄙之情状艸泽幽遐不履城𬮱而得以知夫朝廷官府之政务非独举其要资出治者以御世抚民之具亦所以明其义广正君者以辅世泽民之术譬之毉书其前编则黄帝之素问越人之难经后编则张仲景金匮之论孙思邈千金之方一方可以疗一证随其方以己其疾惟所用之何如也前书主于理而此则主乎事真氏所述者虽皆前言往事而实专主于启发当代之君亦犹孔孟告鲁卫齐梁之君而因以垂后世之训臣之此编较之前书文虽不类意则贯通第文兼雅俗事杂儒吏其意盖主于众人易晓而今日可行所引之事类多重复所修之辞不能雅驯弗暇计也臣远方下士叨官禁近当先皇帝在御之日开经筵即缀班行之末亲睹儒臣以真氏之书进讲陛下毓徳青宫又见宫臣之执经者日以是书进焉臣于是时盖已有志于是既而出教大学暇日因采六经诸史百氏之阙也缮写适完而陛下嗣登大宝盖若有待言者臣学不足以适用文不足以达意偶因所见而妄有所陈区区一得之愚固无足取而惓惓一念之忠傥为圣明所不弃焉未必无少补于初政之万一臣濬谨序
进大学衍义补表
国子监掌监事礼部右侍郎臣丘濬诚惶诚惧稽首顿首上言伏以持世立教在六经而撮其要于大学明徳新民有八目而收其功于治平举徳义而措之于事为酌古道而施之于今政衍先儒之馀义补圣治之极功惟知罄献芹之诚罔暇顾续貂之诮原夫一经十传乃圣人全体大用之书分为三纲八条实学者修己治人之要章句既有以大明圣蕴衍义又所以上格君心书虽成于前朝道则行于今代惟太祖之建极尝大书于殿壁之间暨列圣之绍基屡听讲于经筵之上既已致夫雍熙太和之治一皆本乎躬行心得之馀善推所为者固无俟乎尽言欲全其功者亦须补其阙略窃观衍义之四要尚遗治平之二条虽曰举而措之为无难不若成而全之为尽善况有其体则有其用既成乎已当成乎人理固无一之可遗功岂有一之可阙善法不能以徒举本末则贵乎兼该毎当翻阅之时辄起编劘之念顾一人之见闻有限而天下之事体多端居一室而料度乎四方据己私而折衷乎众务亦固知其不可犹强为其所难是盖一念区区报国之忠抑亦平生孜孜为学之志是以顿忘下贱僣效前修岂不知妄儗非伦窃亦欲薄陈所见念惟天下之大其本在于一身人心之微其用散于万事一物有一物之用一方之宜所以化之者固本于身所以处之者各有其道事皆有理必事事皆得其宜人各有心须人人不拂所欲伊欲处之适当其可必先讲之务尽其详考古以证今随时而应用积小以成其大补偏以足其全钜细精粗而曲折周详前后左右而均齐方正于以衍治国平均天下之义用以収格致诚正修齐之功举本末而有始有终合内外而无馀无欠期必底于圣神功化之极庶以见夫大学体用之全体例悉凖于前书楷范用垂于后学稽圣经订贤传剟取无遗纪善行述嘉言蒐求罔弃附以管中之所见觊于日下之可行俯竭涓尘之微仰禆海岳之大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睿智有临刚明不惑学古训而获大道慎俭徳以怀永图蚤毓徳于青宫服膺大训时潜心于黄卷玩味圣经开导尽忠益之言体验极扩充之力每躬行而实践恒日就以月将仁孝之徳孚于宫闱元良之声播于函夏一旦承天而践阼万邦仰徳以归心大志夙成适符汉宣登极之岁小毖求助肇周成访落之心首深究于大猷亟恢弘于至治凡新政之大有建置皆旧学之素所讲明广充格致诚正之功用臻修齐治平之效太平之治端可计日而待也臣濬下愚陋质荒陬孤生生世无寸长颇留心于扶世读书有一得辄妄意以著书固非虞卿之穷愁亦匪真氏之去位猥以官居三品惭厚禄以何裨年近七旬惜馀龄之无几一年仕宦不出国门六转官阶皆司文墨莫试莅政临民之技徒怀爱君忧国之心竭平生之精力始克成编恐无用之陈言终将覆瓿幸际朝廷更化中外肃清总揽权纲一新政务傥得彻九重之听取以备乙夜之观采于十百之中用其二三之策未必无补于当世亦或有取于后人民物于是乎一新世道兹焉乎复古好所好恶所恶一人永子育乎兆民贤其贤亲其亲四海咸尊戴于万世臣干冒天威无任激切屏营之至臣所撰到大学衍义补一百六十卷补前书一卷并目录三卷共成四十帙谨奉表随进以闻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国子监掌监事礼部右侍郎臣丘濬谨上表
钦定四库全书
太学衍义补卷首
明 丘濬 撰
诚意正心之要
审几微〈补〉
臣按宋儒真徳秀大学衍义于诚意正心之要立为二目曰崇敬畏曰戒逸欲其于诚意正心之事盖云备矣然臣读朱熹诚意章解窃有见于审几之一言盖天下之理二善与恶而已矣善者天理之本然恶者人欲之邪秽所谓崇敬畏者存天理之谓也戒逸欲者遏人欲之谓也然用功于事为之著不若审察于几微之初尤易为力焉臣不揆愚陋窃原朱氏之意补审几微一节于二目之后极知僭逾无所逃罪然一得之愚或有可取谨剟诸书之言有及于几微者于左
谨理欲之初分
大学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谦读为慊〉
朱熹曰诚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辞自欺云者知为善以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也谦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独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为善以去其恶则当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恶恶则如恶恶臭好善则如好好色皆务决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茍且以徇外而为人也然其实与不实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已独知之者故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焉
臣按诚意一章乃大学一书自修之首而慎独一言又诚意一章用功之始章句谓谨之于此以审其几所谓此者指独而言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盖以学者用功于致知之际则固己知其心之所发有善有恶矣亦固己知其善之当为而恶之当去矣然其一念始发于心须臾之顷端绪之初有实焉有不实焉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所独知者是则所谓独也是乃人心念虑初萌动之端善恶诚伪所由分之始甚细微而幽隐也学者必审察于斯以实为善而去恶譬如人之行路于其分岐之处举足不差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否则差毫厘而缪千里矣大学释诚意指出慎独一言示万世学者以诚意之方章句论慎独指出几之一言示万世学者以慎独之要人能于此几微之初致审察之力体认真的发端不差则大学一书所谓八条目者皆将为己有矣不然头绪茫茫竟无下手之处各随所至而用功待其既著而致力则亦泛而不切劳而少效矣臣谨补入审几微一节以为九重献伏惟宫闱深邃之中心气清明之际澄神定虑反已静观察天理人欲之分致扩充遏绝之力则敬畏于是乎崇逸欲于是乎戒由是以制事由是以用人由是以临民尧舜之君复见于今泰和之治不在于古矣臣不胜惓惓
中庸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朱熹曰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
臣按大学中庸二书皆以慎独为言朱氏章句于大学慎独曰审其几中庸慎独曰几则已动先儒谓一几字是吃𦂳为人处也夫所谓独者岂出于隐微之外哉隐微是人之所不睹不闻而我所独睹独闻之处也向也戒惧乎己之所不睹不闻是时犹未有其几也虽有其几未动也今则人虽不睹不闻而己则有所睹有所闻矣己所独睹独闻者岂非其几乎几己动矣而人犹未之知人虽未知而我已知之则固己甚见而甚显矣此正善恶之几也于其几动之处而致其谨焉戒慎乎其所初睹恐惧乎其所初闻方其欲动不动之间已萌始萌之际审而别之去其恶而存其善慎而守之必使吾方寸之间念虑之际绝无一毫人欲之萌而纯乎义理之发则道不须臾离于我矣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汉书吉之之间有凶字今从之〉程頥曰所谓几者始动之微也吉凶之端可先见而未著者也
臣按大易几者动之微一言乃万世训几字之始盖事理之在人心有动有静静则未形也动则已形也几则是动而未形在乎有无之间最微细而难见故曰动之微虽动而未离于静微而未至于著者也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处吉凶先见之兆先儒所谓万事根源日用第一亲切工夫者此也大舜精以察之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皆于此著力焉方其一念初萌之始即豫有以知其善恶之几知其为善也善者吉之兆断乎可为则为之必果知其为恶也恶者凶之兆断乎不可为则去之不疑则其所存所行皆善而无恶而推之天下国家成事务而立治功罔有所失矣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朱熹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端绪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于外也四端在我随处发见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
又曰四端是始发处端训始字尤切如发端履端开端之类皆始也凡有四端若火始然泉始达始然便是火之端始达便是水之端
臣按人心初动处便有善恶之分然人心本善终是善念先生少涉于情然后方有恶念耳是以见孺子入井者即有怵惕之心见人蒙不洁者即有憎恶之心二者皆是情也而实由乎其中有仁义之性故其始初端绪发见于外自然如此也四端在人者随处发见人能因其发念之始几微才见端绪略露即加研审体察以知此念是仁此念是义此念是礼或是智于是扩而充之由恻隐之端而充之以为不忍人之仁由羞恶之端而充之以为不胜用之义与夫辞让是非皆然则凡所为者溥博渊泉而时出之矣孟子所谓端与大易所谓几皆是念虑初生之处但易兼言善恶孟子就性善处言尔是故几在乎审端在乎知既知矣又在乎能扩而充之知而不充则是徒知而已然非知之于先又曷以知其为善端而充之哉此君子所以贵乎穷理也
通书曰几善恶又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又曰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机也
朱熹曰几者动之微善恶之所由分也盖动于人心之微则天理固当发见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间矣或问几如何是动静之间曰似有而未有之时在人识之尔
又曰一念起处万事根源尤更𦂳切
又曰几有善恶之分于此之时宜常穷察识得是非其初乃毫忽之微至其穷察之久渐见充越之大天然有个道理开裂在这里此几微之决善恶之分也若于此分明则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诚意诚而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自己不得止不住
又曰几是动之微是欲动未动之间便有善恶须就这处理会若至于发著之甚则亦不济事矣所以圣贤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说慎其独都是要就这几微处理会几微之际大是切要又曰微动之初是非善恶于此可见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恶
又曰几微之间善者便是天理恶者便是人欲才觉如此存其善去其恶可也
又曰周子极力说个几字尽有警发人处近则公私邪正远则废兴存亡只于此处看破便斡转了此是日用第一亲切工夫精粗隐显一时穿透尧舜所谓惟精惟一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便是此事食芹而美甚欲献之吾君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只争这些子故周子只管说几字然辨之不可不早故横渠每说豫字
臣按宋儒周惇颐因易几者动之微一言而著之通书者为详朱熹因周氏之言而发明之者尤为透彻即此数说观之则几之义无馀蕴矣至其用功之要则惇颐所谓思张载所谓豫熹于大学章句所谓审者尤为著力处也诚能于其独知之地察其端绪之微而分别之扩充其善而遏绝其恶则治平之本于是乎立作圣之功于是乎在矣
以上谨理欲之初分
审几微
察事几之萌动
易曰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研犹审也〉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
臣按周易此言虽为易书而发然于人君图治之道实切要焉盖事几之在天下无处无之而在人君者一日二日之间其多乃盈于万是所以研审其几微之兆以成天下之务者岂他可比哉先儒朱熹谓深就心上说几就事上说深在心甚玄奥几在事半微半显请即君身言之人君一心渊奥静深诚有不可测者然其中事事皆备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事之发也必有其端人君诚能于其方动未形之初察于有无之间审于隐显之际端倪始露豫致其研究之功萌芽始生即加夫审察之力由是以釐天下之务御天下之人应天下之变审察于其先图谋于其易天下之务岂有难成也哉
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程颐曰见事之几微者其神妙矣乎君子上交不至于谄下交不至于渎者盖知几也不知几则至于过而不已交于上以恭巽故过则为谄交于下以和易故过则为渎君子见于几微故不至于过也所谓几者始动之微也吉凶之端可先见而未著者也臣按先儒朱熹谓事未至而空言其理也易见事已至而理之显然者亦易见惟事之方萌而动之微处此最难见噫此知几者所以惟神明不测者能之也欤君子交于上则不谄所以不谄者知谄之流弊必至于屈辱也交于下则不渎所以不渎者知渎之末流必至于欺侮也故于其初动未形之时而审之则知上交者不可谄下交者不可渎也在人君者虽无上交然人臣有谄谀之态则于其初见之始即抑绝之不待其著见也至于交接臣下之际尤当严重稍有一毫狎渎之意则己毅然戒绝之是亦知几者矣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
程颐曰君子明哲见事之几微故能其介如石其守既坚则不惑而明见几而动岂俟终日也断别也其判别可见矣微与彰柔与刚相对者也君子见微则知彰矣见柔则知刚矣知几如是众所仰也故曰万夫之望
胡寅曰阴阳之运天地之化物理人事之始终皆自茫忽毫厘至于不可御故修德者矜细行图治者忧未然尧舜君臣反复警省未尝不以几为戒故折句萌则百寻之木不能成矣忽蚁穴则千丈之堤不能固矣君子所以贵于见几而作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几惟其知之豫也然后能戒之于早而不至于暴著而不可遏茍在己者见道有未明立志有不坚临事而不暇致思虽思而不能审处故几未至也则暗昧而不知几既见也则迟疑而不决是以君子贵乎明哲而定静明哲则中心无所惑而灼有所见于善恶未分之初定静则外物不能动而确有所守于是非初分之际见微而知其彰不待其昭著也见柔而知其刚不待其坚凝也所以然者亦惟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静静而安安而虑虑而至于能得如此则无不知之几不俟终日而判断矣然此非特可为万夫之望则虽如神之圣殆亦可几也乎
象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
程颐曰天上水下相违而行二体违戾讼之由也若上下相顺讼何由兴君子观象知人情有争讼之道故凡所作事必谋其始
朱熹曰作事谋始讼端绝矣
项安世曰乾阳生于坎水坎水生于天一干坎本同气而生者也一动之后相背而行遂有天渊之隔由是观之天下之事不可以细微而不谨也不可以亲昵而不敬也祸乱之端夫岂在大曹刘共饭地分于七箸之间苏史灭宗忿起于笑谈之顷谋始之诲岂不深切著明乎
都洁曰天为三才之始水为五行之始君子法之作事谋始
臣按先儒谓天左旋而水东注违行也作事至于违行而后谋之则无及矣是故君子体易之象凡有兴作必谋其始焉何则理在天地间大中至正无有偏枉从之而行则上下相顺违之而行则彼此交逆是以君子一言之将发也一行之将动也一事功之将施行也则反之于己体之于人揆之于心绎之于理顺乎逆乎顺则徐为之逆则亟止之不待发于声徴于色见于施为以作过取愆启争构讼而贻异时之悔是则所谓谋始也谋之又谋必事于理不相悖人与我不相妨前与后不相衡决上与下不相龃龉然后作之则所行者无违背之事矣事无违行则凡所云为举错者皆合于天理顺于人心又安有纷纷之口语狺狺之讼言乎或曰兴讼构狱官府之事也朝廷之于民直驱之而已彼将谁讼乎吁上之于下势不同而理同下之于上不敢言而敢怒民之讼于心也甚于其讼于口也民之讼于天也甚于其讼于官也仁智之君诚畏天谴畏民怒凡有兴作恶可不谋于始乎
虞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蔡沈曰几微也易曰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盖祸乱之几藏于细微而非常人之所豫见及其著也则虽智者不能善其后故圣人于几则兢业以图之所谓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者此也一日二日者言其日之至浅万几者言其几事之至多也盖一日二日之间事几之来且至万焉是可一日而纵欲乎臣按天下之事必有所始其始也则甚细微而难见焉是之谓几非但祸乱有其几也而凡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有焉人君于其几而审之事之未来而豫有以知其所将然事之将来而豫有以知其所必然于其几微之始致其审察之功果善欤则推而大之果恶欤则遏而绝之则善端于是而扩充恶念于是乎消殄逸欲无自而生祸乱无由而起夫如是吾身之不修国家之不治理未之有也茍不先审其微待其暴著而后致力焉则亦无及矣此古之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致审于万事几微之初也欤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几惟康蔡沈曰天位惟艰一念不谨或以贻四海之忧一日不谨或以致千百年之患帝深然之而禹又推其所以谨在位之意曰安汝止也止者心之所止也安之云者顺适乎道心之正而不陷于人欲之危也惟几所以审其事之发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
臣按几者动之微动者几之著方其静而未动也未有几也几既动而后事始萌由是渐见于形象而事成焉茍于几微之初不知所审而欲其事为之著得其安妥难矣臣愚以为惟几者又惟康之本也人君慎其在位而必欲得其庶事之康非审于事几发动之初曷由得哉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蔡沈曰敕戒敕也几事之微也惟时者无时而不戒敕也惟几者无事而不戒敕也盖天命无常理乱安危相为倚伏今虽治定功成礼备乐和然顷刻谨畏之不存则怠荒之所自起毫发几微之不察则祸患之所自生不可不戒也
臣按此章帝舜将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歌之序意在乎戒天命而谨时几时以天时言几以人事言无一时而不戒敕以无一时而非天命之所寓也无一事而不戒敕以无一事而非天命之所存也然谓之事可也而谓之几者何哉先儒谓几者事之微也方其事之始萌欲动未动之际方是之时善恶之形未分也而豫察其联兆是非之情未著也而豫审其几微毫末方起已存戒谨之心萌芽始茁己致防范之意不待其滋长显露而后图之也古之帝王所以戒敕天命也如此其至所以祸乱不兴而永保天命也欤后世人主不知戒敕天命故虽事几暴著犹不知省及至祸机激发始思所以图之亦末如之何矣噫几之一言虞廷君臣累累言之是诚万世人君敕天命保至治之枢要也惟明主留意
周书嗣若功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
朱熹曰王之初服不可不谨其习犹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初所教盖习于上则智习于下则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时敬德则哲则吉则历年不敬则愚则凶则短折也
蔡沈曰嗣其有功者谓继其能敬德而历年者也况王乃新邑初政服行教化之始乎又叹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无不在于初生习为善则善矣自贻其哲命为政之道亦犹是也
陈栎曰明哲之性与生俱生初生之时习于善则明可作哲习于恶则靡哲不愚哲则为天所命愚则天不命焉是自贻哲命如所谓自求多福此所谓无不在其初生时自贻哲命者王之初服亦犹是也王乃初服之时天命之或吉或凶判于此王德之或敬或否判于此敬则能祈天永命不敬则不能祈天永命召公欲王乘此一初之机而疾敬德疾之云者欲其乘此机而速勉之有今罔后之谓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其初家之立教在子生之初国之端本在君立之初盖事必有所从起之处于所从起之处而豫为之区处则本原正而支𣲖顺矣所从起之处即所谓初也有一事即有一初是以周公告成王以宅新邑为服行教化之初也虽然岂但宅邑一事哉周公偶因所遭以告其君耳是故人君知事之皆必有其初也于其所服行之始而审其所发动之几当其端绪肇启之时豫为终竟据守之地即其始以占其终即其微而究其著即其近以虑其远即其易以图其难兢兢焉惟德之是敬汲汲焉惟日之不足是则所以自贻厥命者于德为明哲于事为吉祥在身有夀考之徴在国有过历之祚孰谓人君为治不本于一初而其所以谨于其初者又岂外于一敬哉
诗鹤鸣首章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又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朱熹曰鹤之鸣高亮闻八九里皋泽中水溢出所为坎从外数至九喻深远也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言诚之不可揜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知诚之不可揜则知念虑方萌而神已知形迹欲掩而肺肝已见所以不可无诚身之功也臣以是知天下万事万物之理不出乎一诚诚者何实理也实有是形则实有是影实有是器则实有是声如此诗言鹤之鸣也在乎九折之泽至深至远之处而其声也乃闻于郊野虚空至高至大之间如人之有为也在乎幽深隐僻之地宜若人不知矣然其发昭著于外者乃无远而不至焉是何也有是实事于中则有是实声于外诚之不可揜也世之人主每于深宫之中有所施为亦自知其理之非也不胜其私欲之蔽乃至冒昧为之遮藏引避惟恐事情之彰闻戒左右之漏泄忌言者之讽谏申之以切戒禁之以严刑卒不能使之不昭灼者此盖实理之自然不得不然如鹤鸣而声自闻也嗟乎天下之事有可为者有不可为者可为者必可言也不可言者必不可为也可为而不可言则非可为者矣人君于此凡其一念之兴几微方动则必反思于心曰吾之为此事可以对人言否乎可以与人言则为之不可与人言则不为则所为者无非可言之事若然则吾所为者惟恐人传播之不远矣尚何事于箝人口而罪人之议已也哉
礼记曰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此之谓也〈引易今经文无之〉
叶梦得曰微者形而未大也教以使人效化以使人迁故从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止邪于将兆则人知舍彼以就此故远罪而不自知
吴澂曰礼之导人为善每在善几方动之初其禁人为恶亦在恶几未见之时非若其他法令刑罚之属待其显见而后劝率惩遏之也又引易以证之始谓其初未显未见之时慎谓宜及此时以礼导其善防其恶不可失此几也傥或不然不于其始而教之止之其差虽若毫发之近至于既显既见而后教之止之则难为力其缪乃有千里之远言其缪甚大也臣按先王为治而必隆重于礼者盖以礼为教化之本所以遏民恶念而启其善端约之于仁义道德之中而使其不荡于规制法度之外以至于犯戒令罹刑宪焉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则其为教化也不亦微乎微者几之初动未大者也君子于其几微方动未形之始而慎之慎之何如亦隆礼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则制婚礼以止其淫辟之行于情窦未开之先知饮食之易争也则制乡饮以止其争斗之狱于朵颐未动之始制丧祭之礼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于哭临奠献之际制聘觐之礼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于玊帛俎豆之间是皆不待欲动情胜之时而自有潜销速化之妙纵有过差不远而复尚何差缪而至于千里之辽绝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审处之辞也不如是而妄行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微而已矣谨微之道在于能思是以欲兴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必于未行之先欲作之始反之于心反复䌷绎至再至三虑其有意外之变恐其有必至之忧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尽善如何而处之则可以无弊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善后而久远皆于念虑初萌之先事几未著之始思之必极其熟处之必极其审然后行之如此则不至于倒行逆施而收万全之功矣茍为不然率意妄行徒取一时之快而不为异日之图一旦驯致于覆败祸乱无可奈何之地虽圣人亦将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欲防微而杜渐必熟思而审处
司马光曰书曰一日二日万几何谓万几几之为言微也言戒惧万事之微也夫水之微也捧土可塞及其盛也漂木石没丘陵火之微也勺水可灭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于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治之于盛则用力多而功寡是故圣帝明王皆销患于未萌弭祸于未形天下阴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又曰未然之言常见弃忽及其已然又无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奇巧珍玩发奢泰之端甘言悲词启侥幸之涂附耳屏语开谗贼之门不□名器导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夺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微朝夕狎玩未睹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则用力百倍矣臣按宋仁宗时司马光上五规其四曰重微其中引孔子告鲁君之语谓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平旦视朝虑其危难一物失理乱亡之端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盖人君惟不知忧也故不知所虑当夫安逸之时知有乱亡之祸则必忧之矣忧之则虑之虑之于无事之时而寻其端绪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如光所言之六事者触类而长之随机而应之逆料其未然之害远探其将至之患千里之外如在目前百年之远如在旦夕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汲汲而已之惟恐须㬰之尚在不玩狎而因循不茍且而姑息惕然而常警于心毅然而必致其决凛然而深惧其危如此则修之于庙堂而德冒四海治之于今日而福流万世诚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难之有哉
以上察事几之萌动
审几微
防奸萌之渐长
坤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顺当作慎〉
程颐曰阴之始凝而为霜履霜则当知阴渐盛而至坚冰矣犹小人始虽甚微不可使长长则至于盛也义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积而成家之所积者善则福庆及于子孙所积不善则灾殃流于后世其大至于弑逆之祸皆因积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则知渐不可长小积成大辩之于早不使顺长故天下之恶无由而成乃知坚冰之戒也
臣按辩之于早即所谓审微也坤卦此爻阴始生于下其端甚微而其势必至于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则知其为阴气之凝夫阴气之始凝也但结为微薄之霜耳驯而至于极盛且将为坚厚之冰焉大凡国家祸乱之变弑逆之故其原皆起于小人诚能辩之于早慎之于微微见其萌芽之生端绪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绝之不使其有滋长积累之渐以驯致夫深固坚牢之势则用力少而祸乱不作矣圣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阳抑阴之意盖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见其有害然其质本阴柔用之之久驯致之祸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为小人也则于初进之际窥见其微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见亲用则未萌之祸消矣夫然又安有权奸窃柄之祸佞幸蛊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称牿施横木于牛角以防其触者也〉六五豮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豮所以去其势也〉
程颐曰初居最下阳之微者微而畜之则易制犹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盖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扞格而难胜莫若止之于初也又曰豕刚躁之物而牙为猛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豮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豮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绝其本原故不假刑罚严峻而恶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诚人君制恶之要术也人君之于小人诚能察之于其微知其不可用制之于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则天下国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祸览节之患哉君子所以贵乎炳几先也不然则无以知其为小人将驯致于权不可收势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姤初六系于金柅〈柅止车之物止之以坚强之金柅〉贞吉〈静正则吉〉有攸往见凶〈往而进见之则凶〉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诚在乎蹢躅跳踯也〉程颐曰姤阴始生而将长之卦一阴生则长而渐盛阴长则阳消小人道长也制之当于其微而未盛之时君子小人异道小人虽微弱之时未尝无害君子之心防于微则无能为矣
又曰如李德裕处置近幸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于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则失其几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时力未能动然至诚在于蹢躅得伸则伸矣如唐武宗时李德裕为相君臣契合莫能间之近幸帖息畏伏诚若无能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后继嗣重事卒定于其手而德裕逐矣几微之间所当深察虽然易之言又不持为君子小人设也吾心天理人欲之几亦若是焉人欲之萌盖有甚于羸豕之可畏者能于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长则善矣臣愚以为吾心私欲窃伏之几尤甚于小人帖息求逞之几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后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诗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朱熹曰山极高矣而或陟其巅泉极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于其言恐耳属于垣者有所观望左右而生谗谮也
吕祖谦曰唐德宗将废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谏之且曰愿陛下还宫勿露此意左右闻之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之谓也臣按李泌諌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谓此意之露即是几微初动之处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诗所谓无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听吾言之所发有所观望而生谗谮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夺而窃权柄是以人君于凡施为举动如命官讨罪之类皆当谨之于几微之先不可轻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窥测之茍或一露其几则将有贪天功以为己私假上权以张己威树功于人收恩于已者矣不独如李泌所谓建储一事也
通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䖍为诸侯
司马光曰事未有不始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微而已矣卑宫恶服虑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栗栗危惧戒骄溢也动守宪度虞祸乱也不为嗜欲则娱乐之言无自进不好功利则兴作之计无自生嚬笑不茍谁敢矫假八柄在己谁擅威福诚如是虽使六卿复起三家辈作操〈曹操〉懿〈司马懿〉莽〈王莽〉温〈朱温〉接踵于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于他志是故韩赵魏之为诸侯孔子所谓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监此亦谨于微而已矣臣按三晋欲剖分宗国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赵籍韩䖍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虽不命其能禁其自候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谓始自悼公委盟会于大夫平公受货赂于崔杼荀跞出会三臣内叛阴凝冰坚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临事贵于见几作事贵于谋始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勿谓无害其祸将大勿谓无伤其祸将长
以上防奸萌之渐长
审几微
炳治乱之几先
五子之歌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臣按蔡沈谓民心怨背岂待其彰著而后知之当于事几未形之时而图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图无形之怨则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惟其不能图也耳目蔽于左右心志隔于上下见者尚不能图况不见乎明者尚不能知况未明乎图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乐也吾役而劳之民虽未怼也吾则思曰力穷则怼民之情也豫于事役将兴之初度其缓急而张弛焉不待其形于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虽未怨也吾则思曰财穷则怨民之心也豫于税敛于民之始量其有无而取舍焉不待其徴于色也凡有兴作莫不皆然则民无怨背之心而爱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于冥冥之中弭民怨也于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后世人君则不然视民如暗见如不见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祸乱相仍也欤
周官王若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臣按大猷谓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于未乱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乱既危而后制之保之则已无及矣然则其道何由亦曰审几而已矣盖天下国家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然乱不生于乱而常生于治之时危不起于危而常起于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于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于是乱生而危至矣人君诚能于国家无事之时审其几先兢兢然业业然恒以治乱安危为念谋之必周虑之必远未乱也而豫图制乱之术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则国家常治而不乱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谓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审几为言者窃以谓人君能于未乱未危之前审其事几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终则永无危乱之祸矣其于制治保邦之道似为切要惟圣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思之于后〉患而豫〈为之于前〉防之
唐书玄宗天宝末安禄山反入关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阳望贤宫日向中帝犹未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在廷之臣以言为讳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𮟏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命军士散诣邨落求食夜将半乃至金城县县民皆走驿中无灯火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势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从之则为君离而去之则为匹夫明皇享国几五十年一旦失国出奔不四十里而已无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兵过京师作乱帝召禁兵御贼无一人至者乃与太子诸王公主自苑北门出宦官左右从者仅百人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贼登含元殿争入府库运金帛时朱泚闲居贼迎入宫僭号称大秦皇帝帝时在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乞一襦袴帝为求之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间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将逼京师乃传位钦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趋汴屯于城下京师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钦宗乃代其往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于是大括金银金人逼钦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议且以内侍所具诸王皇孙妃主名尽取之徽宗即与其后同如青城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及六宫有位号者皆从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冠服礼器法物八宝九鼎等物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臣按程颐有言时当既济惟虑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于患也自古天下既济而致祸乱者盖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盖物极则反势至则危理极则变有必然之理也人君于此思其未萌之患虑其末流之祸展转于心胸之间图谋于思虑之际审之于未然遏之于将长曲尽其防闲之术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于不可救药无可奈何之地则祸患不作而常保安荣矣先儒有言成汤之危惧成王之閟毖皆思患豫防之谓也后世人主若唐玄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谨于几微遂驯致于祸乱而不可支持之地谨剟于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于既济之时而罹祸乱者则不载云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自古祸乱之兴未有不由微而至著者也人君惟不谨于细微之初所以驯致于大乱极弊之地彼其积弊之后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当承平熙洽之馀享丰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穷奢极欲无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贵尊荣之势而为流离困厄之归是岂无故而然哉其所由来必有其渐良由不能慎之于始审之于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过人之才当既济之时不能防微谨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驯致夫困苦流离之极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实之而著于审几微之末以垂万世之戒后世人主尚鉴于兹兢兢业业谨之于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辙焉岂彼一时一人之幸其实千万世亿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乱之几先
大学衍义补卷首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总论朝廷之政
臣按宋儒真徳秀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既有所谓审治体者矣而此治国平天下之要又有正朝廷而总论朝廷之政何也盖前之所审者治平之体言其理也此之所论者治平之政言其事也一主于知一主于行盖必知于前而后能行于后后之行者即所以实其前之知者也理与事知与行其实互相资焉
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朱熹曰天地以生物为心盖天地之间品物万形各有所事唯天则确然于上地则𬯎然于下一无所为只以生物为事故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
郭雍曰天地以生物为徳故人以大徳归之圣人得崇高之位然后成位乎中而赞化育故以位为大宝也大宝者亦非圣人自以为宝也天下有生幸圣人之得位以蒙其泽故天下以为宝也
苏辙曰人之所同好者生也所同贵者位也所同欲者财也天下之大情尽于此矣此三者常相为用生者人之本也无财则无以生无位则无以养生而理财作易者盖知此矣既言三者而参之以仁义其旨盖有在矣
吴澂曰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大徳然天地生物生人又生与天地合徳之圣人命之居君师之位为人物之主而后能使天地之所生得以各遂其生也茍或但有其徳而无其位则亦不能相天地而遂人物之生故位为圣人之大宝大宝谓大可贵重守谓保有之
臣按人君所居之位极崇高而至贵重天下臣民莫不尊戴譬则至大之宝也人君居圣人大宝之位当体天地生生之大徳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使之得所生聚然后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养而后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财使百物足以给其用有以为聚居衣食之资而无离𣪚失所之患则吾大宝之位可以长保而有之矣然有财而不能理则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谓理财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夺各用其用而无有亏欠则财得其理而聚矣所谓正辞者辨其名实明其等级是是非非而有所分别上上下下而无有混殽则辞得其顺而正矣既理财正辞而民有趋于利而背于义者又必宪法令致刑罚以禁之使其于财也彼此有无之间不得以非义相侵夺其于辞也名号称谓之际不得以非义相紊乱与凡贵贱长幼多寡取予之类莫不各得其宜焉是则所谓义也吁圣人体天地生生之仁尽教养斯民之义孰有加于此哉先儒谓易之事业尽于此三言者臣愚以为人君受天地之命居君师之位所以体天地而施仁立义以守其位者诚不外乎此三者而已谨载大易此言于总论朝廷之政之首以为大宝之献
书舜典询〈谋也〉于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方诸矦之事〉辟〈开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朱熹曰〈书传虽蔡沈作然二典禹谟皆其师朱熹是正今仿真氏读书记摽其师名〉舜既告庙即位乃谋治于四岳之官开四方之门以来天下之贤俊广四方之视听以决天下之壅蔽
臣按人君以一人之身居四方之中东西南北咸于此焉取正者也一身之精神有限耳目之见闻不周人不能尽识也事不能尽知也故必择大臣而信任之俾其蒐访人才疏通壅蔽时加询谋以求治焉夫朝廷之政其弊端之最大者莫大乎壅蔽所谓壅蔽者贤才无路以自达下情不能以上通是也贤才无路以自达则国家政事无与共理天下人民无与共治下情不能以上通则民间利病无由而知官吏臧否无由而闻天下日趋于乱矣昔唐玄宗用李林甫为相天下举人至京师者林甫恐其攻己短请试之一无所取乃以野无遗贤为贺杨国忠为相南诏用兵败死者数万人更以捷闻此后世人主用非其人不能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之明效也遂致天宝之乱唐室自此不振以至于亡臣愚窃以谓治乱之原固在乎壅蔽而所以致壅蔽者尤以委任之非其人也谚有之曰一指在前泰山不见奸臣在天子之左右其所以𫎇蔽之者岂但一指若哉有一于此则凡布列之在近见闻之可及者且不能以自通矣况夫疏远之侧微遐僻之幽隐而欲自通于九重之上难矣噫帝舜此四言真万世帝王治天下之药石也循之则治违之则乱惟明主留神省察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起也〉庸〈事功也〉熙〈广也〉帝〈尧也〉之载〈事也〉使宅〈居也〉百揆〈如宰相之职〉亮〈明也〉采〈庶事〉恵〈顺成〉畴〈庶类〉佥〈众也〉曰伯禹作司空〈佥言伯禹作司空可宅百揆〉帝曰俞〈然也〉咨禹汝平水土〈行司空之事〉惟时懋〈勉也〉哉〈勉以宅百揆之事〉
帝曰弃〈姓姬氏〉黎民阻〈厄也〉饥汝后稷〈田正官〉播〈布也〉时百榖帝曰契〈姓子氏〉百姓不亲〈不相亲睦〉五品〈父子君臣夫妇长㓜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级〉不逊〈顺也〉汝作司徒敬〈敬其事也〉敷五教〈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当然之理而为教令也〉在宽〈谓宽裕以待之〉
帝曰皋陶〈亦臣名〉蛮夷猾〈乱也〉夏〈华夏〉寇〈劫人曰寇〉贼〈杀人曰贼〉奸〈在外曰奸〉宄〈在内曰宄〉汝作士〈理官也〉
帝曰畴〈谁也〉若〈顺也〉予工佥曰垂〈臣名有巧思〉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
帝曰畴若予上下〈上下山林泽薮也〉艸木鸟兽佥曰益〈亦臣名〉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虞掌山泽之官〉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祀天神享人祭地祗〉佥曰伯夷〈姜姓〉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主叙次百神之官〉
帝曰䕫〈臣名〉命汝典乐教胄〈长子〉子
帝曰龙〈臣名〉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共二十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曽巩曰舜命九官新命者六人命伯禹命伯夷咨四岳而命者也命垂命益泛咨而命者也命䕫命龙因人之让不咨而命者也夫知道而后可宅百揆知礼而后可典三礼知道知礼非人人所能也故必咨于四岳若予工若上下草木鸟兽则非此之比故泛咨而已礼乐命令其体虽不若百揆之大若其事理精微亦非百工庶物之可比伯夷既以四岳之举而当秩宗之任则其所让之人必其中于典乐纳言之选可知故不咨而命之也若稷契皋陶之不咨者申命其旧职而已
陈雅言曰二十有二人之职皆天之职也典天叙礼天秩服天命刑天讨无一事之不本于天天有是事则人有是官天不自为而人代之帝舜于此语以钦哉亮天功者欲使知所敬也
臣按朝廷之上有百揆以统内之庶官有四岳以统外之州牧既分命之又总命之人必称其官官必尽其职此帝世之治所以后世不能及也诚以帝世之用人也或帝心之简在或公庭之佥举或询之大臣或得之推让非若后世有由旁蹊奥援阿私而幸进者也不问其人之能与否不论其职之称与否是以用各违其才人不称其官官既不称则朝廷之政何由而举政既不举则天下之民何由得安此后世所以不古若也臣尝因是而论之帝舜初咨四岳以求宅百揆也不曰熙舜之载而曰熙尧之载盖以我今日所治之事非我之事尧之事也总咨二十二人以各敬其职也不曰亮舜之功而曰亮天之功盖以我今日所治之功非我之功天之功也为人君者诚知人臣所熙之事皆祖宗之事所亮之功皆上天之功则决不肯徇私意以用人用匪人以废事则朝廷之政得人修举天下之民由是乂安矣噫彼其以祖宗之官爵为己之私物以上天之事功行人之私意岂不有以负祖宗之付托上天之建立哉识治体者尚鉴于兹
大禹谟〈虞书〉嘉〈善也〉言罔攸〈所也〉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朱熹曰舜然禹之言以为信能如此则必有以广延众论悉致群贤而天下之民咸被其泽无不得其所矣
臣按朝廷为治之道固非一端而其要在取人之善用人之能而己夫人莫不各有所知亦莫不各有所能心有所知也发以为言已有所能也用以为才言有善否人君则惟其善而取之不使有所伏藏于下才有大小人君则随其才而用之不使有所遗漏于外则凡朝廷之上见于施行者无非嘉善之言列于庶位者无非贤俊之士天下其有不安也哉茍或不然所闻者皆卑冗顺旨之言言之善者以为不善不善者反以为善所用者皆庸下谄谀之人人之贤者以为不贤不贤者反以为贤如是则善言不闻贤才远遁欲事之理民之安难矣是以古之圣帝明王必广开言路包容以纳之大辟贤门多方以来之虽以帝舜之为君大禹之为臣犹必以此为君臣克艰之效后世君臣可不以之为法则乎
徳惟善政政在养民
朱熹曰徳非徒善而已惟当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在乎有以养其民下文六府〈水火金木土榖〉三事〈正徳利用厚生〉即养民之政也
臣按朝廷之上人君修徳以善其政不过为养民而己诚以民之为民也有血气之躯不可以无所养有心知之性不可以无所养有血属之亲不可以无所养有衣食之资不可以无所养有用度之费不可以无所养一失其养则无以为生矣是以自古圣帝明王知天为民以立君也必奉天以养民凡其所以修徳以为政立政以为治孜孜焉一以养民为务诚以一物不修则民失一物之用一物失其用则民所以养生之具缺其一矣是故修水之政以疏凿修火之政以钻灼修金木之政以锻铸刻削修土谷之政以耕垦播种使民于日用之间得以为生养之具然犹未也又必设学校明伦理以正其徳作什器通货财以利其用足衣食备盖藏以厚其生何者而非养民之政乎吁自古帝王莫不以养民为先务秦汉以来世主但知厉民以养己而不知立政以养民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欤
洪范〈箕子所陈以告武王者〉次三〈此洪范九畴之次三畴〉曰农用八政三八政一曰食〈务农重谷之政〉二曰货〈阜通货财之政〉三曰祀〈报本反始之政〉四曰司空〈掌度土居民之政〉五曰司徒〈掌敬敷五教之政〉六曰司寇〈掌立法惩奸之政〉七曰宾〈怀柔宾客之政〉八曰师〈除残禁暴之政〉
蔡沈曰八政曰农所以厚生也
史渐曰政莫大于是舜总之九官周分之六卿箕子裂而为八名虽异实无殊也
臣按洪范九畴次三曰农用八政其目凡八所谓食所谓货谓之农可也而祀以行礼宾以待客师以用兵与夫三官所掌之事皆谓之农何哉盖天之立君凡以为民而已而民之中农以业稼穑乃人所以生生之本尤为重焉故凡朝廷之上政之所行建官以莅事行礼以报本怀柔以通远人兴师以禁暴乱何者而非为民使之得以安其居尽其力足其食而厚其所以生哉是则上天所以立君而俾之立政之本意而为治者不可不知者也后世朝廷之所施行宫闱之事则有之国都之事则有之官府之事则有之边鄙之事则有之而颛颛及于农民之事者盖鲜矣间虽有之而不知其本意之出于为农泛然而施之漫然而处之往往反因之以戕民生废农业是皆昧于洪范农用八政之本旨也
周礼惟王建国〈周王建立国都〉辨方〈辨别四方〉正位〈正祖社朝市之位〉体国〈营国家如身有体〉经野〈尽郊野如织有纬〉设官〈如冡宰司徒之类〉分职〈如掌治掌教之类〉以为民极〈以为斯民至极之标凖〉
叶时曰圣人以中道立标凖于天下而使天下之人取中焉武王访洪范于箕子以叙彛伦而五以皇极居中古今未有舎皇极而能立国者今以周礼考之土圭测景以求地中建国也靣朝后市左祖右社辨方也朝分内外位别东西正位也公五百里至男百里体国也九夫为井至四县为都经野也一曰天官至六曰冬官设官也一曰治职至六曰事职分职也而周公则总之以为民极焉极也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如尧之立民是也是彛是训于帝其训如周之敷言是也今周公所以为民立极者惟在王畿方位国野官职之中盖王畿立而后根本定方位设而后等级明国野分而后疆理正官职举而后纲目张民极之立孰有大于此者故周公不惟于天官言之而五官各引之以冠其篇首丁宁训告若是谆复则是三百六十馀官事事物物皆有极何往而非斯民之标凖欤盖极之所在所以习民于尊卑等级之中而导民于礼乐教化之内销其亡等冒上之念而敛其安分知足之心斯民入则会其有极出则归其有极经制乌乎而不定风俗乌乎而不淳
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紏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吴澂曰治典者理之使不易其常然治必先官府而推以纪万民则错综不遗于经为详教典者导之使不拂其常然教必先官府而推以扰万民则驯习不违于安为详礼典者交好常有以相亲统百官而推以谐万民则相信不乖而和政典者分守常有以相制正百官而推以均万民则至公无私而平刑典者辞命常有以相戒儆百官而推以纠万民则纤悉不差而诘矣事典者财利常有以相资任百官而推以生万民则恵养不穷而富矣
臣按上天立君使之统邦国建官府以安民庶所以纲维于上而颁布于下者有六典焉治也教也礼也政也刑也事也分之虽有六名合之则归一治故曰太宰掌建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吁散之有统操之有要朝廷之政无不举矣
乃立天官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扰邦国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乃立夏官司马使帅其属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国乃立秋官司寇使帅其属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国乃立冬官司空使帅其属而掌邦事以佐王富邦国〈冬官亡以元吴澂说补之〉
郑玄曰六官司徒司马司空皆云司以其各能一官不兼群职太宰不言司者以其总御众官不主一官之事宗伯亦不言司者以其祭祀神神非人所主故也
臣按此即周官六卿所分之职也唐虞之世有九官至周始分职为六卿周公作周礼以此为太宰建邦之六典至成王训迪百官又复申明焉盖天下之事统于朝廷朝廷之政统于六典所谓治所谓教与夫礼政刑工天下事尽于此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革前代中书省而设六部罢丞相而设尚书侍郎以分掌朝廷之政盖得周公之心于千载之上举明王之典于三代之前可谓卓冠百王而足以垂法于万世矣臣故举此以为总论朝廷之政盖以遵圣祖之制以见今日朝廷为政之大要其纲领在此也伏愿皇上重六部之职简卿佐之任以为朝廷出政之本其未用也慎于选择不胜任也亟罢之其既任也专于委注能举职也久任之则治古之治不难复矣臣不胜惓惓
礼记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又曰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臣按礼乐者刑政之本刑政者礼乐之辅古之帝王所以同民心出治道使天下如一家中国如一人者不过举此四者措之而已是则所谓修道之教王者之道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者也夫有大中之制以节民之心志有至和之节以和民之声音行此礼乐之道则有法制禁令防此礼乐之失则有刑罚宪度始也治道由此而出终也王道因此而备礼也乐也政与刑也其用在天下其本在朝廷后之有天下国家者其尚端出治之本备王道之制而又为维持防范之具使之四达于当时通行于天下其为治也孰加焉
论语子曰道〈犹引导谓先之也〉之以政〈谓法制禁令〉齐〈所以一之也〉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谓茍免刑罚无所羞愧〉道之以徳齐之以礼〈谓制度品节〉有耻且格〈格致也谓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
朱熹曰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徳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徳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终始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远罪而已徳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谓政刑〉又当深探其本〈谓徳礼〉也
臣按徳礼政刑四者凡经书所论为治之道皆不外乎此孔子分政刑徳礼以为二而言其效有浅深朱熹则合徳礼政刑为一而言其事相为终始要之圣贤之言互相发也夫人君为治固在修徳以为化民之本然人非一人地非一地人所禀有偏全地所至有远近既化以徳而有不一者须必有礼以一之然后吾之徳化可行焉茍导之而不从化之而不齐非有法制禁令又不可也法制以示之于前禁令以约之于后彼犹悖礼而梗化则刑罚之加乌可少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有政刑而无徳礼是谓徒法有徳礼而无政刑是谓徒善为政之道于斯四者诚不可以缺一者也孔子论治之言散见于经籍者多矣总论为治之要皆莫出于斯
宋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之休戚系守令〈今之知府知州知县〉之贤否然而监司者〈今之布政按察司官〉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己人君欲监司之皆得其人事之利病所以为民之休戚者皆得上闻惟以正朝廷为先务而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用贤才也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进𨓆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
臣按朱熹此言虽为当时时君而发然其所谓欲斯民之得所本原之地在乎朝廷而以用贤才为正朝廷之具必使内外大小之职进𨓆取舎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其言详悉周备其间所谓稽公论一语尤为切要伏愿圣明留意
以上总论朝廷之政臣闻宋儒朱熹有言天子至尊无上其居处则内有六寝六宫外有三朝五门其嫔御侍卫饮食衣服货贿之官皆领于冢宰其冕弁车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领于宗伯有师以道之教训有傅以傅其徳义有保以保其身体有师氏以𡠾诏之有保氏以谏其恶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其侍御仆从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在舆有旅贲之规〈旅贲勇士掌执戈盾夹车而趋〉位宁有官师之典〈门屏之间谓之宁〉倚几有训诵之谏〈工师所诵之词书之于几也〉居寝有暬御之规〈暬近也〉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工师之诵史为书〈太史君举则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旅陈也〉百工献艺〈献其技艺以喻政事〉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御瞽㡬声之上下〈㡬察也谓察乐声〉不幸而至于有过则又有争臣七人靣折廷争以正救之盖所以养之之备至于如此是以恭己南靣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肃言之从足以作乂视之明足以作哲听之聪足以作谋思之睿足以作圣然后能以八柄驭群臣〈一曰爵二曰禄三曰予四曰置五曰生六曰夺七曰废八曰诛〉以八统驭万民〈一曰亲亲二曰敬故三曰进贤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贵七曰达吏八曰礼宾〉而赏无不庆刑无不威远无不至迩无不服傅说所谓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武王所谓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箕子所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者正谓此也熹之兹言所以论人君为治之道无复馀蕴凡夫愚臣所辑正朝廷六条之事皆备其中谨备载于篇以献伏惟圣明留神观省先正朝廷以为治平之根本然后推类以尽其馀臣不胜大愿
大学衍义补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正纲纪之常
礼记曰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
汉匡衡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此纪纲之首王教之端也
白虎通曰三纲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纲张也纪理也大纲小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详见前编〉
臣按纲纪二字并言始见于五子之歌再见于诗棫朴假乐之篇大约以网罟为喻纲谓网之大䋲纪谓网中丝缕之目张其大者是之谓纲理其小者是之谓纪譬则朝廷之行事举其大者则小者自随贵乎能振肃之而已不然则有废而不举之处一切頺堕而不可为矣是则纪纲之喻也然所谓纲纪者盖亦多端而在人伦者尤为重焉是故人君为治欲正天下之纪纲先正一家之纪纲家之纪纲伦理是也伦理既正则天下之事如挈纲然一纲既张而万目之井然者各得其理矣臣于正朝廷下举家之伦理以为纪纲之首者原其本也
书五子之歌〈太康逸游失其国其弟五人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三曰惟彼陶唐〈帝尧也〉有此冀方〈尧所都〉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蔡沈曰尧舜禹相授一道以有天下今太康失其道而紊乱其纪纲以致灭亡也
臣按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理大中至正之极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𫝊之启以诒厥子孙者也太康以逸豫灭厥徳则失其祖父所传之道所传之道既失则凡其政令之所行大之为纲小之为纪者咸紊乱矣纪纲既乱则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其底于灭亡也宜哉先儒有言道者君天下之本纪纲者维持天下之具臣窃以为所以立道而维持其纪纲者修徳又其本也人君诚能修徳以立道立道以正天下之纪纲则可以保祖宗之基业诒子孙之远谋矣
诗大雅棫朴之篇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朱熹曰凡网罟张之为纲理之为纪言文王之徳有以振作纲纪天下之人而人归之又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都在他线索内牵著便动
臣按此诗乃周人咏歌文王能振作人才之意上文有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先儒谓纲纪即作人之意也商之末世士气卑弱甚矣文王以夀考之年鼓舞振动之于上使之奋发踊跃之于下于是四方之人彬彬济济咸在乎文王变化鼓舞之中有如举之纲众目自随之而振动是则所谓勉勉不己之我王有以为四方人才之纲纪也是以卑弱之气变而盛大頺靡之埶起而植立贤才于是乎奋庸政事于是乎修举由是以观可见人君为治之道在立纪纲立纪纲在作人才人才作于国中则纲纪张于四外此人君为治所以贵乎勉勉不已也
假乐之诗曰威仪抑抑〈密也〉徳音秩秩〈有常也〉无怨无恶率由群匹〈类也谓尽用众贤〉受福无疆〈成王在上受福无已〉四方之纲〈总持四方之大纲〉之纲〈谓大纲〉之纪〈谓小纪〉燕〈安也〉及朋友〈朋友者合百辟卿士言之也〉百辟卿士〈内之百辟外之卿士〉𡡾于天子〈皆尽𡡾爱天子之心〉不解于位〈不敢懈怠于职位〉民之攸暨〈暨息也〉
朱熹曰言有威仪声誉之美又能无私怨恶以任众贤是以能受无疆之福为四方之纲又言人君能纲纪四方而臣下赖之以安则百辟卿士𡡾而爱之维欲不解于位以为民所安息也
又曰四方之纲即继之曰之纲之纪盖张之为纲理之为纪下靣百辟卿士至于庶民皆赖君以为纲所谓不解于位者盖欲纲常张而不弛也
黄𥢾曰上四句即所以为纲之道也是故元气不存虽盛且壮不足为一身之福纲纪不立虽强且富不足为人君之福诗人以无疆之福祝其子孙而继之曰四方之纲又继之曰之纲之纪其意不亦渊乎臣按先儒谓君燕其臣臣𡡾其君此上下交而为泰之时也所以然者其道本诸身徴诸庶民永终誉于天下而无厌无斁所持循者率皆匹类之所同然是以徳备诸己而福集厥躬标凖立于上法则示乎下而有以为四方之纲而东西南北之人莫不于是总摄维系之而皆归附趣向之不容涣散矣然不徒其大者有以为大事之纲而其小者亦有以为小事之纪张之理之无或缓弛无或涣散皆足以垂宪而作则焉纲纪既立自然徳泽礼节有以延及夫群匹庶类凡夫心志同而意气合者皆赖之以得其安矣既赖之以得其安则所安者心孚而意契感恩而思报咸知所以𡡾爱于上上下之情绸缪如一有如易所谓上下交而志同者岂非地天交泰之时乎夫既泰矣然又何忧之有哉忧乎怠荒而已此所以终于不解于位民之攸暨也盖不解于位则其纲常张而不弛非特百辟卿士赖以为安群黎百姓亦得以休息而福之在君身者且将永永有无疆之休矣由是观之徳之在身为威仪发于外为声誉徳乎徳乎其立纪纲之根本而所谓不解者又其保纪纲之节度乎
唐韩愈曰善医者不视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于此说者其知所以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埶于诸矦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是故四肢虽无故不足恃也脉而已矣四海虽无事不足矜也纪纲而已矣
宋儒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也何谓纲纪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然纲纪之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刑而万事之统无所阙也纪纲既正则天下之人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赏罚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己丕变矣惟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惟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一有端言正色于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容于斯世而后已茍非断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刑赏则何以振已頺之纲纪哉
又曰人君为治之本在乎正心术以立纪纲所谓纲者犹网之有纲也所谓纪者犹丝之有纪也〈朱子此解纪字与诗集传微不同〉网无纲则不能以自张丝无纪则不能以自理故一家则有一家之纲纪一国则有一国之纲纪若乃乡总于县县总于州州总于诸路诸路总于台省台省总于宰相而宰相兼统众职以与天子相可否而出政令此则天下之纲纪也然而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纲纪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
又曰一二近习之臣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其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恱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𥊍之鄙态下则招集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彚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所窃者皆陛下之柄宰相师保宾友諌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埶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而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纲纪者而坏之焉
臣按自古儒臣论为治之纲纪莫切于唐韩愈宋朱熹而熹之所以告其君者尤为切至焉伏望明主留神省察奋发刚断一正宸心斥远奸邪建立纲纪以幸四海困穷之民如熹之所以望其君者臣尤不胜大愿
以上正纲纪之常
正朝廷
定名分之等
易履大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程颐曰天在上泽在下天下之正理也人之所履当如是君子观履之象以辩别上下之分以定其民志夫上下之分明然后民志有定民志定然后可以言治民志不定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古之时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称其徳终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称徳则君举而进之士修其学学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预于已也农工商贾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后世自庶士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乱难矣此由上下无定志也君子观履之象而分辩上下使各当其分以定民之心志也
书说命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建诸矦之邦于外〉设都〈设天子之都于内〉树后王〈天子〉君公〈诸矦〉承以大夫师长
臣按名分之等乃天下自然之理高卑有不易之位上下有一定之分皆非人力私意之所为者也观易之辩上下定民志法乎上天下泽自然之象书之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由于明王奉顺上天之道是则尊之临卑下之奉上一惟法天地自然之数顺天道自然之常而已彼负其强乃欲以卑而逆尊恃其贵乃欲以上而陵下皆逆天道而不知上天下泽之理者也
礼记大传曰名著而男女有别又曰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无慎乎
臣按所谓名者非止于位分之谓凡有所称呼者皆名也所谓分者非止于等级之谓凡有所分别者皆分也是以不但朝廷之上位署之间有之则凡一家之内亲属之中皆有所谓名与分焉名分之在人家者尤严于男女之际妇人尊卑大小本无定位随其夫以为尊卑大小其名分显著灼然知其为尊为卑为昭为穆以之定昏姻别内外而乱贼逆之祸不作矣此名所以为人治之大而不可不慎者也
论语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曰卫君〈卫国之君名辄〉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谢良佐曰正名虽为卫君而言然为政之道皆当以此为先
臣按卫辄不父其父而祢其祖父子之名实紊矣故孔子为政必以正名为先焉然凡事皆有名非特父子为然也盖有实斯有名名者实之宾也名既不正则凡见于言论之际称谓之间皆有所疑惑窒碍非徒不可行且不可言播告之修必有所回䕶条教之布必有所妨碍彼或执词以致诘我将无辞以质对此言不顺所以事不成事不成而礼乐不兴刑罚不中而流弊至于民无所措其手足也然则正名之道奈何曰务其实而已矣必有此实然后予之以此名既有此名必当副以此实如此则称谓之间端然其正言论之际怡然其顺矣名正言顺尚何事之不可为何政之不可成哉
左传桓公十年虢叔〈周襄王卿士〉谮其大夫詹父于王詹父有辞〈詹父有自直之辞诉于王〉以王师伐虢
吕祖谦曰屈天下之理以信天下之分非善持名分者也虢叔谮其大夫詹父于桓王詹父有辞王为之伐虢而出虢公数𫝊而至于襄王晋文公以元咺执卫侯而请杀之襄王曰君臣无狱今元咺虽直不可听也襄王之意岂非矫桓王之失乎所谓君臣无狱者固可以为万世训至若元咺虽直之一语犹未免世俗之见也茍如襄王之说是元咺之理未尝不直所以不可听者恐乱君臣之分耳有所谓理又有所谓分是理与分判然二物也君子言分必及理言理必及分理与分得则俱得失则俱失臣之诉君者先有诉君之曲不必问其所诉之辞也当詹父元咺未诉君之时其理固直既启诉君之口则己陷于滔天之恶矣君臣之际本非较曲直之地后之为治者非合分与理为治亦安能洗犯上之习而还于古哉臣按吕氏谓君子言分必及理言理必及分得则俱得失则俱失君臣上下夫岂较是非争曲直之所在哉此非特名分所拘而理固当如是也
庄公十八年虢公晋侯朝王〈周恵王新即位虢公与晋献公来朝〉王飨醴〈飨以醴酒〉命之宥〈以币物宥之〉皆赐玉五瑴〈双玉为瑴〉马三匹非礼也王命诸矦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不以礼假人〈晋矦与虢公同赐是以礼假人也〉
吕祖谦曰为天守名分者君也周恵王误视为己物轻以假人当虢公晋侯之来朝等其玉马之数不为之隆杀殊不知天秩有礼多多寡寡不可乱也人心无厌侯而可假公之礼则公亦思假王之礼王既假晋侯以公礼矣后数十年而晋文有请隧之举果欲假王之礼非恵王启其僭心晋文遽敢尔邪圣人欲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谨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卫其上也
臣按吕氏谓欲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谨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卫其上也斯言也真诚谨始审几之要居人上者在所当知
成公二年卫新筑人仲叔于奚〈新筑地名仲叔守其地〉救孙桓子〈名良夫〉桓子是以免既卫人赏之以邑辞〈不受〉请曲县〈曲县轩县也诸矦之乐〉繁缨〈诸矦马饰〉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车服之器爵号之名〉不可以假人〈轻假借于人〉君之所司也〈此器与名乃人君之所司主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若以器名假借于人〉与人政也〈是以国家之政与人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臣按人君之所以为君所以砺天下之人而使之与我共国家之政而治天下之民者爵号之名车服之器而已非有功者不可与非有徳者不可与非有劳者不可与非有才者不可与为人君者谨司其出纳之权不轻以假借于人焉必有功徳才能者然后与之与之名与器即与之以政也使人闻吾爵号之名即知所敬服见吾车服之器即知所尊让如是则吾之政令行矣茍有财者可以财求有埶者可以埶得有亲昵夤縁者皆可以幸而致之则名与器不足贵矣名与器不足贵得者不以为荣见者不知其为尊则人君失其所司之柄矣失其所司之柄则亡其为政之体亡其为政之体则失其为君之道国家将何所恃以自立哉
通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䖍为诸侯
司马光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而君臣之分犹天地之不可易然后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然礼非名不著非器不行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故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盖事未有不始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呜呼周道之衰纲纪散坏礼之大体十丧七八然犹历数百年宗主天下徒以名分尚存故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亲分其地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得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臣按司马氏编历代史而托始于周威烈王始命三晋为诸矦故为此名分之论而统其宗于礼其示后世人主以谨微之意至矣
唐肃宗时平卢节度使王玄志卒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李怀玉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军使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司马光曰民生有欲无主乃乱故圣人制礼以治之所以辩上下定民志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八柄存乎已也茍或舍之则彼此埶均何以使其下哉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愚惟其所欲积习为常谓之姑息乃至偏裨杀逐主帅亦不治罪因而授之然则爵赏废置杀生与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古者治军必本于礼今唐蔑之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陵天子自然之埶也
臣按名分生于上下之际名分一定则下之于上有顺而无逆有令而无违上得以率于下下不得以犯乎上一有犯焉则刑戮加之矣犯且不可况敢废立之哉此人君为治所以必谨于礼以正名分而防其陵替之渐也
以上定名分之等
大学衍义补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三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公赏罚之施
皋陶谟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等之服章显也〉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五刑五等之人〉政事懋〈勉也〉哉懋哉
蔡沈曰天命有徳之人则五等之服以彰显之天讨有罪之人则五等之刑以惩戒之盖爵赏刑罚乃人君之政事君主之臣用之当勉勉而不可怠者也臣按先儒谓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故全是衷者为徳是不失天之所赋也故天命之君必体福善之天制五等之服以彰其徳戾是衷者为罪是失天之所赋也故天讨之君必体祸之天用五等之刑以威其罪爵赏刑罚乃政事之大者当勉勉而不可怠也由是以观则知人君之爵赏刑罚皆承天以从事非我有之得私也后世人主不知出此往往以己心之喜怒私意之好恶辄加赏罚于人则失天命天讨之旨矣
诗商颂殷武篇曰天命降监〈视也〉下民有严〈威也〉不僭〈僭赏之差也〉不滥〈刑之过也〉不敢怠遑〈暇也〉命于下国封〈大也〉建厥福朱熹曰天命降监不在乎他皆在民之视听则下民亦有严矣惟赏不僭刑不滥而不敢怠遑则天命之以天下而大建其福此高宗所以受命而中兴也臣按先儒谓此章言商高宗所以致中兴之道曰天虽高而实下其监视甚可畏也民虽卑而天实以为视听其威严不可忽也惟高宗上畏天下敬民而见于刑赏者未尝有僣滥之失存于中心者不敢有怠遑之意故天命之以天下而大建其福由是观之则人君之刑赏非一己之刑赏乃上天之刑赏非上天之刑赏乃民心之刑赏也是故赏一人也必众心之所同喜刑一人也必众心之所同怒民心之所同即天意之所在也如或不然拂民心而逆天意如纣之任恶来飞廉杀王子比干则天命去之矣尚何福之有哉
周礼天官太宰以八则〈法也〉治都〈王子弟食邑〉鄙〈公卿食邑〉其七曰刑〈刑以惩恶〉赏〈赏以劝善〉以驭其威〈明其刑赏以示劝惩〉
刘彛曰刑以诛恶赏以劝善其威柄皆出于朝廷
以八柄〈所秉节以起事者〉诏〈告也〉王驭〈凡言驭者驱而纳之于善〉群臣一曰爵〈谓内则公卿大夫士外则公侯伯子男〉以驭其贵〈有爵则贵〉二曰禄〈禄仕者之俸〉以驭其富三曰予〈予之以财〉以驭其幸〈出于恩赐〉四曰置〈置之于位〉以驭其行〈谓有贤行〉五曰生〈生犹养也〉以驭其福〈福及子孙〉六曰夺〈臣有罪而夺之〉以驭其贫〈夺其所有〉七曰废〈放之于远〉以驭其罪八曰诛〈谓以言责让之〉以驭其过〈谓有过失〉
林椅曰必言诏王者赏罚诛废非臣下所得专也盖八柄之重所以定群臣之邪正一予夺之间又将以服天下之心而定夫君子小人消长之势也此非人君晓然自有见于中则驭臣之柄吾未见其可又曰爵禄者厉世磨钝之具也古人制爵必以徳制禄必以功所以抑夫人侥求幸得之心而作其进徳兴功之志固不容以滥受也今八柄爵禄之外又有予以驭其幸岂人主或得以行其私恩而启人之幸心耶大抵有所谓当然之报有所谓特厚之恩当然之报人以为宜得而或视以为常而无激昂自奋之意故于人之有超异者施之以特厚之恩所以鼓舞之使之奔走于事功也此则八柄予以驭幸之深意
岁终则令百官府〈遍敕百官之府〉各正其治〈各使之自正其治〉受其会〈受其一岁功徳之事〉听其政事〈听其所致以告之政事〉而诏王废置〈告于王而废之置之〉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
臣按人君为治之大柄曰庆赏刑罚而已周礼大宰以八则治都鄙既有曰刑赏以驭其威矣而又有八柄诏王以驭群臣内史所掌之法以诏治者亦同焉所谓爵赏予置生五者赏之类也夺诛废三者罚之类也是八者之柄皆掌之天官天官者象天所立也天有春生秋杀然后以成天之道君有庆赏刑罚然后以成君之道人君持其柄于上以驭乎下大臣计其治于下以辅乎上则纲纪立而主威不至于下移诛赏行而人心不敢以懈怠人君君国驭众之大权诚莫有先于此者矣
礼记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臣按爵人于朝所以劝君子士之所共乐也故于朝朝者君子之所会也刑人于市所以惩小人众之所共恶也故于市市者众人之所聚也以此见人君之刑赏非一人喜怒之私乃众人好恶之公焉后世人主往往赐人爵位乃自内降而出不欲其公庭显谢人臣有罪或至加以鸩毒惟恐外闻此皆非天命天讨之至公也
春秋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蔡声子曰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
臣按刑赏贵乎得中固不可以僭滥也所谓宁僭无滥与书所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之意同
昭公五年周人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臣按此言人君赏罚当合天下之公论不可徇一己之私心
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
朱熹曰左右近臣其言固未可信诸大夫之言宜可信矣然犹恐其蔽于私也至于国人则其论公矣然犹必察之者盖人有同俗而为众所恱者亦有特立而为俗所憎者故必自察之而亲见其贤否之实然后从而用舎之则于贤者知之深任之重而不才者不得以幸进矣然非独以此进退人才至于用刑亦以此道盖所谓天命天讨皆非人君之所得私也臣按人君用舎人才而加以赏罚固不可不参之于众既参于众尤不可不察之于独也参之于众也详而察之于独也审则用舎刑赏皆得其当矣而或不然听一人之言遽以为贤否而用舎之甚而加刑赏焉不复参详致察此朱熹所谓名曰独㫁而主威不免于下移也欤
通鉴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彊于天下臣按齐威王之于阿大夫也非惟烹之而又及于左右之尝誉者其于即墨大夫也非惟封之而又及于左右之尝毁者若威王者可谓能操赏罚之权而不为左右所惑者矣后世人主不知出此往往溺于左右之偏私轻信其言不复致察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者多矣幸而觉悟又或置而不复诘问世之小人所以往往得志而贤人君子恒有摈弃沈郁之患者此也其视威王不亦可愧也哉
汉高祖以项籍将季布数窘辱之籍灭购求布𢚩滕公言于上以为郎中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𢚩顾曰两贤岂相厄哉丁公乃还至来谒帝以徇军中曰丁公为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人臣无效丁公也
司马光曰高祖网罗豪杰招亡纳叛亦已多矣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贵为天子海内为臣茍不明礼义以示人使为臣者人怀二心以侥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已犹不与也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臣按高帝之斩丁公赦季布封雍齿是皆有公天下之意百世帝王所当法者也
宣帝厉精为治信赏必罚见于诏令者有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
臣按唐虞之世举十六相去四凶大功二十为天子是帝王之所以致雍熙泰和之治亦不能外刑赏以为治也诚有如宣帝诏书之所云者矣然是诏也乃为胶东相王成劳来不倦流民自占八百馀口赐之以关内侯爵而下抑孰知其所赏者乃伪増户口者邪不特此也赵盖韩杨之不得其死弘恭石显之委任非人所谓厉精为治信赏必罚亦虚言尔
唐太宗尝谓房玄龄曰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尽力以修职业
臣按太宗此言可谓得驭臣之道矣观其斥封徳彛以明天下之义用魏徴而忘平日之雠裴寂货赂公行虽故旧亦行贬斥萧瑀劾李靖之过乃录其功而赏之刑赏如是则臣下孰敢不竭心尽力以修职业哉然以䜟言而诛李君羡以谮言而杀刘洎以外戚而封长孙无忌以受赂而赐长孙顺徳则又不能尽出于公也惜哉
宋朱熹曰圣人之心未感于物其体广大而虚明绝无毫发偏倚所谓天下之大本者也及其感于物也则喜怒哀乐之用各随所感而应之无一不中节者所谓天下之达道者也盖自本体而言如镜之未有所照则虚而已矣如衡之未有所加则平而已矣至语其用则以其至虚而好丑无所遁其形以其至平而轻重不能违其则此所以致其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虽以天下之大而不外乎吾心造化之中也以此而论则知圣人之于天下其所以庆赏威刑之具者莫不各有所由而舜典所论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与夫制刑明辟之意皆可得而言矣虽然喜而赏者阳也圣人之所欲也怒而刑者阴也圣人之所恶也是以圣人之心虽曰至虚至平无所偏倚而于此二者之间其所以处之亦不能无少不同者故其言又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此则圣人之微意然其行之也虽曰好赏而不能赏无功之士虽曰恶刑而不敢纵有罪之人而功罪之实茍已晓然而无疑则虽欲轻之重之而不可得是又未尝不虚不平而大本之立达道之行固自若也
臣按朱熹此言推本之论
以上论公赏罚之施
正朝廷
谨号令之颁
易姤卦大象曰天下有风姤〈遇也〉后〈人君也〉以施命诰四方程颐曰风行天下无所不周为君后者观其周遍之象以施其命令周诰四方也
臣按昔人有言风者天之号令所以鼓舞万物命者君之号令所以鼓舞万民风自天而下无物不遇而君之命令实似之人君尊居九重与下民本无相遇之理惟王言一布则万民争先快睹莫不鼓舞于其下而君民之心始遇矣由是观之人君命令之颁所以布君之徳感民之心其机括之大转移之妙有如此者可不谨哉
巽之彖曰重巽以申命
程颐曰重巽者上下皆巽也上顺道以出命下奉命而顺从上下皆顺重巽之象也君子体重巽之义以申复其命令申重复也丁宁之谓也
臣按巽之卦象风也风之吹物无处不入无物不鼓动诏令之入人沦于肌肤浃于骨髓亦如风之动物也人君体巽之象顺人心以行事重复而丁宁之必须上下皆以为顺而不拂逆人心然后行之则徳之入人也深而泽之及人也厚矣
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程颐曰两风相重随风也随相继之义君子观重巽相继以顺之象而以申命令行政事随与重上下皆顺也上顺下而出之下顺上而从之上下皆顺重巽之义也命令政事顺理则合民心而民顺从矣臣按先儒谓巽为风而风者所以发天之号令风随风而不逆此重巽之象也在上之君子体随风之巽出而发号施令凡事必申复详审一再命之然后见之行事则四方风动顺而易入申命者所以致其戒于行事之先行事者所以践其言于申命之后由是观之人君诏令之出不可不详审于未颁之前尤不可不践行于既颁之后审之于前不可行者则不言也践之于后既言之矣则不可不行也后世之诏惟其失于详审轻为条款故既行之后往往杌𣕕龃龉有所牵制妨碍而不可行焉此其诏令所以不见信于臣民有所颁布人率以虚言视之国家猝有𢚩切之事因之而失机败事者多矣
涣九五涣汗其大号
程颐曰君臣合徳以刚中正巽顺之道治涣唯在浃洽于人心则顺从也当使号令洽于民心如人身之汗浃于四体则信服而从矣如是则可以济天下之涣朱熹曰阳刚中正以居尊位当涣之时能散其号令则可以济涣而无咎矣九五巽体有号令之象汗谓如汗之出而不反也
又曰涣汗其大号号令当教如汗之出千毛百窍中迸散出来人君之号令当出乎人君之中心由中而外由近而远虽至幽至远之处无不被而及之亦犹人身之汗出乎中而浃于四体也
臣按人君当人心涣散之时而欲收之非有大号令不可也故当涣之时必有号令之颁如身之出汗无处而不浃洽然后可以免咎也观唐徳宗奉天宋高宗中兴二诏可验矣
书多方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
吕祖谦曰先曰周公曰而复曰王若曰何也明周公传王命而非周公之命也遍告四方者何也殷奄〈即淮夷之一种〉屡叛驱扇者广今虽平殄譬诸馀邪遗疾犹或在肺腑间恐或有时而发也故涣发大号历叙天命之功前代之事征诛安集之本末俾四方咸与闻之大破群疑深绝乱根盖本于是兵寝刑措者四十馀年其亦训诰之助欤
臣按后世人臣代传王言盖本诸此国家不幸而有刑讨征诛之事在可否之间渉形似之疑者必须明白详悉颁布天下使人心晓然知吾意向之所在因其情而定其罪随其罪而加以刑盖有不得已焉者如此则群疑释而人心服乱根永绝而国是明著矣
周官王曰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其允怀
蔡沈曰反者令出不可行而壅逆之谓言敬汝所主之职谨汝所出之令令出欲其行不欲其壅逆而不行也以天下之公理灭一己之私情则令行而民莫不敬信怀服矣
臣按令之大者固出于君而百司庶府下其教条于其属亦令也故成王既训迪百官而又合其尊卑大小而同训之焉夫朝廷之政由上而行之于下由内而行之于外必假命令以达之于其未出之前必须谨审详度知其必可行而无弊然后出之既出之后必欲其通行而无碍不至于壅塞而反逆可也然其所出之令一惟以公理而灭私情然后可行而不反茍或私胜而公微则将反逆而不可行矣又何以使民咸敬信而怀服也哉
诗大雅抑之篇曰𬣙〈大也〉谟〈谋也〉定命〈号令也〉远犹〈图也〉辰〈时也〉告朱熹曰𬣙谟大谋也大谋谓不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虑也定审定不改易也远谋谓不为一时之计而为长久之规也辰告谓以时播告也
臣按人君欲示训于四方也必广大其谋谟不为一身而必为天下无终穷之虑审定其号令不敢轻易而必为一定不可易之制于是乎长虑却顾深思远图稽其所终所蔽益之损之与时宜之必可为久远之规然后以时而播告之焉如此则夫号令之颁图惟之事永永无弊施之于一时者可以为法于百世矣后世世主浅谋轻举容易发为号令可言而不可行者多矣纵有可行亦惟可用于一时不可诒之于久远于是朝更夕改民不知所遵守是以号令之颁民视之以为泛常一旦遇夫仓猝之变有所补偏救急而下人不知其所以而往往至于不可救药吁可不谨哉
春秋穀梁传曰为天下主者天也继天者君也君之所存者命也为人臣而侵其君之命而用之是不臣也为人君而失其命是不君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倾也臣按君代天出命者也臣代君行命者也君出命固不可违天之道臣行命亦不可侵君之事茍臣侵君之事则君失其命矣君失其命则不足以继天而君非君矣臣侵君命则不知以事君而臣非臣矣人君继天以出治恒必兢兢业业敬以存心明以烛理刚以制欲则臣下知所凛畏而不敢侵吾之事而吾所以继天道而主天下者其威命不至旁落而下移矣
礼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
臣按王者之言其在中也惟细如丝而已及其出也乃如宛转绳之大焉其初出也仅大如纶而已及其出而益远也乃如引棺之大索焉所以然者良以人君居九重之上为万方之主一言一话在人君虽若甚微者及其施之于外天下之人仰之如日星之明畏之如雷霆之震去之愈远而见之愈大焉然则人君号令之颁其可以不谨哉
汉贾山言于文帝曰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㬰母死思见徳化之成臣按司马迁作史记于文帝纪凡诏皆称上曰而他纪则不然盖以见文帝之诏皆出于帝之实意也上以实感故下以实应一见其诏书之下欣欣然相率以听意必其真有此实恵然后为此实言也后世诏书之下率出于词臣之视草有司之议拟皆按故事而举之未必皆出于上心也是以有其言无其事有其事无其效许人以直言不加罪而罪之愈甚许民以欠负不复徴而徴之如故是故上之言不信于民民之心不孚于上此徳化之成所以有歉于文帝欤
光武时天下已定务用安静以手迹赐万国者一札下行细书成文勤约之风行于天下
唐陆贽从徳宗幸奉天尝奏曰今乘舆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徳宗从之故行在诏书始下虽骄将悍卒莫不挥涕激发及还京师李抱真来朝奏曰陛下在山南时山东士卒闻书诏之辞无不感泣思奋臣节臣知贼不足平也
臣按感人之易者莫易于言故人君一言之善虽于深宫之中九重之上四海之远莫不应之况以徳音之宣布诏令之颁行于郡国者哉夫上有由中之诚下必有感孚之效不徒然也观光武勤约之风行于天下徳宗引过之诏感夫士卒可见矣人君诚能诚实其心审定其命择视草之臣守涣汗之信则虽蠢愚之夫骄悍之卒亦无不感动者而况愚直之民循良之吏乎
唐太宗谓侍臣曰诏令格式若不常定则人心多惑奸诈尽生周易称涣汗其大号施令若汗出于体一出而不复也又书曰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且汉祖日不暇给萧何起于小吏制法之后犹称画一今宜详思此义不可轻出诏令必须审定以为永式
臣按太宗此言则凡号令之颁不但诏告天下而已凡夫一事之施一令之布皆不可轻出必委曲审定以为久远之规焉
宋刘安世言于其君〈哲宗〉曰臣尝考载籍以推先王之道虽礼乐刑政号为治具而所以行之者特在命令而已昔之善观人之国者不视其世之盛衰而先察其令之弛张未论其政之醇疵而先审其令之繁简惟其虑之既臧发之不妄而持以必行则坚如金石信如四时敷天之下莫不倾耳承听耸动厌服此圣人所恃以鼔舞万民之术也传曰令重则君尊又曰国之安危在出令凡此皆谨重之意也今朝廷命令变易频数远不过一二岁近或期月而已甚者朝行而夕改亦有前诏来颁后令蠲除者吏不知所守民不知所从求其弊原盖由讲议未精思虑未审人情有所未尽事理有所未通或牵于好恶之私或溺于迎合之说是非无所辨取舍无所宗故一人言之而遽为之纷更也方平安无事之时轻慢多变之如此缓急有事之际何以取信于人伏望深鉴前古之戒谨为今日之虑至于法度之废置政事之因革必使大臣公心协谋博询利病广𭣄详择务当义理更其所可更则不嫌于违俗守其所可守则无惮于袭故庶几政令清简吏民信服事可久行不至反汗臣按安世斯言切中古今之弊有志于天下国家者其于命令之颁要当以为鉴戒
范成大曰人君所以为国者恃其命令足以鼓舞群下而已命令重则其政举命令轻则其事隳人臣敬君之命如雷霆之不敢侮盖以吾君之所以为国者在焉故曲礼序尊敬君命之说为尤详人君深居九重之中而化万里之外命令所至奔走奉承其震动如此是以圣王兢兢业业不敢忽于出令审之而勿轻发守之而勿轻变使天下致敬而取则观听不惑而后治功可成也臣按范成大此言所以解曲礼曰凡为君使者已受命君言不宿于家也曲礼之言为臣而发范氏之言为君而发臣必敬君命之施君必谨已命之发命之发也不轻礼之敬也不忽古之帝王所以言不妄发发而人必信之事不妄举举而人必从之此其治功之成所以易易也欤
以上论谨号令之颁
大学衍义补卷三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广陈言之路
书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
蔡沈曰昌言盛徳之言
陈栎曰舜禹好善之心无穷当时昌言满前舜犹渴闻不倦方使禹亦如皋陶之昌言此舜好善无穷之心也
臣按帝舜以皋陶既陈知人安民之谟因呼禹使陈其善言此可见圣人之心未尝自圣世虽已治而犹有愿治之心言虽毕陈而恒有渴闻之念此帝世所以君无失徳事无过举而民无失所者欤
予违汝弼汝无靣从退有后言
蔡沈曰违戾也言我有违戾于道尔当弼正其失尔无靣谀以为是而背毁以为非
吕祖谦曰舜非有慊而畏人之后言非容受未至而致人之后言禹又非欺君而为靣是背非者圣人畏敬无已惟恐过之不闻言之不尽故其求之之切如此臣按帝舜之徳有虞之治万世不可加焉者也舜之所行岂有背于道者哉而犹求臣下之弼正尤恐其靣前或相从顺而既退之后又复有言也后世人主无帝舜万分之一己有过失惟恐臣下之有言一有靣折廷诤者斥责辄加之宁受人之靣谀而不恤人之背言此其过恶所以益彰而治效所以不古若欤
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朱熹曰舜之所以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迩言者浅近之言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告以善哉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
孟子曰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舎已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朱熹曰禹拜昌言盖不待有过而能屈已以受天下之善舜之所为又有大于禹者善与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为私也己未善则无所系吝而舍以从人人有善则不待勉强而取之于已此善与人同之目也臣按圣人之所以圣者以其生禀聪眀能知人之所不能知备有众善能有人之所不能有者也帝舜不恃其知而好问察于众人舍己之善而乐取善于众人是盖能以天下之知为知众人之善为善者也惟其知众人之知是故其知愈大有众人之善是故其善愈备知大而善备此圣人所以益圣而舜所以为百王之盛帝也欤
书𦙍征曰毎岁孟春遒人〈宣令之官〉以木铎〈金口木舌施政于时警众之器〉徇于路官〈以职言〉师〈以道言〉相规〈规正人君之得失〉工〈工百工也〉执艺事〈技艺之事〉以諌其或不恭〈不能规谏是谓不恭〉邦有常刑
臣按三代盛时人君为治惟恐一行之不或谨一事之不或举一臣之或非其人鳃鳃焉以求诲于其下非徒朝廷之上辅弼之臣朝夕纳诲随时规谏而已也又于毎岁孟春之月使宣令之官振木铎以徇于道路之间使夫官之有职任者师之有道徳者咸相规正胥教诲于其君焉不特此也于凡百工之人莫不使之执其技艺之事以諌诤于其君如伶州鸠諌周景王之匮财罢民匠师庆諌鲁庄公之丹楹刻桷是已盖百工技艺之事至理存焉理无往而不在故言无微而可忽也
说命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我也〉徳
蔡沈曰此下命说之辞朝夕纳诲者无时不进善言也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闲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高宗既相说处之以师傅之职而又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可谓知所本矣
吕祖谦曰高宗见道明故知顷刻不可无贤人之言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三日雨为霖〉
蔡沈曰高宗托物以喻望说纳诲之切三语虽若一意然一节深一节也
王安石曰作砺使成已舟楫使济难霖雨使泽民
启〈开也〉乃心沃〈灌溉也〉朕心
蔡沈曰啔乃心者开其心而无隐沃朕心者溉我心而厌饫
若药弗瞑〈饮药而毒谓之瞑〉厥疾弗瘳〈愈也〉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蔡沈曰弗瞑喻臣之言不苦口也弗视地喻我之行无所见也
王炎曰已之有失非说之苦口不能药已之不明非说之开导不能行
臣按高宗爰立傅说作相置诸其左右未遑他事首命之以朝夕纳诲以辅已徳可谓知所本矣置之于左右是欲说无处而不在也诲之于朝夕是欲说无时而不言也望之切至喻之以金之砺川之舟楫大旱之霖雨以见已之必资于相臣之纳诲其切有如此者然犹以物为比也至若譬之以苦口之药跣足之行则又以身之所病足之所伤者为喻其望于说者益切矣然犹以形言也至其所谓启心沃心之言是欲君臣之间心心相契有如土壤之焦而受江河之润其渐涵浸渍而入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高宗求诲于相臣其切如此此其所以嘉靖殷邦而为三代之令王也欤
说复于王曰惟木从䋲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谁也〉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蔡沈曰木从䋲喻后从諌明谏之决不可不受也然高宗当求受言于已不必责进言于臣君果从谏臣虽不命犹且承之况命之如此谁敢不敬顺其美命乎臣按此乃傅说答高宗纳诲之命言之也先儒有言从谏者人君作圣之功人臣进言之机也高宗欲资之于人故以纳诲责其臣傅说使反求诸已故以从谏之道望其君纳诲者相臣之职从谏者人君之道也
王曰旨哉说乃言惟服〈行也〉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蔡沈曰古人于饮食之美者必以旨言之盖有味其言也高宗赞美说之所言谓可服行使汝不善于言则我无所闻而行之也
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说不言有厥咎〈罪也〉
蔡沈曰高宗方味说之所言而说以为得于耳者非难行于身者为难王忱信之亦不为难信可合成汤之成徳说于是而犹有所不言则有其罪矣
臣按高宗望傅说以有言而说劝高宗以力行说之意以为王能行而说不言则咎在说说能言而王不行则咎在王不在说也呜呼若高宗者可谓切于求谏而傅说者可谓忠于事君者矣故备载其君臣相与之辞以示万世之法
诗小雅雨无正其第三章曰如何昊天〈呼天而诉之也〉辟言〈法言也〉不信如彼行迈〈往也〉则靡所臻
苏轼曰君子呼天而告之曰奈何哉法度之言王终莫肯信者如人恣行而忘反我不知其所至矣辅广曰法度之言听而行之则绩效随见有所底止今既不听法度之言则如猖狂妄行者亦将何所底止哉
其四章曰戎〈兵也〉成不退饥成不遂〈进也〉曽我暬御〈近侍也〉憯憯〈忧貌〉日瘁〈病也〉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告也〉听言则答譛言则退
朱熹曰言兵冦已成而王之为恶不𨓆饥馑已成而王之迁善不遂使我暬御之臣忧之而惨惨日瘁也凡百君子莫肯以是告王者虽王有问而欲听其言则亦答之而已不敢尽言也一有谮言及已则皆𨓆而离居莫肯夙夜朝夕于王矣其意若曰王虽不善而君臣之义岂可若是恝〈无忧貌〉乎
朱善曰听言则答谓告君不尽其诚也譛言则𨓆谓隐身远避其祸也斯人也爱君不如爱身之厚忧国不如忧家之深其自为计则得矣而以君臣之大义责之能无愧乎
其五章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病也〉哿〈可也〉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朱熹曰言之忠者当世之所谓不能言者也故非但出诸口而适以瘁其躬佞人之言当世所谓能言者也故巧好其言如水之流无所凝滞而使其身处于安乐之地盖乱世昏主恶忠言而好谀佞类如此臣按此诗先儒谓正大夫离居之后暬御之臣〈若今之近侍〉在君左右而不得尽言亲见当时之为公卿大夫者可以言而不肯言而为之君者非徒不责其言有所言者反以之为病言才出诸口罪已加其身彼夫缄默以保禄位者当言者不能直言不当言者乃巧为之辞说以取容自处其身于安佚之地其自为计则得矣如吾君何此诗所以作也人君居清燕之时试因诗言以察时事反而求诸朝廷之间臣僚之内其肯尽言为国者谁欤诗所谓听言则答譛言则𨓆无乃今日臣僚中亦有类此者欤所谓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在吾今日亦有此等情态否欤吾之臣子无乃亦有出言以为病而受祸患者欤其间亦或有不肯出言而自处其身于休逸之地者欤凡其终日亹亹于吾殿陛之前得于闻听者安知其所以应对承顺者非诗人所谓巧言如流者欤有一于此则必反其所为使凡内而暬御外而公卿与夫百官庶姓皆得以尽言言者有赏而得以处休不言者有罪而维躬是瘁毋使一旦驯致夫衰乱之世如成周之季然则朝廷无壅蔽之患而宗社免危亡之祸矣
大雅板之篇曰先民〈古之贤人也〉有言询于刍荛〈采薪者〉臣按古人所以询问及于刍荛者诚以浅近之言至理存焉不可以其浅近而忽之也吁以采薪之夫而其言犹在所不弃况公卿百执事乎
桑柔第十章曰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朱熹曰圣人炳于几先所视而言者无远而不察愚人不知祸之将至而反狂以喜今用事者盖如此我非不能言也如此畏忌何哉言王暴虐人不敢谏也臣按祸乱之至必有几先茍有智勇者皆能知之于未形之先人君容受直言彼有见者皆得以言之于上使其知所以预备而早防之则祸乱不作矣为人上者其尚毋使一世之人畏忌而不敢言哉孟子曰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吁不仁而可与言尚免亡败之祸况未至于不仁者哉
左传襄公十四年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信有君而为之贰〈卿佐〉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支子之官〉大夫有贰宗〈宗子之副贰者〉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补其愆过〉察〈察其得失〉其政史为书〈谓太史君举则书〉瞽为诗工〈乐人〉诵箴諌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諌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諌失常也〈有遒人徇路之事〉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也
臣按师旷始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终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而弃天地之性由是言观之可见人之生也虽有贵贱皆禀天地之性然人人不能皆循其所固有而或至于失之是以上天于众人之中立其一人以为万民之牧使不失其性焉非固假是崇高富贵之位以畀之使其恣肆于民上以快其所欲也若是则是弃天地之性矣天意岂若是哉是以受天命居民上者兢兢业业惟民失其性是惧孜孜汲汲以求善言随时随处而资䂓诲箴谏之益惟恐弃天地生人之性负天命立君之意悖上天爱民之心
国语周厉王虐国人谤王王怒得卫巫〈卫国之巫〉使监〈察也〉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不敢发言以目相视而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防也〉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诗以讽之〉瞽〈无目者〉献典〈乐典也〉史〈掌书者〉献书师〈小师也〉箴〈箴刺缺失〉𥉡〈无眸子曰𥉡〉赋〈赋公卿列士所献之诗〉蒙〈有眸子而无见者〉诵〈弦歌讽诵箴谏之语〉百工谏〈百工各执其技事以谏〉庶人传语〈庶人卑不能直达𫝊其语以达王也〉近臣尽规〈近侍之臣尽其规正〉亲戚补察〈父兄宗属补察其过〉瞽〈乐师也〉史〈太史也〉教诲耆艾修之〈耆艾老者师傅之属〉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臣按召公之所以为厉王告者是即三代盛王所以求言纳諌之实迹也三代之王未必人人皆贤圣也而其所以为治后世辄推之以为不可及者诚以当是之时人人得言左右前后无非敢言之人词章曲艺无非规正之具善则劝之以必行否则沮之而必止几方萌而已遏过不著而外闻是以政无悖事国无𧩂言而天下享和平之治有以也夫
汉文帝二年诏曰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徳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廼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惟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徳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臣按此后世人主以灾异求言之始自文帝因日食下此诏后凡遇日食与夫地震山崩水旱疾疫之类皆下诏求言遂为故事此亦人君克谨天戒之一端天下国家之事毎因灾害皆许人指言得失则人君时时得以闻过失与其知见之所不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则天下国家其有不治也哉
文帝毎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臣按三代以下称帝王之贤者文帝也帝之善政非止一端而好言纳谏尤其盛徳焉后世人主于封章之入固有未尝一经目者况敢犯其行辇而欲其止而受之乎可用者未必肯用不可用者辄加之罪心知其善而口非之者亦有矣况本不善而称其善乎吁若文帝者可谓百世帝王之师矣
帝又尝下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𧩂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諌者也今法有诽𧩂訞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胡寅曰訞言令之始设也必谓其揺民惑众有奸宄贼乱之意及其失也则暴君权臣假此名以警惧中外塞言路也故贾谊论秦曰忠谏者谓之诽𧩂深计者谓之訞言夫忠臣为上尽忠深计其言必剀切君身探未然之事陈危亡之戒不止于近在目前者自小人观之曰是特君过以卖直其未然之事危亡之形汝安得知之殆诽𧩂訞言耳此䇿既行使中外之人钳口结舌人君不闻其过沦于危亡而不悟夫既以忠谏深计为诽𧩂訞言则指鹿为马指野鸟为鸾蝗生则曰不食嘉榖岁饥则曰路无饿殍凡贤否是非治乱得失一切反理诡道倒言而逆说之欺惑世主使沦于危亡其罪岂特诽𧩂之比其为訞也不亦大乎呜呼文帝除此令其享国长世宜哉
臣按秦法有诽𧩂訞言之禁至是文帝始除之吁文帝既除之矣后世人臣上言而乃犹坐以诽𧩂訞言之罪何哉是袭亡秦之迹也
十五年诏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徳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今朕获执天下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徳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万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
臣按此后世人主发䇿策士求言之始自文帝下此诏后后世临轩策士盖本诸此是亦人主求言之一端也然惟应故事而已求其真能明国家之大体通人事之始终及能直言极谏疏君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如此诏者盖鲜矣万一有之能听纳其言而见之于施行者尤为鲜焉甚者反因其言之切直而黜𨓆之如唐文宗之于刘蕡者焉惟宋仁宗时考官以苏辙对策切直欲黜之仁宗曰朕以直言取人而以直言弃之人其谓我何斯言也可以为后世人主策士求言之法〈此因䇿士求言〉
唐高祖时孙伏伽诣阙以三事上谏帝大悦因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拨乱反正念在安人比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惟李纲差尽忠款伏伽可谓诚直馀人犹踵弊风俛首而已岂朕所望哉臣按高祖创业之君故知前代所以致亡之道所谓上下相蒙主骄矜而臣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此数言者切中末世君臣之弊读之使人凛然有天下国家者可不念哉
太宗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已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等咸曰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刘洎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有不称旨者或靣加穷诘无不惭𨓆非奖进言者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臣按人之常情少有过夫恒惧人言稍渉疑似辄加怪责况万乘之君乎太宗发问欲知已过责臣下言其愆失可以为百世帝王之法矣厥后继体之君高宗亦谓其臣曰往日侍奉膝下见五品以上论事或有仗下靣奏或有进状论者终日不绝岂今时无事公等何不言也自今以后宜数论事若不能靣奏任各进状宪宗亦谓其臣曰朕读贞观政要以太宗神武每有一事少渉过差群臣进谏者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每有事不得中者卿须十论不得一二而已吁二帝之言若此岂非太宗诒谋之善故其子若孙得于观感而兴起效法也哉
太宗问魏徴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按三代以下好谏之君以唐太宗为称首陆贽尝举以告其君曰太宗以虚受为治本以直言为国华有靣折廷诤者必为霁雷霆之威而明言奖纳有上封献议者必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褒故得有过必知知而必改存致雍熙之化没齐尧舜之名此后世人主所当取法者
太宗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太宗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开规諌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茍其君愎諌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自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亦诛公軰宜用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
臣按贾山告汉文帝有曰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埶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今观太宗每于臣下奏事而假以辞色使之得以尽言而无惧盖有合于贾山之说其视后世人主恐臣下尽言厉色严威以临之者盖霄壤矣中举末世君臣为戒欲其臣下遇有得失毋惜尽言其言儆切可为世戒
陆贽言于其君〈徳宗〉曰古语有之顺旨者爱所由来逆意者恶所从至故人臣皆争顺旨而避逆意非忘家为国捐身成君者谁能犯颜色触忌讳建一言开一说哉是以哲后兴王知其若此求諌如不及纳善如转圜谅直者嘉之讦犯者义之愚浅者恕之狂诞者容之仍虑骄汰之易滋而忠实之不闻也于是置敢諌之鼓植告善之旌垂戒慎之鼗立司过之士犹惧其未也又设官制以言为常由是有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諌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尚恐其怠也每岁孟春道人以木铎徇于路而振警之官司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然非明智不能招直言非圣徳不能求过行招直则其智弥大求过则其徳弥光惟衰乱之朝暗惑之主则必讳其过行忿其直言以阿谀为纳忠以諌诤为恶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徳达于上天而心不求悟迨乎颠覆犹未知非情之昏迷乃至于是故明者广纳以成徳暗者独用而败身成败之途千古相袭与败同辙者罔不覆与成同轨者罔不昌自当矫夏癸殷辛拒谏饰非之慝协大禹成汤拜言改过之诚士无贤愚咸宜录用言无大小皆务招延固不可有忤逆之嫌甘辛之忌也夫君人者以众智为智以众心为心恒恐一夫不尽其情一事不得其理孜孜访纳惟善是求岂但从谏不咈而已哉乃至求𧩂言听舆诵葑菲不以下体而不采故英华靡遗刍荛不以贱品而不询故幽隐必达晋文听舆人之诵而霸业兴虞舜设诽𧩂之木而帝徳广斯实圣贤之高躅陛下何疾焉又曰虞舜察迩言故能成圣化晋文听舆诵故能恢霸功大雅有询于刍荛之言洪范有谋及庶人之义是则圣贤为理务询众心不敢忽细微不敢侮鳏寡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逊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异于人者不必是同于众者不必非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惟善所在则可以尽天下之理见天下之心臣每读史书见乱多治少因怀感叹尝试思之窃谓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治然而下每苦上之不治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辨给衒聪明厉威严恣彊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辨给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衒聪眀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罪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无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臣按后世人臣之善谏其君者无如贽贽之此疏论人君听言纳谏之道无馀蕴矣臣谨详载于篇伏睹其篇末又曰理乱之戒前哲备言之矣安危之效历代尝试之矣旧典尽在殷鉴足征其于措置施为在陛下明识所择耳伏愿广接下之道开奖善之门弘纳谏之怀励推诚之美其接下也待之以礼煦之以和虚心以尽其言端意以详其理不御人以给不自衒以明不以先觉为能不以臆度为智不形好恶以招谄不大声色以示威又曰其纳谏也以补过为心以求过为急以能改其过为善以得闻其过为明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徳斯言也诚万世人君听言纳谏之龟鉴臣不复他有所言请即是以为九重献
宋太祖建隆二年诏令每月内殿起居百官以次转对并指陈时政得失事有急切许非时入阁上章不候次对
高宗诏自今后行在百官日轮一员靣对朕当虚宁以听其言
臣按唐人有转对之制宋太祖因之许令百官以次转对遂为一代之法终宗之世君得以亲其臣臣得以近其君言论之间得以相接上下之情得以交通非惟得以周知天下之事下民之情而凡臣下才器之高下学识之浅深心术之邪正亦终于是得以见焉
哲宗初即位首召司马光至告其君曰周易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修治邦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蔽众心离叛近年士大夫以偷安茍容为智危言正论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达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公私两困盗贼已繁犹赖上帝垂休岁不大饥祖宗贻谋人无异志不然则天下之埶可不为之寒心乎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在京则于鼓院投下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附递奏闻皆不得取责副本彊有抑𨓆陛下于听政之暇略赐省察其义理精当者即施行其言而显擢其人其次取其所长舍其所短其狂愚鄙陋无可采取者报闻罢去亦不加罪如此则嘉言日进群情无隐陛下虽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诸掌举措施为惟其所欲乃治安之原太平之基也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臣按哲宗初政召司马光于洛问光所当先者光首上此疏且以谓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臣窃以为光之此疏非独当时人君所当知实万世人君所当知者也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言者心之声也人心有所蕴必假言以发之帝王莫如尧尧以言为试人之则圣贤莫如孔子孔子以言为知人之本是则言之为言其所关系之大有如此者是以自古帝王既自谨其所言尤必求人之言以为已助因人之言以为已鉴闻则拜之听则纳之卑辞以诱之厚礼以招之多方以来之博问以尽之和颜悦色以受之大心宏度以容之或为之科目如所谓直言极谏者或为之设官如所谓拾遗补阙者或因灾眚而下诏以求或因患难而责已以访或为轮对之制使人人得以自达或设登闻之鼓使事事得以上闻无非求天下之言以成天下之治以通天下之情是以陈言而善者则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当言不言者则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言虽过于讦直有所不堪忍者亦容以受之而不加之以罪史曰杀谏臣者其国必亡是也夫如是则嘉言罔攸伏君徳之修否朝廷之阙失臣下之贤佞民生之休戚皆因言以达之于上有以为思患豫防之计而不至于噬脐无及之悔则天下国家永无危亡之患矣昔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呜呼患而谓之大岂非言路不通其患必至于危亡也哉是故天下之患莫大于人君处危亡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亡之祸而不敢言为人上者诚能广陈言之路弘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赏言之非者无罪当言而不言者有罚则大臣不至于持禄小臣不至于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国家又岂有危亡之患哉故曰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伏惟圣明留意
以上广陈言之路
大学衍义补卷四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五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总论任官之道
虞书皋陶谟曰无旷〈废也〉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蔡沈曰人君代天理物庶官所治无非天事茍一职之或旷则天工废矣可不深戒哉
臣按宋儒陈大猷曰天子能以一心察天下之几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务任之庶官而已不可使旷非无其人之为旷非其人之为旷也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天天不自为人代为之一官旷则一事阙矣元儒吴澂亦曰天下之事皆天之事天以此事付之君君不能自治而分之人是庶官所治之事皆代天而为之者也噫人君诚知人臣所治之事皆天之事而付于我者其必不肯任用非人而致天事之旷以得罪于上帝矣
商书伊尹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臣为上为徳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为皆去声〉
蔡沈曰贤者有徳之称才者能也左右者辅弼大臣人臣之职为上为徳左右厥辟也为下为民所以宅师也臣职所系其重如此是必其难其慎难者难于任用慎者慎于听察所以防小人也惟和惟一和者可否相济一者终始如一所以任君子也
臣按为治之道在于用人用人之道在于任官人君之任官惟其贤而有徳才而有能者则用之至于左右辅弼大臣又必于贤才之中择其人以用之非其人则不可用也人臣之职在乎致君泽民其为乎上也必陈善闭邪以为乎君之徳其为乎下也必发政施仁以为乎民之生如此之人然后任之于左右俾其上辅君徳下济民生既得如是之人非用之之难察之之谨则其进也易而杂而侥幸之小人得以间之矣非待之以协和信之以専一则其用也乖而贰而正大之君子不得以久安矣吁方用之之初则其难其慎既用之之后则惟和惟一其者必然之辞惟者専一之谓人君致审于斯则知所以任官之道矣
说命惟治乱在庶官官不及私昵〈爱也〉惟其能爵罔及恶〈凶也〉徳惟其贤
蔡沈曰庶官治乱之原也庶官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六卿百执事所谓官也公卿大夫士所谓爵也官以任事故曰能爵以命徳故曰贤惟贤惟能所以治也私昵恶徳所以乱也
臣按蔡沈谓庶官治乱之原盖以为治乱皆本于此也夫人君用人以图治惟其贤能而用之则国家之治原于此矣茍舍其贤者能者惟已之所亲爱者是用虽有可恶之徳不问也如此则列之五等布之庶位者皆不仁不义之人无礼无智之士天下岂有不乱者哉
周书武成建官惟贤位事惟能
蔡沈曰建官惟贤不肖者不得进位事惟能不才者不得任
立政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缀衣虎贲〈音奔〉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忧也〉鲜哉
蔡沈曰王左右之臣有牧民之长曰常伯有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有守法之有司曰凖人三事之外掌服噐者曰缀衣执射御者曰虎贲皆任用之所当谨者周公于是叹息言曰美矣此官然知忧恤者鲜矣言五等官职之美而知忧其得人者少也
臣按常伯常任凖人即下文所谓三事三宅诚周官之别名也牧民之长曰常伯所谓宅乃牧是也其虞廷四岳之任乎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所谓宅乃事是也其虞廷典礼典乐百揆之官乎守法之有司曰凖人凖之云者掌法之官刑罚当如凖之平即所谓宅乃凖也又非虞廷士师之职乎缀衣者掌王之服器居则张设者焉虎贲者执王之器械行则防䕶者焉是常伯常任凖人三者国之大臣以共理朝廷之政缀衣虎贲二者王之亲臣以供奉服御之用宋儒吕祖谦谓职重者有安危之寄职亲者有习染之移其系天下之本一也职有大小而经纶康济薫陶涵养赖焉知其美而加之忧庶不以非人处之矣林之奇亦谓三宅固不可不得人然进见有时虎贲缀衣之类则朝夕与王处最亲且密茍非其人则主徳内蔽大臣虽贤何所施其力哉〈缀衣即今内司设尚衣等监之职虎贲即今锦衣卫之职〉吁有大臣理国之政有亲臣在君之侧二者皆得其人则君之左右所闻所见者无非正理国之任用所施所行者无非仁政任官如此天下岂有不治哉
礼记王制凡官民材〈谓凡民之有材加以官也〉必先论之〈论谓考评其行艺之详也〉论辨然后使之任事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臣按此古者官人之法夫民莫不有材也顾上用之何如耳然民生草泽中林林总总之多茍非在上者有以评论之于先又何以知其材而用之哉后世一惟资格用人稽考簿书岁月次序无复先王论辨之意此所以任用不得其人而治效不古若也
缁衣子曰大臣不亲百姓不宁则忠敬不足而富贵已过也大臣不治而迩臣比〈私相亲也〉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迩臣不可不慎也是民之道也君毋以小谋大毋以远言近毋以内图外则大臣不怨迩臣不疾而远臣不蔽矣
孔颕达曰大臣离贰不与上亲政教烦苛百姓不宁是臣不忠于君君不敬于臣所以致然由君与臣富贵已过极也大臣不肯为君理治职事由迩臣与上相亲比也君无与小臣而谋大臣之事无以远臣共言近臣之事无以内臣共谋外臣之事所以然者恐各为朋党彼此交争转相陷害故不图谋若能如此则内外情通小大意合大臣不怨恨于君也近臣不为人所非毁远臣不被障蔽也
臣按先儒谓此章言大臣不信而小臣之比国之大患也盖大臣之任国之安危系焉用之斯信之可也居其任而不亲信之则下之人知其不为上所亲信也是以令之而不从制之而不服此百姓所以不宁也所以然者由臣之忠不足于君君之敬不足于臣徒富之贵之至于太过焉耳君以富贵豢其臣臣以富贵豢其身为下者不知尽忠以启上之敬为上者不复致敬以来下之忠两相乖贰不相亲信如此则大臣不得治其事嬖宠之小臣相与亲比而大臣之柄反为所移夺矣是故人君于大臣必加敬焉而不可轻以其系国之治忽而民所瞻望以为仪表者也于迩臣必致慎焉而不可忽以其系君之好恶而民之所由以为道路者也敬之则大臣得以治其事慎之则迩臣不至于相比昵矣不以小臣谋大臣则大臣不至于怨乎不以不使远臣间近臣则近臣不至于疾视其上不使左右宠幸之臣图谋四方宣力之士则远臣之贤不为近臣所壅蔽矣先儒谓小谋大远言近内图外三者任臣之大害也臣窃以谓远言近者百一二小谋大者什三四内图外者什八九人君任人之际诚能亲信大臣而敬之审择迩臣而慎之则股肱得其人而耳目不为人所蔽矣呜呼可不念哉
以上论总论任官之道
正百官
定职官之品
舜典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朱熹曰二十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也周官言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盖百揆者所以统庶官而四岳者所以统十二牧也
臣按天下之大非止一方也而统宗会元于国都之中朝廷之上必君总治于上臣分治于下然后事有统纪民有依归而天下平定焉然君一人而已所统之地非一所也所治之民非一人也所行之事非一类也必欲事理民安而无一处不到焉非立官以分理之不能得也自唐虞之世已设官二十有二人以分理天下内焉有九官而总之于百揆外焉有十二牧而总之于四岳舜之咨命其于九官人各为之辞随其职而致其戒勉之意其于十二牧也则人共为一辞其所分牧虽有不同而所以命之为民之意则无不同也大抵天立君以为之子君立官以为之臣无非为乎斯民而已盖天生蒸民不能以自治而付之君君承天命不能以独理而寄之臣则是臣所治者君之事君所治者天之事也帝舜于受终告摄之后首询四岳次咨十有二牧然后及于百揆九官者岂不以百揆九官所治者事而四岳十二牧所牧者民凡夫朝廷之间百官庶务何者而非为民者乎帝既分命之又总告之而要其终于钦哉惟时亮天功之一语以见臣之事即君之事君之事即民之事民之事即天之事也我朝内设六部即虞廷之九官外建十三布政司即虞世之十有二牧名虽不同而所理之事则一地虽有异而分牧之意则同其所以立制度明纪纲真可以为万世法者也
商书说命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顺也〉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天子也〉君公〈诸候也〉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治也〉民
蔡沈曰明王奉顺天道建邦设都立天子诸侯承以大夫师长制为君臣上下之礼以尊临卑以下奉上非为一人逸豫之计而已也惟欲以治民焉耳熊禾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至哉斯言千万世为人君者之龟鉴也桀惟不知此而汤有鸣条之师纣惟不知此而武有孟津之会师旷言于晋侯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纵也〉其淫而弃天地之性为人君者闻此言可以悚然惧矣
臣按天立乎君君奉乎天天固非以一人之故而立其人以为君人君亦非以其人之故而以之为诸候大夫师长人君则当奉顺天道人臣则当承顺君命天之道在生民人君之命亦在生民人君知天之道为生民立我以为君则必爱天之民而不肆虐于天之所生者而竭其力尽其财以为私奉人臣知君之命为生民设我以为诸侯大夫师长则必恤君之民而不敢肆毒于君之所付者而竭其力尽其财以为私用君则奉乎天而顺之臣则承乎君而行之则生民无不得其所者矣是则上天所以立君而明王所以顺天道定职官以为民者大意盖如此世之为君臣者恶可不知其所以然之故哉
周官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万国咸宁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治也〉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蔡沈曰百揆四岳总治于内州牧侯伯总治于外内外相承体统不紊故庶政惟和而万国咸安夏商之时世变事繁观其会通制其繁简官数加倍亦能用治明王立政不惟其官之多惟其得人而已
臣按此唐虞夏商四代之官是即上文所谓制治未乱保邦未危之事明王所以立政者也盖官不在多惟在得人得其人则一人可以兼数人之事不得其人虽丛数人不如得一人也此唐虞之官惟百而治继而夏商倍之为二百亦克用治用是以保邦用是以制治所以上下相承内外相维而永无危乱之患也欤〈以上总论设官〉
尧典克明俊徳以亲九族
周礼少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其亲疏
陈傅良曰尧典言九族而周礼言三族三族父子孙也九族高祖至玄孙也三族举其本九族极其末举三族则九族见矣
臣按施仁之序亲亲而后仁民为治之道齐家而后治国故史臣纪尧之典于治效被格之后即继之以明徳亲族之言盖以出治之本在此也当时虽未设官观其叙亲睦九族于平章百姓协和万邦之前则其立言之序轻重可见矣自成周以三族之别掌于少宗伯之官后世因之列宗正于九寺之中殊失帝尧睦亲之道我圣祖超然远见特立宗人府于六部之上其秩一品专以皇亲掌之可谓得帝尧亲族之深意而足以为万世法矣
汉高祖七年初置宗正官以叙九族
臣按班固汉书表宗正秦官掌亲属盖汉因秦制而设之也〈以上宗人〉
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
贾谊曰保者保其身体傅者傅之徳义师者道之教训
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特也〉贰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胡安国曰古者三公无其人则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师保之任宰或阙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任禹自司空进宅百揆又曰作朕股肱耳目是以宰臣上兼师保之任也周公为师又曰位宰正百工是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也所以然者三公与王坐而论道故难其人而冢宰总百官均四海亦不易处也吕祖谦曰案顾命太保领冢宰毕公领司马毛公领司空别有芮伯为司徒彤伯为宗伯卫侯为司冦则周时三公兼六卿三公无职六卿则有职者也三公论道而六卿行道者也以三公兼六卿合本末精粗于一原也
陈傅良曰周之三公多是六卿兼之但其人足以兼公则加其公之职位无其人则止为卿而已三公三孤皆无其人则阙焉而已而六卿自若也要之成周以三公三孤待非常之徳故曰官不必备惟其人臣按公孤之职夏商以前未有也其名始见于此昔大舜命伯禹总百揆高宗爰立傅说作相则成周之世未闻有是名意者立公孤而以六卿兼之是即揆相之任欤我朝稽古定制革去前代中书省仿六典立六部而公孤之职间以六卿兼之其亦成周此意也呜呼是职也未易称也必其人果能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然后可以当三公之寄果能贰公弘化寅亮天地然后可以当三孤之任不然宁阙毋备可也〈以上公孤〉
冢〈大也〉宰〈治也〉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
蔡沈曰天官卿治官之长是为冢宰内统百官外均四海盖天子之相也百官异职管摄使归于一是之谓统四海异宜调剂使得其平是之谓均
臣按冢宰今吏部尚书之职
司徒〈徒者众也主民众故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驯也〉兆民
蔡沈曰地官卿主国教化敷君臣父子夫妇长㓜朋友五者之教以驯扰兆民之不顺者而使之顺也臣按司徒今户部尚书之职但周时所掌者教化后世则专理户口财赋之事焉呜呼唐虞三代之时其民淳朴其于天理民彛无甚相悖焉者犹且设官以掌之俾其敷布教条以驯扰夫亿兆之民后世风气日漓民心不古顾无有大臣以专掌教事所以禁之者仅见于刑官弼教之设此亦可以观世变矣
宗伯掌邦礼治神人和上下
蔡沈曰春官卿主邦礼治天神地祗人之事和上下尊卑等列春于四时之序为长故其官谓之宗伯成周合乐于礼官谓之和者盖以乐而言也
臣按宗伯今礼部尚书之职
司马掌邦政统六师平邦国
蔡沈曰夏官卿主戎马之事掌国征伐统御六军平治邦国平谓彊不得陵弱众不得暴寡而人皆得其平也军政莫急于马故以司马名官何莫非政独戎政谓之政者用以征伐而正彼之不正王政之大者也
臣按司马今兵部尚书之职夫国之大事在戎宋以枢密院专掌兵政与中书省并谓之两府今制设兵部以掌兵政所以统军旅専征伐则归之五军都督府焉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征伐之权五军有统兵之权而无出兵之令彼此相维内外相制其法制之善前代所未有者也
司寇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
蔡沈曰秋官卿主寇贼法禁群行攻劫曰寇诘奸慝刑彊暴作乱者掌刑不曰刑而曰禁者禁于未然也臣按司寇今刑部尚书之职
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
蔡沈曰冬官卿主国空土以居士农工商四民顺天时以兴地利
臣按司空今工部尚书之职但周时所掌者度地居民量地制邑之事后世则专理营造工作之事焉
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
吕祖谦曰六卿者万事之纲也为天下者始于立纲纪故一曰邦治纲纪既立首教之以人道之大故二曰邦教人道立则必有节文之者故三曰邦礼教立礼行而犹有干纪乱常者焉则将帅之事也故四曰邦政大罪陈之原野降此则有司之法在故五曰邦禁民迁善远罪然后可以永奠其居故六曰邦土终焉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为治体统上下相统内外交应本末具举丝牵绳聨无一节不相关处天下虽广会头都在六卿上宰相天子而统百官则司徒以下无非宰之所统乃均列一职而并数之为六卿何也纲固在网之中而首亦岂处乎身之外哉乾坤之与六子并列于八方也冢宰之与五卿并居于六职也一也
蔡沈曰六卿分职各率其属官以倡九州之牧自内达之于外政治明教化洽兆民之众莫不阜厚而化成也
臣按周礼毎卿六十属六卿三百六十属六卿所分之属在唐分为二十四司今制吏部四司文选验封稽勲考功户部十二司则分隶浙江等十三藩仍量繁简带领直隶府州毎一司内仍各分为民度金仓四科礼部四司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兵部四司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刑部十三司如户部之制仍各分为宪比司门都官四科工部四司则营缮虞衡都水屯田也司设郎中员外郎主事以分主各部所掌之职而统于尚书侍郎吏部所掌则天下官吏选授勲封考课之政令戸部所掌则天下人民田土户口钱粮之政令礼部则掌天下礼仪祭祀宴享贡举之政令兵部则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戎马之政令刑部则掌天下刑名徒隶句覆关禁之政令工部则掌百工山泽之政令六部统各司各司分掌天下之务如网之有纲如丝之有纪上下相承钜细毕举其官属虽无三百六十之多其间脉络相通体统不紊深得周官六典之遗意自有周礼以来二千馀年仅见行于今日者也臣伏睹皇明祖训有曰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并不曽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子孙做皇帝时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呜呼此我圣祖高见远虑超出百王之上是诚有合于成周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之意则是今日之五府六部卿佐与夫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皆前代三省两府执政之官也虽无宰执之名实理宰执之事但其事一总于朝廷而不颛颛任于一人是以百年以来朝廷无纷更之弊臣宰无专擅之祸上安其政下保其位如一日也说者犹云政权必有所在不有所统必有所归其中不无旁落下移之处潜持默运之人茍非其人其弊有不可胜言者是以我太宗皇帝即位之初即选文学之臣七人者俾居内阁专掌制诏凡国家大典礼大政令大事几皆得以预闻谟谋既定然后付所司行之不予之以名而予之以实自是以为故事馀七十年于兹矣夫不予之以名则下无作福作威之具予之以实则上赖询谋咨访之益其处置之善防虑之深汉唐以来所未有者也〈以上六部〉
舜典帝曰龙朕望〈疾也〉谗说殄〈绝也〉行〈谓伤绝善人之事也〉震惊朕师〈众也其言不正骇众听也〉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朱熹曰纳言官名命令政教必使审之既允而后出则谗说不得行而矫伪无所托矣敷奏复〈奏事也〉逆〈受下奏也〉必使审之既允而后入则邪僻无自进而功绪有所稽矣周之内史汉之尚书魏晋以来所谓中书门下者皆此职也
臣按纳言今通政司之职我太祖高皇帝命曽秉正为通政使谕之曰壅蔽于言者祸乱之萌专恣于事者权奸之渐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达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纳言唐之门下省皆其职也官以通政为名政犹水也欲其常通无壅遏之患其审命令以正有司达幽隐以通庶务当执奏者勿忌避当驳正者勿阿随当敷陈者毋隐蔽当引见者毋留难毋巧言以取容毋苛察以邀功毋谗间以欺罔公清直亮以处厥心庶不负委任之意呜呼后世人臣有居此职者服膺圣祖此训则非惟其职任之修举而于辅成国家太平之治实亦有赖焉〈以上通政司〉
尧典乃命羲和〈羲氏和氏主历象授时之官〉钦〈敬也〉若〈顺也〉昊〈广大之意〉天历〈纪数之书〉象〈观天之器〉日月星辰敬授人时〈耕作之候凡民事早晩之所关者〉周礼冯相氏〈冯乘也相视也言登台以视天文也〉掌十有二岁〈岁星所在十有二次〉十有二月〈谓斗柄所建〉十有二辰〈谓日月所会〉十日〈甲乙丙丁戊巳庚辛壬癸〉二十有八星之位〈星即宿也〉辨其叙事以会天位
保章氏〈保守也章文也〉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谓灾祥祸福之迁动者〉辨其吉凶以星土〈星所主之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犹界也〉封域皆有分星〈如角亢氐兖州房心豫州之类〉以观妖祥臣按唐尧之羲和成周之冯相保章即今钦天监之职夫陶唐以前法制未立占步之术未详天道幽远非有神圣之徳不足以知之故帝尧命官以羲和为第一义自是以后纪数之书则有一定之历观天之器则有一定之制故成周冯相氏保章氏皆世其官以专其业不过春官宗伯一属吏而处于群僚之中而其所以命之之始亦不复有如尧之钦敬也已虽然尧之所以钦顺乎天道即所以敬授乎民时也不徒总命之于朝廷而又分命之于四方盖象以正历历以定时无非以为民而已成周之制则专主于天而不及于民此尧舜所以为万世法欤近代制历观象之官往往以司天为名噫巍巍乎惟天为大在人君者日当敬而顺之夫岂一事一物之职而臣下可司之乎我圣祖改前代司天台为钦天监得帝尧钦若之心于数千载之上其敬天勤民之心可以为万世帝王法虽然钦之一言非但人君所当尽而任职之臣尤不可不尽也夏书曰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谨者恐惧修省以消变异也常宪者奉法修职以供乃事也为人君者固当谨天戒于上然非莅职之臣奉法修职以供其事则天戒之垂人君容有不尽知者矣故先王尤严于畔官离次俶扰天纪之诛夫谓之天纪者岁日月星辰历数也历数之法久则不能无差我朝之历承元之旧今用之百年馀矣天道参差不齐久则有变所以厘正之而使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者政有在于今日〈以上钦天监〉
天官膳夫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掌王之食〈饭也〉饮〈酒浆〉膳〈牲肉也〉羞〈有滋味者〉以养王及后世子
臣按膳夫即今光禄寺官之职膳夫食官之长自膳夫以下庖人内饔外饔亨〈烹同〉人等官皆以士为之属于冢宰秦时为大官令汉始有光禄勲然乃持㦸宿卫之官以之司膳羞始于南北朝唐宋因之今制光禄寺有四署曰大官即周官庖饔之任曰珍羞即周官笾人之职曰良醖周官酒正是也曰掌醢周官醢人是也夫人君一身为天地民物之主宗庙社稷之所关是尤不可以无所养要必内养其徳外养其体可也膳夫所掌食饮膳羞之类虽以养君之体而君之徳亦于是乎系焉故用之必以其道行之必以其时茍肥甘鲜美之是耽而贪冒沈酣之弗职则所掌之人为有罪矣晋平公之宰夫责司聪司明之罪其以此欤虽然是职也又非特供王后世子之膳与其荐羞而已凡祭祀之牲体荐俎宾客饔餐飨食皆在所司虽曰饮食口腹之奉而皆大有关系焉屈到以荐芰致讥陈平以恶具反间专诸以七首进食生祸乱是皆由于饮食之微也是亦不可不戒〈以上光禄寺〉
医师掌医之政令聚毒〈五毒也〉药〈五药也〉以共医事凡邦之有疾病者〈轻曰疾重曰病〉疕疡者〈头疮曰疕身疮曰疡〉则使医分而治之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
疾医掌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以五味〈酸苦甘辛咸〉五谷〈稻麦黍稷豆〉五药〈草木虫石谷〉养其病以五气〈心肝脾肺肾所藏之气〉五声〈五臓所发之声〉五色〈五臓所发之色〉视〈视也〉其死生
疡医凡疗疡以五毒攻之以五气养之以五药疗之臣按周礼医师即今太医院之职疾医今所谓内科也疡医今所谓外科也医之说见于经典始于商书若药弗瞑厥疾弗瘳之一语盖药所以攻病故医师所掌之政令所聚之药以毒为先而疡医所疗五毒之攻亦在五气之养之前其意可见矣夫治病用药而用其毒如人之驭恶人控猛兽非善于驾驭制伏者往往反受其害茍非有传授之素讲贯之功一旦而付之斯人死生之命不至于实实虚虚损不足益有馀而夭阏人生也者几希今世之业医者挟技以诊疗者则有之矣求其从师以讲习者何鲜也我祖宗内设太医院外设府州县医学医而以学为名盖欲聚其人以敩学既成功而试之然后授以一方卫生之任由是进之以为国医其嘉恵天下臣民也至矣臣愿究成周所以谓之医师国朝所以立为医学之故精择使判以上官聚天下习医者俾其教之养之读轩岐之书研张孙之技试之通而后授之职因其长而专其业稽其事以制其禄则天下之人皆无夭阏之患而跻仁寿之域矣是亦王者仁政之一端也〈以上太医院〉
以上论定职官之品臣按国朝设官不止于六部通政司光禄寺钦天监太医院也而以定职官之品不及五军都督府〈见本条司马下及严武备类本兵之柄条〉都察院〈见本类重台谏之任条〉大理寺〈见慎刑宪类设典狱之官条〉太常寺〈见秩祭祀类〉翰林院中书舍人〈见本类简侍从之臣条〉六科〈见本类重台諌之任条〉国子监〈见崇教化类设学校以立教条〉太仆寺〈见严武备类牧马之政条〉禁卫〈见严武备类宫卫之禁条〉京尹监司府州县〈见固邦本类择民之长条〉者各从其类也
大学衍义补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六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颁爵禄之制
周书武成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
蔡沈曰列爵惟五公侯伯子男也分土惟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之三等也
臣按封爵之制自唐虞时已别为五等曰公侯伯子男观虞书所谓辑五瑞修五玉解者谓瑞玉为五等诸侯所执之圭璧可见矣
周礼天官大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
春官内史掌王之八枋〈枋与柄同〉之法以诏王治一曰爵二曰禄
夏官司士以德诏爵〈有德者告于王而爵之〉以功诏禄〈有功者告于王而禄之〉以能诏事〈有才能者告于王俾以治事〉以久奠食〈食饩廪也以任事之久而定之〉臣按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爵也天子之田至君十卿禄禄也爵以贵之臣非得君之爵则无以为荣禄以富之臣非得君之禄则无以为养是爵禄者天子所操之柄所以崇德报功而使之尽心任力砺世磨钝而使之趋事赴功者也其柄必出于上非人臣所得专也故周礼天官之大宰内史夏官之司士其于爵禄惟以诏告于王而已非敢自专其柄也以此为防惟恐司其事者或有所专擅后世乃有非所攸司而手握王爵口衔天语者安得不罹凶国害家之祸哉
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
朱熹曰此班爵之制也五等通于天下六等施于国中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因大国以姓名通谓之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比也〉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不言中下士视附庸也〉大国地方百里〈次国七十里小国五十里〉君十〈十倍之也〉卿禄卿禄四〈四倍之也〉大夫〈次国卿禄三大夫小国二大夫〉大夫倍〈倍一倍也〉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小国皆同〉
朱熹曰此班禄之制也君以下所食之禄皆助法之公田藉农夫之力以耕而收其租士之无田与庶人在官者则但受禄于官如田之入而已也
臣按孟子言班爵禄之制与周礼王制不同周礼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则通天子而言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而孟子则通天子言而以子男同一位而为五等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而孟子则兼君言而通以为六等与夫王朝卿大夫士分地受禄之制亦有不同者焉孟子固先自言其详不可得闻矣此盖其略尔先儒亦谓其不可考阙之可也臣姑载之于篇而微考其所以与二书不同者以见成周所颁爵禄之制其大略有如此者〈以上爵禄之制〉
洪范凡厥正人既富〈禄之也〉方榖〈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
蔡沈曰在官之人有禄可仰然后可责其为善廪禄不继衣食不给不能使其和好于而家则是人将陷于罪戻矣又曰必富之而后责其善者圣人设教欲中人以上皆可能也
臣按汉张敞萧望之言于其君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小吏俸率不足常有忧父母妻子之心虽欲案身为廉其势不能宋夏竦亦曰为国者皆患吏之贪而不知去贪之道也皆欲吏之清而不知致清之本也臣以为去贪致清者在乎厚其禄均其俸而已夫衣食阙于家虽严父慈母不能制其子况君长能检其臣乎冻馁切于身虽巢由夷齐不能固其节况凡人能守清白乎二臣之言其庶几洪范之意欤
王制曰夫圭田无征
孟子曰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
朱熹曰此世禄常制之外又有圭田所以厚君子也圭洁也所以奉祭祀也
臣按三代盛时所以优待君子者如此其厚唐宋之职田盖其遗意也
汉宣帝诏天下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其毋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以下俸十五〈若食一石则益五斗〉
光武诏増百官俸十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以下増于旧秩
臣按此二诏皆推洪范既富方榖之意益官之俸而于吏之小者尤加厚可谓善推古人之意而广之矣宣帝所谓吏不廉平则治道衰尤为确论有天下国家者不可不知也
宋太祖诏曰吏员冗多难以求其治俸禄鲜薄而未可责以廉与其冗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州县宜以口数为率差减其员旧俸外増给五千
臣按宋太祖所谓与其冗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此古今之至论也臣敢举以为今日献
以上论颁爵禄之制
正百官
敬大臣之礼
周易晋〈坤下离上〉康侯〈安国之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程頥曰六五以柔居君位明而顺丽为能待下宠遇亲密之义是以为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也大明之君安天下者也诸侯能顺附天子之明德是康民安国之侯也故谓之康侯是以享宠锡而见亲礼昼日之间三接见于天子也不曰公卿而曰侯天子治于上者也诸侯治于下者也在下而顺附于大明之君诸侯之象也
朱熹曰晋进也锡马蕃庶昼日三接言多受大赐而显被亲礼也
臣按侯而谓之康者以其有康民安国之功而得为侯者也大明之君在上臣下顺附而奉承之而有康民安国之功是以人君必锡之以宠数车马至于众多接之以亲礼昼日至于三接在外之侯且然则内之公卿可知也后世人主于在外之诸侯旷世不一再见于内之公卿或五日一朝或间日视朝其勤者虽一日一朝然惟应故事而已颜靣之不亲情意之不孚况望其昼日之间三接乎夫惟接见之频然后其情可以通其言可以入势分不至于悬隔而上下无壅蔽之患内外无废坠之事也有志任贤求治之主尚念之哉
虞书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禹曰俞
孔颕达曰邻近也君臣道近相须而成
臣按先儒谓臣以分言邻以情言君臣之间一于分则离一于情则䙝故帝舜于大禹既欲其尽臣道以亲助于我曰臣哉邻哉又欲其亲助我以尽臣道曰邻哉臣哉反复咏叹之不置舜叹而言之禹俞而然之君臣之际其交相亲近有如此者后世人君之于臣下不过于严则过于渎此上下之情所以不孚而治功之成恒不若于古欤
帝庸〈用也〉作歌〈诗歌〉曰敕〈戒敕〉天之命惟时〈无时而不戒敕〉惟几〈几事之微也无事而不戒敕〉乃歌曰股肱〈臣也〉喜哉元首〈君也〉起〈兴也〉哉百工熙〈广也〉哉皋陶拜手稽首飏〈大言而疾曰飏〉言曰念哉率〈总率〉作兴事慎乃宪〈谨其所守之法〉钦哉屡〈数也〉省乃成钦哉乃赓〈续也〉载〈成也〉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安也〉哉又歌曰元首丛脞〈烦碎〉哉股肱惰〈懈怠〉哉万事堕〈倾圮〉哉帝拜曰俞往钦哉蔡沈曰舜将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皋陶将欲赓歌而亦先述其所以歌之意舜作歌而责难于臣皋陶赓歌而责难于君君臣之相责难者如此有虞之治兹所以为不可及也
臣按虞廷君臣相与赓歌以元首股肱为言以见君臣一体之意君之歌则先股肱臣之歌则先元首于咏歌欢乐之中寓推尊致敬之意当是时也一堂之间君臣之际臣敬君则拜稽以飏其言君敬臣则致拜以俞其语君臣一心上下忘势此虞廷之君臣所以为万世法而其治效所以为不可及欤
诗大雅卷阿其首章曰有卷〈曲也〉者阿〈阿大陵也〉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指成王也下放此〉来游来歌以矢〈陈也〉其音次章曰伴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伴涣优游皆闲暇之意〉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酋终也〉
朱熹曰此诗召公从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为戒首一章总叙以发端次章言王既伴涣优游矣又呼而告之言使尔终其寿命似先君善始而善终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天下之可乐者莫如泰和盛治之时而可虑者亦莫如泰和盛治之时曷为其可乐而又可虑也盖泰和盛治之时以三光则得其明以四时则得其序以庶类则得其所是诚可乐也然治极而不戒则乱亦于此乎兆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谓治可保其常不乱乎此其所可虑也夫惟虑之于极治之时此有虞所以有皋陶之赓歌有周所以有召公之卷阿也
第三章曰尔土宇昄章〈昄章大明也〉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谓终其身为天地山川神之主也〉第四章曰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茀禄皆福也〉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则纯大之福常享而不失矣〉
臣按此二章朱熹所谓极言夀考福禄之盛以广王心而歆动之者也宋儒有言汉文之时贾谊为之痛哭流涕如祸患之迫乎其后谊之忧国诚深矣然其言太过而无优游不迫之意帝退而观天下之势不至于此则一不之信然后知康公之戒君其言亦有法也由是以观则知人臣之告君惧之以祸患不如歆之以福寿可知矣虽然此为人臣告君者言尔若夫人君畏天命而悲人穷者固当求贤慕祖以迓福寿于方来尤当戒谨恐惧以消祸患于将萌二者不可偏废也
第五章曰有冯〈谓可为依者〉有翼〈谓可为辅者〉有孝〈谓能事亲者〉有德〈谓得于已者〉以引〈导也〉以翼〈相也〉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吕祖谦曰贤者之行非一端必曰有孝有德者何也盖人主常与慈祥笃实之人处其所以兴起善端涵养德性镇其躁而消其邪日改月化有不在言语之间者矣
朱熹曰此章言得贤以自辅如此则其德日修而四方以为则矣自此章以下乃言所以致上章福禄之由也
其卒章曰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陈也〉诗不多维以遂歌
朱熹曰此章谓君子之车马则既众多而闲习矣其意若曰是亦足以待天下之贤者而不厌其多矣遂歌盖继王之声而遂歌之犹书所谓赓载歌也臣按此诗先儒谓召公从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而作其卒章所谓维以遂歌犹书皋陶赓帝舜之载歌也则是自古圣帝明王所以敬礼其臣相与游歌者有自来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万几之暇条成大诰三编以示天下臣民其初编之首即托始以君臣同游为第一其言曰昔者人臣得与君同游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饮食梦寐未尝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显祖宗于地下欢父母于生前荣妻子于当时身名流芳千万载不磨噫圣祖之心所以为圣子神孙虑者深矣盖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其分至严矧继世之君生长深宫其于臣下尤易悬绝盖一日之间视朝之际仅数刻耳退朝之后所亲接者宦官宫人所谓贤士大夫者无由亲近也于是乎发为君臣同游之训谓之游者则凡便殿燕闲之所禁籞行幸之处无不偕焉如皋陶赓明良之歌召公从卷阿之游是已然尤恐其臣之同游也或启君之怠荒或长君之纵于是又教之曰务在成全其君饮食梦寐不忘其政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过补君之阙又恐其臣不知所以感发而歆动者于是又期之以显祖宗欢父母显荣生前流芳后世噫圣祖之心所以感发其臣而为圣子神孙虑一何深且远哉臣于是尤有以见古今圣君贤相其心千万世而相通也何则召公作诗以臣而告君也故以夀考福禄之盛以歆动其君之心俾其兴起于善求贤用善以为法祖致治之基圣祖作诰以君而告臣也故以显荣流芳之效以歆动其臣之心使其感发于善尽忠福民以为成全其君之地可见君臣之义千古一心圣贤之心万世一理后之践圣祖之位以奉天出治者尚当以圣祖之心为心居召公之位以从君游歌者尚当以召公之心为心臣不胜惓惓
周书召诰今冲〈㓜也〉子嗣则无遗寿耉曰其稽〈考也〉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蔡沈曰㓜冲之主于老成之臣尤易疏远故召公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遗弃老臣言其能稽古人之德是固不可遗也况言其能稽谋自天是尤不可遗也稽古人之德则于事有所证稽谋自天则于理无所遗无遗寿耉盖君天下者之要务故召公特首言之
臣按蔡沈言无遗寿耉君天下者之要务盖寿耉之人阅世久而涉历深于凡前王之政祖宗之典古今兴衰治乱之迹当世沿革废举之由莫不有以知其所当然及其所以然如此则是如此则非如此则成如此则败如此则治如此则乱灼然于心胸之间了然于见闻之际粲然于指画之顷于事有所证非徒为是空言也于理无所遗非徒为此驾说也人君为治诚能不遗斯人惟其言之是咨是用则其治效之臻视夫用彼新进少年不经事者其相去奚翅十百哉
毕命惟公〈毕公〉懋〈盛大之义〉德克勤小物〈细行也〉弼亮四世〈文武成康〉正色率下罔不祗〈敬也〉师〈法也〉言〈训也〉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康王自谓也〉垂〈垂衣〉拱〈拱手〉仰成
蔡沈曰毕公既有盛德又能勤于细行辅导四世风采凝峻表仪朝著〈谓朝内列位有常处〉若大若小罔不祗服师训休嘉之绩盖多于先王之时矣今我小子复何为哉垂衣拱手以仰其成而已
臣按史渐曰忠厚近迂阔老成若迟钝先王终不以此易彼者盖世臣旧德功业已见于时闻望已孚于人商功利课殿最虽不若新进者至于雍容廊庙天下想望其风采足以廉顽立懦敦薄厉偷如泰山乔岳初无运动之劳而功之及人厚矣毕公四世元老虽有不可及之盛德常有不自足之诚心小物不以不必勤而不勤嘉绩不以已多于前时而或怠正色敛容而使人之非意自消出辞吐气而使天下之群心胥服吁斯人也其书所谓寿耉诗所谓老成人欤人君诚能得斯人而付倚毘之任以正朝纲以敦雅俗垂衣拱手以仰其成尚何政教之不孚强暴之不服哉
诗序曰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耉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
臣按此诗旧序朱熹辨其与诗意不合然以其外尊事黄耉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得古昔盛王敬老求言之意故载于篇
荡之什曰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朱熹曰老成人旧臣也典刑旧法也言非上帝为此不善之时但以殷不用旧致此祸尔虽无老成人与图先王旧政然典刑尚在可以循守乃无听用之者是以大命倾覆而不可救也
谢枋得曰三代而上国有大政有大议有大疑皆决于老成人之言曰图任旧臣人共政殷先王所以立国也曰人惟求旧曰无侮老成人盘庚所以兴也曰汝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训周公所以训康叔也犂老播弃格人罔敢知吉纣所以亡也在位罔有耆旧俊在厥服平王所以东迁也
臣按为治之具在人与法而已有人以为咨询谋为之用有法以为持循凭借之资用老成之人行见成之法则凡所以咨询而见于谋为者皆先王之旧政成宪用之久而事无弊行之习而民相安者由是而循守之以为凭借之资则可以存国体安民生保天命千万年如一日也不幸而老成凋丧而先王之旧法幸有存者持循而凭借之犹可以系人心延国祚而不至于倾覆茍骤用新进轻变旧法其不至于丧乱也者几希若宋神宗舍韩琦富弼听用王安石变祖宗旧法以驯致靖康之祸兹其明验欤
礼记内则凡养老五帝宪〈法也〉三王有〈乂也〉乞言
臣按年之贵乎天下久矣五帝三王莫不有养老之礼然其所以养之者有国老焉有庶老焉所谓国老者国家耆旧之臣盖尝执政服役食君之禄任君之事者也非徒加之以执浆执爵之仪祝噎祝哽之礼实欲法其善行体之于已以为美德求其善言服之于行以为良法焉
中庸子曰敬大臣则不又曰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朱熹曰不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也官盛任使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
臣按朱熹于中庸或问论劝大臣之道无复馀蕴前编已载之矣兹不重赘夫敬大臣九经之一也教大臣本于尊贤尊贤本于修身而修身则又本于诚焉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心有不诚则所以修身者无实德所以尊贤者无实礼所以敬大臣者貌敬而心不孚言入而实不继皆为虚文矣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而已矣
汉贾谊上文帝疏曰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苴者履中之藉也〉夫已尝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谓以长绳系之〉输之司冦编之徒官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详见前编〉
臣按贾谊此言盖为当时大臣多以罪下狱而发文帝果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呜呼谊之此言非特以救当时之弊盖人君待臣之礼所当然也史谓文帝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养之云者盖欲其同入于德善之中而不至于罹吾之法也孟子曰以善养人文帝其庶矣乎
以上论敬大臣之礼臣按前编于正伦理已载君使臣之礼而此又有敬大臣者盖彼所谓臣者通小大而言此则专言大臣也
大学衍义补卷六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七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简侍从之臣
书冏命王〈穆王〉若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给侍左右者〉御〈车御之官〉仆从〈太仆群仆凡从王者〉罔匪正人以旦夕承〈承顺〉弼〈正救〉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直也〉愆纠〈正也〉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谓文武〉
蔡沈曰文武之君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固无待于侍御仆从之承弼者然其左右奔走皆得正人则承顺正救亦岂小补哉
林之奇曰左右近习非人则朝夕渐染入于邪辟而不自知大臣虽贤君心已蠧矣故须小大忠良必群仆皆正人而后可
臣按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作此诰命之首述文王武王有至圣之德其一时小臣大臣各怀其忠直良善之行虽其侍奉进御仆役从官之微无非正直之人相与奉承辅弼之是以其出入起居之间无有不敬者发号施令之际无有不善者由是下而民庶之敬顺远而万国之休美文武犹然况我一人素无良善之德者乎实必赖尔前后左右有位之士辅助我之所不及直其愆过正其舛谬格其非僻之心庶几能绍述我先烈之文武乎穆王此言非但以求助于伯冏而实欲求助于一时前后左右侍从之臣有位者也
国语近臣进规
臣按侍从之职所谓近臣也侍从之职虽各有所司而皆以进规谏为要焉
宋司马光言于其君〈英宗〉曰窃见祖宗之时闲居无事常召侍从近臣与之从容讲论万事委曲详悉无所不至所以然者一则欲使下情上通无所壅蔽二则欲知其人能否才噐所任是以黜陟取舍皆得其宜太平之业由此而致陛下龙飞奄有四海虽圣贤英睿得于天纵然与当世士大夫未甚相接民间情伪未甚尽知臣谓宜诏侍从近臣每日轮一员直资善堂夜则宿於崇文院以备非时宣召伏望圣慈少解严重细加访问以广聪明裨益大政又曰臣屡曾上言乞诏侍从近臣每日轮直宿以备非时宣召已蒙开纳将谓即时施行自后迁延日久窃意内外之臣必有欺惑天听而沮难之者其意盖欲陛下常居禁中不与群下相接以壅蔽聪明而固其权宠此岂忠臣之所为而陛下之福邪臣愿陛下断自圣意使之更直听政馀暇特赐召对与之从容讲论古今治体民间情伪使各竭其胸臆所有而陛下更加采择是者取之非者舍之忠者进之邪者黜之如此则下情尽达而圣德日新矣
臣按侍从之臣固当朝夕人主左右无间昼夜者也若惟进见有时第于视朝行礼之时暂尔侍立则又与群臣无异乌在其为侍从哉是以昼则更直夜则入宿非但以备不时宣召万一宫禁有不测之变亦必得人以筹度处置属笔命辞不然仓卒之间何以应变哉
范纯仁言于其君〈神宗〉曰本朝设侍从之官自待制谏议已上学士舍人皆是古来九卿之职朝廷待之恩礼既异士民瞻仰位望亦崇是宜朝夕论思同共休戚今乃忘本徇末择易舍难只将主判司局便为己之职事人情既务因循朝廷不加考核其间乃有优游缄默养望待迁无爱君忧国之言乏尽忠补过之义或有时政得失唯能退有后言处之不惭仅同胡越未必人人茍禄盖因习以成风伏望明䧏诏旨督责近侍凡是朝廷阙失并须论列奏陈所上封章其尽心论奏而言多中理者稍加褒进其持禄不言或言而无取者量行黜责如此则庶职修举朝廷获多士之助近臣免尸素之讥臣按侍从之臣非止一类凡在代言讲读之属与夫给事左右之臣皆是也虽其执事各有主判司局然于供职之外皆当蓄见闻以备顾问进言说以尽规益不可但缄默而已也〈以上总论侍从之臣〉
周礼内史掌王之八枋〈与柄同〉之法以诏王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䇿𥳑也〉命之
吴澂曰内史犹今之内制翰林之职也
臣按八柄诏于冢宰内史复掌以诏王盖史官公论之所出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之柄有所不公史氏直笔以书之吴澂谓内史为翰林之职盖以其命诸侯公卿大夫则策命之犹今学士院之草制诏也然谓之史乃掌文书赞治之名今制并史馆于翰林其亦此意欤我太祖皇帝于吴元年已置翰林院以陶安为翰林学士于是设承旨学士侍讲侍读学士直学士及待制应奉等官洪武九年诏定百官品级承旨与六部尚书俱正三品学士从三品侍讲学士从四品十八年三月始定翰林官制而革承旨直学士待制应奉之名设学士二员秩五品讲读学士各一员从五品其属则有侍讲侍读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外此又设修撰编修检讨以为史官皆属之翰林院焉夫学士代言之官讲读经筵之职五经博士典籍则前代秘书之属侍书待诏则前代供奉之名而所谓史官者则前代著作起居之任也今则并属于翰林则是今代翰林一司实兼前代诸职其职任尤非他司比也永乐初太宗皇帝又柬七人者入内阁专知制诰备顾问参预机务然其秩犹止五品也至仁宗皇帝又于本官上加以卿佐师保其任用尤为重焉历任既久又易本官以文渊阁大学士华盖殿谨身殿武英殿大学士云
唐书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备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议纳諌诤其礼尤宠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自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召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等草诸文词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初制翰林待诏以张说张九龄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迺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诰书敕后又改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天子私人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
臣按此设立翰林院之始夫翰林之设三代以前无有也然汤诰微子之命之类其体制言辞类非人君所自言者安知当时无代言之臣哉但其名制不见于经典无可考耳汉制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五日一美食下天子一等虽无代言之名其端己见于此矣至唐以后始设官以掌王言居禁林深严之地为天子亲信之臣人主之心欲有所言欲有所为欲有所谋猷于庙堂欲有所施设于朝廷欲有所播告于天下喜其人欲有以奖之怒其人欲有以责之皆假诸其手俾代王言以宣其心传其意必得夫颖敏开通之士谙练该博之才授旨即得其心听言即知其意而言又足以成文文又能以成章举理而不遗其事通今而不悖乎古必得如是之人然后足以当是任茍为不然徒以其才藻之艳丽言辞之捷给而于治道民情罔有所知君德治体略无所补又焉用彼为哉
宋翰林学士掌内制制诰赦敇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辞凡后妃亲王公主宰相除拜则草词赦降德音则先进草乘舆行幸则侍从以备顾问有所献纳则请对或奏对
臣按学士之职不止于代王言而又以备顾问资献纳焉夫然则所用者不独以其能文辞而已非道足以贯天人学足以通古今才足以适世用者不足以膺此选也
太祖谓宰相曰北门深严当择审重士处之范质曰窦仪清介谨厚然在前朝己自翰林迁端明今又迁兵部尚书难于复召上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当谕朕意勉再赴职
太宗时张洎欲迁翰林上曰学士之职清切贵重非他官可比
臣按宋欧阳修尝举钱惟演言朝廷之官虽宰相亦可杂以他才为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之士不可夫学士之职非有文章之士固不可冒此名也然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韩愈亦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夫所谓文学之士必得有道德仁义之人以处清切贵重之地庶几可以华国尔茍非其人而轻授之岂不污是选哉〈以上言翰林学士〉
唐玄宗开元三年始召马怀素褚无量更日侍读宋真宗咸平二年以杨徽之夏侯峤并为翰林侍读学士班次翰林学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读及侍读学士之始
汉明帝时张酺数侍讲于御前灵帝时杨赐刘宽俱侍讲于华光殿虽有侍讲之号而未以名官
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始置侍讲
宋真宗咸平二年国子祭酒邢昺为侍讲学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讲及侍讲学士之始
唐玄宗谓宰相曰朕每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可选儒学之士使入内侍读
宋太宗命吕文仲为翰林侍读寓直禁中以备顾问真宗视朝之暇即令讲说尝曰朕听政之馀惟文史是乐讲论经义宁有倦耶
臣按设官以讲读名将资之以讲明经义质正疑滞非备其员以美观听也官而谓之读谓之讲必执经以侍左右讲道以明义理然后足以称其名焉〈以上讲读学士〉
唐制史馆修撰掌修国史
臣按修撰之名始见于此然考之史书又有所谓北门修撰集贤修撰右文殿修撰者皆所谓史官者也
宋置会要所以修纂国史置修国史同修国史修撰同修撰编修官检讨官
臣按编修检讨专以修史始见于此前此固有所谓编修官者盖专以修经武要略为职属之枢密院名虽同而实则异也然编修检讨在前代者皆名以官我朝止称编修检讨云臣尝因是而通论古今之史官矣夫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史亦不可一日无史官也百官所任者一时之事史官所任者万世之事周礼宰夫八职有史以赞治汉法太史公位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唐及宋宰相皆兼史官其重有如此者自成周有左右史汉有起居注唐宋之起居舍人著作郎之属皆所谓史官也我朝开国之初犹设起居注其后革之而惟以修撰编修检讨当国史焉遇有纂修则以大臣为之监修学士为之总裁其法制可谓简而要矣然是职也是非之权衡公议之所系也禹不能褒鲧管蔡不能贬周公赵盾不能改董狐之书崔氏不能夺南史之简公是公非纪善恶以志鉴戒自非得人如刘知几所谓兼才学识三者之长曾巩所谓明足以周万事之理道足以适天下之用智足以知难知之意文足以发难显之情不足以称是任也虽然此犹非其本也若推其本必得如元揭徯斯所谓有学问文章知史事而心术正者然后用之则文质相称本末兼该而足以为一代之良史矣朝廷诚得斯人付以纂述之任储之馆阁之中以为异日大用之阶其所关系夫岂小哉〈以上史官〉
汉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
臣按此五经博士之始夫五经之在汉有专门之学故当时各设博士以掌之然不徒用以训诂名义而已于凡朝廷政事之有更张事体之有疑义议论之际博士皆得与焉辄问以经义何当汉之政尚经术犹为近古也如此后世虽设此官姑备其名焉尔诚能复汉之故事遇国家政事之有可疑者俾文学经术之士皆得以议论其间考古引经以为可否之决其于明廷议政未必无所补
周礼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又有外史掌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书
汉氏图籍所在有石渠石室延阁广内贮之于外府又有御史居殿中掌兰台秘书及麒麟天禄二阁藏之于内禁
后汉图书在东观桓帝延禧二年始置秘书监一人掌典图书考合同异
唐制秘书省掌经籍图书之事秘书郎掌四部图籍校书郎掌雠典籍刊正文章
宋有秘书监掌古今经籍图书国史实录天文历数之事官有监少监丞属有著作郎秘书郎校书正字各以其职隶于长贰
宋太宗因唐制建昭文史馆集贤院于禁中昭文集贤置大学士直学士史馆置监修国史修撰直馆昭文亦置直馆集贤又有修撰校理之职名数虽异而职务略同
谢绛曰太宗肇造三馆立秘阁真宗景德中图书寖广大延天下英俊之士数临幸亲加劳问递宿广内有不时之召人人力道术究艺文知天子尊礼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选也
欧阳修曰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夫知钱榖晓刑狱熟民事精吏干以办集为功者谓之材能之士明仁义礼乐通古今治乱文章议论可以决疑定䇿论道经邦者谓之儒学之臣善用人者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职使各办其事以儒学之臣置之左右与之日夕谋议讲求其要而行之而又于儒学之中择其尤者置之廊庙而付以大政此用人之大略也由是言之儒学之臣岂在材臣之后哉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向学为先而名臣贤辅出于儒学者十常八九盖馆阁之职号为储材之地两府阙人则取于两制两制阙人则取于馆阁馆阁者储辅相之地也材既难得而又难知故尝博采广求而多蓄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而出为名臣矣其馀中人优游养育以成之亦不失为佳士也祖宗用人凡有文章有材有行或精一艺长一事者莫不蓄之馆阁而长养之其杰然而出者皆为贤辅相其馀不至辅相而为一时之名臣者亦不可胜数也
吕公著曰馆阁之职乃朝廷之华选前世将相名臣多出其间得人之盛难以遽数比来虽有简㧞其数不多其中又多外补朝廷平日艰于收采缓急必乏使令古人有言士不素养无以重国
臣按前代藏书之府非止一处而掌书之官非止一职名数虽异而职务略同今代图籍皆藏内阁所设之官止一典籍焉盖本朝翰林之官虽有异名实无异职其所储书非独以存前代之旧盖将以资儒臣之考阅讲究以开发其聪明以为异时大用之具也仰惟太祖开基既设翰林院置学士等官又虑人才非储养作兴不能有成乃洪武癸丑命编修张唯等十人入禁中文华堂肄业诏宋濂为之师上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给冬夏衣时赐白金鞍马太宗永乐甲申命学士解缙选新进士中材质英敏者得修撰曾棨编修周述周孟简庶吉士杨相王英王直等二十八人又増周忱为二十九人俾就文渊阁进其学且谕之曰文渊阁古今载籍所萃尔各食其禄日就阁下恣尔玩索务实得于己庶国家皆得尔用命司礼监给笔札光禄寺供饮馔分钞以市膏烛赐第以为居止列圣相承按为故事每遇开科间于进士中选其俊异者如甲申制读书中秘以储养之前后得人比诸他进士为多用之当时有得贤之效书之史册为儒者之荣是诚一代盛举也臣伏读文皇帝谕棨等有曰人须立志志立则功就未有无志而建功成事者汝等皆今之英俊当立志远大不可安于小成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必具体用之全为文必驱班马韩欧之间古之文学之士岂皆天成亦积功所致也一时诸贤服膺圣训莫不奋发立志勉进学业皆大有所成就留者擅文学之名出者播政事之誉大哉皇言其所以主张文教作兴人才为世道虑也一何远哉三代以下所仅见也嗟乎贤才不易得亦不易知必随时而取之不限一时必多方以试之不拘一艺然后贤才毕用而无遗茍惟取之于此时而他时则否试之以一艺而他艺则否而欲所用皆得其人难矣臣请著为定制一次开科一次选用简择之馀乃分诸司观政待新进士诣大学行释菜礼毕即敕礼部谕俾各录平日所作文字投献〈所作如诗赋序记铭颂书论拟古评史之类〉封送翰林考订其中有辞采文理其学可进者别出题试之其所试之文与所投之卷相称即取以预选不问年之长㓜质之强弱茍有器识才思者即如故事命官教育以俟其成若其辞钩棘而意诡异者不在所取三年之后随其材器而任使之每科不必多选所选不过二十人每选不必多留所留不过三五辈如此则国家储材以待用者无非通经学古明体适用之儒布诸庶位列于内外者又皆得夫文学博雅之士以错杂于政事法理之间以润饰之臣见天下彬彬然多文雅之士儒皆真儒吏非俗吏凡其制作以华国施为以辅世者咸有可称述者矣为治要务用人要术莫先于此〈以上馆阁〉
唐武德二年改内史舍人为中书舍人
臣按此中书舍人设官之始然是官也故隶于中书省故以中书舍人为名我朝罢中书省尚仍其旧名名虽同而实则异也盖前代之中书与翰林学士分掌内外制诰以为两制盖属文之官也我朝之中书舍人则专以书写为职耳书者六艺之一汉人谓之小学以试学童为吏者也夫人能之无庸设官设之始自今日盖以王言所系之重前代乃属笔于吏胥殊无慎重之意祖宗以此设官盖有深意必得夫素通经术深明六书之义心正笔正如柳公权所云者居之庶不污王言耳茍粗识偏旁而学术无素者尚不足以当此况又粗率侧媚而流品非清者哉〈以上中书舍人〉
以上简侍从之臣臣按翰林之职以备顾问参议论侍讲读谓之侍从可也而博士典籍舍人等官亦系之侍从者盖以今制皆属于翰林故也中书舍人之职虽有专科然所书者学士所草之制况今内阁亦有舍人别书诏敇云
大学衍义补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八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重台谏之任
周礼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春官〉臣按御史之名始见于此然其所职者乃邦国都鄙之治令以赞冢宰者也汉因秦制而设此官则专以司纠察之任名虽同而其制则异也
通典〈唐杜佑作〉御史之名周官有之盖掌赞书而授法令非今任也战国时亦有御史秦赵渑池之会各命书其事又淳于髠谓齐王曰御史在前则皆记事之职也至秦汉为纠察之任所居之署汉谓之御史府亦谓之御史大夫寺亦谓之宪台〈此御史称台之始〉后汉以来谓之御史台亦谓之兰台寺隋及唐皆曰御史台龙朔二年改为宪台咸亨元年复旧门北辟主阴杀也故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
臣按御史台即今都察院是也前代有中书省而御史台之职专掌纠察不得与之并列我朝罢中书省而以政权分属六部而都察院之设品级与六部同其权视前代尤重云
唐制御史大夫一人中丞二人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大事奏裁小事专达凡有弹劾御史以白大夫
臣按御史大夫即今左右都御史之职中丞即今左右副佥都御史之职唐有三院今并其三于察院祖宗设都御史六员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凡事之不公不法者皆在所理其属有十三道各设监察御史曰浙江曰江西曰福建曰湖广曰山东曰河南曰山西曰陜西曰广东曰广西曰四川曰云南曰贵州分掌其各布政司事其京卫并直隶府卫则分隶焉御史之职在纠劾百司照刷文卷问拟刑名巡按郡县是则朝廷耳目之任所以振肃纪纲而防邪革弊者也六部之职各有攸司而都察院惟所见闻不系职司皆得以纠察焉
御史大夫李承嘉尝召诸御史责曰近日御史言事不咨大夫礼乎御史萧至忠曰御史人君耳目比肩事主得自弹事不相关白若先白大夫而许弹事如弹大夫不知白谁也
臣按今六部官属皆书其部如吏部属则曰吏部文选清吏司兵部属则曰兵部武选清吏司之类是也惟都察院则书其道而不系于都察院焉是亦唐人之意也
武后以法制群下许諌官御史得以风闻言事
胡寅曰武后使諌官御史以风闻言事其兴奸慝来䜛譛害忠良伤公道之符契乎朝廷者众正之原是非所仰以决譛愬所望以明毁誉所赖以公人心服与不服一在是焉彼风闻者得于道听涂说或两怒溢恶岂皆真实遽然按之以施刑罚其差失多矣既以风闻多不审谛被言者又泯默被罪不得申理而冤结无告伤平明之政亦甚矣
臣按后世台諌风闻言事始此前此未有也有之始自武氏宋人因按以为故事而说者遂以此为委任台諌之专嗟乎此岂治朝盛德之事哉夫泛论事情风闻可也若乃讦人阴私不究其实而辄加以恶声是岂忠厚诚实之道哉夫有是实而后可加以是名有是罪而后可施以是刑茍不察其有无虚实一闻人言即形之奏牍寘于宪典呜呼莫须有何以服天下哉我祖宗著为宪纲许御史纠劾百司不公不法事须要明著年月指陈实迹不许虚文泛言搜求细事盖恐言事者假此以报复私雠中伤善类污蔑正人深合圣人至诚治天下之旨
睿宗时侍御史杨孚弹纠不避权贵权贵毁之上曰鹰抟狡兔须急救之不尔必反为所噬御史惩奸慝亦然茍非人主保卫之则亦为奸慝所噬矣
臣按睿宗此言可以为世主任用风宪之法
肃宗在灵武时武臣崛兴无法度大将管崇嗣背阙坐笑语諠纵监察御史李勉劾其不恭帝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穆宗时夏州节度使李祐拜大金吾违诏进马侍御史温造劾之祐曰吾夜入蔡州擒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臣按御史之设所以为朝廷非为其人也既授之以是职必假之以是权彼持其权以举厥职则人知所严惮而不敢为恶其为朝廷之益大矣唐人有言御史为天子之耳目宸居之堂陛未有耳目聪明堂陛峻正而天子不尊者也天子尊未有奸臣贼子而不灭也奸臣贼子灭矣可以自朝廷至于海隅荡荡然何所不理哉观于此言则知古人设官之意
宋制御史入台满十旬无章疏者有辱台之罚
臣按宋朝切责御史以举其职其严如此盖惟恐其不言也上之所以责之于其下者必欲其言如此居是职者虽欲缄默不言不可得矣
石介曰君有佚豫失德悖乱亡道荒政咈諌废忠慢贤御史府得以諌责之相有依违顺旨蔽上罔下贪宠忘諌专福作威御史府得以纠绳之将有凶悍不顺恃武肆害玩兵弃战暴刑毒民御史府得以弹劾之君至尊也相与将至贵也且得諌责纠劾之馀可知也
曾肇曰御史责人者也将相大臣非其人百官有司失其职天下之有败法乱纪服䜛蒐慝者御史皆得以责之然则御史独无责乎居其位有所不知知之有所不言言之有所不行行之而君子病焉小人幸焉御史之责也
臣按宋二臣之言可见御史责任之重且难如此为御史者必如二臣所言然后为能举其职不然则于是职有愧矣由是观之则凡其在任之日所以形于言论见之章疏者乃其职分之所当为非好为是以求名也〈以上台官〉
周礼保氏掌諌王恶〈地官〉
臣按官以保为名而职以諌恶为事盖欲其陈王之过失以保佑王之躬辅之翼之以归诸道也自周人有是官汉人因之以设諌诤之员其名虽异而制则同也
秦始置諌议大夫掌论议无常员汉武帝更置谏大夫光武又以为諌议大夫唐承隋制复置随宰相入阁宋置諌院
唐置左右补阙左右拾遗宋改左右补阙为左右司諌左右拾遗为左右正言
臣按諌议大夫补阙拾遗司諌正言皆前代之諌官也我朝革去前代中书省并其所谓諌官者不复置焉惟设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政而兼以言责付之
秦始置给事中汉因之唐定为四员宋制凡制敇有所不便凖故事封驳
臣按给事中自秦以来为加官至宋元丰中始有定职其职专以封驳而已我朝始分为六科科设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随其科事繁简而设员凡章奏出入咸必经由有所违失抵牾更易紊乱皆得封驳不特此也凡朝政之得失百官之贤佞皆许聨署以闻盖实兼前代諌议补阙拾遗之职也祖宗设官不以諌诤名官欲人人皆得以尽其言也而又专寓其责于科道吁四海无不可言之人百官无非当言之职又于泛然散处之中而寓隐然专责之意祖宗设官之意深矣求言之意切矣
唐太宗贞观元年制曰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諌官随之有失辄奏
臣按宋王安石言唐太宗之时所谓諌官者与丞相俱进于前故一言之谬一事之失可救之将然不使其命已布于天下然后从而争之也君不失其所以为君臣不失其所以为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为丞弼所以言于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己出然后从而争之上听之而改则是士制命而君听也不听之而逐则是臣不得其言而君耻过也臣窃以谓唐宋之制与今不同前代宰相行事諌官无由得知今则六部之事无一不经于六科则虽不必随大臣入阁议事当其章疏初入之时制敕始出之际则固可以先事而諌矣
宪宗谓李綘曰比諌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出其尤者若何綘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荧误上心自古纳諌者昌拒諌者亡夫人臣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如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始欲陈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耳何哉干不测之祸顾身不利耳虽开纳奖励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諌之益
臣按李绛此言非但以破憸人之谋亦使其君知諌臣之难也如此宪宗闻其言即知諌之为益此其所以为唐令主后世称治者必宗之欤
宋欧阳修曰諌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諌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是諌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諌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间与天子争是非者諌官也司马光曰古者諌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諌者汉兴以来始置官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
臣按今世諌官虽无定职然祖宗设立六科实以言责付之凡内而百司外而藩郡应有封章无有不经由者矧列署内廷侍班殿陛日近清光咫尺天颜上无所于属下有所分理欧阳修所谓争是非于殿陛之间今虽无此比至于司马光所谓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则今犹古也然则是职也亦岂易得其人哉必如光所谓择言事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必得如是之人以居諌官则上而君德必有所助下而朝政必无所缺矣〈以上諌官〉
蔡襄告其君〈仁宗〉曰任諌非难听諌为难听諌非难用諌为难陛下深忧政教未孚赏罚未明群臣之邪正未分四方之利害未究故増耳目之官以广言路群邪恶之必有御之之说不过曰某人也好名也好进也彰君过也或进此说正是邪人欲蔽天聪不可不察焉
臣按自古小人欲蔽人主之聪明恐其耳目之官攻己过发己私不得久安其位者必假此三说以诳惑其君其君不明或信其说以至于屏弃正言疏远正人以驯致于危亡之地者多矣听言者盍反思曰彼之言当欤否欤己之过有欤无欤彼之言果当用之而有益于国则其得敢言之名进显要之位乃所固有者也岂谓好哉己之过果有焉因之而不陷于恶则彼有进忠之益而我有从諌之美乃所谓善补过也岂谓彰哉以是而反求于心则知其言真有益于己虽无益焉亦未必有损也为人上者惟恐其臣之不好名不好进吾不得以闻其过而改之耳尚何咎之有哉
苏轼言于其君〈神宗〉曰宋朝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諌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擢用台諌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諌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以去鼠不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蓄狗以防盗不以无盗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傋位以茍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茍皆如此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縁知觉天下岂不殆哉臣所谓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按苏轼此言以为朝廷之纪纲专在于台諌盖有见之言也有志立纪纲以正朝廷安天下者尚念之哉
吕祖谦曰天子以一身之微处法宫之邃百僚之邪正吾躬之得失皆奚自而察之于是设为耳目之官以司风宪之任故一人不必用其聪恃其明举天下之事无不闻而见之汉宣之时萧望之迁諌议出补郡守则亦民之师帅非不美也望之上疏且以出諌官以补郡守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盖朝无诤臣则不知过以是知台諌之选不容少缓
臣按台諌之任非素禀刚正者未易居也然人臣之禀性刚正者恒少间有一二或讷于言辞或短于章疏求其称是任者盖甚难也幸而得其人又使不得久居其位而迁之于外此望之所以有忧末忘本之论也虽然为官择人迁而用之固犹可也不幸而有奸邪小人处乎当道恶其刚正不隐或至发己之阴私假迁除以去之亦或有矣有志于求諌者不可不知〈以上总论台諌〉
以上论重台諌之任
大学衍义补卷八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九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清入仕之路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物事也三物德行艺也〉教万民而宾〈敬之也〉兴〈举也〉之一曰六德知〈别是非〉仁〈公无私也〉圣〈通明也〉义〈有断制〉中〈诚实也〉和〈无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事父母〉友〈善于兄弟〉睦〈亲其九族〉姻〈亲其外亲〉任〈信于朋友〉恤〈振于贫乏〉三曰六艺礼〈有五礼〉乐〈有五乐〉射〈有五射〉御〈有五御〉书〈有六书〉数〈有九数〉
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谓州长以下〉与其众寡〈谓无多少〉以礼〈谓行乡饮酒礼〉礼〈谓礼之也〉宾之〈以宾客之礼敬之〉厥明〈明日也〉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掌宗庙之宝藏者〉内史贰之〈书其副本也〉
臣按成周盛时用乡举里选之法以取士然所以取士之法则奉大司徒之教而兴举之也其教云何所谓六德六行六艺是也德存于心不可见故考其行艺而书之二十五家为闾闾有胥闾胥则书其敬敏任恤者百家为族族有师族师则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五百家为党党有正党正则书其德行道艺二千五百家为州州有长州长则考其德行道义而劝之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乡有大夫则于三年大比考其果有六德六行而为贤通夫六艺之道而为能则是能遵大司徒之所教而成材矣于是乡老及乡大夫帅胥师正长之属合闾族州党之人行乡饮之礼用宾客之仪以兴举之书其氏名于简册之中献其所书于天府之上谓之宾者以宾礼敬之而不敢忽也虽然岂但宾于乡而已哉易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则在天子亦宾之矣然不特此耳及其登名天府之时贤能之书一上九重之君至尊至贵亦且屈万乘之尊以拜而受之所以然者岂非贤才之生乃上天所遗以培植国家元气者乎
王制命乡论〈谓述其德艺而保举之〉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选择而用之也〉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才过千人之谓〉升于司徒者不征〈征谓徭役〉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造成也〉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臣按三代盛时仕进有二道有由乡学而进者有由国学而进者乡学则掌于乡大夫而用之在大司徒国学则掌于大乐正而用之在大司焉乡学所教之士大夫论其秀者升之司徒则谓之选士选者择而用之也升之司徒既选而用之则不给徭役于乡矣选士之中有不安于小成者司徒又论而升之国学则虽司徒之徭役亦不给矣此二等皆谓之造士造者成也由选士而为造士是乡学所进者则用之为乡遂吏由俊士而为造士是国学所进者则进之于大乐正大乐正于是乎论其秀颕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大司马焉是之谓进士也既为进士则大司马辨论其材之大小高下而官使之举其贤者以告于王既有一定之论然后授之以官或以为司士或以为内史之类所谓官之也既任其官然后予之以爵或以为士为大夫而进至于卿所谓爵之也有爵斯有位矣其位既定然后颁之以禄或食九人或食八人所谓禄之也此三代乡里选用之法而所谓进士者盖以其成材将进于朝以用之故耳后世取士不复此制而亦以进士名其原盖出于此其名虽同而其所以进之之实则不同也
汉高祖诏曰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虖患在人主不交故也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其有意称明徳者必身劝为之驾〈有贤者郡守自为劝勉驾车遣之〉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谓行状年纪也〉有而弗言觉免〈发觉免其官〉
文帝十五年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
臣按贤良极谏科始此
孝武初董仲舒对䇿曰臣愚以为使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后遂令州郡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
臣按乡举里选之法后世所以不可行者盖人情日伪敢于为私以相欺公于为党以相蔽茍无试验之方防察之政纠举之法而徒任人而不疑信言而不惑则情伪日滋而贤否不复可辨矣仲舒所谓岁贡之法贡其吏民之贤者尔今所贡者则学校之士也今贡者试不中有罚俸之比而无赏然亦姑应故事而已诚能振举祖宗之法而加严于学校之教提调之罚考试之方亦足以得人致用也
元光元年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臣按孝廉科始此
元光五年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计谓上计簿也偕谓每岁郡国有上计之吏命与俱来也〉
臣按今世科举初场试士以五经四书即此习先圣之术终场䇿士以时务即此明当世之务乡贡举人赴礼部者给脚力廪给即此续食计偕
元朔元年诏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烝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𫎇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孝廉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壹适谓之好德〈适谓德其人〉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廼加九锡不贡士一则黜爵再则黜地三则出爵削地毕矣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臣按汉世去古未远而贤能之士皆知自重而不肯自以求售而上之所以待之者既厚而求之者亦切出而仕者有司既躬为之驾而县次续食俾与计偕其不肯出者既悬赏以招人之荐又严法以罪人之不荐虽无宾兴拜受之礼犹存好贤敬士之心后世严缪举之罚而限其途辙者则有之矣未闻有不举之罚而责其荐者也
元朔五年诏补博士弟子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令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臣按汉制郡国举士其目大槩有三曰贤良方正也孝廉也博士弟子也贤良孝廉举以任用似今之科目博士弟子入补国学似今之岁贡其察举考试之实不同而其取士大略则相类也
孝武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䇿
臣按射䇿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䇿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何武萧望之翟方进等皆以射䇿甲科为郎
孝宣本始元年地震诏内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臣按此因灾异举士之始其后日食星陨辄行之
元康四年诏遣大中大夫循行天下举茂材异伦之士臣按此遣使行天下举士之始其后或遣諌议大夫或遣博士或遣光禄大夫举茂材特立淳厚直言其名目不一
光武始诏三公光禄勲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材臣按前此举士无常时至此始岁一举
汉召信臣以明经甲科为郎
臣按明经之科始见于此
后汉顺帝时尚书令左雄议改察举之法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
臣按限年之法始于此
魏陈郡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臣按魏始置中正州郡县皆有之而以本处人充俾区别所管人物定为九等吏部凭之授受及其弊也惟据阀阅不辨贤愚所以刘毅云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历晋南北朝至隋选举之法皆用之至开皇中方罢
晋武帝诏州郡举秀异之才
刘宋凡州秀才郡孝廉至皆䇿试
隋始置进士科
臣按此后世进士之科之始盖始専以文辞试士也夫三代以前乡举里选之法行取士专以德行为本汉制孝廉茂材等科皆命公卿大夫州郡举有经术徳行之士试以治道然后官之魏晋以降所举秀孝犹取经术州郡皆置中正以品其才行虽其立法未必尽善然清谨之士犹知有所畏忌不敢放恣恐有言行之疵以为终身之累至是隋有进士之举始专试士以文辞士皆投牒自进州里无复察举之制矣
唐制取士之科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
臣按唐科目虽曰多端而其行之最久者进士明经而已然进士以声韵为学不本经术明经以帖诵为能不穷义理所谓德行者不复问矣
武后天授元年䇿问贡士于洛阳殿殿前试士自此始
臣按此后世临轩䇿士之始
玄宗开元中令诸州贡举省试不第愿入学者听
臣按此下第举人入学之始
宋之科目有进士有明经诸科常选之外又有制科而进士得人为盛神宗始罢诸科而分经义诗赋以取士宋太宗谓侍臣曰朕欲博求俊彦于科场中非敢望㧞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
太平兴国九年进士始分三甲自是锡宴琼林苑上因谓近臣曰朕亲选多士殆忘饥渴召见临问观其才㧞而用之庶使田野无遗贤而朝廷多君子耳
臣按历代科目得人惟宋为盛盖以太宗留意科目自是以后天下士子争趋向之故也
仁宗时张方平知贡举言文章之变与政通今设科选才专取辞艺士惟道义积于中英华发于外以文取士所以叩诸外而质其中之蕴也言而不度则何观焉迩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朝廷屡下诏书戒饬学者乐于放逸罕能自还
嘉祐二年亲试举人凡与殿试者始免黜落时进士习为奇僻钩章棘句寖失浑厚欧阳修知贡举痛裁抑之浇薄之士不预选者多毁修然自是文体亦少变臣按文章关气运之盛衰而科场之文为甚盖科场之文乃一世所尚者上以此取人以为一代辅治之具下以此为业以为一生进用之阶非徒取其能文而已盖将因其文以叩其人心之所蕴才之所能识之所及由是用之将藉之以辅君泽民修政立事不茍然也昔朱熹尝与其门人言及科举文字之弊熹叹曰最可忧者不是说文字不好这事大关世变东晋之末其文一切含胡是非都没理会夫东晋未以文取士所谓文者出于众人之私作未必人人同也其祸且至于不可支持况科举之文乃国之所以取士士之所以为业者其所关系岂不益大哉茍非在上屡颁戒饬之诏慎择主试之人示之以趋向之方付之以斡旋之柄则文辞日流于卑弱而国势随之矣呜呼可不念哉
英宗以间岁贡士法不便诏礼部三岁一贡举
臣按此即成周三年一大比之制自是遂为常制至今日行之
神宗时王安石告其君曰今人才乏少且其学术不一异论纷然不能一道徳故也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若谓此科常多得人自缘仕进别无他路其间不容无贤尔今以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此科法败坏人才致不如古既而言者又谓古之取士皆本学校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除去声韵对偶之文使学者专意经术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易诗书周礼礼记兼论语孟子中书撰大义式颁行试义者须通经有文采乃为中格不但如明经墨义粗解章句而已
臣按此后世经义之始前此所谓明经者试其墨书帖义但耴其记诵而已未尝考其义理求其文采也王安石为人固无足耴及其自作三经专用已说欲以此一天下士子使之遵已固无是理然其所制经义之式至今用之以取士有百世不可改者是固不可以人废言也及其所谓士当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切中今世学者习科举之弊今世举子所习者虽是五经濂洛之言然多不本之义理发以文采徒缀缉敷演以应主司之试焉耳名虽正理其实与前代所习之诗赋无大相远也欲革其弊在择师儒之官必得人如胡瑗者以教国学慎主司之选必得人如欧阳修者以主文柄则士皆务实用以为学本义理以为文而不为无益之空言矣他日出而为国家用其为补益盖亦不小
熙宁三年亲试进士始专以䇿定著限以千字
臣按殿廷试士始于唐武后时宋初沿之然皆试以诗赋至是神宗始试以䇿至今用之方是时苏轼为编排官见一时举人所试䇿多阿谀顺旨乃拟一道以进大略谓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今始以䇿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噫观轼兹言则知朝廷以言试士虽若虚文而一时人心之邪正国势之兴衰实关于此识治体者不可不加之意
理宗御笔付知贡举杜范曰朕爰简儒彦俾典文衡凡尔攸司宜鉴旧弊一取一舍惟公惟明经学欲其深纯词章欲其典则言惟合理䇿必济时毋以穿凿缀缉为能毋以浮薄险怪为尚参稽互考优劣自分庶使贤俊毕登以副朕新美治功之意
臣按宋朝文弊至理宗时极矣每遇大比帝辄下诏崇雅黜浮盖有以见夫士习之美恶形于文辞之浮雅文辞之浮雅而实有关于气化之盛衰也苏轼告神宗曰愿陛下明诏有司试之以实学博通经史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臣于今日亦然
朱熹作贡举私议曰古者学校选举之法始于乡党而达于国都教之以徳行道艺而兴其贤者能者盖其所以居之者无异处所以官之者无异术所以取之者无异路是以士有定志而无他慕早夜孜孜惟愳德业之不修而不忧爵禄之未至又曰古者大学之教以格物致知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类通达强立不反为大成盖天下之事皆学者所当知而其理之载于经者则各有所主也今治经者类皆舍其所难而就其所易仅穷其一而不及其馀若诸子之学同出于圣人诸史则该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变皆不可阙者而学者岂能一旦尽通若合所当读之书而分之以年试义各二道诸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义各一道论则分诸子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诸史及时务以次分年如经子之法试䇿各二道使治经者必守家法答义者必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有司命题必依章句如是则士无不通之经无不习之史而皆可用于世矣
臣按朱熹之议虽未上闻而天下莫不称诵以为后世贡举之法未有过焉者也我太祖皇帝于开国之初即诏天下曰自洪武三年为始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徳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古通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选者朕将亲䇿于廷观其学识品其高下而任之以官果有才学出众者待以显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选非科举者毋得与官至十七年又命礼部颁行科举程式凡三年大比子午卯酉年秋乡试辰戌丑未年春会试士各专一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书四书义主朱氏集注章句易主程朱𫝊义书主蔡氏𫝊及古注疏诗主朱氏集𫝊春秋主三𫝊及胡氏张洽𫝊礼记主古注疏肆我太宗皇帝修五经四书大全易诗书如旧惟春秋则宗胡氏礼记则又加以陈澔集说焉初场以初九日试四书义三道本经四道次场用十二日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终场以十五日试经史时务䇿五道初场及终场未能者许减其二道呜呼本朝试士之制虽不尽用朱氏分年之议然士各专一经经必兼四书一惟主于濂洛关闽之说以端其本又必使之兼明子史百家之言古今政务之要而以论䇿试之考其识见本末兼该文质得中虽不尽如朱氏之说实得朱氏之意于数百年之后矣凡前代之科目如制科秀才之类一切废绝前代之制度如诗赋墨义之类一切不用可谓简而要明而切真可以行之于千万年而无弊矣本朝科举参酌前代之制而取厥中凡所谓明经宏辞诸科一切革罢惟有进士一科洪武三年诏天下行省以是年秋八月开乡试明年春二月礼部会试其解额以五百人为率会试取百人而所试之文尚仍元制至十七年始定今科试格式十八年会试止录士子姓名乡贯而未刻程文录文自二十一年始也自是三年一开科取人无额惟善是取宣德改元始镌定额两京十二藩〈贵州云南附〉各随地产以差多寡而会试如洪武初取士之数又以北方学者文采不能自见分南北中三数取人正綂壬戌于各布政司旧额上量增之而会试则加以半景泰初诏除科额以复洪武永乐之旧寻复镌定比旧额稍增礼部试则临期取旨自是遂为定制夫自洪武甲子定为三岁一开科至是三十馀试矣科场条贯日增日密一切病弊尽革无馀惟程试之文气进用之人才似乎有愧于前者虽或气运之使然习俗之流弊然不可不知其故也祖宗时其所试题目皆摘取经书中大道理大制度关系人伦治道者然后出以为题当时题目无甚多故士子专用心于其大且要者其用功有伦序又得以馀力旁及于他经及诸子史主司亦易于考校非三场匀称者不取近年以来典文者设心欲窘举子以所不知用显已能其初场出经书题往往深求隐僻强截句读破碎经文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遂使学者无所据依施功于所不必施之地顾其纲领体要处反忽略焉以此科场题目数倍于前学者竭精神穷目力有所不能给故于䇿场所谓古今制度前代治迹当世要务有不暇致力焉者甚至登名前列者亦或有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前后字书偏旁者可叹也已然以科额有定数不得不取以足之以此士子仿效成风䇿学殆废间有一二有䇿学者又以前场不称略不经目人才所以不及前者岂不以是哉其录出以为程文者又多萎薾粗浅拘泥纒绕不厌士心录一出议论纷然其所谓主意之说尤为乖缪凡其所命之题专主一说谓之主意殊不知圣经深远非一人之见所能尽理茍通焉斯在所取矣何必惟己之同哉士子志于必得谓非合主司之意不可以取中往往将圣经贤𫝊之旨旁求曲说牵缀迁就以合主司所主之意此非独坏士习其为圣经之蠧也甚矣有司主此以出题士子主此以为文今日为士子既以此进身异日为主司又以此取士宋史所谓缪种流𫝊今日时文之弊殆类之也然此又不但科试为然而提学宪臣之小试殆又有甚焉者也其所至出题尤为琐碎用是经书题目愈多学者资禀有限工夫不能遍及此䇿学所以几废而科举所得罕博古通今之士也正綂景泰以前所刻程文皆士之亲笔有司稍加润色耳近日多是考官代作甚至举子无一言于其间殊非设科之本意若夫考试之官两京及会试皆出自朝命乡试则方面官先期访请洪武以来惟有学者是用不问是何官职虽儒士亦在所聘后乃有建言专用教官者其所礼聘无非方面之亲私率多新进士少能持守一惟监临官是听内外之权悉归御史凡科场中出题刻文阅卷取人皆一人专之所谓弥封誊录殆成虚设谨按科场旧例分帘内外以隔绝交通之弊自帘以内考试官主之自帘以外监试官主之而提调官则兼总内外焉然惟莅其事尔而取人刻文皆不得预所以用巡按御史为监临官者特以纠察其不如法者尔今宜敕有司凡科场条贯必复祖宗之旧所命题必光明正大切于人情物理关于彛伦治道者小录所刻之文谓之程文特录出为士子程式也非用是以献上也文有可为程式者则刻无则否或多或寡不必齐同不许代举子作如有欠阙繁冗稍加笔削可也经书题目无甚凶恶字面不必回避初场经义四条以通三条书义三条以通二条为合格否则不取五䇿问目通以十事为率非通五以上不在取数会试则本数不足取别数足之乡试则此经不足足以他经凡解额惟限之不许过数茍无足取者宁欠无足通场全无然后短中求长取以傋数如此则科目所得者皆通经学古之士而适于世用矣更乞申明旧制在外乡试俱照会试及两京例不设监临官其巡按御史止于科场外严加纠察士子欲入场者专委提学宪臣考验而亦不许他官小试凡百执事不许用进士举人出身人员恐有夤縁作弊临晚给烛虽唐宋故事然今科场代笔换卷多在昏暮宜革去给烛而取减场先期聘考试官必详加询访不许徇私滥举许御史纠治惟有学行誉望者是取不分有司教职见任致事仍乞申严帘内帘外之限不许通融出入三日一宴之礼惟送酒殽不必宴会考试官阅卷去取既定先将所取中卷用其字号编定名第一様三本封号印记其一留以自傋其二以授提调监试官至期比朱墨卷相同然后拆号各照所编定字号填榜不许更易又于各经各存傋卷三五卷如所取卷有参错即随经用所傋卷依次补之如此庶几科场少弊可以得人而复祖宗之旧矣又考会试举人往时入场者极多不过二千人今则积多已逾四千矣窃恐数科之后日累日多又不止此数窃考宋欧阳修作礼部唱和诗序谓宋制考校五十日今制自初八日入场至二十日以后掲晓不过十馀日卷多日少恐不能无遗才请下礼部议宽其日限而移殿试于三月望日庶几考试者日力有馀得以尽其心力精详文理以为国家求才〈以上科举〉
汉武帝时太常孔臧等议请太常博士置弟子复其身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臣按此太学生入仕之始夫自汉置博士弟子试通一艺者补以官其后唐人有学馆生徒之设宋人有三舍之制今世岁贡生员礼部奏于奉天门下试中送国子监肄业循资送吏部选用本朝入仕之途科目之外惟此为重亦多得人〈此学校岁贡〉
周礼宰夫掌百官府之征令五曰府〈主蓄藏文书及器物者〉六曰史〈理文辞述事者〉七曰胥〈治文书之次叙谓才智为什长者〉八曰徒〈趋走以应呼召者〉臣按周官之府史胥徒即今之吏员也所谓庶人之在官者与下士同禄是巳是时未有进试之阶至秦弃儒崇吏汉因之始有试吏入仕之途考之史若路温舒为县狱吏丙吉为鲁狱吏龚胜为郡吏赵禹为佐史之类则是吏员入官其来久矣本朝入仕之途于科目监生之外有吏员凡在外藩宪卫府州县任自辟举以六年或三年为满限至部分拨在内诸司以三年为考依资格叙用〈此吏员出身〉
以上清入仕之路臣按我朝选举之制比汉唐宋为省科举之外止有监学历仕吏员资次二途以为常选其他如经明行修贤良方正材识兼茂楷书秀才童子之类皆兴废不常惟任子祖宗虽有定数然皆出自恩典或与或否近年三品以上子孙入监方有定例故臣于入仕之路独详进士之科而兼及监生吏员者以当世之所重者在进士科而此二途次之窃惟本朝虽大封拜百官亦未尝具服拜贺惟于䇿士𫝊胪之后群臣致辞庆贺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由是观之则祖宗所恃以求贤辅治之具诚莫先于进士一科是以百年以来凡明治体建功业者皆自此途以出唐史言方其取以辞章类若浮文而少实及其临事施设奋其事业隐然为国名臣者不可胜数宋人亦言豪杰之士由之而进夫唐宋取士以诗赋多文而少实尚足以得一时之豪杰以为名臣况本朝取士之制本六经语孟之文用濂洛关闽之说即汉人所谓经术宋人所谓道学者也为士者诚专心于此而有所得焉上之人精择而谨取之必名实相符文质相称然后得预斯选焉其所得之人才当不止于唐宋而已也
大学衍义补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公铨选之法
虞书禹曰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
蔡沈曰敷纳以言而观其蕴明庶以功而考其成旌能命徳以厚其报
臣按试人之法有二曰言曰功而已所谓言者礼记所谓或以言是也所谓功者礼记所谓或以事举是也进人不以言则无以知其所有之蕴试人不以功则无以验其所行之实苏轼曰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是则以言功为用人之法其来尚矣
皋陶曰翕〈合也〉受敷〈布也〉施九徳〈即上文宽而栗以下九事也〉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相师法也〉百工惟时〈及时趋事〉
蔡沈曰德之多寡不同人君惟能合而受之布而用之如此则九徳之人咸事其事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皆在官使以天下之才任天下之治唐虞之朝下无遗才而上无废事者良以此也
臣按徳之在人其总有九而人之所得者则或得其一二或得其三四或得其五六七八之不同所以有多有寡也人君则随其多寡合而受之既受之矣由是随其大小长短施而用之因才授任或以为大夫或以为诸侯如是则一徳有一徳之用有其三者为大夫有其六者为诸侯而九者之徳各用所长而咸事其事矣九徳咸事则在官者无非俊乂之士是以寮采相聫更相师法职任并列争相趋赴蔡氏所谓唐虞之朝下无遗才上无废事夫岂虚言哉
周礼天官太宰以八法治官府二曰官职〈谓所治之事〉以辨邦治八曰官计以弊〈断也〉邦治
以八则治都鄙三曰废置〈有罪则废有行则置〉以驭其吏四曰禄〈俸也〉位〈爵也〉以驭其士
以八綂诏王驭万民三曰进贤〈有徳者进用之〉四曰使能〈有才者役使之〉七曰达吏〈吏谓在下位者达谓进之于上〉
夏官司士掌群臣之版〈群臣之名皆书之版〉以治其政令岁登下其损益之数〈损益谓黜陟也其数有多寡每岁登之下之〉辨其年岁与其贵贱周知邦国都家县鄙之数卿大夫士庶子之数以诏王治以徳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
臣按王制曰司马论进士之贤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司士司马之属官也故凡士之进于司马者皆司士掌其名数之版版犹今之文册也每岁之间其人或损或益其数有多有寡益而多则登之损而寡则下之辨其年齿之壮老著其历任之久近大夫以上所谓贵也士以下所谓贱也咸于是乎辨焉与夫天下之邦国都家县邑设官之数几何内外之卿大夫士庶子其任用之数几何皆司士之所掌以告于王而治之者也今制则属之吏部文选所掌者即其事焉古今之制不同而其事则一也
汉制郡县守相之高第者然后为二千石二千石之有治行者然后为九卿九卿之称职者然后为御史大夫然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杨雄三世不徙官盖未有资格之拘也至成帝建始四年始置常侍曹尚书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书一人掌郡国而选曹之制遂始于此东汉之制选举于郡国属功曹于公府属东西曹于天台属吏曹尚书亦曰选部
臣按两汉铨选之法大要如此是时犹未有资格也
北朝魏崔亮为吏部侍郎乃奏为格制不问贤愚専以停解日月为断薛淑上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何谓铨衡书奏不报魏之失人自亮始
胡寅曰圣帝明王代天理物莫急于求贤才而任使之今夫抱关者启闭必以时击柝者晨夕必有节为委吏而会计不当则蓄积缺矣为乘田而牛羊不息则刍牧缺矣是皆小役细务犹不可任非其才若夫环数里而为县县有令环数百里而为州州有守所綂凡几民所治凡几事乃不选择胜其任者畀之而付诸年格夫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才者无几不才者皆是也不问其才专以停解日月为断是贤能庸缪奸㓙之人相为升降以率会之贤能不能十一其九皆民之蠧也自崔亮制年格后世袭以为常更明君硕辅亦众矣而终莫之改何也其意以谓任人则易以私任法则易以公人不常得不若一付之法犹为善也审如是而善则吏部一司不必置尚书小宰及诸郎吏第如薛淑之言委之胥吏按籍呼名鱼贯而进何不可之有故善为天下者建官惟贤位事惟能而从以信赏必罚则太平可坐而致也
臣按资格之说始于崔亮史谓魏之失才自亮始呜呼亮为此格岂但魏之失人哉自有此格以来世世用之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以展其有用之才其小人不幸而不得以蒙夫至治之泽是皆亮作俑之尤也胡寅之言明白详尽有志于求才致治者尚鉴兹哉
唐文选则吏部主之武选则兵部主之皆为三铨之法在尚书则典其一为尚书铨在侍郎则分其二为中铨东铨其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取其体貌丰伟二曰言取其言辞辩正三曰书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优长四者皆可取则先徳行徳均以才才均以劳五品以上不试六品以下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臣按唐铨选以身言书判择人四者之中惟判为切用盖非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擿隐伏不能为也但其用骈俪语为拘耳若其于身必取其丰伟于言必取其辩正则晏婴之貌不裴度之形短小周昌之期期邓艾之口吃皆在所弃矣虽以孔子之圣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况掌铨衡者皆中人之才哉
唐制庶官五品以上制敕命之六品以下则并旨授臣按制敕所命者盖宰相商议奏可而除拜之也旨授者盖吏部铨材授职然后上言诏旨但画闻以从之而不可否者也今制四品以上及在京堂上五品官在外方面官皆具职名取自上裁五品以下及在外四品非方面者则先定其职任然后奏闻亦唐制也
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于私计甚自得也臣愚谓欲治之本莫若重守令宐逐科定其资凡不历都督刺史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
臣按天下之势有内外要必上之人均其内外之势而中持衡焉使不至于偏重外有治效擢之内职内有实绩擢之外任如是则内外均矣
玄宗疑吏部铨试不公御史中丞宇文融密请分吏部为十铨以礼部尚书崔颋等十人掌之试判将毕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吴兢表以为陛下曲受䜛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昔陈平丙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榖之数不问斗死之人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
臣按君有君之职臣有臣之职君之职在乎任人臣之职在乎任事君不任人而自任则是君行臣职矣君行臣职则是以一身而代百工之事力有所不及虑有所不周日力有所不给本欲以防一人之奸而适足以长百奸本欲以虞一事之废而适足以致百废是故人君为治有一事则设一官用一官则司一事分曹而异局委任以责成盖以任之也专则其志不分于他务责之也切则其心不敢以茍且人君清心于上以照之而又持之以公守之以信是以事无不治而功无不成凡事莫不皆然而况夫求贤审官尤出治之要务乌可信人言任己私而不责成于有司哉唐玄宗乃以铨法散任于十人专任乎一己而不信用有司吴兢谓非推诚感物之道臣亦谓非为君任人之法也
开元十八年裴光庭为吏部尚书始作循资格而贤愚一槩必与格合乃得铨授限年蹑级不得逾越于是久淹不收者皆便之谓之圣书宋璟争之不能得及光庭卒萧嵩以为非求才之方奏罢之诏曰人年三十而出身四十乃得从事更造格以方正为差若循新格则六十未离一尉自今有异才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守文奉式循资例如故
臣按汉董仲舒对䇿已谓古之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则年劳之说汉已有之而未以为用人之法至后魏崔亮唐裴光庭始专以此立法其为法也一付之无心惟文移簿籍是稽岁月先后是据所谓铨量人物者徒建空名而已宋人有言贤才伏于下者资格碍之也职业废于上者资格率之也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民之困于暴政虐令者资格之人众也万事之所以刓弊百吏之所以废弛法制之所以颓坏而不救者皆资格之失也
徳宗时协律郎沈既济言于其君曰近世爵禄其失有四太入仕之门太多世胄之家太优禄利之资太厚督责之令太薄臣以为当轻其禄利重其督责夫古今选用之法其科有三曰徳也才也劳也今吏部甲令虽曰度徳居任量才受职计劳升叙然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辞俯仰之间侍郎非通神不可得而知则安行徐言非徳也空文善书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茍执不失犹乖得人况众流茫茫耳目有不足者乎盖非鉴之不明择之不精法使然也王者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前代选用皆州府察举至于齐隋署置多由请托故当时议者以为与其率私不若自举与其外滥不若内收是以罢州府之权而归于吏部此矫时惩弊之权法非经国不刊之常典臣请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听州府辟用则铨择之任委于四方结奏之成归于二部必先择牧守然后授其权高者先署而后闻卑者听版而不命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圣主明目达聪逖听遐视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胡寅曰铨选年格之弊有志于治天下者莫不以为当革而莫有行之者岂皆智之不及欤盖以自不能无私而度人之不能公也自以不能知人而度人之亦不能知人也故宁付之成法犹意乎㧞十得五而己纵未可尽革如沈既济之论亦可救其甚弊俾吏部守按籍成法人才之贤否一不预焉大则委宰臣叙进下则听州府辟举其徇私不称则吏部觉察御史按劾岂有不得人之患哉虽然世无不可革之弊以周汉良法崔亮裴光庭一朝而废之则崔亮裴光庭所建何难改之有为政在人人存则政举矣其本则系乎人君有爱民之意与否耳
陆贽言于其君〈徳宗〉曰理道之急在于得人而知人之难圣哲所病听其言则未保其行求其行则或遗其才校劳考则巧伪繁兴而端方之人罕进徇声华则趋竞弥长而沈𨓆之士莫胜自非素与交亲傋详本末探其志行阅其器能然后守道藏用者可得而知沽名饰貌者不容其伪是以前代有乡里举选之法长吏辟举之制所以明历试广㫄求证行能息驰骛也昔周以伯冏为太仆命之曰慎简乃僚罔以巧言令色便僻侧𡡾其惟吉士是则古之王朝命其大官而大官得自简僚属之明验也后世舍佥议而重已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茍不出时宰之意者则莫致焉任重之道益微进善之途渐隘每须任使常苦乏人居常则求精太过有急则傋位不充臣待罪宰相即以上陈求贤审官粗立纲制凡是百司之长兼副贰等官及两省供奉之职并因察举劳效须加奖任者并宰臣叙拟以闻其馀台省属僚请委长官选择指陈才实以状上闻一经荐终身保任各于除书之内具开举授之由得贤则进考増秩失实则夺俸赎金亟得则褒升亟失则黜免非止搜下位亦可阅试大官前志所谓达则观其所举即此义也又曰宰辅常制不过数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极必不能遍谙多士傋阅群才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若访于亲朋则是悔其覆车不易前辙之失也若访于朝列则是求其私荐必不如公举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详择恐不如委任长官谨柬僚属所柬既少所求亦精得贤有鉴识之名失实当暗缪之责况今之宰辅则往日台省长官也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臣也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业顿殊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臣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圣人制事必度物宜无求备于一人无责人于不逮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所任愈崇故所择愈少所试渐下故所举渐轻进不失伦选不失类以类则详知实行有伦则杜绝侥求将务得人无易于此是故选自卑远始升于朝者各委长吏任举之则下无遗贤矣寘于周行既任于事者于是宰臣序进之则朝无旷职矣才徳兼茂历试不逾者然后人主倚任之则海内无遗士矣
胡寅曰陆相所请简而易用要而易守
臣按陆贽此言盖欲长官各举其属然后付宰臣叙进之也夫长官得其人则诚足以得人矣茍非其人恐不免有偏溺请属之私是故其要尤在于叙进者之得其人也必其举而不必其用寓赏罚之柄于其间斯善矣
宋制凡入试有贡举奏荫摄署流外从军五等吏部铨惟注拟州县官幕职文臣少卿监以上中书主之京朝官则审官院主之武臣刺史副率以上内职枢密院主之使臣则三班院主之其后典选之职分为四文选曰审官东院曰流内铨武选曰审官西院曰三班院元丰定制而后铨注之法悉归选部以审官东院为尚书左选流内铨为侍郎左选审官西院为尚书右选三班院为侍郎右选
臣按宋铨选之法大略如此然散主不一更革不常我朝文选则王于吏部武选则主于兵部自立国以来至于今日未尝有所更易可谓一代之定法也
太祖诏吏部南曹以人才可付升擢者送中书门下引验以闻上虑铨衡止凭资历或英才沈于下僚故也臣按宋太祖此举可谓得操纵之法人君诚能于常选之中不时㧞擢非独人才无所淹沈而铨司亦知所惮而不敢不尽心也
自真宗朝试身言书判者第推恩迺特诏曰国家核吏治而以四事程其能爰命从臣精加详考以成资阙为差拟率以为常后议者以身言书判为无益廼罢神宗熙宁四年遂定铨试之制凡守选者岁以二月八月试断案二或律令大义五或议三道后増试经义法官同铨曹撰式考试第为三等上等免选注官优等升资如判超格无出身者赐之出身自是不复试判仍去免选恩格若历任有举者五人自与免试注官
臣按宋初承唐制铨试亦用身言书判至熙宁四年始定铨试之制守选者试断案即今试行移之比试律义即今试招拟之比试经义即今试论䇿之比然是时既试矣而又用人保举岁试止于二月八月今制则循资序以进用岁凡六选至临选时乃试焉臣窃以为国家用人教养之于先而任用之于后茍当进用之初而无铨试之法则何以知其中之所蕴才之所宜而校量以任用之哉我朝铨试之法大略似宋往者专考文移设为假如以试之以观其判断处置其后或试䇿或试论又以观其学问才识之所至也夫人才有能有不能或优于文学或长于政事取其所长皆可任用臣请兼夫三者而并试之论䇿文移三者俱通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次中俱不通者为下既试之矣然所试者其人品高下才识能否未必皆称其所缺之员故凡遇内外官有缺铨曹必须依次排比申达卿佐预为校量总会其当铨之官必所试之人其才与官相称然后铨注宜于一岁之间每季之首循其资次豫集应选之人或一百或二三百每月一集而试之不待临选始试恐取其一日之长其中有侥幸假代者也其所试之题或论或䇿或文移〈文移如判断词讼处置事宜问拟罪名催征钱粮禁革奸弊之类俱依行移体式立为案卷或申呈或关牒或具本或出榜或作招拟弹章〉不拘定时遇本部有暇隙即署僚属为监试等名目集监生而试之弥封巡监一如科试既试将所试卷批号等第附卷凡入选监生必须五试然后入选临选之日又必并试三题通以前累试者较之上等为京朝府贰州守之职中等为县正府倅之职次中善于论䇿者为闲散之职善于行移者为烦剧之职下者为流外冗杂之职如此则用人不枉其才而庶官皆得人矣
苏轼言于其君曰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二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臣按吏多而阙少在宋时犹一官而三人共之今待一官之阙不止三人也将因其故而不问欤则人才日积愈多及其资次而用之已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不逮用如是之人以理务治民而欲事妥民安难矣如一切汰而择之则彼奔走仕途多历年岁归无生计以度馀生往往至于颠连失所况彼之所以衰老皆限于吾之资级使然仁人君子固有所不忍也苏轼所谓彼虽有言亦不足畏呜呼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无告伊尹一夫不获以为己辜况士乃天民之秀者吾之立法不善使之至于衰老而又弃之是岂盛世之事乎为今之计必须调停之而使其入仕者有效用之实汰𨓆者无失所之叹斯善矣本朝入仕之途其大者有二曰岁贡曰科举岁贡之法每岁学校贡生员赴礼部试中补国子监生府学岁贡一人州学三年二人县学二年一人以食廪先后为次则在学校者己有资格也科举则每三年一开科中乡试者赴礼部中试则授以官不中者送监肄业以俟下举屡不第者亦以监生资次入仕科举有定额岁贡有常数学校贡举与吏部选调其人才适足以相当而无甚有馀不足之数洪武永乐以来选用者未闻乏人而需选者未闻淹滞盖以祖宗法制一定而有司奉行不敢有所更革也近世言者悯士子之在学校者多衰老乃开四十五岁入监之例其后又因国计不足立纳粟上马入监等名目是于科贡之外别开岐径选用之调止于此数而入仕之路比旧加多其人才日积月累遂致数倍于前旧制各司历事监生三阅月考过勤谨附名选簿仍留所司办事临选方行取用其实历日期有多至二三年者后以坐监者数多减历半年或一年即送吏部附选给假家居今有需次十年不得选者积累既久员数愈多迨将及万是以一时人才在监肄业之数少在部听选之日多臣恐积愈久而愈多不止此数也国家养才而不得用及其用之皆衰老昏眊不能事事之人此非独人才之病其为国家之累也大矣嗟夫訚訚啾啾黉舍至不能容是乃国家人才之盛若夫充积于选调老而不得一官夫岂盛时所宜有哉此非但士子之不幸也夫国家之于人才亦犹人家之于子弟子弟白首而无室家为父兄者则必为之忧虑国家储飬人才白首乃不得沾一命为君相者宁能不为之忧虑乎所以忧而虑之者非豫有以消息调停之不可也消息调停必使入仕者有及时效用之实汰𨓆者无后时失所之叹斯可矣然非在上者权其轻重知其缓急决然以必行而不以人怨为解则虽有可以消息调停之䇿亦不可行矣古人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而臣亦云一人怨何如千万人怨怨之于一时者比之怨之无穷己者孰为多乎盍思曰我国家所恃以为治者人才也今日用人必循资格而人才需选者往往老于选调而不得及时以进用及用之太半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废弛其不为身家子孙计者无几失今不为之所犹七年之病而不求三年之艾也则夫异日所用者皆衰老之人衰老之人布满天下而欲事理民安难矣事不理民不安乱亡之兆也且国家养士将何为乎为乎民而已天下之民多乎士多乎说者乃独畏士之怨而不恤民之怨何哉然则为今之计奈何请敕吏部通算本部需选监生自某年起至某年止总数若干人见到部者若干给假者若干本部以一年为率大约计用监生若干通计其数至某年方才尽绝而又通行天下布政司府州县查算听选家居监生若干僃细开具年甲日期造册申部然后请旨选差卿佐有文学风力者赍敕诣各布政司会同巡按二司聚集听选监生于总会处开场考试略如科试初日于经书中出论一道试之次日试时务䇿及行移各一道三题全通者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下全不通者为不中其中者造册送部依次选用不中者为民中者之中有不愿仕者上等者遥授以京秩致仕有文学者授以助教学录之类有政事者授以监事序班之类免其户丁三名差役中等者授以在外八品职名优免二丁下等者赐以冠帯免其一丁无丁者以本里内闲丁给之其有未试之前告愿免试者如下等之例如此则仕者得以效用而不仕者不致失所矣虽然此特一时不得已权宜救弊之䇿耳是岂祖宗所以教养人才之初意哉夫圣朝设立学校选择师儒以教生徒优以廪饩免其差役优游之以岁月欲其成才以为国家之用士子立志务学底于成立以图补报是为不负作飬之恩顾乃茍延岁月虚废廪给至于衰迈尚不能措一辞如此之徒上孤圣恩下辱学校虽加以成周简不肖之法屏之远方终身不齿亦不为过但彼之所以衰老者固由其不能奋发勉励之罪然亦以我之昧于事体者妄开幸门挤塞仕路有以扼之故也彼既自知其愆不愿就试姑为此一时不得已救弊之䇿要之不可为训也自此以后凡科举历事一遵祖宗成法于此二途之外不得别开入监门路以复洪武永乐之盛则人才不至于淹滞贤否不至于混殽矣今日求贤为治之务诚莫有急于此者或曰如此则选途固清矣其郡邑学校之中有生员年已近艾而未得出身者何以处之曰学校之中生员年已长大不通文理者充吏为民朝廷已有定例惟夫学问有成年岁长大欲进之则资次未应欲𨓆之则学行可取往往老学校中可惜也窃见今吏部岁贡生员初试中未到监者往往试选为教职各有假手于人以图侥幸不若就学校生员中稽考年四十五以上食廪将及十年及曽历乡试六次入场者命提学宪臣会同巡按及藩臬二司每五年一次考验其中有通三场者试中录其所试文字连人送部考试仍令坐监一年循次待阙专用以为教职如此则学校之生徒亦无有老死不用者矣
轼又曰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远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増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必如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臣按苏轼既言用人不可有一定之制又言不可开骤进之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诚如其言则任法既不可任人又不可然则如之何而可也轼固言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要必任用得其人使之于常法之中随其资格之所当得者寓夫抑进𨓆之权于截然可必之中而有隐然不可必之机则人法兼行资望并用而士无淹滞骤进之弊而国家皆得人以为用矣
胡寅曰夫人各有才而其用不同故自古取才必有数路犹患其狭今徒以进士任子而欲尽天下之才多见其有遗矣必欲贤能皆为吾用当举古人取士之制或以乡举或以进士或以恩任或设科目或许辟召或听自荐或令引类合四海之内三年之中以五百人为率而均其数于众流为宰相者因任原省是非赏罚各不失当焉率是以行虽起衰乱之俗而跻三王之制可也何停年格之足用乎
臣按资格用人几千年于兹一旦欲革而去之诚难矣非上有刚明之君下有公正之臣不可以议此也然继世之君未必皆贤任事之臣未必皆称与其用能鉴别之明以显吾智力有馀于一时孰若立可持循之法以辅吾子孙不足于久远哉必也立为一定之法而于定法之中随时补弊而不出于法之外斯善矣请即今日选法言之祖宗以来文武并用文选主于吏部武选主于兵部兵部之选武臣其始也以功次而用其后也纯用任子之法父死子继无子者兄若弟继之有定格也若夫都指挥以至都督则以才能擢用焉又不专于资格矣文臣入仕之途非一端其大者有三进士也监生也吏员也吏员资格其崇者止于七品用之为佐贰幕职监当筦库之职非有保荐者不得为州郡正员监生则出自学校之贡选及举人试进士不第者其肄业太学也循资以出先历事于府部诸司然后次其名于选曹循资而考之以定其高下而授以职焉监生吏员二者虽各有资格进士初任亦循其甲第及其不次擢用往往越常调焉是又不专在于资格也此我圣祖立法用人之深意诚有前代所不及者然而用之既久不能无弊武臣之弊则天下卫所有定数设官有定员
世袭之官恒满其位继继绳绳销减无几新立功次之人则又日增月益无有限极不知其后将何以处之也所谓文臣之弊近年以来吏员需选者人多缺少计其资次乃有老死不能得一官者而监生尤甚呜呼我朝立国以来百馀年矣前此未闻人才有如此淹滞者而今乃有之是岂无其故哉盍求所以致此之由特命用事之臣博论深究以求善处之术必使仕路澄澈选法疏通所进者皆及时有用之才所𨓆者免失职无聊之叹如此则可以复祖宗之旧而制治保邦于万年矣
以上公铨选之法臣按天下之事其利害得失恒相半而朝廷所立之法亦然且如资格以用人说者谓此法既立之后庸碌者便于历级而升不致沈废挺特者脱颕而出遂至邅回则是资格不可有也然未有此法之前选司注官有老于下位三十年出身不得禄者则又是资格不可无也然则资格用人其利害得失如何嗟夫天生斯民贤智者恒少而愚不肖者恒多天下之事钜而重者又常不若细而轻者之为众也是故人君为治用天下之人以理天下之事宁不欲人人皆用其贤且智也然人品有高下事体有大小官职有崇卑量其事而设其官随其官而用其人必使官与事称人与官称则事无不理而政务举治道成矣然人品高下之中又有高下事体大小之中又有大小官职崇卑之中又有崇卑不可以一律齐也于其不可一律齐之中而设官以总持之使之各得其剂量焉如权衡之称物尺度之度物轻重短长各适其可而不倚于一偏非得其人不可也然人不常得于是不得已而任之以法焉使朝廷常得人而任之则虽无法亦可也如其人之不常有何此古人用人贵于人法兼用也夫群千百人之才品而决于一二人之耳目茍无簿籍之稽考法制之禁限资次之循历而欲一一记忆之人人抡选之吾恐其智有所不周力有所不逮日有所不给矣而况夫伪妄诈冒请托干求那移蒙蔽奸计百出者哉由是观之人固不可以不任而法亦不可以不定守一定之法而任通变之人使其因资历之所宜随才器之所能而量加任使非不用资格亦不纯用资格不用资格所以待非常之才任要重之职釐烦剧之务用资格所以待才器之小者任资历之浅者釐职务之冗杂者其立为法一定如此而又得公明之人以掌铨衡随才授任因时制宜而调停消息之于常调之中而有不常之调调虽若不常而实不出乎常调范围之外人以渐而用而出类之才则不以渐官以次而升而切要之职则不以次非有大功徳大才能及国家猝有非常之变决不㧞卒为将徒步而至卿相也我祖宗立法之善超越前代未尝不用资格而有不用者焉虽若不分流品而实未尝不分焉何则今制文职四品及在京堂上官在外方面五品以上官有缺员皆具名以闻自五品以下吏部始得铨注此所谓用资格而有不用者也自尚书侍郎以下惟才是用虽若不分流品然翰林院国子监非通经能文者不授之其于流品又未尝不分焉臣寮之在任也则得推举不次用之既满秩到部则必考其功迹按常调以用焉祖宗良法美意有如此者此又万世所当遵守而不可更革者也
大学衍义补卷十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严考课之法
舜典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
蔡沈曰考核实也三考九载也九载则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可见于是陟其明而黜其幽赏罚明信人人力于事功此所以庶绩咸熙也
臣按此万世考课之祖夫三年者天道一变之节也至于九年则三变矣天道至于三变则人事定矣盖人之立心行事未必皆有恒也锐于前者或退于后勤于始者或怠于终今日如此而明日未必皆如此此事则然而他事则未必然暂则可以惑乎人久则未有不败露者也为政于三年六年不变固可见其槩矣安知其后何如哉必至于九年之久而不变则终不变矣于是从而黜陟之圣人立法缓而详详而尽真可以为万世法也岂但使一世之庶绩咸熙而已哉万世用之而万世咸熙矣帝世立此法以来后世多不能遵用或以一年为一考或以三十月为一考或以六期为断或以三年为断未有若我朝本帝世考绩之法以为一代之法百世相承者也
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十二年也〉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
蔡沈曰五服侯甸男采卫也六年一朝会京师十二年王一巡狩时巡者犹舜之四仲巡狩也考制度者犹舜之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等事也诸侯各朝方岳者犹舜之肆觐东后也大明黜陟者犹舜之黜陟幽明也疏数异时繁简异制帝王之治因时损益者可见矣
臣按今制三年方面及府州县官一朝觐即此六年五服一朝之制也但周有巡狩之制而诸侯朝以六年而今则三年一朝耳来朝之臣各以其所治须知之事造册以献于朝廷是考制度之馀意也政绩举者有赏擢之典否则废黜焉是亦大明黜陟也斯制也一见于虞书后千载馀复见于周官周至于今日几三千年矣仅再见焉汉唐宋皆无之呜呼此圣祖制治保邦所以卓冠乎百王也欤
周礼太宰岁终则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会〈大计也〉听其致事〈听其事来至者之功状〉而诏王〈奏白于王〉废置〈有功者置之进其爵无功者废之退其爵〉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
臣按周礼月终则有月要旬终则有日成则是日月皆有考也至于一岁之终则有岁会则是一岁有考也于是岁终大计则听其所致之事诏王行废置之法然犹各计其所治之当废当置者而未行诛赏也至于三年之久则大计群吏之治相与比较而行诛赏之法焉其考以日也宰夫受之考以月也小宰受之考以岁也大宰受之每岁而诏于王至于三岁则诛其幽而赏其明此三代盛时考核严而会计当上下相维体统不紊也其以此欤
小司徒岁终则考其属官之治成〈治事之计〉而诛赏令群吏正要会而致事
小司冦岁终乃命其属入会〈会计之状〉乃致事〈谓致事与王〉臣按先儒谓成周六卿先考其属官而后倡牧伯牧伯从而考诸侯考课既备然后上之天子故周官六卿每岁则诏王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西汉课郡国守相而丞相九卿则杂考郡国之计书至天子则受丞相之要汉去古未远故犹有古意今制内外诸司各自考其官属然后达于吏部吏部定其殿最闻于朝廷以行黜陟亦是此意
汉法以六条察二千石岁终奏事举殿最
汉郡守辟除令长得自课第刺史得课郡国守相而丞相御史得杂考郡国之计书天子则受丞相之要臣按汉考课之法史所不载惟岁竟丞相课其殿最奏行赏罚见于丙吉传尹翁归为扶风盗贼课常为三辅最韩延夀为东郡太守断狱大减为天下最陈万年郑昌皆以守相高第入为右扶风义纵朱博皆以县令高第入为长安令散见于各人之传由是以观其一代考课之典必有成法可知矣
武帝时董仲舒对䇿曰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
胡寅曰后世治不及古者其大有三人君之取士用人任官不师先王也取士莫善于乡举里选莫不善于程其词章也用人莫善于因人任职莫不善于用非其所长也任官莫善于久居不徙莫不善于转易无方也莫善焉者古皆行之莫不善焉者后世皆蹈之自汉魏以来董子所谓是者蔑不复举所谓不是者附益増损以为典常廉耻道丧愚不肖居人上为斯民病岂有量哉必也略法先王尽蠲宿弊明君贤相断而行之其庶几乎遍得贤才森布中外致君尧舜而措俗成康乎
臣按仲舒所谓积日累久以为功是即周官司士以久奠食者也然司士诏王必先之以徳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而后及于以久奠食焉后世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则不复考其徳功与能惟以日月先后为断是则古人所以诏王者有三而今世仅用其一也以是用人任官而欲其廉耻不贸乱贤不肖不浑淆难矣然则天下之大官职之多奚啻千万不断以岁月而欲一一别其称否其道何繇曰立为考校之法就积日累久之中而分徳功与能之目常才则循夫一定之资异才则有不次之擢如董子之䇿小才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才虽未久不害为辅佐则人知所兴起莫不竭力尽知务治其业以赴功而廉耻不至贸乱贤不肖不至于浑淆而国家之政务无不修举矣
宣帝始亲政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励公卿阙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又诏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各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黄龙元年诏曰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不以为意朕将何任御史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使真伪毋相乱
臣按汉宣帝综核名实之主也故于考课之法特严考试功能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励选用所表郡国上系囚有笞掠瘐死者又诏丞相御史课殿最然犹恐其上计簿具文欺谩又使御史按之使其毋以伪乱真噫善有赏恶有罚而又命御史按之恐其具文宣帝如此综核而在当时王成犹以伪増户口受赏人伪之难防也如此况漫不加意者乎本朝在京官考满吏部既考之而都察院又核其实在外则州若府及藩司既考而又考之于宪司是亦汉人命御史察其非实毋使真伪相乱之意
东汉之制太尉掌四方兵事功课岁尽即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司徒掌人民事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司空掌水土事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臣按此东汉考课之事所谓太尉司徒司空者汉世之三公也各于岁尽而奏其殿最以行其赏罚则失于太骤非复有虞三载一考之制矣
汉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任位者事皆下三公三公遣掾吏按验然后黜退光武时用明察不复委任三府而权归刺举之吏朱浮上疏曰陛下不用旧典信刺举之官黜鼎辅之任至于有所敷奏便加退免覆案不关三府罪谴不𫎇澄察陛下以使者为腹心使者以从事为耳目是谓尚书之平决于百石之吏故群下苛刻各自为能兼以私情容长増爱故有罪者心不厌服无咎者坐被空文非所以经盛衰贻后王也
臣按考课之法先委之长吏然后以达大臣必须按验得失然后上闻以凭黜陟则吏之臧否咸当其实而人知所劝惩也茍惟长吏之言是信固不可而不信之亦不可此为治所以贵乎得人而综核名实而信赏必罚也仰惟本朝三年一朝觐天下布政按察诸司府州县官吏各赍须知文册来朝六部都察院行查其所行事件有未完报者当廷劾奏之以行黜陟近岁为因选调积滞设法以疏通之辄凭巡按御史开具掲帖以进退天下官僚不复稽其实迹录其罪状立为老疾罢软贪暴素行不谨等名以黜退之殊非祖宗初意按旧制官员考满给由到部考得平常及不称职者亦皆复任必待九年之久三考之终然后黜䧏焉其有縁事䧏职除名亦许其伸理虽当临刑亦必覆奏其爱惜人才而不轻弃绝之如此可谓仁之至义之尽矣彼哉何人立为此等名目其所谓素行不谨者尤为无谓则是不复容人改过迁善凡经书所谓改过不吝过则勿惮改皆非矣夫人自㓜至壮自壮至老其所存所行安能事事尽善而无过举哉不仕则已一履外任稍为人所憎疾则虽有颜闵之行有所不免矣窃观汉时长吏不任位者三公遣掾吏案验然后黜退其后不任三府而权归刺举之吏朱浮谓有罪者心不厌服无咎者坐被空文意当时长吏虽心不厌服然犹有罪可名虽被空文然犹有文可考今则加以空名如死后节惠之谥受此暧昧不明之恶声以至于没齿赍恨况贪者未必暴暴者未必贪老疾未必老疾罢软未必罢软素行不谨不知何所指名又何以厌服其心哉宋韩亿为执政每见天下诸路攟拾官吏小过辄不怿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虽草木昆虫皆欲使之得所仕者大则望为公卿次亦望为侍从下亦望为京朝官奈何锢之于圣世呜呼禁锢人于圣世固非太平美事然使天下失职之人布满郡县亦岂朝廷之福哉伊尹曰一夫不获时予之辜当道君子尚慎思之
晋武帝时杜预承诏为黜陟之课其略曰古者设官分职以颁爵禄弘宣六典以详考察然犹倚明哲之辅畴咨博访敷奏以言及至末代疑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烦官方愈伪法令滋彰巧饰弥多今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在官一年以后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劣者一人为下第因计偕以名闻如此六载王者总集采按其六岁处优举者超用之六岁处劣举者奏免之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劣多优少者左迁之
臣按杜预此注亦是以六年为满考非复有虞之制也然每岁达官各考所统六年而后黜陟之其法亦善盖明著奏牍以上闻视彼后世暗加询访而无案牍可稽得于风闻而无实迹可验者固为优也
唐考功之法考功郎中员外郎各一人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凡百司之长岁较其属功过差以九等大合众而读之流内之官叙以四善一曰徳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自近侍至于镇防有二十七最〈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二曰铨衡人物擢进才良为选司之最三曰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较之最四曰礼制仪式动合经典为礼官之最五曰音律克谐不失节奏为乐官之最六曰决断不滞予夺合理为判事之最七曰部统有方警备无失为宿卫之最八曰兵士调习戎装充备为督领之最九曰推鞫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十曰雠较精审明于利害为较正之最十一曰承旨敷奏吐纳明敏为宣纳之最十二曰训导有方生徒充业为学官之最十三曰赏罚严明攻战必胜为军将之最十四曰礼义徳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十五曰详禄典正词理兼举为文史之最十六曰访察精审弹举必当为紏正之最十七曰明于勘覆稽失无隐为勾简之最十八曰职事修理供承彊济为监掌之最十九曰功课皆充丁匠无怨为役使之最二十曰耕耨以时收获成课为屯官之最二十一曰谨于盖藏明于出纳为仓库之最二十二曰推步盈虚究理精密为历官之最二十三曰占候医卜效验多著为方术之最二十四曰简察有方行旅无壅为关津之最二十五曰市廛弗扰奸滥不行为市司之最二十六曰牧养肥硕蕃息滋多为牧官之最二十七曰边境清肃城隍修理为镇防之最〉一最四善为上上一最三善为上中一最二善为上下无最而有二善为中上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职事粗理善最不闻为中下爱憎任情处断乖理为下上背公向私职务废阙为下中居官谄诈贪浊有状为下下此所谓九等也凡定考皆集于尚书省唱第然后奏
臣按唐考课之法凡百司之长岁较其属功过差以九等则是以每岁而考之亦非有虞三载三考之制然以后世考课之法较之犹有可取者焉以其详于善而略于最也盖善以著其徳行最以著其才术以善与最相为乘除分为九等以考中外官上者加阶其次进禄其下夺禄又在下解任亦庶几古人黜陟之微意也欤
宋初循旧制文武常参官各以曹务闲剧为目限考满即迁太祖谓非循名责实之道罢岁月叙迁之制置审官院考课中外职事受代京朝官引对磨勘非有劳绩不许进秩其后立法文臣五年武臣七年无赃私罪始得迁秩其七阶选人〈谓从政郎宣教郎文林郎通直郎承直郎承议郎奉议郎〉则考第资序无过犯或有劳绩者逓迁谓之循资凡考第之法内外选人周一岁为一考欠日不得成考三考未替更周一岁书为第四考己书之绩不得重计其后又立审官院考课院凡常调选人流内铨主之奏举及历任有私累者考课院主之
臣按宋考课之法其初立法文臣五年武臣七年其后考第之法以一年为一考皆非有虞考绩之法然既有吏部又有审官院考课院则失之重复又非成周六典之制
司马光告于其君〈仁宗〉曰自古得贤之盛莫若唐虞之际然稷降播种益主山林垂为共工龙作纳言契敷五教皋陶明刑伯夷典礼后䕫典乐皆各守一官终身不易今以群臣之才固非八人之比乃使之遍居八人之官远者三年近者数月辄以易去如此而望职事之修功业之成不可得也设有勤恪之臣悉心致力以治其职群情未洽绩效未著在上者疑之同列者嫉之在下者怨之当是时朝廷或以众言而罚之则勤恪者无不解体矣奸邪之臣衒奇以哗众养交以市誉居官未久声闻四达蓄患积弊以遗后人当是时朝廷或以众言而赏之则奸邪者无不争进矣所以然者其失在于国家采名不采实诛文不诛意夫以名行赏则天下饰名以求功以文行赏则天下巧文以逃罪矣
臣按光所谓采名不采实诛文不诛意二言者切中后世考课之弊人君用人诚能专而久则人人得以尽其才究其用而人所毁誉之言久亦自定于是因其名而责其实就其文以求其意则用舎当而赏罚公矣
司马光曰为治之要莫先用人而知人圣人所难也故求之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混淆考之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要其本在至公至明而已人主询诸人而决诸已使各长官自考其属而宰相总之天子定其赏罚则何劳烦之有又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当世之官居位久而受任专立法宽而责成远故鲧之治水九载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然后赏其功非但效米盐之课责旦夕之效也
臣按本朝以百官考课之法属之吏部内外官皆以三年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始行黜陟之典是则有虞之制也官满者则造为牌册备书其在任行事功绩属官则先考于其长书其最目转送御史考核焉亦书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状书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称二曰平常三曰不称既书之引奏取旨令复职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计前二考之所书者以定其升䧏之等其立法之简而要详而尽汉唐以来所未有也其以御史考核即汉宣命御史考殿最也书以考语即唐人第其善最也稽其牌册引以奏对即宋人之引对磨勘也以一人之制而兼各代之所长而又本于有虞三考黜陟幽明之意岂非万世之良法欤
以上严考课之法臣按吏部职任之大者莫大于铨选考课铨选是以日月计其资格之浅深而因以试用考课是以日月验其职业之修废而因以升降其初入仕也以资格而高下其职其既满考也以考课而升䧏其官自古求贤审官之法不外乎此二途而已诚能择吏部之卿佐俾自择其属秉铨衡者量才于资格之中核功过者抜才于考课之外惟公惟明不偏不党则国家有得人之效事妥民安而制治保邦之本立矣
正百官
崇推荐之道
易泰初九拔茅茹〈茅根之相连者〉以其彚〈类也〉征吉
程頥曰君子之进必与其朋类相牵援如茅之根然抜其一则牵连而起矣君子之进必以其类不唯志在相先乐于与善实乃相赖以济故君子小人未有能独立不赖朋友之助者也自古君子得位则天下之贤萃于朝廷同志协力以成天下之泰小人在位则不肖者并进然后其党胜而天下否矣盖各从其类也
臣按进一君子则众君子进进一小人则众小人进此泰之初九所以有抜茅茹以其彚之象也夫致泰之道亦多端矣而作易圣人必以是而系于一卦之初者以见人君欲财成辅相天地以左右乎生民者非得众君子以为之佐不可以成泰功也此致治者所以必慎于用人专于委任以致夫泰治而又崇推荐之道以保其泰于悠久焉
周官曰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
王安石曰道二义利而已推贤让能所以为义大臣出于义则莫不出于义此庶官所以不争而和蔽贤害能所以为利大臣出于利则莫不出于利此庶官所以争而不和庶官不和则政必杂乱而不理矣称亦举也所举之人能修其官是亦尔之所能举非其人是亦尔不胜任古者大臣以人事君其责如此臣按有虞之朝命禹为百揆而禹则逊之稷契皋陶命垂为共工而垂则逊之殳斨伯与益之逊于朱虎熊罴伯夷逊于䕫龙噫君以其人为贤能而用之而其人不自贤不自能而推之贤让之能其相与和穆也如此此百官和于朝而庶绩所以咸熙也欤成王仰惟唐虞建官之意而时若之而以推贤让能望其臣盖欲其效虞廷之九官济济相让也而又戒之曰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其切望之也深矣
春秋穀梁传曰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举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
臣按此言则为臣者见贤而不举为君者其臣举贤而不能用钧为有失
左传襄公三年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雠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祁奚子〉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也可〈职之子伯华〉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雠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维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臣按他书有曰祁奚为大夫请老晋君问孰可使嗣对曰解狐可君曰非子之雠乎对曰君问可非问雠也又问孰可以为国尉对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乎对曰君问可非问子也君子谓祁奚外举不避仇雠内举不避亲戚可谓至公矣其言比左氏尤为明白至其所谓公之一言真诫人臣举贤辅君之要道也
解狐与荆伯抑为怨简子问于狐曰孰可以为上党守对曰荆伯抑可简子曰非子之雠乎对曰臣闻忠臣举贤不避仇雠其废也不阿亲近简子曰善遂以荆伯抑为守
臣按先儒有言凡人避嫌者皆内不足也又曰恩雠分明非有徳者之言况人臣事君莫大于荐贤为国茍以亲仇之故而有所避就焉则其人可知矣
论语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朱熹曰贤有徳者才有能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
程頥曰人各亲其亲然后不独亲其亲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义则一心可以兴邦一心可以丧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臣按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孔子此言虽为仲弓为宰而发然推而广之使人君之治天下在朝之臣各举其所知之贤才则人人所知者皆举而用之而天下之贤才无遗者矣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张栻曰天生斯贤以为人也蔽贤之人妨贤病国不祥孰甚焉
臣按天生贤才以为君用人能引而进之其为祥也大矣媢疾之人蔽之而不容其进非但不祥于其身国而不幸有斯人岂非大不祥哉汉诏有云蔽贤蒙显戮以是不祥之人投诸豺虎有北可也
荀卿曰下臣事君以货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臣按或人问报国孰为大曰荐贤为大盖竭一身之智力其效少竭众人之智力其效多由是以观则人臣之所以事其君者其高下可知矣
汉武帝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或至阖郡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
臣按未用之贤其进与否在公卿大夫之见任者后世立法因其所举贤否而坐其举主则有矣未有以贤之不进而诛其见任者以责其必进者也汉去古未远故其诏令之颁犹有古意存焉
魏明帝时士人多务进趋廉逊道缺刘寔著崇让论以矫之其略曰古者圣王之化天下所以贵让者欲其出贤才息争竞也夫人情莫不皆欲已之贤故劝令让贤以自明故让道兴贤能之人不求而自至矣至公之举自立矣百官具任为百官之副亦具矣一官缺择众官所让最多者而用之审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让于上下皆化之推贤让能之风从此生矣夫在官之人其中贤明者亦多矣岂皆不知让贤为贵耶直以时皆不让习以成俗故不为耳
臣按唐宋举官自代之制盖本寔之此论非独可以见其人材用之实亦足以崇推让之风焉
唐狄仁杰荐张柬之姚元崇桓彦范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张说喜推籍后进善用人之长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始知进贤院尝荐张九龄可备顾问说卒上思其言召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臣按为大臣者皆能如狄仁杰张说之荐贤其为国家治道之助多矣李克曰达观其所举二臣之所举如此则其人之贤可知也已
崔祐甫为相荐举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徳宗尝谓之曰人言卿所用多渉亲故何也对曰臣为陛下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茍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
司马光曰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察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茍贤矣以亲故而舎之亦非公也天下之贤非一人所能尽若必待素识而用之所遗亦多必也举之以众取之以公而己不置毫发之私于其间则无遗才旷官之病矣
文宗时中书门下奏请京兆河南尹及天下刺史各于本府本道常选人中择堪为县令司录录事参军人具课绩才能闻荐如刺史所举并两人得上下考者就加爵秩在任年考已深者优与进改如犯赃至一百贯已下者举主量削阶秩一百贯已上者移守僻远小郡臣按人之难知而节之易变者莫如利今日不取安保其他日之皆不取哉此事不取安保其他事之皆不取哉人固难保矣而所以坐人罪者又未必皆得其实此连坐举主之法名虽美而实未易行也
五代周世宗令翰林学士两省举令录除官之日仍署举者姓名若贪秽败官并当连坐
胡寅曰保任天下之至难也夫中人以上不万一焉中人固不易得矣中人以下滔滔是也迫祸难处困穷临势利怵交党此改行易守之会也中人者一出一入焉忍与不忍敢与不敢相权于中未至于甚忍而不敢之心胜怵迫甚矣不忍而敢之心决此人情之大常物理之必至也诚知其人今不为是安知其他日渝与不渝也而况其下者乎故连坐之法似美而实弊似美故其初激昻实弊故其终废格若曰吾姑严为之防尔则奸人窥之其弊益甚然则奈何曰人君惟典学明道识拔真贤以为辅相则有成材之具得人之方如储木于山育鱼于渊惟君所取此非一日之力也立法保任茍给目前䇿之下也
臣按胡寅所谓人君典学明道识抜真贤以为辅相则有成材之具得人之方此推本反己之论
宋太宗雍熙二年令翰林学士两省御史台尚书省官各于京官幕职州县中举可升朝者一人端拱三年令宰相以下至御史中丞各举朝官一人为转运使臣按宋朝内外官皆责令在廷大臣举荐不颛颛用选法也
端拱四年令内外官所保举人有变节逾滥者举主自首原其罪
臣按举主连坐之法行之久矣而此又立举主自首原罪之比盖以所举之人事未彰露即许首原既已彰露必坐以连坐之罪此法茍行则所举及受举之人咸知惧矣
真宗诏每年终翰林学士以下常参官并同举外任京朝官三班使臣幕职州县官各一人明言治行堪何任使或自已谙委或众共推称至令阁门御史台计会催促如年终无举官状即奏闻当行责罚
臣按宋朝人君切于举贤如此可以为后世法
真宗复举官自代之制常参官及节度观察防御使刺史少尹畿赤令并七品以上清望官授讫三日内上表让一人以自代在内者于阁门投下在外者附驿以闻其表付中书门下每官阙则以见举多者量而授之臣按此举官自代之制诚能举而行之吏兵二部各立簿籍二编次所让表状一以进内一以留司据此以为铨用升擢之资其于进用贤才不为无益
司马光言于其君〈哲宗〉曰人之才性各有所能知人之难圣贤所重若专引知识则嫌于挟私难服众心若止循资序则官非其人何以致治莫若使在位达官人举所知然后克协至公野无遗贤矣欲乞以十科取士一曰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如韩嵩之荐韩休〉二曰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如李峤之荐李邕〉三曰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如谢安之荐谢玄〉四曰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如匡衡之荐孔光〉五曰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如萧望之之荐薛广徳〉六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科〈如张说之荐张九龄〉七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如魏元忠之荐吴兢〉八曰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如袁盎之荐张释之〉九曰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如李祐之荐李巽〉十曰练习法令能断请谳科〈如丙吉之荐于定国〉应职事官自尚书以下每岁于十科中举三人中书省钞录举主及所举官姓名岁终不举及人数不足按敕施行或遇在京及外方有事执政各随所举之科选差
臣按天下人才不拘拘于此十科况其各科之中所当用者亦有多寡不同臣愚以为当如苏洵所云书曰载采采举人者当明著其迹曰某人廉吏也尝有某事知其廉某人能吏也尝有某事知其能虽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举之状其特曰廉能而己者不听如此则取人之路广当道者量其才器而用之庶乎其得人矣
英宗时诏中外臣僚于文资官内不以职位高下举行实素著官政尤异可备升擢任使之人又于诸司使以下至三班使臣内举其堪充将领及行陈任使之人司马光言臣始闻之不胜庆抃既而议者皆言数年之前亦有此诏所举甚众未闻朝廷曽有所陞擢今兹盖亦修故事饰虚名而已非有求贤之实也若果如此诚有何益乞将今来臣僚所举之人随其资叙各置一簿编其姓名留之禁中其副本䧏付所司遇文武官员有阙应系上件差遣者并乞于所举官簿内资叙人中亲加选择点定
臣按光所言数年前亦有此诏而今之所行亦是修故事饰虚名而已此切中后世诏令之弊非但求贤一事然也所谓置簿禁中一说尤为切要但欲遇阙亲为点定似乎未善臣愚以为必须待所司各拟以闻然后据此簿考其当否以点定之如此则人君于一世之人才皆有所据以知其人亦可因所举之得失以知其人之贤否
苏轼曰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坐其过恶重者其罪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犹不可保况于十数年之后其㓜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彊为善以求举惟其既以致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廉谨勤干之节则其势不可以不举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此三者其属无几耳其贪其廉其宽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过为失察其去官者又以不坐夫职司察其属郡郡县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又曰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廉以求举举者皆王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树根牢固而不可动盖以连坐者多故也如盗贼质劫良民以求茍免为法之弊至于如此亦可变矣如臣之䇿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知终身之廉者而后举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
臣按苏轼此言盖以职司守令于其属有可督察之势而欲以举官之罪罪之夫职司守令在其人今日之己任则为其属其属有罪而不察固有罪矣若夫举官前日之所举而今日有罪彼又何预哉臣愚以为宜令举主于初举之时明具保任连坐之状若其所举之人有不如所举许其于事情未露之前具实发觉之则原其缪举之罚如此则举人者有所恃而敢于荐受举者有所畏而不敢改节矣
以上崇推荐之道
大学衍义补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二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戒滥用之失
易解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
大传曰负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程頥曰六三阴柔居下之上处非其位犹小人宜在下以负荷而且乘车非其据也必致寇夺之至虽使所为得正亦可鄙吝也小人而窃盛位虽勉为正事而气质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终可吝也
臣按人品有君子小人之别而其所事亦有君子小人之异人君用人当随其人品而使之各事其事则君子小人各止其所而无有非所据而据者矣非惟君子小人各安其心而天下之人亦莫不安之矣上下相安而无暴慢之失君子而乘君子之器小人而任小人之事凡居尊贵之位者皆世所谓君子也凡任卑贱之事者皆世所谓小人也上不慢而下不暴则孰敢萌非分之望也哉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𫗧〈鼎实也〉其形渥〈赧汗也〉凶〈形渥本义以为刑剭谓重刑也〉
子曰徳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𫗧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
程頥曰大臣之位任天下之事者也天下之事岂一人所能独任必当求天下之贤智与之叶力得其人则天下之治可不劳而致也用非其人则败国家之事贻天下之患阴柔小人不可用者也而用之其不胜任而败事犹鼎之折足也鼎折足则倾覆公上之𫗧𫗧鼎实也居大臣之位当天下之任而所用非人至于覆败不胜其任可羞愧之甚也
朱震曰位欲当徳谋欲量知任欲称力三者各得其实则利用而安身小人志在于得而已以人之国侥幸万一鲜不及祸自古一败涂地杀身不足以塞其责者本于不知义而已
臣按先儒有言古之人君必量力度徳而后授之官古之人臣亦必量力度徳而后居其任虽百工胥吏且犹不可况大臣乎为君不明于所择为臣不审于自择必至于亡身危主误国乱天下皆由于不胜其任之故也虽然人臣不审于自择一身一家之祸尔人君不明于所择则其祸岂止一人一家哉上以覆祖宗千万年之基业下以戕生灵千万人之身命呜呼人君之任用大臣焉可不量其徳询其知度其力而轻授之尊位与之大谋委之大任哉
书说命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徳惟其贤吕祖谦曰官爵及私恶非宪天聪明矣
臣按天下治乱在乎庶官用人惟其贤能则事得其理人称其官而天下于是乎治矣官不用能茍己所私昵者亦任之以官爵不论徳而人有恶徳者亦畀之以爵不复计其人之称是官与否其徳之称是爵与否则庶事隳而名器滥矣天下岂有不乱者哉
诗曹风候人篇曰彼候人〈道路送迎宾客之官〉兮何〈掲也〉戈与祋〈殳也〉彼其〈音记〉之子三百赤芾〈冕服之鞸三命赤芾〉维鹈〈小鸟也〉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朱熹曰此刺其君远君子而近小人之词言彼候人而何戈与祋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陈澔曰鹈鹕常入水中食鱼今乃在鱼梁之上窃人之鱼以自食未尝濡湿其翼如小人居高位以窃禄而不称其服也
臣按人品有高下爵位有崇卑人品之下者居卑位而执贱役人品之高者居尊位而任大政宜也顾乃使卑贱之人衣尊贵之服居清要之任岂得为称哉
论语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舍置也〉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程頥曰举错得义则民心服
谢良佐曰好直而恶枉天下之至情也顺之则服逆之则去必然之理也然或无道以照之则以直为枉以枉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也臣按人君任贤退不肖所举用者皆正直之士所舎置者皆枉曲之人则凡布为纪纲施为政事者咸顺乎人情而不拂其性而民无有不心服者矣苟为不然于其枉者则举用之而于其直者反舎置焉是谓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非但不足以服人心将由是而驯致于祸乱也不难矣
汉文帝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不能对虎圏啬夫从旁代尉对甚悉诏张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陛下以周勃张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长者释之曰此两人言事曽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如影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就车召使参乘徐行问秦之敝拜公车令
臣按古人论郭之所以亡以其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文帝一闻释之之言即不用啬夫不徒善释之之言而又引之以同车用为公车令可谓恶恶而能去善善而能用矣且释之欲言啬夫之辩给先引周张之谨讷其易所谓纳约自牖者夫臣于是非但见文帝听言之易用人之谨而又且见汉世去古未远而其君臣相与之无间也后世人君于其臣有事固未尝问问或不敢答况敢于未言之先而设问以启之乎
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于是赏赐通官至上大夫
臣按高宗梦帝赉傅说盖其精诚感通之极也后世人主无古帝王正心之学好贤之诚而欲效其所为安知非其心神昏惑瞀乱而邪气得以乘间入之耶文帝为汉令主而以梦用邓通轻信寤寐恍忽之见附会音训偶合之文其为盛徳累也大矣
武帝时方士栾大敢为大言处之不疑见上言曰臣常往来海上见安期羡门之属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乃拜大为五利将军既而入海求其师上使人随验无所见而大妄言见其师方又多不售〈谓所言之方无验〉坐诬罔腰斩
尹起莘曰武帝于方士始虽为其所罔及所言不验则亦往往取而戮之如文成少翁之类皆在所不赦是又帝之明断也
臣按将军之号所以封拜武臣者乃以施之矫诬诞妄之人则夫被坚执锐者安得不解体哉然五利之名非常秩也特为之立此名耳且犹不可况以公卿大夫显然之秩位而加之此辈哉尹氏谓武帝能诛栾大辈为明断臣窃以为断则断矣未明也盖明足以烛理则不惑与其明断之于后又曷若明断之于先哉虽然其视诸未用则信之而不疑既用而无验心悟其非犹为之隐忍而遮䕶之惟恐人知焉者则亦有间矣噫此武帝所以为武也欤
武帝欲侯宠姬李氏乃拜其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数万人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以为号
司马光曰武帝欲侯宠姬而使广利将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然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茍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侥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盖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过矣
臣按国家列爵以待有功之臣因其有是功而报授之以是爵也武帝欲侯宠姬之兄乃使之立功以取侯爵是岂帝王列爵赏功之初意哉
光武即位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于是擢梁为大司空又欲以䜟文用孙咸行大司马众不说乃己
臣按符䜟之书不出于唐虞三代而起于哀平之世皆虚伪之徒要世取资者所为也光武尊之比圣凡事取决焉其拜三公三人而二人取诸符䜟逮众情觖望才减其一而王梁寻坐罪废纎书果安在哉先儒谓光武以英睿刚明之主亲见王莽尚奇怪而躬自蹈之其为盛徳之累亦岂小哉
顺帝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徳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所以爱民重器承天顺道也
胡寅曰茅土之封所以待功勲建贤徳而加诸刀锯之贱似续之任所以继先祖传后来而责诸不父之家且残无罪之人息生生之道耗蠧财用崇长祸阶一举而六失并焉有天下国家者可不深思而痛革之哉
臣按古者以阉人给事内庭以其无男女之欲子孙之累故也今既宫之而又使之得以养子袭其爵又何若勿绝其世而只用士人哉我圣祖于内臣别立官称而与外诸司不同其虑一何深且远哉
灵帝时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舎人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乐松等多引无行趣埶之徒置其间憙陈闾里小事帝甚说之待以不次之位蔡邕上封事曰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游意篇章聊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皆见拜擢难复收改但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宣陵孝子虚伪小人本非骨肉群聚山陵假名称孝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徳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臣按人君好尚不可不谨一有所偏嗜而为小人所窥伺彼欲窃吾之爵禄以为终身富贵之资凡有可乘之间无所不至矣人主惟穷理居敬灼有一定之见确有一定之守不为外物所动异说所迁则小人无所乘其隙矣
灵帝初开西邸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徳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令长随县丰约有贾富者先入贫者到官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臣按秦汉以来有纳粟补官之令然多为边计及岁荒尔非以为己私也夫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凡在黎甿者孰非天子之所有藏在民家者孰非国家之所储奚必敛于府库之中然后为己富㢤彼桑弘羊王安石之徒竞商贾刀锥之利将以富国君子以之为盗臣史书昭然在人耳目千万世如一日焉可不畏哉可不念哉
晋惠帝时论诛杨骏功侯者千八十一人傅咸曰无功而受赏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有极乎
臣按国家不幸有事臣之有功而当受爵赏者必湏考验当否而为之等第况无功而可一例陞赏乎夫有功而必陞赏则人得以夤缘作弊而怀侥幸之心后世有欲按功行赏者不可不思傅咸之言也
唐高祖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李纲諌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予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昜其业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非所以垂模后世也
太宗时御史马周上䟽曰王长通白明达本乐工舆皂杂类韦槃提斛斯正本无他才独解调马虽术逾等夷可厚赐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高爵与政外廷朝会鸣玉曵履臣窃耻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与士大夫为伍帝善其言除周侍御史
臣按李纲马周皆谓杂流出身者不可鸣玉曵组与士大夫为伍于廊庙之间所以尊朝廷重士类也其言当矣但周谓朝命不可追改是教人主遂非也如理不可即速改之无使其为圣政之累何善如之太宗不徒善周言而又进其官其视乃考之于舞胡谓业已授之不可追改不亦辽哉
中宗时置员外官自京师及诸州凡二千馀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魏元忠为相袁楚客以书责之略曰主上新复厥命当进君子退小人以兴大化岂可安其荣宠循默而已今有司选贒皆以货取势求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俳优小人盗窃品秩左道之人荧惑主听窃盗禄位宠进官者殆满千人臣按袁楚客责魏元忠之十失其五为任官虽曰一时之失然衰乱之世其进用人才所为贷取势求员外广置而及于倡优工艺之流僧道方术之辈往往皆然呜呼此岂盛世所宜有哉
又中宗时始用斜封墨敕除官安乐长宁公主上官媫妤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其员外同正试摄简较判知官凡数千人左拾遗辛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员不必备故士有完行家有廉节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今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増官使府库空竭流品混淆
臣按袁楚客谓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辛替否谓行赏増官使府库空竭流品混淆可谓切中滥官妄费之弊夫国家官职有常员岁计有常数官以治事有一事则有一官俸以给官有一官则有一俸今无故于常员之外増官至数千人増一员之官则増一员之俸盍思漕运之米至京师者费率三四石而致一石农民耕作之劳士卒辇挽之苦官吏徴输之惨用以供养官吏俾其治事治事所以安民不为过也然常年之储出入止于此数入者不増出者乃如至数倍焉岁计何由而充国力安得不屈竭国家之府库轻朝廷之名器混人才之流品坏祖宗之成宪由是而底于危亡不难也
中宗神龙元年除方术人叶静能为国子祭酒
代宗天历元年以宦官鱼朝恩判国子监
臣按国子所以教天子之元子众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所以教之者非有道徳有学术者不可轻授而唐之二帝乃用术士为祭酒阉宦判国子监岂非颠倒错乱乎人君奉上天之命践祖宗之阼固当法天而敬祖乌可以天命有徳之爵祖宗辅世之官而授所私昵之人乎是故善为治者人必称其官官必称其事凡夫三百六十官皆不可用非其人矧夫师儒之职所以承帝王之道统传孔孟之正学教国家之贤才者乎
睿宗用姚元之宋璟言罢斜封官凡数千人崔莅言于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元之等建议夺之彰先帝之过为陛下招怨众口沸腾恐生非常之变太平公主亦以为言上然之乃复叙用柳泽上疏曰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岂出先帝之意陛下黜之天下称明一旦收叙何政令之不一也议者皆称太平公主诳误陛下积小成大为祸不细
胡寅曰彰先帝之恶为陛下招怨奸人之言类如此使遇明君必曰置先帝于过举岂所以为孝沽美誉于群小岂所以为君尔以桓灵待我则奸言无自入矣然姚宋秉政而此说得行何也睿宗以六居五使太平阴疑于阳是以至此姚宋若力争之势将有激矣然则是乎曰当其时事有大于此者姑忍焉可也臣按孔子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谓其事在可否之间非逆天悖理之甚者也曽子谓不改其父之臣谓其人在有无之间非蠧政害教之尤者也先人有所过误后人救之使不至于太甚孝莫大焉即史以观睿宗信崔莅玄宗信姚宋元祐用司马光绍圣用章惇是非得失见矣
肃宗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听临事注名有至开府特进异姓王者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及是复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官者一切衣金紫名器之滥至是极焉范祖禹曰宜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而加于君子则人贵之矣君以为贱而施于小人则人贱之矣肃宗欲以茍简成功而滥假名器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唐室不竞不亦宜哉
臣按自古名器之滥未有如唐肃宗之世者也其源出于府库无蓄积人主鉴此宜节用爱人求贤审官毋使一旦流弊至于此哉
刘子玄言于其君曰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今群臣无功遭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欋槌碗脱之谚
臣按爵禄乃天命有徳之具国家所恃以厉世磨钝而鼓舞天下之人以共成天下之治者也人君慎之重之犹恐天下之人不知所重而轻视之无与我共成天下之治顾乃授之非其人而下及于卑污茍贱之徒则是人君自弃其所以厉世磨钝之器也岂不失其所恃乎盖国家悬爵禄以待一世贤才以之代天工与之治天民所以承天命也非有才徳者不可予无才无徳者非独上之人不可予之而下之人亦当自揣诸已而不敢虚受也不可予而予是䙝天之命不当受而受是不畏天之命䙝天之命与不畏天之命厥罪惟钧然不畏天之罪止于一身䙝天之命其祸将及于生灵延于宗社可不深念而痛戒之㢤
玄宗美张守珪之功欲以为相张九龄諌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职可乎对曰不可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即以为宰相若尽灭奚厥将以何官赏之上乃止
臣按人君之用人非但惜我名器亦当为其臣计使其人未老名位已极而官爵不可复加后再有懋功吾将何以赏之哉宋太祖时曹彬平南唐始行许以使相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更为我取太原因赐钱五十万若宋祖者可为善用爵赏而能处其臣矣张九龄谏玄宗而不以张守珪为相其知此意乎
宋太祖时教坊使卫徳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上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耶宰相拟上州司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
富弼曰古之执伎于上者出乡不得与士齿太祖不以伶官处士人之列止以太乐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谓塞僣滥之源
臣按名器所以重者以人不易得也人人可得则人轻之矣是以善为治者以爵赏鼓舞天下之贤俊不徒惜名器又必别品流既惜之又别之得者以为荣不得者亦不敢萌幸心人不敢萌幸心则得者愈荣而名器益重矣宋太祖谓伶人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非但伶人凡诸色杂流皆然
仁宗天圣二年待诏王元度纂勒真宗御书得紫服佩鱼上曰先朝伎术官无得佩鱼所以别士类也又嘉祐三年诏尝为中书枢密诸司吏人及伎术官出身者毋得任提刑及知州军
臣按宋朝流品之别如此此一代人材所以激厉轩昻遇事奋发而以名节自居磊磊落落以自别于庸流贱胥者盖由上之人有以甄别起发之也
高宗时王继先医疗有效欲増创员缺以授其婿用酬其劳给事中王居正封还上曰庶臣之家用医有效亦酬谢之否耶居正对曰臣庶之家待此辈与朝廷异量功随力各致陈谢之礼若朝廷则不然继先之徒以伎术庸流享官荣受俸禄果为何事哉一或失职重则有刑轻则斥逐其应用有效仅能塞责而已金帛之赐固自不少至于无故増创员缺诚为未善臣不愿辄起此门上悟曰卿言是也
臣按朝廷之用医亦犹其用百家也用医而效乃其职尔若其秩满多著全效则升用之亦犹百僚之课最而进其秩也然又必各随其品而予之其劳𪟝固不可以不酬而品流亦不可以不别高宗一闻居正之言即悟而是之可谓能用善矣后世人主宜法高宗其毋以朝廷公卿大夫之名爵而加诸异端杂流伎萟工作之徒有劳效者随本任而加陞赏可也
以上戒滥用之失
大学衍义补卷十二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三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总论固本之道
易泰之象曰天地交泰后〈君也〉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程頥曰天地交而阴阳和则万物茂遂所以泰也人君当体天地通泰之象而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生民也财成谓体天地交泰之道而财制成其施为之方也辅相天地之宜天地通泰则万物茂遂人君体之而为法制使民用天时因地利辅助化育之功成其丰美之利也如春气发生万物则为播植之法秋气成实万物则为收敛之法乃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辅助于民也民之生必赖君上为之法制以教率辅翼之乃得遂其生养是左右之也
朱熹曰泰通也财成以制其过辅相以补其不及臣按天地交而阴阳和万物遂其茂育者天地所以为泰也上下交而心志通万民遂其生育者世道所以为泰也世道之所以泰者何也盖由上之人于凡下之人心志之所欲身命之所关日用饮食之资养生送死之具所恃以为生生者无一而不得以通于上上之人一一皆有以知其所以然如此则顺如此则逆如此则利如此则害于是量其可否折为中道立为法制定为品则大过者则裁截成就之不及者则辅翼相助之所以然者无非左右乎生民而己上之人左右乎民如此民之心志无有不通达于上者矣下之情通乎上亦犹地之气通乎天此世道所以为泰欤
剥〈落也〉之象曰山附于地剥上〈谓人君〉以厚下安宅
程頥曰下者上之本未有基本固而能剥者也故上之剥必自下下剥则上危矣为人上者知理之如是则安养人民以厚其本乃所以安其居也
朱熹曰厚下者乃所以安宅如山附于地惟其地厚所以山安其居而不揺人君厚下以得民则其位亦安而不揺犹所谓本固邦宁也
臣按山高出于地而反附著于地犹君居民之上而反依附于民何也盖君之所以为君者以其有民也君而无民则君何所依以为君哉为人上者诚知其所以为君而得以安其位者由乎有民也可不思所以厚民之生而使之得其安乎民生安则君得所依附而其位安矣
益之彖曰益〈卦名〉损上益下民说〈音恱〉无疆〈谓无穷极〉
朱熹曰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所以然者盖邦本厚则邦宁而君安乃所以为益也否则反是臣按益之为言有所増加之谓也今而无所増加而有损焉乃谓之益何哉有若对鲁哀公之问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盖深有得于益卦之义也
大禹谟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朱熹曰可爱非君乎可畏非民乎众非君则何所奉戴君非民则谁与守邦钦哉言不可不敬也可愿犹孟子所谓可欲凡可愿欲者皆善也人君当谨其所居之位敬修其所可愿欲者茍有一毫之不善生于心害于政则民不得其所者多矣四海之民至于困穷则君之天禄一绝而不复续岂不深可畏哉此极言安危存亡之戒以深警之
臣按人君至尊也小民至卑也人君至强也小民至弱也君之于民欲生则生之欲死则死之是可畏者莫如君也今舜之告禹乃曰可畏非民何哉吁人君诚知民之真可畏则必思所以养之安之而不敢虐之苦之而使之至于困穷矣夫然则天禄之奉在人君者岂不长可保哉
五子之歌其一曰皇〈大也〉祖〈谓禹〉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蔡沈曰此禹之训也君之与民以势而言则尊卑之分如霄壤之不侔以情而言则相须以安犹身体之相资以生也故势踈则离情亲则合以其亲故谓之近以其踈故谓之下言其可亲而不可踈之也且民者国之本本固而后国安本既不固则虽彊如秦富如隋终亦灭亡而已矣
臣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之言万世人君所当书于座隅以铭心刻骨者也
又曰予〈五子自称〉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蔡沈曰君失人心则为独夫独夫则愚夫愚妇一能胜我矣三失者言所失众也民心怨背岂待其彰著而后知之当于事几未形之时而图之也朽腐也朽索易绝六马易惊朽索固非可以驭马也以喻其危惧可畏之甚为人上者奈何而不敬乎前既引禹之训言此则以己之不足恃民之可畏者申结其义也臣按此章言国以民为本君之固结民心以敬为本人君诚能以敬存心兢兢业业以临兆民如以朽败欲断之索以驭夫并驾易惊之马惟恐其索之断绝而马之惊轶以致吾身之坠惕然恒存此心以临乎民必不肯非法以虐之非礼以困之而使之得以安其身保其命以遂其仰事俯育之愿则有以固结其心而宗社奠安矣
左传襄公十四年师旷侍于晋侯论卫人出其君曰良君将赏善而刑淫〈明良之君赏加于善人刑加于淫人〉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空匮其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又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臣按书曰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君承天之命以治天之民知天之心甚惠爱乎民也则必养之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则民之奉其君亦将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矣茍以一人肆于民上以纵其淫虐而弃天地之性岂天意哉
哀公元年陈逢滑对怀公曰臣闻国之兴也以福其亡也以祸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
臣按国之所以为国者民而已无民则无以为国矣明圣之君知兴国之福在爱民则必省刑罚薄税敛宽力役以为民造福民之享福则是国之享福也彼昏暴之君视民如土芥凡所以祸之者无所不至民既受祸矣国亦从之无国则无君矣国而无君君而无身与家人世之祸孰有大于是哉推原所自起于一念之不恤民也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朱熹曰民之所欲皆为致之如聚敛然民之所恶则勿施于民鼂错所谓人情莫不欲夀三王生之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之而不困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之而不危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此类之谓也
张栻曰所欲与聚非惟夀富安逸之遂其志用舎从违无不合其公愿而后为得也
又曰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广野也〉也故为渊〈深水也〉驱鱼者獭〈食鱼兽〉也为丛〈茂林也〉驱爵〈与雀同〉者鹯〈食雀鸟〉也为汤武民者桀与纣也
朱熹曰民之所以归乎此以其所欲之在乎此也民之所以去此以其所欲在彼而所畏在此也
张栻曰秦为汉隋为唐驱季世之君肆于民上施施然自以为安而不知其为人驱哀哉
臣按民心莫不有所欲亦莫不有所恶于所欲者则趋之于所恶者则避之人君知民之所欲者在仁则施仁之政以来之所恶者在不仁则凡不仁之政一切不施焉去其不仁而所施者无非仁则有以得民之心而民之归之不啻如水就下兽走圹矣茍为不然反其好恶之常民心所欲者则不之施而所施者皆其所不欲者也如此则失民之心矣既失民心民是以视其欲之所在而趋就之则是吾为之驱之也呜呼有天下国家者尚鉴诸此其无为人民哉
孟子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
朱熹曰丘民田野之民至微贱也然得其心则天下归之天子至尊贵也而得其心者不过为诸侯耳张栻曰人君惟恃崇高之势而忽下民之微故肆其私欲轻失人心以危其社稷使其知民之贵社稷次之而已不与焉则必兢兢业业不敢自恃惟惧其失之也则民心得而社稷可保矣是以明王畏其民而暗主使民畏己畏其民者昌使民畏己者亡骄亢自居民虽迫于势而惮之然其心日离民心离之是天命去之矣
臣按天生民而立君以牧之是君为民而立也君无民则无以为国而君又安能以一人之身而自为哉此人君所以贵乎得民也所谓得民者非谓得其土地生齿也得其心也得其土地生齿而不得其心犹不得也
鼂错言于汉文帝曰夫寒之于衣不待轻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储蓄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臣按君之所以为君也以有民也无民则无君矣君有民不知所以恤之使其寒不得衣饥不得食凶年饥岁无以养其父母育其妻子而又从而厚征重敛不时以苦之非道以虐之则民怨怼而生背畔之心不为君有矣民不为君有君何所凭借以为君哉古之明主所以孜孜焉务民于农桑薄税敛广储蓄以实仓廪备水旱使天下之民无间丰凶皆得饱食煖衣以仰事俯育则常有其民而君位安国祚长矣
和帝时鲁恭上疏曰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天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
臣按鲁恭谓爱民者必有天报则害民者必有天殃可知矣
唐太宗时马周上疏曰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䧏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臣观自古百姓愁怨国未有不亡者人主当修之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
臣按唐三百年天下太宗贞观之世极盛之时也马周犹欲其修于可修之时而无悔于既失之后况君非太宗而时不及贞观乃坐视百姓愁怨而略不一动心可乎
陈子昻曰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百姓是也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则轻其死轻其死则天下乱矣臣按子昻此言警切痛至人主之于百姓要必使之皆乐其生而重其死则祸乱无从作矣然则所以使之乐生重死者其道何由曰圎颅方趾之民莫不爱其身体气力也莫不爱其父母妻子也莫不爱其田庐赀产也上之人不以兴作疲其筋力不以刑法残其体肤不以征役散其父母妻子不以诛求耗其田庐赀产则凡民之所爱皆为其所有民不幸而死犹不忍舎去况舎去而死哉为人上者诚能省刑罚薄税敛不穷兵以黩武不营作以劳人则民咸有乐生之愿而无轻死之心祸乱不作而君位永安国祚无穷矣
以上总论固本之道
固邦本
蕃民之生
周礼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以天下土地之图周〈遍也〉知九州〈荆豫青兖雍幽冀并也〉之地域广〈横也东西为广〉轮〈纵也南北为轮〉之数辨其山〈积石曰山〉林〈竹林曰林〉川〈注渎曰川〉泽〈水锺曰泽〉丘〈土高曰丘〉陵〈大阜曰陵〉坟〈水涯曰坟〉衍〈下平曰衍〉原〈高平曰原〉隰〈下湿曰隰〉之名物〈十等之名与所生之物〉
又曰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谓十二分野之土各有所宜辨其名谓白壤黒坟之类物谓所生之物〉以相〈占祝也〉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犹盛也〉人民以蕃〈蕃息也〉鸟兽以毓〈育生也〉草木以任〈就地所生因民所能〉土事辨十有二壤〈亦土也〉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穑树艺
臣按天地生人止于此数天之所覆者虽无所不至而地之所容者则有限焉惟气数之不齐而政治之异施于是乎生民有盛有衰生齿有多有寡焉是以为人上者必知其民之数以验吾之政又必有以知其地域之广狭长短以验其民居之所容辨其土地之寒煖燥湿以识其民性之所宜察其民物之详审其利害之故蕃鸟兽以为其衣食之资毓草木以为其室器之用别其土壤教其稼穑凡若此者无非以蕃民之生也民生既蕃户口必増则国家之根本以固元气以壮天下治而君位安矣
大司徒以保息〈谓安其民而使之蕃息〉六养万民一曰慈㓜〈谓爱㓜小〉二曰养老〈七十养于乡〉三曰振穷〈闵其无告〉四曰恤贫〈助其不给〉五曰宽疾〈略其事任保其正命〉六曰安富〈平其繇役保其常产〉
李觏曰大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六曰安富谓平其繇役不专取也孔子谓既庶矣富之既富矣教之管子言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然则民不富仓廪不实衣食不足而欲教以礼节使民趋荣而避辱难也田皆可耕桑皆可蚕材皆可饬货皆可通彼独以是而致富者心有所知力有所勤夙兴夜寐攻苦食淡以趣天时听上令也如此之民反疾恶之何哉疾恶之则任之重求之多劳必于是费必于是富者几何其不转而贫也使天下皆贫则为之君者利不利乎故先王平其繇役不专取以安之世俗不辨是非不别淑慝区区以击彊为事噫富者乃彊耶彼推理而诛者果何人也
吕祖谦曰犬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三曰振穷四曰恤贫六曰安富后世之政自谓抑彊扶弱者果得先王之意欤
臣按大司徒以保息养万民谓之保息者保养而使其蕃息也成周盛时以此养其万民所以致其蕃息其天地生生不息之仁乎盖以民之生也始于㓜而终于老其间彊壮之年固皆有以自养而无赖乎人也惟其㓜也不能自立必待有以慈爱之迨其老也不能自存必待有以安养之不幸而穷匮焉贫乏焉疾病焉皆必待上之振之恤之宽之而后得以自遂也凡此五者皆因其所不足而养之惟富而有财者则又因其所有馀而养之焉诚以富家巨室小民之所依赖国家所以藏富于民者也小人无知或以之为怨府先王以保息六养万民而于其五者皆不以安言独言安富者其意盖可见也是则富者非独小民赖之而国家亦将有赖焉彼偏隘者往往以抑富为能岂知周官之深意哉
小司冦及大比〈三年比较民之众寡〉登民数自生齿以上登〈载也〉于天府内史司会冢宰贰之以制国用
臣按人生齿而体备男子八月生齿八岁而龀女子七月生齿七岁而龀皆书于版其正本登于天府其内史司会冢宰三官所掌者乃其副贰耳民数既登之后乃计其数以制国用焉始之内史以书其名继之司会以计其数终之冢宰以统其成盖因其户口之多少年齿之长㓜以会计其用度之盈缩以见先王之举事无非所以为民民用既足然后以制国用不厉民以自适也
司民〈主民数者〉掌登万民之数自生齿以上皆书于版〈籍也〉辨其国中〈王国之内〉与其都鄙及其郊野异其男女岁登〈上也〉下〈除也〉其死生〈每岁有生者登而载之死者下而除之〉及三年大比以万民之数诏司冦司冦及孟冬祀司民之日〈祀司民之星〉献其数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内史司会宰贰之以赞王治臣按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天子之所以为天之子而享有天下之奉者以其有民也天生民而命天子一人以君之凡君之所以尊所以贵而为四海九州之人爱戴之无已者非民孰致之故虽匹夫匹妇之贱且贫而天子必敬而爱之不敢以其势位权力加之况千万亿人之名数聚于一书之间而敢轻忽之哉古昔帝王所以受人之献民数而必拜之者此也虽然徒拜其民数之版而忽其蠢动之人则亦虚礼而已此人君所以贵乎有爱民之实也
汉惠帝六年令民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筭〈汉律人出一筭令人出五筭罪之也〉
章帝元和二年春正月诏赐民胎养谷著为令诏曰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筭一岁
三年春正月诏婴儿无亲属者及有子不能养者廪给之
臣按汉之时去古未远所以著之诏令以惠爱元元以蕃其生者犹有古意女子过时不嫁者有罪妇人怀妊者有养婴儿失养者有给三代以下汉祚所以独长既失而复得者岂不以此欤
孝景元年诏曰间者岁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绝天年朕甚痛之郡国或硗狭无所农桑系畜或地饶广荐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议民欲徙宽大地者听之
崔寔曰昔圣人分口耕耦地各相逼今青徐兖冀人稠土狭不足相供而三辅左右及凉幽州内附近郡皆土旷人稀厥田宜稼悉不垦发今宜遵故事徙贫民不能自业者于宽地此亦开草辟土振人之术也
北齐天保八年议徙冀定瀛无田之人迁于幽州宽乡以处之始立九等之法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臣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荆湖之人观之则荆湖之民异于江右自江右之人观之则江右之民殊于荆湖自朝廷观无分于荆湖江右皆王民也夫自天地开辟以来山川限隔时世变迁地势有广狭风气有厚薄时运有盛衰故人之生也不无多寡之异焉以今日言之荆湖之地田多而人少江右之地田少而人多江右之人大半侨寓于荆湖盖江右之地力所出不足以给其人必资荆湖之粟以为养也江右之人群于荆湖既不供江右公家之役而荆湖之官府亦不得以役之焉是并失之也臣请立为通融之法凡江右之民寓于荆湖多历年所置成产业者则名以税户之目其为人耕佃者则曰承佃户专于贩易佣作者则曰营生户随其所在拘之于官询其所由彼情愿不归其故乡也〈不愿者勿强〉则俾其供词具其邑里定为版册见有某人主户〈本贯无人者不许〉见当某处军匠〈遇阙依次句解〉明白详悉必实毋隐然后遣官赍册亲诣所居供报既同即与开豁所在郡邑收为见户俾与主户错居共役有产者出财无产者出力如此通融两得其用江右无怨女荆湖无旷夫则户口日以増矣江右有赢田荆湖无旷野而田野日以辟矣是亦蕃民生宽力役一视同仁之道也
汉自高祖讫于孝平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馀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馀汉极盛矣
臣按此西汉户口极盛之数
桓帝永夀二年户千六百七万九百口五千六万六千
臣按此东汉户口极盛之数
隋承周得户三百六十万平陈又收户五十万洎于大业二年干戈不用唯十八载乃至八百九十万
杜佑曰隋承西魏丧乱周齐分据暴君慢吏赋重役勤人不堪命多依豪室禁纲隳废奸伪尤滋高颎睹流冗之病建输籍之法定其名轻其数使人知为浮客被彊宗收大半之赋为编甿奉公上蒙轻减之征先敷其信后行其令烝庶怀惠奸无所容隋氏资储逾于天下人俗康阜颎之力焉
胡寅曰方隋之盛也郡县民户上版图者八百九十馀万自经乱离之后十存不能一二皆独孤后无关雎之法废长立少而其祸至此也
唐天宝十三载户九百六万九千
杜佑曰唐自武徳初至天宝末凡百三十八年可以比崇汉室而人户才比于隋氏盖有司不以经国驭远为意法令不行所在隐漏之甚也
胡寅曰明皇享国虽久户口虽多不待易世而身自毁之比祸乱稍平几去其半徒以内有一杨太真外有一李林甫而致之呜呼可不监哉
宪宗元和时户二百四十七万三千
胡寅曰天宝初户几一千万元和户仅二百四十七万是十失其八也宪宗急于用兵则养民之政不得厚重以用异镈聚敛受诸道贡献百姓难乎其阜蕃矣
臣按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则国势盛庶民寡则国势衰盖国之有民犹仓廪之有粟府藏之有财也是故为国者莫急于养民养民之政在乎去其害民者尔所以使民受害而户口不得阜蕃者必有其根故胡寅论隋氏之耗不咎杨〈玄感〉李〈密也〉而咎独孤后天宝之耗不罪安〈禄山〉史〈思明〉而罪杨太真李林甫元和之耗则又归其狱于程异皇甫镈之聚敛焉呜呼私意行于宫禁而灾祸延于闾阎小人用于庙堂而毒害及于黎庶人君之欲蕃民生者其尚去䜛远色贱货而一于贵徳也哉
徐干曰夫治平在庶功兴庶功兴在事役均事役均在民数周民数周为国之本故民数者庶事之所自出也莫不取正焉以分田里以合贡赋以造器用以制禄食以起田役以作军旅国以建典家以立度五礼用修九刑用措其惟审民数乎
臣按今制每十年一次大造黄籍民年十五为成丁十四以下为不成丁盖得此意
杜佑曰古之为理也在于周知人数乃均其事役则庶功以兴国富家足教从化被风齐俗一夫然故灾沴不生悖乱不起所以周官有比闾族党州乡县鄙之制维持其政纲纪其人献民数于王王拜受之其敬之守之如此其重也及理道乖方版图脱漏人如鸟兽飞走莫制家以之乏国以之贫奸冗渐兴倾覆不悟斯政之大者远者将求理平之道非无其本欤
臣按古人有言观民之多寡可以知其国之彊弱臣窃以为非独可以知其彊弱则虽盛衰之故治乱安危之兆皆于此乎见之是以人君常于拜受民数之后阅其版籍稽其户口以知其多寡之数今日之民较之前世多欤吾则求所以致其多之之由兢兢焉益思所以保养之寡欤必求所以致其寡之之故汲汲焉益求所以改革之如此则危者可安乱者可治而衰者可由是而盛矣
以上论蕃民之生
大学衍义补卷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制民之产
通典曰黄帝时八家为井井开四道而分八宅凿井于中则井田之原其来远矣
臣按此井田之始
尧遭洪水天下分绝使禹平水土别九州冀州土白壤〈无块曰壤〉田中中〈第五〉兖州土黑坟〈色黑而坟起〉田中下〈第六〉青州土白坟〈土脉坟起也〉田上下〈第三〉徐州土赤埴〈土黏曰埴〉坟田上中〈第二〉州土惟涂泥〈水泉湿也〉田下下〈第九〉荆州土惟涂泥田下中〈第八〉豫州土惟壤下土坟垆〈疏也〉田中上〈第四〉梁州土青黎〈黒也〉田下上〈第七〉雍州土黄壤田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垦者九百一十万八千二十顷
蔡沈曰夏氏谓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穑树艺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五地所宜之物〉九等〈上中下三等也〉制天下之地征则夫教民树艺与因地制贡固不可不先于辨土也
臣按人君之治莫先于养民而民之所以得其养者在稼穑树艺而已稼穑树艺地土各有所宜故禹平水土别九州必辨其土之质与色以定其田之等第因其宜以兴地利制其等以定赋法不责有于无不取多于少无非以为民而已
舜典帝曰弃〈稷之名〉黎民阻饥汝后稷〈主谷之官〉播〈布也〉时百谷〈谷一作种〉
臣按史记言稷少好耕农民皆法则之尧举为农师使教民稼穑则弃之为稷尧时已然舜盖以旧官申命之也当是时水土有未平者尧既平之有可耕者矣故命弃播时百谷使民耕垦以为食使不至于阻饥焉先儒谓唐虞之时岂有阻饥之事然尚忧之此所以为唐虞也
周礼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一曰三农〈山泽平地三等之农〉生〈种也〉九谷〈黍稷稻梁秫菰麻麦豆也〉二曰园圃〈树果蓏曰圃园其樊也〉毓草木三曰虞衡〈掌山泽之官〉作山泽之材〈作而用之〉四曰薮〈无水之地〉牧〈有畜之地〉养〈畜也〉蕃〈盛也〉鸟兽五曰百工〈兴事造业之工〉饬化八材〈勤力以化八者之材珠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木曰刻金曰镂革曰剥羽曰折〉六曰商〈行货〉贾〈坐货〉阜〈盛也〉通货〈金玉曰货〉贿〈布帛曰贿〉七曰嫔〈有夫者〉妇〈有姑者〉化治丝〈茧之已缲者〉枲〈麻之未缉者〉八曰臣〈男之贱者〉妾〈女之贱者〉聚敛〈谓蓄积之〉䟽材〈百草根实可食也〉九曰闲民无常职〈八职有常此独无常〉转移执事〈若今佣雇为工作者〉
程颢曰古者四民各有常职而农者居十八九故衣食易足而民无所困苦后世浮民多矣游手不可赀度观其穷促辛苦孤贫疾病变作诈巧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岁滋久将何若事已穷极非圣人能变而通之则何以免患岂可谓无可奈何而已哉此宜酌古变今均多恤寡渐为之业以救之耳叶时曰农者天下之本食者民生之命则不可无三农以生九谷园圃民之所树艺则不可无园圃以毓草木山泽民之所取材用则不可无虞衡以作山泽之材薮以富得民则不可无薮牧以阜蕃鸟兽工以足材用则不可无百工以饬化八材懋迁有无化居则不可无商贾以阜通货贿布帛女工之事则不可无嫔妇以化治丝枲䟽材婢仆之职则不可无臣妾以聚敛䟽材自农圃而下民力有所不给则又不可无闲民以转移执事盖民有常产者有常心先王制民之产授民之职使之有相生相养之具此人心所以不离涣也
臣按民生天地间有身则必衣有口则必食有父母妻子则必养既有此身则必有所职之事然后可以具衣食之资而相生相养以为人也是故一人有一人之职一人失其职则一事缺其用非特其人无以为生而他人亦无以相资以为生上之人亦将何所藉以为生民之主哉先王知其然故分其民为九等九等各有所职之事而命大臣因其能而任之是以一世之民不为三农则为园圃不为虞衡则为薮牧否则为百工为商贾为嫔妇为臣妾皆有常职以为之生是故生九谷毓草木三农园圃之职也作山泽之材养鸟兽虞衡薮牧之职也与夫饬化八材阜通货贿化治丝枲聚敛䟽材岂非百工商贾嫔妇臣妾之职乎是八者皆有一定职任之常惟夫闲民则无常职而于八者之间转移执事以食其力焉虽若无常职而实亦未尝无其职也是则凡有生于天地之间者若男若女若大若小若贵若贱若贫若富若内若外无一人而失其职无一物而缺其用无一家而无其产如此则人人有以为生物物足以资生家家互以相生老有养㓜有教存有以为养没有以为葬天下之民莫不爱其生而重其死人不游手以务外不左道以惑众不群聚以劫掠民安则国安矣有天下国家者奉天以勤民其毋使斯民之失其职哉
大司徒颁职事于邦国都鄙使以登万民一曰稼穑二曰树艺
小司徒之职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
臣按可耕之地为井可畜之地为牧
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上地夫一廛〈人各受二亩半为宅〉田百亩〈各受田百亩以为世业〉莱五十亩〈谓田之休不耕者〉馀夫亦如之〈正夫之外别给馀夫〉中地夫一廛田百亩莱百亩馀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亩莱二百亩馀夫亦如之臣按民之所以为生产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宅斯有生生之具所谓生生之具稼穑树艺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则有衣食之资用度之费仰事俯育之不缺礼节患难之有备由是而给公家之征求应公家之徭役皆有其恒矣礼义于是乎生教化于是乎行风俗于是乎美是以三代盛时皆设官以颁其职事经其土地辨其田里无非为是三者而已后世听民自为而官未尝一问及焉能不扰之足矣况为之经制如此其详哉明主有志于三代之隆者不必泥古以求复井田但能留意于斯民而稍为之制凡有徴求营造不至妨害于斯三者则虽不复古制而已得古人之意矣
前汉食货志圣王量能授事四民陈力受职民受田上田夫百亩中田夫二百亩下田夫三百亩岁耕种者为不易上田休一岁者为一易中田休二岁者为再易下田三岁更耕之自爰其处〈爰于也更谓三岁即改与别家佃以均厚薄〉农民户人已受田其家众男为馀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同也每夫孟子言二十五亩〉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当农夫一人〈口二十亩〉此谓平土可以为法者也若山林薮泽原陵淳〈尽也〉卤〈醎卤也〉之地各以肥硗多少为差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上所强也
臣按此言受田之法大略与周礼大司徒遂人所言相同周礼所载周家一代分田受民之法皆出乎此也
孟子告梁惠王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养也〉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告齐王数口作八口〉朱熹曰五亩之宅一夫所受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谷故于墙下植桑以供蚕事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时谓孕字之时如孟春牺牲毋用牝之类也七十非肉不饱未七十者不得食也百亩之田亦一夫所受至此则经界正井地均无不受田之家矣此言尽法制品节之详极财成辅相之道以左右民是王道之成也金履祥曰古者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一夫一妇受田百亩又受田庐之地二亩半邑居二亩半田以九百亩为一井八面皆百亩为私田八家受之内一百亩为公田八家同养公田又于公田之内除二十亩为庐舎八家则每家得二亩半也邑居所受亦如之古所谓亩即今田疄其广六尺其长六百尺是为一亩若以今尺步计之则古之百亩当今四十一亩古者二亩半当今一亩十步〈古以百步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
臣按此章朱熹谓此制民之产之法而尽法制品节之详所谓五亩宅百亩田法制也五十衣帛七十食肉品节也有法制而无品节则民为用不足有品节而无法制则民取用无所抑斯言也孟子两言之一以告梁惠王一以告齐宣王赵岐所谓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是也盖天立君以为民民有常生之道君能使之不失其常则王政之本于是乎立矣后世人主不知出此而其所施之政往往急于事功详于法制而于制民之产反略焉是不知其本也后世之治所以往往不古若者岂不以是欤
孟子告齐宣王曰无恒产〈恒产可常生之业也〉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茍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此言民有常产而有常心也〉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此言无常产而无常心〉
朱熹曰恒产可常生之业也恒心人所常有之善心也士尝学问知礼义故虽无常产而有常心民则不能然矣罔犹罗网欺其不见而取之也
臣按三代盛时明君制民之产必有宅以居之所谓五亩之宅是也有田以养之所谓百亩之田是也其田其宅皆上之人制为一定之制授之以为恒久之业使之稼穑树艺牧畜其中以为仰事俯育之资乐岁得遂其饱煖之愿凶岁免至于流亡之苦是则先王所以制产之意也自秦汉以来田不井授民之产业上不复制听其自为而已久已成俗一旦欲骤而革之难矣夫先王之制虽不可复而先王之意则未尝不可师也诚能惜民之力爱民之财恤民之患体民之心常使其仰事俯育之有馀丰年凶岁之皆足所谓发政施仁之本夫岂外此而他求哉
滕文公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朱熹曰井地即井田也经界谓治地分田经画其沟涂封植之界也此法不修则田无定分而豪强得以兼并故井地有不均赋无定法而贪暴得以多取故谷禄有不平此欲行仁政者之所以必从此始而暴君污吏则必欲慢而废之也有以正之则分田制禄可不劳而定矣
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朱熹曰井地之法诸侯皆去其籍此特其大略而已润泽谓因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乎先王之意也
臣按朱熹所谓因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此数语者非但可以处置井地则凡天下之政施于民者皆当视此为凖
秦用商鞅废井田开阡陌
朱熹曰东西为阡南北为陌古者因田之疆畔制其广狭辨其纵横以通人物之往来即周礼所谓遂上之径沟上之畛洫上之涂浍上之道也田间为此所以正疆界止侵争时蓄泄备水旱为永久之计商君行茍且之政尽开阡陌悉除禁限所谓开者乃破坏刬削之意而非创置建立之名所谓阡陌乃三代井田之旧而非秦之所置也
臣按秦废井田开阡陌说者皆谓开为开建之开惟朱熹则以为开除之开焉夫自秦用商鞅废井田开阡陌之后民田不复授之于官随其所在皆为庶人所擅有赀者可以买有势者可以占有力者可以垦有田者未必耕而耕者未必有田官取其什一私取其大半世之儒者每叹世主不能复三代之法以制其民而使豪强坐擅兼并之利其言曰仁政必自经界始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治皆苟而已世之病难行者未始不以亟夺富人之田为辞然兹法之行说之者众茍处之有术期以数年不刑一人而可复所病者特上之未行耳呜呼为此说者可谓正矣其于古今事宜容有未尽焉者臣考井田之制始于九夫之井而井方一里终于四县之都而都广一同其地万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间为浍者一为洫者百为沟者万积而至于万夫其间又有为路者一为道者九为涂者八为畛者千为径者万苏洵谓欲复井田非塞溪壑平涧谷夷丘陵破坟墓坏庐舎徙城郭易疆陇不可为也纵使尽得平原旷野而遂规画于其中亦当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可叶适亦谓今天下为一国虽有郡县吏皆总于上率数岁一代是将使谁为之乎就使为之非少假十数岁不能定也此十岁数之内天下将不暇耕乎由是观之则井田已废千馀年矣决无可复之理说者虽谓国初人寡之时可以为之然承平日久生齿日繁之后亦终归于隳废不若随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如朱熹所云者斯可矣政不必拘拘于古之遗制也然则张载之言非欤曰载固言处之有术所谓术者必有一种要妙之法其言隐而未发惜哉臣不敢臆为之说也
汉武帝时董仲舒说上曰秦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名田占田也各为立限不使富者过制〉以赡不足塞兼并之路然后可善治也
汉孝哀时师丹请建限田下其议孔光何武请吏民名田无过三十顷
北魏孝文时李安世上言田业多为豪右所占夺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使力业相称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事久难明悉归今主上善其议下诏均天下人田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不栽树者谓之露田〉妇人二十亩奴婢受田三十亩
唐授田之制成丁者人一顷其分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二百四十步为亩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宽乡少者为狭乡狭乡授田减宽乡之半凡徙乡及贫无以葬者得卖世业自狭乡徙宽乡者得卖口分已卖者不复受
臣按井田既废之后田不在官而在民是以贫富不均一时识治体者咸慨古法之善而卒无可复之理于是有限田之议均田之制口分世业之法然皆议之而不果行行之而不能久何也其为法虽各有可取然不免拂人情而不宜于土俗可以暂而不可以常也终莫若听民自便之为得也必不得已创为之制必也因其已然之俗而立为未然之限不追咎其既往而惟限制其将来庶几可乎臣请断以一年为限如自今年正月以前其民家所有之田虽多至百顷官府亦不之问惟自今年正月以后一丁惟许占田一顷〈馀数不许过五十亩〉于是以丁配田因而定为差役之法丁多田少者许买足其数丁田相当则不许再买买者没入之其丁少田多者在吾未立限之前不复追咎自立限以后惟许其鬻卖有増买者并削其所有〈民家生子将成丁者即许豫买以俟其成〉以田一顷配人一丁当一夫差役其田多丁少之家以田配丁足数之外以田二顷视人一丁当一夫差役量出雇役之钱〈富者出财〉田少丁多之家以丁配田足数之外以人二丁视田一顷当一夫差役量应力役之征〈贫者出力〉若乃田多人少之处每丁或馀三五十亩或至一二顷人多田少之处每丁或止四五十亩七八十亩随其多寡尽其数以分配之此外又因而为仕宦优免之法因官品崇卑量为优免惟不配丁纳粮如故其人已死优及子孙以寓世禄之意〈如京官三品以上免四顷五品以上三顷七品以上二顷九品以上一顷外官则逓减之无田者凖田免丁惟不配丁纳粮如故〉立为一定之限以为一代之制名曰配丁田法既不夺民之所有则有田者惟恐子孙不多而无匿丁不报者矣不惟民有常产而无甚贫甚富之不均而官之差役亦有验丁验粮之可据矣行之数十年官有限制富者不复买田兴废无常而富室不无鬻产田直日贱而民产日均虽井田之制不可猝复而兼并之患日以渐销矣臣愚偶有所见不知可否敢以为献惟圣明下其议于有司俾究竟以闻
汉孝宣地节三年诏曰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公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
孝元初元元年以公田及苑振业贫民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勿租赋
臣按古者人君多克己以厚民生虽以汉世中主如孝宣孝元者其宫馆园池及郡国公田咸假之以振业贫民俾其种食勿收租赋况本民田而肯夺以为己有而又以之赐亲昵权幸之臣者哉
宋太宗时言者谓江北之民杂植诸谷江南专种秔稻虽土风各有所宜至于参植以防水旱亦古之制于是诏江南两浙荆湖岭南福建诸州长吏劝民益种诸谷民乏粟麦黍豆种者于淮北州郡给之江北诸州亦令就水广种秔稻并免其租
真宗以江淮两浙稍旱即水田不登遣使就福建取占城稻三万斛分给三路为种择田高仰者莳之盖旱稻也内出种法命转运使揭榜示民
臣按地土高下燥湿不同而同于生物生物之性虽同而所生之物则有宜不宜焉土性虽有宜不宜人力亦有至不至人力之至亦或可以胜天况地乎宋太宗诏江南之民种诸谷江北之民种秔稻真宗取占城稻种散诸民间是亦大易裁成辅相以左右民之一事今世江南之民皆杂莳诸谷江北民亦兼种秔稻昔之秔稻惟秋一收今又有早禾焉二帝之功利及民远矣后之有志于勤民者宜仿宋主此意通行南北俾民兼种诸谷有司考课书其劝相之数其地昔无而今有有成效者加以官赏
林勲上政本书曰宜假古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亩其有羡田之家毋得市田其无田与游惰末作者皆驱之使隶农以耕田之羡者而杂纽钱谷以为十一之税
陈亮曰勲为此书考古验今思虑周密可谓勤矣世之为井田之学者孰有加于勲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成顺致利则民不骇而可以善其后
臣按勲此书朱熹吕祖谦皆称许之今考其书百里之县岁率米五万一千斛钱万二千缗绢四千馀匹绵三千四百觔取民过重恐非后世所宜用者〈以上田产〉
虞书曰予决九川距〈至也〉四海濬〈深也〉畎浍距川
蔡沈曰九川九州之川也周礼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一同之间广二寻深二曰浍畎浍之间有遂有沟有洫皆通田间水道以小注大言畎浍而不及遂沟洫者举大小以包其馀也先决九川之水使各通于海次濬畎浍之水使各通于川也
周礼遂人掌邦之野凡治野夫间有遂〈一夫所受之田百亩间必有遂〉十夫有沟〈十夫千亩之田〉百夫有洫〈百夫万亩之田〉千夫有浍〈千夫十万亩之田〉万夫有川〈万夫百万亩之田川所以受遂沟洫浍之水〉
稻人掌稼下地〈下地水泽之地也〉以潴畜水〈潴积也积水为陂塘也〉以防止水〈増之堤防〉以沟荡水〈引水播荡〉以遂均水〈均布沟水〉以列舎水〈列者胜其町畦水可止舎〉以浍写水〈水有馀则㵼之于浍〉
匠人为沟洫广尺深尺谓之𤰝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遂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广二㝷深二谓之浍〈寻与皆八尺〉专达于川各载其名〈识所从出〉也凡天下之地埶两山之间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涂焉凡沟必因水势防必因地势
陈傅良曰遂人言五沟之制而始于遂匠人言五沟之制而始于𤰝𤰝非沟也乃播种之地而已一亩三𤰝一夫三百𤰝𤰝从则遂横遂横则沟从由沟而达洫由洫以达浍其从横亦如之说者又以沟浍为通水而设然沟洫之于田也可决而决则无水溢之患可塞而塞则无旱干之忧以时决塞则沟洫岂特通水而已哉
王昭禹曰沟所以导水不因水势则其流易壅防所以止水不因地势则其土易坏故为沟者必因水势之曲直则其流斯无壅矣为防者必因地势之高下则其土斯无坏矣善为沟者水必漱啮之而无所壅以其因水势故也善为防者水必淫液之而无所决以其因地势故也
臣按古今言水利者周官所谓沟必因水势防必因地势二言尽之矣
孔子曰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
朱熹曰沟洫田间水道以正疆界备旱潦者也又曰沟洫之制见于周礼遂人匠人之职详矣盖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间之水使无水旱之灾所谓濬畎浍距川是也
臣按井田之制虽不可行而沟洫之制则不可废但不可泥其陈迹必欲一一如古人之制尔今京畿之地地势平衍率多洿下一有数日之雨即便淹没不必霖潦之久辄有害稼之苦农夫终岁勤苦盻盻然而望此麦禾以为一年衣食之计赋役之需垂成而不得者多矣良可悯也北方地经霜雪不甚惧旱惟水潦之是惧十岁之间旱者什一二而潦恒至六七也为今之计莫若少仿遂人之制每郡以境中河水为主〈如保定之白沟真定之滹沱之类〉又随地势各为大沟广一丈以上者以逹于大河又各随地势各开小沟广四五尺以上者以达于大沟〈大沟地官用钱偿其直小沟地所近田主偿其直〉又各随地势开细沟广二三尺以上者委曲以达于小沟其大沟则官府为之小沟则合有田者共为之细沟则人各自为于其田每岁二月以后官府遣人督其开挑而又时常巡视不使淤塞如此则旬月以上之雨下流盈溢或未必得其消涸若夫旬日之间纵有霖雨亦不能为害矣朝廷于此又遣治水之官䟽通大河使无壅滞又于夹河两岸筑为长堤高一二丈许〈如河身二丈两旁各留二丈许空地以容许〉则众沟之水皆有所归不至溢出而田禾无淹没之苦生民享收成之利矣是亦王政之一端也惟圣明留意下有司议可否而推行其法于天下
魏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民歌之曰邺有贤令兮为史公决漳水兮灌邺旁终古舄卤兮生稻梁
秦郑国开泾水自中山抵瓠口为渠用溉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锺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名曰郑国渠
李冰为蜀守壅河水作堋穿二江以通舟船因以灌溉诸郡于是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
汉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于穰县南造钳卢陂用广灌溉岁岁増多至二万顷人得其利及后汉杜诗为守复修其业时歌之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臣按成周以前井田与沟洫之制并行旱干则有蓄水之所霪潦则有泄水之地当是之时民无水旱之忧而常获丰登之利非遇大灾变不至于捐瘠也自秦以后井田废而沟洫随之尚赖有民社之责者因川泽之势而兴灌溉之利非惟农民赖之而为国家之益也亦不小矣世之守令能有兴修水利以为一方无穷之惠者上之人其尚旌异而显擢之哉
宋神宗熙宁元年遣使察农田水利中书又言诸州县古迹陂塘异时皆畜水溉田民利数倍近岁多所湮废诏诸路监司访寻州县可兴复水利
苏轼曰今欲凿空寻访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物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事而何苦欲行此哉
臣按水性就下遏之则利于旱岁遇有霖潦则又或至于淹没焉是其利害亦略相当也是以善言利者必因其势顺其宜行其所无事使其旱则得有所灌潦则得有所泄两无害焉斯之为利茍利少而害多或两无所利害焉甚而委邻为壑利己损人决不可凿空生事以烦扰乎民兴起讼端以召不靖之怨也〈以上水利〉
以上论制民之产
大学衍义补卷十四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五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重民之事
舜典咨十有二牧〈养民之官〉曰食哉惟时
朱熹曰王政以食为首农事以时为先舜言足食之道惟在于不违农时也
臣按君之所以治者以民民之所以生者以食食之所以足者以农农之所以耕者以时人君所以设为州牧以子养乎民使之得以遂其生欲遂其生日食不可阙欲足其食农时不可违此帝舜所以咨牧而必以食为先而勉之以时也
帝曰弃黎民阻饥〈厄也〉汝后稷播〈布也〉时百谷
臣按帝舜于咨四岳求奋事功熙帝载之后即首命弃以仍其旧职而后继之敷教明刑之官则农事在所重而当先可知矣
周公作无逸曰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蔡沈曰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木无土则枯民非稼穑则无以生也故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以有天下文武之基起于后稷四民之事莫劳于稼穑生民之功莫盛于稼穑周公发无逸之训而首及乎此有以哉
臣按人君兢兢然所以居其身于无时暇逸之地者必先知夫稼穑之艰难也备尝其艰难之事而后居于逸乐之地则知小人之所依矣小人所依在乎稼穑为人上者乌可纵己之欲以妨农事而使之失其所依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安民之功〉田功〈养民之功〉
孔颖达曰就田功知稼穑之艰难
臣按文王卑服犹禹所谓恶衣服也文王于衣服之奉所性不存专意于安民养民之功然不谓养民而谓之田者周家以农事开国自公刘以来咸以稼穑为事而文王尤专心田事即是以为养民之功也
周颂曰嗟嗟臣工〈群臣百官〉敬尔在公〈公家〉王釐〈赐也〉尔成〈成法〉来咨来茹〈度也〉嗟嗟保介〈农官之副〉维莫之春〈夏正三月〉亦又何求如何新畬〈三岁田〉于皇〈叹美之辞〉来牟〈麦也〉将受厥明〈上帝之明赐也〉明昭上帝迄〈至也〉用康年〈丰年也〉命我众人〈甸徒〉庤〈具也〉乃钱〈铫也〉镈〈鉏也二者皆田器〉奄观铚〈获禾短镰〉艾〈获也〉
严粲曰既嗟叹而告臣工又嗟叹而戒保介皆以重农之意告之也
臣按此周成王戒农官之诗凡命他官皆无诗而命农官独有者盖以农者王政之本周家以此开国故重其事也成周盛时其播时百谷之事具有成法群臣百官容或有不尽知者故于戒饬之际致其深叹之言而且加以敬之一辞俾其详考夫先王之成法以为三农之劝相既不可失其时又不可失其度自耕种以至于收获无一不循其序凡旧田与夫新田无一不得其宜官则尽其劝相之功民则致其耕治之力一一皆如先王成法可也呜呼先王之世尽心于农事者如此秦汉以来岂复有事哉
噫嘻春夏祈谷于上帝也其诗曰噫嘻〈叹辞〉成王既昭〈明也〉假〈格也〉尔〈田官也〉率时〈是也〉农夫播厥百谷骏〈大也〉发〈耕也〉尔私〈私田〉终三十里〈万夫之田内方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两人并耕〉臣按我朝学士朱善谓此诗举成王之谥则成王以后之诗也成王既置田官而戒命之后王复遵其法而重戒之率时农夫农官之职也播厥百谷农夫之事也终三十里欲其地之无遗利也十千维耦欲其人之无遗力也吁古之帝王致力于农事也如此后世之君听民自耕自获所以命官以治之者征租赋督力役而已能勿扰之使其得以尽力南亩已为幸矣况求其戒敕农官劝相农民勤勤恳恳如是夫
周礼遂师巡其稼穑〈春种曰稼秋敛曰穑〉而移用其民〈谓此遂之民移用于彼遂也〉以救其时事〈谓如水潦暴至之类合力救之〉
遂大夫正岁简〈阅也〉稼器〈耒耜之类〉修稼政三岁大比则帅其吏而兴甿〈举民之贤者能者〉明其有功者〈农功之修者则明之〉属其地治者〈属聚也地事之治者〉
县正趣〈催促也〉其稼事〈谓耕耘收敛之事〉而赏罚之〈勤者赏之怠者罚之〉鄼长趣其耕耨稽其女功〈劝织事也〉
里宰以岁时合耦于锄〈耦并耕也〉以治稼穑趣其耕耨行其秩叙〈秩谓多寡叙谓先后〉
司稼掌巡〈行视〉邦野之稼而辨穜〈先种后熟〉稑〈后种先熟〉之种周知其名与其所宜地〈所宜种之地〉以为法而县于邑闾
臣按周礼周公致太平之书也周家自后稷以来以农为国故周公于书既作无逸以为其君告使其知小民之所依而不敢逸豫又于诗作豳颂以为其君诵使其知王业之所起而不敢荒宁及其作周官也一书之间设官分职其间为农事者不一而足或以巡稼穑或以简稼器趋其耕耨辨其种类合耦以相助移用以相救行其秩叙悬其法式又于三岁大比以兴其治田之甿亦如大比之兴贤能焉或诛或赏或兴或废无非以为农事而已噫周公之辅成王陈言以献忠于上者惓惓以稼穑为言建官以分治于下者谆谆以农事为急其知本乎
月令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上辛也〉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郊后吉日也〉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参乘之人〉保介〈衣甲也〉之御〈御车也〉间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执耒而进谓之推〉三公五推乡诸侯九推
又曰王命布农事命田〈田畯也〉舍〈居也〉东郊皆修封疆〈田之限域〉审端径术〈术与遂通田间沟洫也〉善相〈视也〉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
臣按天子籍田千亩收其谷为祭祀之粢盛故曰帝籍谓之籍者借也天子执耒而进然后借民力以终之也古之天子非无人可耕也而必躬为之者岂专为供上帝之粢盛哉亦以为天下之农民帅先尔天子既身为之帅先又必命田畯之官居郊野之外以督其耕修其封疆以防其交争审端径术以通其水道善相丘陵阪险原隰以相其地势高下险易燥湿土地各有所宜五谷各有所殖教之使能其事道之使达其理皆须田畯躬亲教饬之以定其凖使得其平定其直使得其正则农民无所疑惑也吁以九重之上万乘之尊犹且躬为之耕则夫闾阎小民岂有不兴起也哉
季春之月天子乃荐鞠衣〈色如鞠花之黄〉于先帝〈荐衣以祈蚕〉命野虞毋伐桑柘具曲〈簿也〉植〈槌也〉籧〈席之粗者〉筐〈筥之方者四者皆蚕具〉后妃齐戒亲东乡〈去〉躬桑禁妇女毋观〈使不得为容观之饰〉省妇使〈咸省其他役〉以劝蚕事蚕事既登分茧称丝效功以共郊庙之服毋有敢惰
孟夏之月蚕事毕后妃献茧〈后妃受内命妇之献〉乃收茧税以桑为均〈茧之多寡以叶为均齐〉
祭义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君皮弁素积卜三宫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岁既单〈尽也〉矣世妇卒蚕奉茧以示于君遂献茧于夫人夫人缫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祭统夫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读作缁〉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张栻曰周家建国自后稷以农事为务历世相𫝊其君子则重稼穑之事其室家则躬织絍之勤相与咨嗟叹息服习乎艰难咏歌其劳苦此实王业之根本也如周公之告成王其见于诗有若七月皆言农桑之候也其见于书有若无逸则欲其知稼穑之艰难知小人之依也帝王所𫝊心法之要端在乎此夫治常生于敬畏而乱常起于骄肆使为国者毎念乎稼穑之劳而其后妃又不忘乎织絍之事则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严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怀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饥寒若已饥寒之也是心常存则骄矜放肆何自而生岂非治之所由兴也欤美哉周之家法也其后幽王惑褒姒而废正后以召犬戎之祸而诗人刺之曰妇无公事休其蚕织盖推其祸端良由稼穑织絍之事不闻于耳不动于心以至于此故诵葛覃服之无斁之章则知周之所以兴诵休其蚕织之章则知周之所以衰其得失所自岂不较著乎
臣按天子之尊非无可耕之人也而必躬耕以供宗庙之粢盛后妃之贵非无可织之人也而必躬蚕以为祭祀之服饰所以然者非但身致其诚信以事神明而已也亦将以其身为天下农夫蚕妇之帅先也由是亩亩之间闾阎之下闻其风教者莫不曰以天子之尊后妃之贵犹不废耒耜机杼之业况吾侪小人乎夫然将见田里无不耕之夫室家无不织之女人人有业家家务本自然无游手之民末作之技家给而人足盗息而讼简民所以为生者益固国所以藏富者益厚矣张栻以为王业之根本于是乎在然推其根本之所以立则又在乎朝廷之上宫闱之间其言深至切要所谓帝王所传心法之要端在乎此诚非虚语也伏望明主于燕闲之暇留神垂览天下人民不胜大愿
国语周宣王即位不藉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共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财用繁殖于是乎始敦厐纯固于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古者太史顺时𤫽〈视也〉土阳瘅〈厚也〉愤〈积也〉盈土气震发农祥〈房星也〉晨正〈立春之日晨中于中〉日月底于天庙〈营室〉土乃脉发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二月朔日〉阳气俱烝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灾也〉谷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帅阳官〈春官〉以命我司事〈主农事官〉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祓〈祓除〉监农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乡百吏庶民司空除坛于藉命农大夫咸戒农用先时五日瞽告有恊风至王即齐宫百官御事各三日王乃淳濯飨醴及期郁人荐鬯牺人荐醴王祼鬯乃行百吏庶人毕从及藉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藉礼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墢班三之庶人终于千亩其后稷省功太史监之司徒省民太师监之毕宰夫陈飨膳宰监之膳夫赞王王歆大牢班尝之庶人终食是日也瞽率音官以省风土廪于藉东南锺而藏之而时布于农稷则遍戒百姓纪农恊功曰阴阳分布震雷出滞土不备垦辟在司冦乃命其旅〈众也〉曰徇〈行也〉农师一之〈先往〉农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太师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则大徇耨获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动恪恭于农修其疆畔日服其镈不解于时财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以干农功
臣按诗序载芟春藉田而祈社稷也笺言藉田甸师氏所掌王载耒耜所耕之田天子千亩诸侯百亩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之故谓之藉疏谓王一耕之而使庶民芸芓终之是借民者借此甸师之徒也汉书注韦昭亦以借民力为言臣瓒谓帝躬耕为天下先不得以假借为称藉谓蹈藉也颜师古是瓒说引宣王不藉千亩虢文公谏为证明其非假借也以臣观之二说相须其义始备夫以千亩之田非一人一日所能尽意其始也蹈藉田亩以躬三推之仪终也假借民力以终千亩之制尔自周以后迄于唐宋此礼不废然耕藉田者必祀先农我列圣躬祀先农行藉田礼如古制非徒以供宗庙之粢盛实所以重农事以劝相天下之民使兴起农功也
汉文帝二年正月诏曰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藉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九月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文帝又诏皇后亲桑以奉祭服为天下先
景帝后二年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工也〉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大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畜积以备灾害
臣按成周之后最重农者莫如汉文景二帝尤惓惓焉非徒有是虚文也而减租之诏岁下虽以武帝之穷奢好武下至舟车皆有筭而于田租则未尝有加焉兹则所谓诚于悯农之实惠也自是而后君非不耕藉田后非不亲蚕非不下悯农之诏非不敕守令以劝相然皆尚虚文而已非实惠也是故农不必劝也能无扰之足矣善乎柳宗元之言曰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朂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其生而安其性耶臣愿仁圣在上思王业之所本念小人之所依禁游惰则为之者众省繇役则不夺其时减租赋则不罄所有是虽不下悯农之诏而人皆知其有悯念之心不设劝农之官而人皆受其劝相之惠田里小民不胜多幸
鼂错言于文帝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粟来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一日弗得则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又曰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臣按鼂错以此告于文帝欲其为民开资财之道所以开之之要在于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蓄积以实仓廪备水旱而已而其末又言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务农在于贵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人君诚贵五谷而贱金玉民知人君所贵在此则咸知所贵重矣九重之上诚躬行节俭而捐弃金玉切切焉劝农桑抑末作则天下之民咸趋于南亩而惟农之是务矣
景帝后三年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取其资以雇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臣按农天下之本也之一言者文帝之诏凡三见焉而景帝武帝亦皆以是言冠于诏之先汉人去古未远犹知所重也后世往往重珠玉而轻谷粟是不知所重也景帝此诏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其知所重矣乎
以上论重民之事
固邦本
宽民之力
易兊之彖曰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说之大民劝矣哉
程頥曰君子之道其说于民如天地之施感于其心而说服无斁故以之先民则民心说随而忘其劳率之以犯难则民心说服于义而不恤其死说道之大民莫不知劝劝谓信之而勉力顺从人君之道以人心说服为本故圣人赞其大
臣按此兑卦之彖辞兑之义说也兑上为君兑下为民有君民相说之象人君之用民力必以说服为本有事而欲与民趋之则思曰此民所说乎不说乎茍民心说也则先以趋之则民知上之劳我所以逸我也咸忘其为劳矣有难而欲与民犯之则民知上之死我所以生我也咸忘其为死矣人君之欲用民力察夫事之理而得其正体夫民之心而同其欲必为天下而不为一家必为众人而不为一己然后为之则民无不劝勉顺从者矣
节之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程頥曰圣人立制度以为节故能不伤财害民人欲之无穷也茍非节以制度则侈肆至于伤财害民矣臣按此节卦之彖节之为言有限而止也为卦下兑上坎泽上有水其容有限故为节圣人体节之义则立为制度量入为出无过取无泛用宁损己而益人不厉民以适己则必不至于伤财不伤财则不至于害民矣
诗灵台之一章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朱熹曰国之有台所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佚也文王之台方其经度营表之际而庶民已来作之所以不终日而成也虽文王心恐烦民戒令勿亟而民心乐之如子趋父事不召自来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此之谓也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以兴土木之工必若文王之作灵台将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佚然后为之是其所以为此台者非专以适己盖不得已不得不为者也故其虽用民力民反欢乐之若秦之阿房汉之长杨五柞则是劳民以奉己也民安得而不怨恨之哉民怨则国不安危亡之兆也
周礼小司徒之职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数上地家七人〈一夫受田百亩七口以上授以上等之地〉可任也者家三人〈可任力役者毎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二家共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凡起徒役毋过家一人以其馀为羡〈正卒之外皆为羡卒〉惟田与追胥竭作〈惟田猎与逐捕冦盗则正卒羡卒皆作〉
臣按成周盛时其役民也因其受田之高下以定其力役之多寡故其事力相称而其为役也适平及其徒役之起又不过家用一人非田猎与追胥不至于并行也非若后世不复考其人之数不复量其人之产一切征发乃至于尽室而行焉
乡大夫之职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辨其可任者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年二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年十五〉皆征之其舍者〈谓不征者〉国中贵者贤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
旅师凡新甿〈新徙来者〉之治皆听之使无征役
臣按成周力役之征必稽考其版籍之数以辨其事力之任否地近而役多者则征之迟而舍之早地远而役少者则征之早而舍之迟非若后世役民往往劳近而宽远政与古人相反也是以自古明王尤轸念畿甸之民无事之时常加宽恤盖以有事之时必赖其用故也然不独宽其国中之民而已凡国之中贵而有爵者贤而有德者能而有才者服劳公事者老者疾者皆复除之与夫新甿之治则无征役凶札之岁则无力政凡此皆先王行役民之义而存仁民之心
均人〈凡均力役之政〉以岁上下丰年则公旬〈音均〉用三日焉中年则公旬用二日焉无年则公旬用一日焉凶札〈凶谓饥荒札谓疾疫〉则无力政〈并与力政免之〉
臣按此即王制所谓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者也然又因岁时之丰歉以定役数之多寡是以三代盛时之民以一人之身八口之家于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间无一日而不自营其私也所以为公者仅三日焉耳后世驱民于锋镝起民以繇戍聚民以工作盖有一岁之间在官之日多而家居之日少甚者乃至于终岁勤苦而无一日休者呜呼民亦不幸而不生于三代之前哉虽然万古此疆界万古此人民也上之人诚能清心省事不穷奢而极欲不好大而喜功庶㡬人民享太平之福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门
胡安国曰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于所不当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时制者犹书于䇿以见劳民为重事而况轻用于所不当为者乎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非不得已不可用也盖君以养民为职所以养之者非必人人而食之家家而给之也惜民之力而使之得以尽其力于私家而有以为仰事俯育之资养生送死之具则君之职尽矣孔子作春秋于鲁僖之作頖宫则不书复閟宫则不书而于作南门则书之不徒书之而且加以新作之辞以见頖宫閟宫乃鲁国之旧制有以举之则不可废虽欲不修不可得也如此而用民力亦不为过若夫南门鲁国旧所无也虽不作之亦无所加损何必劳民力以为此无益之事此圣人所以讥之欤
左传昭公十九年楚人城州来沈尹戍曰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在昭十三年〉子旗请伐之王〈楚平王〉曰吾未抚吾民今〈谓城州来也〉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侍者〈戍之侍者〉曰王施〈施恩德〉舍〈舍逋负〉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戍曰吾闻民乐其性而无冦仇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音疲〉死转忘寝与息非抚之也
臣按沈尹戌此言人君之欲用民力必先有以抚之所以抚之之道在乎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盖用不节则必美衣食厚用度营宫室广庙宇财费于内力疲于外而民不安其居不遂其生劳苦罢困死亡转徙而林林而生总总而处者皆不得乐其性而且为吾之冦仇矣为人上者可不畏哉
哀公十一年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政事〉也度于礼施取于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丘十六井是赋之常法〉亦足矣臣按施取于厚即所谓食壮者之食也事举其中即所谓任老者之事也敛从其薄即所谓不厚敛于民也此三言者圣人虽为季孙发而以告冉有后世人主行事以礼用民以宽要当以是为法
王制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
孔颖达曰周礼均人丰年旬用三日中年旬用二日无年旬用一日年岁不同虽丰不得过三日也臣按用民力如治城郭涂巷沟渠宫庙之类若师旅之事则不拘此制
又曰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壮者之食
臣按先儒谓老者食少而功亦少壮者功多而食亦多今之使民虽少壮但责以老者之功程虽老者亦食以少者之饮食宽厚之至也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从政谓给公家之力役〉九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人不从政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齐衰大功之丧三月不从政将徙〈欲去者〉于诸侯三月不从政自诸侯来徙〈已来者〉家期不从政
臣按昔人有言夫人莫衰于老莫苦于疾莫忧于丧莫劳于徙此王政之所宜恤者故皆不使之从政焉如是则老耄者得以终其天年废疾者得以全其身体居丧者尽送终之礼迁徙者无失所之虞是亦仁政之一端也
孔子曰张〈张弓也〉而不弛〈落弓也〉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臣按此章孔子因子贡观蜡之问而以弓喻民以答之谓弓之为器久张而不弛则力必绝如民久劳苦而不休息则其力必惫久弛而不张则体必变如民久休息而不劳苦则其志必逸弓必有时而张如民必有时而劳弓必有时而弛如民必有时而息一于劳苦民将不堪虽文王武王有所不能治也一于逸乐则民将废业则文王武王必不为此也然则果如之何而可曰不久张以著其仁不久弛以著其义
子曰使民以时
朱熹曰时谓农隙之时也
臣按朱熹解此章谓时为农隙之时至孟子不违农时章则又解曰农时谓春耕夏耘秋收之时凡有兴作不违此时至冬乃役之也臣窃以谓岁时有早晚气候有寒暑农事有剧易事体有缓急人君遇有兴作必当顺天之时量事之势适民之愿茍堕指裂肌之时烁石流金之候农务方殷饥寒切体而欲有所营为可乎所谓时者非但谓农时各随时而量其可否可也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王安石曰改作劳民伤财在于得己则不如仍旧贯之善
臣按古人必不得已而后改作非甚不得已必不肯快一己之私意废前人之成功安石能为此言至其为相乃变祖宗之法何哉
鲁定公问于颜回曰子亦闻东野毕之善御乎对曰善则善矣然其马将必佚公曰何以知之对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于使民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力造父不穷其马力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今东野毕之御也升马执辔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而犹乃求马不已臣以此知之公曰吾子之言其义大矣愿少进乎回曰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马穷则佚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无危者也
臣按家语此章颜子谓舜不穷其民是以无佚民由是推之则桀纣穷其民所以有佚民而致危亡之祸也可知己后世人主其尚无以苛政虐刑以穷其民哉
汉高祖七年民产子复勿事二岁
宣帝地节四年诸有大父母父母丧者勿繇事使得收敛送终尽其子道
臣按地节之诏即推广王制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之意高帝七年令民产子复勿事二岁岂非古人保胎息之遗意欤汉世去古未远爱养元元之心犹有三代馀风已死也而悯其丧未生也而保其胎人君以此为政则其国祚之长岂不宜哉
以上论宽民之力
固邦本
愍民之穷
书大禹谟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
真德秀曰易虐者不虐易废者不废皆自克艰一念为之
臣按帝舜然禹克艰之言而及于无告困穷者盖人君以一人而为亿兆人之父母要必亿兆人皆得其所然后一人克尽其道君道厥惟艰哉是以人君欲尽克艰之道布德于有生之民非难而施惠于无告之民为难也不虐无告不废困穷帝舜不敢谓其必能而归之于尧孔子谓尧舜以博施济众为病亦此意欤虽然人君富有四海茍恻然兴念则泽无不被矣夫岂难事而必谓帝尧然后时克哉噫树艺者培其方长非难而甦其枯槁为难业医者已其疾病非难而起其膏肓为难后世帝王有志于尧舜之治而思尽君道之难者发政施仁乌可后此
无逸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蔡沈曰于小民则怀保之于鳏寡则惠鲜之惠鲜者鳏寡之人垂首丧气赉予周给之使有生意
臣按昔帝舜告大禹以帝尧克艰之道而以不虐无告不废困穷为言今周公告成王以文王无逸之实而以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为言是知自古帝王所以克艰其君而所其无逸者必先于发政施仁而所以发政施仁者必先于天民之无告者前圣后圣其揆一也
诗正月篇哿矣富人哀此㷀独
朱熹曰乱世富人犹或可胜㷀独甚矣此孟子所以言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也
臣按民之生也有富有贫其富者虽不幸而孤独鳏寡然犹有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惟夫既孤独鳏寡矣而又贫窭乏绝焉生无以为生死无以为死其尤可哀哉是以帝王之施仁政也又于其中较其浅深而为之赒恤使之均得其所焉
周礼大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三曰振穷
郑玄曰天民之穷者有四曰鳏曰寡曰孤曰独臣按民之生也少者赖父母以鞠之老者赖子孙以养之生有衣食之资死有葬祭之具则其生遂而不穷矣然其所以遂其生者实赖上之人为之制产立法使之相生养相保爱而不相弃背焉然物不能以皆齐命不能以皆偶其间不能无幼弱而失怙恃衰老而无所依傍者焉非上之人弘保息之政举振救之令则彼何所控告以全其身命而尽其天年也哉
礼运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臣按大道之行谓唐虞之世也当是之时家给而人足老安而少怀乌有所谓无告废疾者哉记礼者犹以此为言以见天下为公之世无一人之不遂其生则虽穷而无告病而有疾者皆有所养焉举隆古之盛以示后世之法使凡有志于尧舜之治者皆当以尧舜之心为心
王制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皆有常饩
陈澔曰皆有常饩谓君上养以饩廪有常制也臣按天下之民孰非天之所生乃独于幼而无父老而无子与夫无妻无夫者而谓之天民吁民固皆天生者也而此四民者力不足以养其身言不足以达其情则是生于天而不能全天之生尤天之所愍念者也人君于此四等穷人而加惠焉是乃所以补助天之所不逮者也
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
臣按人之生也全理气之性具骨肉之躯其生也有所养其死也有所藏则人之始终毕矣茍死而暴露其骼胔必生而冻馁其身体者也仁人君子见之宁不恻然于心乎此三代盛时所以因时而有掩骼埋胔之令也
孟子曰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也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朱熹曰先王养民之政导其妻子使之养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则尤宜怜恤故必先之也
臣按孟子此言即无逸所谓文王怀保惠鲜之实也昔者明王制民之产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其或不幸少而丧父老而丧子而无夫而无妻焉故其发之于政施之于仁汲汲然以此四者为先惟恐后时而其人或阽于死亡而吾之惠不得以及之也
汉文帝诏曰方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
宣帝诏曰鳏寡孤独高年贫苦之民朕所怜也前下诏假公田贷种食其加赐鳏寡孤独高年帛
章帝诏曰盖人君者视民如父母有𢡚怛之爱有忠爱之教匍匐之救其婴儿无父母亲属及有子不能养食者廪给如律
臣按汉世去古不远其惠养斯民犹有古意观文帝宣帝章帝兹三诏者皆无上事而特下之颛颛然以惠此无告之天民其视魏晋以来因他事下诏而附列于条款之中者有间也惟我圣祖登极之七年特诏天下其略曰曩因天下大乱死者不可胜数朕日夕虑上帝有责思之再三民间流离避乱父南子北至今不能会聚或子殁亲老而无养亲殁子幼而无依皆朕之过也今诏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当惠居存养使不失所噫圣祖特下此诏盖自汉帝三诏之后所仅有者也
唐太宗贞观元年赐民年八十以上有𢝼独鳏寡疾病不能自存者米三斛
宋崇宁元年诏诸路置安济坊
绍兴二年诏临安府置养济院
淳祐七年创慈幼局应遗弃小儿民间有愿收养者官为倩贫妇就局乳视官给钱米如令
臣按前此惠民之政及于无告者往往因事而行其置为院场以专惠之者始见于此我太祖开基之五年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独残疾不能自生者许入院官为赡养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给三分之二寻又改孤老院为养济院其初著之于令曰凡鳏寡孤独每月给米每岁给布务在存恤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既而著之于律曰凡鳏寡孤独及废疾之人贫穷无亲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不特乎此其后也又申之以宪纲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县所属凡有鳏寡孤独废疾无依之人俱收于养济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粮依期按月支给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医治疗噫列圣相承发政施仁咸先于斯凡颁诏条必申饬焉可谓仁之至而义之尽矣臣窃以谓京城百万军民所聚无告之民不可数计有司拘于事例必须赴告通政司送户部下该管官司取里邻结状然后得与居养之列文移上下动经旬月彼无告穷民岂能堪此为今之计乞敕巡城御史及兵马司官凡遇街衢悲呼丐食之人即拘集赴官询其籍贯居址挨究有无亲属产业有产业者责之管业之人有亲属者责之有服之亲如果产业亲属俱无即发顺天府收入养济院居养如此则无告之民皆沾实惠而衢路之间无悲号者矣
绍兴十三年诏下钱塘仁和二县踏逐近城寺院充安济坊籍定老幼贫乏不能自存者及乞食之人每人日支米一升钱十文小儿半之
臣按宋自南渡后建都临安既于京府立养济院又于两赤县以近城寺院充安置坊籍定老幼贫乏乞丐之食日支米给钱以收养之我朝于京府既立养济院又于京城中东西就两僧寺官给薪米爨熟以食贫丐之人每寺日支米三石恩至渥也臣窃以谓两寺之设日有所费然两舍饭寺皆在僻静之地易于作弊臣请东寺移於崇文门大街西寺移于宣武门大街人烟辏集处每所差部属官一员专提调光禄官一员司饭食每当食时兵马官兵沿街趣召给与木筹依次散食仍令巡城御史监视有不如法及作弊者罪之如此非但贫穷得食亦使街道肃清虽然此事关系非小京邑翼翼四方之极而使疲癃残疾之人扶老携幼垂首丧气匍匐于周道之㫄悲号于通衢之侧辇毂之下耳目所及乃尚如此何以示四远之观瞻岂不贻外夷之讥笑伏乞圣明降赐敕谕㮄于通衢付其责于巡城御史兵马司官今后有匍匐悲号于道路者坐以违制之罪
崇宁三年诏诸州县择高旷不毛之地置漏泽园凡寺观寄留槥椟之无主者及暴露遗骸悉瘗其中各置图籍立记识仍置屋以为祭奠之所听亲属祭享著为令臣按先王之于民也制为养生之法而使之得所养有不得其养者则施之以惠鲜之政制为藏死之具而使之得所藏有不得其藏者则施之以掩埋之令不徒恤其生而又恤其死也圣祖于洪武三年虑天下贫民多以水火葬有伤风化下礼部议礼部奏民间死丧不许焚化贫穷无地者所在官司择近城空地设为义冢以为瘗藏之所祖宗良法美意今皆废弛乞敕有司举行是亦仁民之政之大者
以上论愍民之穷
大学衍义补卷十五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六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恤民之患
书说命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
蔡沈曰惟事其事乃其有备有备故无患也
臣按先儒谓简稼器修稼政事乎农事则农有其备故水旱不能为之害是则水旱之备莫先于事农之事可见矣
诗云汉倬彼云汉〈天河也〉昭回于天〈回转也言其光随天转也〉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与荐通重也〉臻〈至也〉靡神不举〈求废祀而修之〉靡爱斯牲圭璧〈礼神玉〉既卒〈尽也〉宁莫我听朱熹曰宣王承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天下喜于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仍叔作此诗以美之言云汉者夜晴则天河明故述王仰诉于天之词如此也
臣按朝廷政治之最急者莫急于民莫得食天旱则五谷不成五谷不成则民无由得食民无由得食则将趁食于四方茍处处皆然则民不㡬于尽瘁乎是故有志于为民之君见天下之亢旱则豫忧之凡可以感天而致雨者无所不用其情是以云汉之诗既告于上天又告于祖宗父母又告于百官索祭之礼既无所遗礼神之物或至于尽无所归咎宁以己身而当其灾无所控告惟仰昊天而诉其忧非徒自贬责于一己而又求助于群臣宣王之忧民之忧如此此其所以遇灾不灾而卒成中兴之业也欤
周礼大司徒以荒政〈救凶之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散其所积〉二曰薄征〈轻租税〉三曰缓刑〈凶年犯法者多缓之恐致变〉四曰弛力〈息繇役〉五曰舍禁〈舍山林川泽之禁〉六曰去㡬〈关市不㡬察〉七曰眚礼〈凡有礼节皆从减省〉八曰杀哀〈凡行丧礼皆从降杀〉九曰蕃乐〈闭藏乐器〉十曰多昏〈不备礼而昏娶〉十一曰索神〈求废祀而修之〉十二曰除盗贼〈饥馑盗贼多严刑以除之〉
吕祖谦曰聚万民者札瘥凶荒民皆转徙之四方故以政聚之散利是发公财之已藏者薄征是减民租之未输者此两者荒政之始已藏者散之未输者薄之荒政之大纲举矣缓刑谓民迫于饥寒不幸有过失缓其刑辟以哀矜之弛力者平时用民力岁不过三日今则弛之以休息民力舍禁谓山虞林衡皆舍去其禁恣民取之去㡬谓去关防之㡬察使百货流通商贾求市此是救荒之要术眚礼谓凡礼文可省者省之如有币无牲之类杀哀谓凡丧纪之节一皆减省专理会荒政蕃乐谓岁荒民饥当忧民之忧所以闭藏乐器不作多昏谓凶荒之年杀礼多昏使男女得以相保索神谓靡神不举并走群望之类前既说缓刑后又说除盗贼是经权皆举处不幸民有过固可哀矜至于奸民亦有伺变窃发者凶荒之岁民心易动一夫叫呼万夫皆集故以除盗贼终之以止乱之萌大抵周礼六官虽分职然其关节脉理皆相应且如散利须考大府天府内府凡掌财赋之官如薄征须考九职九赋九贡如缓刑须考司冦士师所掌之刑他莫不然参观遍考然后可知
叶时曰圣人为荒政以聚万民所以救天时之不常而济地利人和之不及也盖天灾国家代有岁凶年谷不登上之人茍不有以赈救之存恤之则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矣民安得而聚哉然此十二政曰弛力曰薄征曰舍禁曰去㡬固皆有以利民而一以散利为先则其关系民命尤急也利不散则民不聚虽有眚礼蕃乐杀哀多昏之政未必有实惠及民
臣按易曰何以聚人曰财大学曰财散则民聚盖天立君以治民君必得民然后得以为君是君不可一日无民也然民必有安居托处之地日用饮食之具而后能聚焉人君为治所以使一世之民恒有聚处之乐而无分散之忧者果用何物哉财而已矣然是财也所以耗而费之者固由乎人力然尤莫甚于天灾焉是以人君当夫丰穰无事之时而恒为天灾流行之思斯民乏绝之虑豫有以蓄积之以为一旦凶荒之备焉此无他恐吾民之散而不可复聚也是以周礼十二荒政而以散利为首郑氏谓散利者贷种食也盖予之食以济一时之饥予之种以为嗣岁之计圣人忧民之心至矣远矣既散所有之利而又行薄征以下十一事以济之此治古之世所以时有丰凶而民无忧患民生所以长聚而君位所以永安者其以此欤
遗人〈遗馈也掌委积之官〉掌邦之委积〈少曰委多曰积〉以待施惠乡里之委积以恤民之艰厄〈艰厄谓年谷不熟〉门关〈在国曰门在郊曰关〉之委积以养老孤郊里之委积以待宾客〈四方至者〉野鄙之委积以待羇旅〈谓不得去者〉县都之委积以待凶荒
廪人〈主藏米之官长〉掌九谷之数〈九谷谓黍稷稻粱𥝰苽麻麦豆也〉以待国之匪颁〈匪颁谓委人之委积〉赒赐〈谓赐予〉稍食〈谓禄廪〉以岁之上下数邦用〈上谓丰年下谓歉岁〉以知足否〈量入为出知所用足与不足也〉以诏谷用以治年之凶丰〈治之者预为之防也〉凡万民之食〈计数万人所食〉食〈食谓一月之食〉者人四鬴〈六斗四升曰鬴〉上〈丰年为上〉也人三鬴〈每人一月食三鬴〉中〈中等不丰不歉之年也〉也人二鬴〈每人一月食二鬴〉下〈歉年为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鬴〈若一月之食一人不句一石二斗八升〉则令邦移民就谷〈移民之不足者以就谷有馀之处〉诏王杀邦用〈凶年邦用宜从减省〉
臣按周礼十二荒政是国家遇凶荒之时救济之法也遗人所掌是国家常时收诸委积以待凶荒施惠之法也廪人所掌是国家每岁计其丰凶以为嗣岁移就之法也观此可以见先王之时所以为生灵虑灾防患之良法深意矣盖其未荒也预有以待之将荒也先有以计之既荒也大有以救之此三代之民所以遇灾而无患也欤今其遗法故在后世人主诚能师其意而立为三者之法则民之遇凶荒也无饥饿之患流移之苦矣
司救凡岁时有天患〈谓灾害〉民病则以节〈旌节〉巡国中及郊野而以王命施惠
李觏曰司救以王命施惠非直凶荒而后施与也疾疫亦有之矣夫四时之厉或连月不愈或阖门不起丁壮卧于床蓐则老稚无能为饮食所不给医药所不济至于死者岂天命乎人主所宜动心矣是故凶年非直除减田租彼货赂之征皆舍之疾疫亦然夫阻饥之人营求衣食固无所不至又将笼其货贿则何所措手足乎况于疾疫之世安得助天为虐乎人主所宜动心矣
臣按疾疫之灾多生于凶荒之岁凡遇荒年宜豫为之防使之不至于饥饿而内伤劳苦而外感积聚而旁染是亦救荒之一助也
春秋襄公二十有四年大饥
胡安国曰古者救灾之政若国凶荒或发廪以赈乏或移粟以通用或徙民以就食或为粥溢以救饿莩或兴工作以聚失业之人缓刑舍禁弛力薄征索神除盗贼弛射侯而不燕置廷道而不修杀礼物而不备虽有旱干水溢民无菜色所以备之者如此其至是年秋有阴沴之灾而冬大饥盖所以赈业之者有不备矣故书之以为戒
臣按胡氏之言救灾之政备矣举而行之则虽灾勿灾焉惟民灾而上弗恤此民之所以灾欤为人上者其尚体圣人春秋之书法毋坐视民之灾而不为先事之防临事之恤哉
穀梁赤曰五谷不升〈成也〉为大饥一谷不升谓之嗛〈不足貌〉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四谷不升谓之康〈康虚〉五谷不升谓之大侵〈侵伤〉大侵之礼君食不兼味台榭不涂〈饰也〉弛〈废也〉侯〈射侯〉廷道〈廷内道路〉不除〈修也〉百官布而不制〈虽布列而不更制作〉神祷而不祀〈惟祈祷不祭祀〉此大侵之礼也
臣按君食不兼味以下此即周礼膳夫所谓大荒则不举者也譬诸父母焉其子不哺而已乃日馀膏梁于心安乎
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饥而食菜则色病〉然后天子食日举以乐
马睎孟曰三十年为一世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至三十年之通此人力也凶旱水溢此天变也人力备则可以应天变盖王者与民同患故虽有凶旱水溢而民无菜色于下然后天子日食举庶羞备礼而以乐侑之也
臣按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食也耕虽出于民而食则聚于国方无事之时丰稔之岁民自食其食固无赖于国也不幸而有水旱之灾凶荒之岁民之日食不继所以继之者国也国又无蓄焉民将何赖哉民之饥饿至于死且散则国空虚矣其何以为国哉是以国无九年六年之蓄虽非完国然犹足以为国也至于无三年之蓄则国非其国矣国非其国非谓无土地也无食以聚民云尔是以三年耕必馀一年食九年耕必馀三年食以至三十年之久其馀至于十年之多则国无不足之患民有有馀之食一遇凶荒民有所恃而不散有所食而不死而国本安固矣虽然为治者非不欲蓄积以备凶歉也然而一岁之所出仅足以给一岁之所费奈何曰数口之家十金之产茍有智虑者尚能营为以度日积聚以备患况有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者哉
玉藻年不顺成则天子素服乘素车食无乐又曰年不顺成君衣布〈布衣也〉搢〈插也〉本〈士之笏也〉关梁不租〈不收租税〉山泽列〈遮列也守之之义〉而不赋〈不收赋税〉土功不兴大夫不得造车马臣按古昔帝王遇灾必惧凡事皆加减节贬损非独以忧民之忧盖亦以畏天之灾也故周礼大荒则不举大札则不举天地大灾则不举举者杀牲盛馔也岂但饮食为然则凡所服之衣所乘之车凡百兴作举皆休息此无他君民之分虽悬绝而实相资以相成也当此凶荒之时吾民嗷嗷然以待哺睊睊然以相视艺业者技无所用营运者货无所售典质则富户无钱举贷则上户无力鱼虾螺蚌采取已竭木皮艸根剥掘又尽面无人色形如魅扶老携幼宛转以号呼力疾曳衰枵腹以呻吟气息奄奄朝不保暮其垂于阽危濒于死亡也如此为人上者何忍独享其奉哉虽欲享之亦且食不下咽也虽然与其贬损于既荒之馀孰若保养于未荒之先非独下民不罹其苦而上之人亦无俟于降杀也
孟子对邹穆公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㡬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范祖禹曰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仓廪府库所以为民也丰年则敛之凶年则散之恤其饥寒救其疾苦是以民亲爱其上有危难则赴救之如子弟之卫父兄手足之捍头目也
臣按人君之为治所以延国祚安君位者莫急于为民故凡国家之所以修营积贮者何者而非为民哉是故丰年则敛之非敛之以为己利也收民之有馀以备他日之不足凶年则散之非散之以为己惠也济民之不足而发前日之有馀吁民有患君则恤之则夫他日君不幸而有患焉则民将救之惟恐后矣
荀乡曰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垣〈墙也〉窌〈窖也〉仓廪者财之末也百姓时和〈谓天时和顺〉事业得叙者〈耕稼得其次序〉货之源也等赋〈谓以差等制赋也〉府库者货之流也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馀而上不忧不足如是则上下俱富交无所藏之是知国计之极也故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者十年之后年谷复熟而陈积有馀是无他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谓也
臣按荀乡本末源流之说有国家者不可以不知也诚知本之所在则厚之源之所自则开之谨守其末节制其流量入以为出挹彼以注此使下常有馀上无不足禹汤所以遇灾而不为患者知此故也
魏李悝平籴法中饥则发中熟之所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所敛而粜之故虽遇饥馑籴不贵而民不散汉耿寿昌请令边郡筑仓以谷贱时则増价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则减价而粜以利民名曰常平仓
臣按耿寿昌常平之法因谷贵贱而増减其价以粜籴之其法非不善也然年之丰歉不常谷之种类不一或连岁皆歉或此种熟而彼种不收茍其敛散之际非斟酌而上下之其法将有时而不平者矣惟今江北之地地可窖藏杂种五谷宜仿此法于要害处立常平司专差户部属官往莅其事随其熟而收其物不必专其地因其时而予之价不必定于官视年丰歉随时粜籴立仓用寿昌之名敛散行李悝之法庶乎其可也
鼂错言于汉文帝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无同〉捐瘠者〈无相弃捐而瘦病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臣按安养斯民之政在开其资财之道开资财有道在垦土田通山泽使地无遗利禁游民兴农业使民无馀力如此则畜积多矣虽有天灾数年之水旱而吾所以为之备者具之有素安能为吾民患哉是以古之善为治者恒备于未荒之先救之已患之后者䇿斯下矣
隋开皇五年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以下贫富无差输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胡寅曰赈饥莫要乎近其人隋义仓取之于民不厚而置仓于当社饥民之得食也其庶矣乎后世义仓之名固在而置仓于州郡一有凶饥无状有司固不以上闻也良有司敢以闻矣比及报可委吏属出而施之文移反复给散艰阻监临胥吏相与侵没其受惠者大抵城郭之近力能自达之人耳居之远者安能扶老携幼数百里以就龠合之廪哉必欲有备无患当以隋氏为法而择长民之官行劭农之法辅以救荒之政本末具举民之饥也庶有瘳乎
臣按义仓之法其名虽美其实于民无益储之于当社亦与储之州县无以异也何也年之丰歉无常地之燥湿各异官吏之任用不久人品之邪正不同由是观之所谓义者乃所以为不义本以利民反有以害之也但见其事烦扰长吏奸而已其于赈恤之实诚无益焉然则如之何而可臣愚窃有一见请将义仓见储之米归并于有司之仓俾将所储者与在仓之米挨陈以支遇有荒年照数量支以出计其道里之费运之当社之间以给散之〈就量用其中米以为脚费〉任其事者不必以见任之官散之民者不必以在官之属所司择官以委必责以大义委官择人以用必加以殊礼〈其事详见下〉不必拘拘于所辖专专于所属如此则庶㡬民受其惠乎
唐贞观二年遣使赈恤饥民鬻子者出金帛赎还之臣按饥馑之年民多卖子天下皆然而淮以北山之东尤甚呜呼人之所至爱者子也时日不相见则思之挺刃有所伤则戚之当时和岁丰之时虽以千金易其一稚彼有延颈受刃而不肯与者一遇凶荒口腹不继惟恐鬻之而人不售故虽十馀岁之儿仅易三五日之食亦与之矣此无他知其偕亡而无益也然当此困饿之馀疫厉易至相染过者或不之顾纵有售者亦以饮食失调往往致死是以荒歉之年饿莩盈途死尸塞路有不忍言者矣臣愚窃以为唐太宗赎饥民所卖之子固仁者之心也然待其卖之而后赎彼不售而死者亦多矣莫若遇饥歉之年民有鬻子者官为买之每一男一女费以五缗以上为率量与所卖之人以为养赡之计用其所馀之赀以为调养之费因其旧姓赐以新名𫝊送边郡编为队伍给以粮赏配之军士之家俾其养育〈死者不许句丁〉如此既得以全其性命又得以济其父母内郡不耗边城充实是于救荒之中而有实边之效或者若谓国家府库有限费无所出惟今江南之人有谪戍西北二边者句丁补伍有如弃市及至戍所多不得用今后遇有荒岁预借官钱买之待后于江南民户有隶戎伍于极边者愿出五百缗以上者除其尺籍出二百缗以上者改隶近卫如此则除一军得百军移一军得四十军随以所得抵数还官数十年之后边境之军日増而南方之伍亦不缺矣或曰因饥募兵古有其事欤曰富弼在青州因济饥民募军万计史可考也
代宗时刘晏掌财赋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以爱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现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在晏所统则増非所统则不増也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臣按刘晏谓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以爱民为先上之人诚爱乎民轻徭而薄赋省刑而息兵则民不消耗而户口多矣然户口消耗之由固由乎人亦出乎天而凶荒之岁为尤甚能如晏使有司每旬月具州县丰歉之状贵籴贱粜始见不稔之端先行蠲免救助应民之急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如此则人既不为之害天亦不能为之灾户口滋多赋税日广矣由是观之则国家所以行备荒之政非但为民计盖为国计也
五代周显德六年淮南饥世宗令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世宗曰民犹子也安有子倒悬而父不为解者安责其必偿也
胡寅曰称贷所以惠民亦以病之惠者纾其目前之急也病者责其他日之偿也其责偿也或严其期或征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以米而使之归钱或贫无可偿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诡贷而征诸编民凡此皆民之所甚病也有司以丰取约予为术聚敛之臣以头会箕敛为事大旱而税不蠲水潦而税不蠲蝗蝻螟贼而税不蠲长官督税不登数则不书课民户纳欠不破产则不落籍出于民者尚如此而况贷于公者其责偿固不遗馀力矣世宗视民犹子匡救其乏而不责其必偿仁人之心王者之政也
臣按胡寅此言非但称贷之弊乃今日义仓之弊也朝廷设立义仓本以为荒歉之备使吾民不至于捐瘠而有司奉行不至方其收也急于取足不复计其美恶及其储也恐其浥烂不暇待其荒歉所予者不必所食之人所征者多非所受之辈胡氏所谓其责偿也或严其期或征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以米而使之归钱或贫无可偿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诡贷而征诸编民此数言者切中今日有司义仓之弊呜呼官仓之储本为军国也因饥岁以称贷于民偏方之君犹不责偿况以圣明之世储粟以备荒而谓之义仓者乎
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岁歉民流命侍御史乘𫝊安抚发仓廪出粟及赈贷
神宗熙宁二年判汝州富弼言襄邓汝地旷不耕河北流民至者日众臣遣官察其无业可复者尽给以田羸疾老弱不任农事者始以粟给之
司马光因遣使赈济河北流民上言京师之米有限河北之流民无穷莫若择公正之人为监司使察灾伤州县守宰不胜任者易之各使赈济本州县之民则饥民有可生之路岂得复有流移
臣按人生莫不恋土非甚不得已不肯舍而之他也茍有可以延性命度朝夕孰肯捐家业弃坟墓扶老携幼而为流浪之人哉人而至此无聊也甚矣夫有土此有民徒有土而无民亦恶用是土为哉是以知治本者恒于斯民平居完聚之时豫为一旦流离之虑必择守令必宽赋役必课农桑汲汲然惟民食之为急先水旱而为水旱之备未饥馑而为饥馑之储此无他恐吾民一旦不幸无食而至于流离也夫蓄积多而备先具则固无患矣若夫不幸蓄积无素虽有蓄积而连岁荒歉请之官无可发劝之民无可贷乞诸邻无可应将视其民坐守枵腹以待毙乎无亦听其随处趁食以求生也然是时也赤地千里青艸不生市肆无可籴之米旅店无充饥之食民之流者未必至所底止而为涂中之殍多矣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国家设若不幸而有连年之水旱量其势必至饥馑则必豫为之计通行郡县查考有无蓄积于是量其远近多寡或移民以就粟或转粟以就民或高时估以招商或发官钱以市籴不幸公私乏绝计无所出知民不免于必流则亟达朝廷豫申于会府多遣官属分送流甿纵其所如随处安插所至之处请官廋之见储官为给散不责其偿借富民之馀积官为立券估以时直此处不足又听之他既有底止之所茍足以自存然后校其老壮强弱老而弱者留于所止之处壮而强者量给口粮俾归故乡官与之牛具种子趁时耕作以为嗣岁之计待岁时可望然后般挈以归如此则民之流移者有以䕶送之使不至于溃散而失所有以节制之使不至于劫夺以生乱又有以还定安集之使彼之室家已破而复完我之人民已散而复集是虽所以恤民灾患亦所以弭国祸乱也臣尝因是而论之周宣王所以中兴者以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也晋惠帝所以分崩离析者以六郡荐饥流民入于汉川者数万家不能抚恤之而有李特之首乱也然则流民之关系亦不小哉今天下大势南北异域江以南地多山泽所生之物无间冬夏且多通舟楫纵有荒歉山泽所生可食者众而商贾通舟贩易为易其大江以北若两淮若山东若河南亦可通运惟山西陜右之地皆是平原古时运道今皆湮塞虽有河山地气高寒物生不多一遇荒岁所资者艸叶木皮而已所以其民尤易为流徙为今之计莫若设常平仓当丰收之年以官价杂收诸谷各贮一仓岁出其易烂者以给官军月粮估以时价折筭与之〈详见制国用市籴之令〉而留其见储米之耐久者以为蓄积之备又特遣臣僚寻商于入关之旧路按河船入渭之故道若岁运常数有馀分江南漕运之馀以助之一遇荒歉舟漕陆辇以往是皆先事之备有备则无患矣盖此二藩非他处比是乃近边之地所谓保障茧丝二者皆有赖焉者也尤不可不尽其心
仁宗一遇灾变则避正殿变服损膳彻乐恐惧修省见于颜色恻怛哀矜形于诏命灾所被之处必发仓廪赈贷或平价以粜不足则转漕他路粟以给又不足则诱富人入粟秩以官爵灾甚则出内帑金帛或鬻僧牒或留岁漕或免租税宽逋负休力役罢科率薄关市之征弛山泽之禁不能自存者官为收养不得其死者官为瘗埋
臣按宋仁宗之遇灾而恤民也不徒有恻恻然哀矜之心而实有凿凿乎赈恤之政视彼之徒为虚文付之有司以应故事者异矣万岁之后庙号曰仁不亦宜乎
庆历八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京东者不可胜数知青州富弼劝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择公私庐舍十万馀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缺寄居者皆赋以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仍书其劳约他日为奏请受赏率五日辄遣人持酒肉饭糗慰藉出于至诚人人为尽力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听流民擅取死者为大冢葬之明年麦大熟民各以远近受粮归凡活五十馀万人募为兵者万计
臣按古人言救荒无善政非谓蓄积之不先具劝借之无其方也盖以地有远近数有多寡人有老幼强弱聚为一处则蒸为疾疫散之各所则难为管理不置簿书则无所稽考不依次序则无以遍及置之则动经旬月序之则缓不及救有会集之扰有辨察之烦措置一差皆足致弊此所以无善政也富弼以一青州之守而活河朔五十万之人非徒活民而又因之得军由其立法之简便周尽也所以简便周尽者岂弼一手一足之劳哉其法之最善者官吏自前资待缺寄居者皆赋以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也今世州郡无所谓待缺寄居之官吏臣向于义仓条下云任其事者不必见任之官散之民者不必在官之属是也臣愚欲望朝廷折衷富弼之法立为救荒法式颁布天下州县凡遇凶荒或散粟或给粥所在官司即行下所属凡所部之中有致仕闲住及待选依亲等项官吏监生与夫僧道耆老医卜人等凡平日为乡人所信服者官司皆以名起之待以士大夫之礼喻以朝廷仁民之意给以印信文凭加以公直等名俾其量领官粟各就所在因人散给官不遥制事完之日具数来上其中得宜者量为奖勉作弊者加以官法如此则吏胥不乘机而恣其侵克饥民得实惠而免于死亡矣
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赵忭知越州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菑所被者㡬乡民能自食者有㡬当廪于官者㡬人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㡬所库钱仓粟可发者㡬何富人可募出粟者㡬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于籍者其㡬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
臣按曾巩有言菑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赵忭在越州备荒之政为世所称见旱势之方炽知岁事之必歉前民未饥已为济饥之备观其为书以访问于其属者甚详且悉后世有志于民者诚能以之为法按其条件先事访问一一知其所以然之故而委曲周尽纎息无遗必得其实当其宜无其弊而后可如此则菑沴之来有其备而无患矣不然待其狼狈溃烂之馀然后救之安能有济乎
曾巩救菑议曰有司建言请发仓廪与之粟壮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废其业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廪于上则其势必不暇乎他为一切弃百事而专意于待升合之食是直以饿殍之养养之而已非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也以中户计之户为十人壮者六人月当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当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当受粟五石自今至于麦熟凡十月一户当受粟五十石今被灾州郡民户不下二十万内除有不被灾及不仰食于官者去其半犹有十万户计十万户十阅月之食当用粟五百万石而足何以办此况给受之际有淹速有均否有真伪有会集之扰有辨察之烦凡此又不过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于屋庐构筑之费将安取哉为今之䇿下方纸之诏赐之以钱五十万贯贷之以粟一百万石而事足矣何则今被灾州郡为十万户如一户得粟十石得钱五千下户常产之赀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钱以完其居得粟以给其食则农得修其𤱶亩商得治其货贿一切得复其业而不失其常生之计与专意以待二升之廪于上而势不暇乎他为岂不远哉由有司之说则用十月之费为粟五百万石由今之说则用两月之费为粟一百万石况贷之于今而收之于后足以振其艰乏而终无损于储蓄之实所实费者钱五钜万贯而已
臣按曾巩此议所谓赐之钱贷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给粟之说其为利病相去甚远所谓深思远虑以为百姓长计者真诚有之但饥民一户贷之米十石一旦责其如数偿之难矣不若因时量力稍有力者偿其半无力者并与之或立为次第之限可也
孝宗时下朱熹社仓法于诸路初建之崇安县开耀乡有社仓一所熹请于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赈贷夏受粟于仓冬则加息计米以偿自后随年敛散小歉则蠲其息之半大饥则尽蠲之凡十有四年得息米造仓三间及以元数六百石还府以见储米三千一百石以为社仓不复收息每石止收耗米三升以是一乡之间虽遇凶年人不缺食后请以其法行之他处
臣按朱熹社仓之法固善矣然里社不能皆得人如熹者以主之又不能皆得如刘如愚父子者以为之助熹固自言其数年之间左提右挈上说下教为乡闾立此无穷之计然则其成此仓也盖亦不易矣然则其法不可行欤曰熹固言里社不能皆有可任之人欲一听其所为则惧其计私以害公欲谨其出入则钩挍靡密上下相遁其害又有甚于官府者矣
熹又尝言于其君曰臣曾摹得苏轼与林希书说熙宁中荒政之弊费多而无益以救之迟故也其言深切可为后来之鉴
臣按苏轼书云朝廷厚设储备熙宁中本路截发及别路般来钱米并因大荒放税及亏却课利盖累百钜万然于救荒初无丝毫之益者救之迟故也呜呼救之迟之一言岂但熙宁一时救荒之失哉自古及今莫不然也臣常见州郡每有凶荒朝廷未尝不发仓廪之粟赐内帑之银以为赈恤之䇿然往往行之后时缓不及事朝廷有钜万之费而饥民无分毫之益其故何哉迟而已矣所以迟者其故何在盖以有司官吏惟以簿书为急不以生灵为念遇有水旱灾伤非甚不得已不肯申达县上之郡郡上之藩府动经旬月始达朝廷及至行下遣官检勘动以文法为拘后患为虑因一之诈疑众皆然惟己之便不人之恤非民阽于死亡狼戾惨切朝廷无由得知及至发廪之令行赍银之敕至已无及矣虽或有沾惠者亦无㡬尔臣愿圣明行下有司俾定奏灾限期则例颁行天下灾及八分以上者驰𫝊五分以上者差人二三分以上入逓随其远近以为期限缓不及期以致误事者定其罪名秩满之日降等叙用如此则藩服监司郡县守令咸以救济为念庶㡬无迟缓之失乎
隆兴中中书门下省言湖南江西旱伤立赏格以劝积粟之家凡出米赈济系崇尚义风不与进纳同
臣按鬻爵非国家美事也然用之他则不可用之于救荒则是国家为民无所利之也宋人所谓崇尚义风不与进纳同是也臣愿遇岁凶荒民间有积粟者输以赈济则定为等第授以官秩自远而来者并计其路费授官之后给与玺书俾有司加礼优待与见任同虽有过犯亦不追夺如此则平宁之时人争积粟荒歉之岁民争输粟矣是亦救荒之一䇿也
辛弃疾帅湖南赈济㮄文只用八字曰劫禾者斩闭籴者配
臣按朱熹谓弃疾做两㮄便乱道盖欲其兼禁之也盖荒歉之年民间闭籴固是不仁然当此际米价翔涌正小人射利之时也而必闭之者盖彼亦自量其家口之众多恐嗣岁之不继耳彼有何罪而配之耶若夫劫禾之举此盗贼之端祸乱之萌也周人荒政除盗贼正以此耳小人乏食计出无聊谓饥死与杀死等死耳与其饥而死不若杀而死况又未必杀耶闻粟所在群趋而赴之哀告求贷茍有不从即肆劫夺自诿曰我非盗也迫于饥饿不得已耳呜呼白昼攫人所有谓之非盗可乎渐不可长彼知其负罪于官因之鸟骇鼠窜窃弄锄梃以捍游徼之吏不幸而伤一人焉势不容己遂至变乱亦或有之臣愿明敕有司遇有旱灾之岁势必至饥窘必先㮄示禁其劫夺谕之不从痛惩首恶以警馀众决不可行姑息之政此非但救饥荒乃弭祸乱之先务也然则富民闭籴何以处之曰必先谕之以惠邻次开之以积福许其随时取直禁人侵其所有民之无力者官与之券许其取息待熟之后官为追偿茍积粟之家丁口颇众亦必为之计筭推其赢馀以济匮乏若彼仅仅自足亦不可强也然亦严为之限凡有所积不肯发者非至丰穰禁不许出粜彼见得利恐其后时自计有馀亦不能以不发矣
吕祖谦曰大抵荒政统而论之先王有预备之政上也修李悝之政次也所在蓄积有可均处使之流通移民移粟又次也咸无焉设糜粥最下也
臣按朱熹有言自古国家倾覆之由何尝不起于盗贼盗贼窃发之患何尝不起于饥饿吁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是以先王于民也备之于未荒之前救之于方荒之际而又养之于己荒之馀诚以礼义生于富足一旦饥饿切身吾民无所倚赖或遂至于犯礼越分非独虑其身之不能存亦虑其心之或以荡也是以太平无事之时恒为乱离反侧之虑丰登有馀之日恒为荒歉不给之忧此无他天生人君以为生民之主必体天心以安民生然后有以保其位也不然方其无事之时吾则资之以为用及其有患之际吾乃弃之而不顾是岂天之意哉亦岂君之道哉是以古昔盛时三年耕馀一年食九年耕馀三年食以三十年通计之则馀十年之食矣今不能尽如古制臣请以在仓之米尖入平出之馀逓年所得之米皆用以为备豫之数岁杪计用之时量入为出之际不在数中仍留在仓存其名数以待荒年之用又立为定制凡藩臬州县民间词讼属户律者如户婚田土坊场津渡墟市之类讼而得理者俾量力而出粟〈争田者上田一亩三斗中田二斗下田一斗争婚者上户三十石中户二十石下户十石或四五石之类〉其无理者亦罚米以赎罪皆贮之仓以备荒政及前此敛民以为赈济者皆通归官廪常年则依例挨陈以支荒岁则别行关给以散积之岁月必有赢馀其或不足又须多方设法以措置之随处通融以补益之使必足而后已一旦遇灾有备无患矣大抵备荒之政不过二端曰敛曰散而已有以敛之而积久不散则米粒浥腐而不可食有以散之而一切不敛则仓廪空虚而无以继守者有破产之患贫者无偿官之资有司茍且具文逭责往往未荒而先散及有荒歉所储已空饥民有虑后患者宁流移而死亡不敢领受甚至官吏凭为奸利给散之际饥者不必予予者不必饥收敛之时偿者非所受受者不必偿其弊非止一端必欲有利而无弊莫若尽捐予民不责其偿之为善然又虑夫气运不常丰凶莫测徒有散而无敛后将无以为继宜计所积之多少料民产之有无积茍有馀不责其偿可也若或土地之偏隘人民之众多遇有凶灾难于取具赈饥之后丰年取偿可分民为三等上户偿如其数中户取其半下户尽予之又于户部十三司之外依工部缮工司例别立一司添设官吏专以备荒每年夏六月麦熟秋九月以后百谷收成之候藩府州县将民间所种有无成熟分数逐件申达十月以后通申一年之数兼计明年食足与否有收者㡬乡无收者㡬乡乡凡㡬户得过者㡬家必须赈给者㡬家官廪之储多少富家之积有无近邑何仓有米近乡谁家有积或借官帑以为备或招商贾以通市或请于朝廷有所蠲贷或申于上司有所干请凡百可以为赈济之备者皆于未荒之先而为先事之虑岁岁而袭其常事事而为之制人人而用其心虽有荒旱水溢民无菜色矣若夫临事而救之之术者臣已于各条之下委曲而各为之措置矣虽然此皆其末也若夫本之所当先者则朱熹所谓为政者当顺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若曰赈济于凶荒之馀纵饶措置得善所惠者鲜终不济事伏惟仁圣体上天付托之重广上帝好生之仁常存哀矜恻隐之心弘布蠲贷赈恤之政非独以恤民患盖所以固邦本也天下生灵不胜大幸
以上论恤民之患
大学衍义补卷十六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七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除民之害
禹贡济河惟兖州九河既道
尔雅九河曰徒骇曰太史曰马颊曰覆鬴曰胡苏曰简曰洁曰钩盘曰鬲津〈吴程曰九河率在河间之沧州境〉
孔颖达曰河分为九道在兖州界平原以北是吕祖谦曰禹不惜数百里地疏为九河以分其势善治水者不与水争利也
孟子曰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大也〉水横流〈不由其道散溢妄行〉泛滥于天下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瀹〈亦疏通之意〉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决排皆去其壅塞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
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史记禹抑鸿〈鸿与洪同〉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然河菑〈菑与灾同〉衍溢害中国也尤甚唯是为务故道河自积石〈在兰州地〉历龙门〈在蒲州地〉南到华阴东下砥柱〈今陜州三门山〉及孟津〈在孟县〉雒汭〈在巩县东〉至于大邳〈在今黎阳县〉于是禹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迺酾〈分也〉二渠以引其河〈二河其一出贝丘西南河之南折者也王莽时遂空其一即漯川〉北载高地过降水〈在信都地〉至于大陆〈在邢赵深三州地〉播为九河同为逆〈迎也〉河入于勃海九川既疏九泽既陂诸夏乂安功施于三代
臣按先儒有言人君以养民为职凡为民害者必除之夫民之所资以为养者土也而土必滋于水然后物得以生茍水之多而至于荡焉则为害大矣非徒民不得以为衣食且不得以为居室矣民无衣食居室则何以为生哉是以天地间利于民者莫大乎水害于民者亦莫大于水尧舜之世用人以辅世尤重于治水之职鲧湮洪水则殛之禹能平水土则用以总百揆终而禅之以位圣人之意盖可见矣中国四大水惟河之来为最远其为害亦最大自汉以来屡为中国害一时君臣所以治之者亦各随时因势以为之疏塞无非除民之害而已吁民害弗除则民生弗遂今日为中原民害之大者莫甚于河有天下者乌可不以治河为急务乎
汉孝文时河决酸𬃷东溃金堤兴卒塞之
孝武元光中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
自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岁数不登而梁楚尤甚天子既封禅其明年乃发卒数万人塞之筑宫其上名曰宣防道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
初武帝既塞宣防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至永光五年河决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孝成建始四年河决东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上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増堤防终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九河故道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馀郡然后忧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至是大雨水十馀日河果大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馀顷深者三丈败坏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河平元年以王延世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堤成鸿嘉四年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四万馀所平陵李寻等奏言议者恒欲求索九河故迹而穿之今因其自决可且勿塞以观水势何欲居之当稍自成川挑出沙土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
哀帝初即位骑都尉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浚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宜慱求能浚川疏河者待诏贾让奏言治河有上中下三䇿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遗留也言川泽水所流聚之处皆留而置之不以为居室垦植〉度水埶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善为民者宣之使言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雍防百川各以自利今行上䇿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埶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答难曰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处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䇿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可从淇口以东为石堤多张水门旱则开东方下水门溉冀州水则开西方高门分河流通渠有三利塡淤加肥〈一利〉禾麦更为秔稻〈二利〉转漕舟船之便〈三利〉民田适治河堤亦成此诚富国安民兴利除害支数百岁故谓之中䇿若乃缮完故堤增卑倍薄劳费无已数逢其害此最下䇿臣按古今言治河者盖未有出贾让此三䇿者
平帝元始四年征能治河者以百数其大略异者关并〈人名〉言河决率常于平原〈今徳州〉东郡〈今东昌〉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恶闻禹治河时本空此地秦汉以来河决南北不过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为官亭民室韩牧以为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为四五宜有益王横言河入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往者海溢西南出寖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禹之行河水本从西山下东北去周谱〈世统谱谍〉云定王五年河徙则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决河灌之决处遂大不可复补宜更开空使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乃无水灾司空掾桓谭典其议为甄丰言凡此数者必有一是宜详考验皆可豫见计定然后举事费不过数亿万亦可以事诸浮食无产业民衣食县官而为之作乃两便
臣按西汉一代治河之䇿尽见于此大约不过数说或筑堤以塞之或开渠以疏之或作竹落而下以石或听其自决以杀其势或欲徙民居放河入海或欲穿水门以杀水势或欲空河流所注之地或欲寻九河故道桓谭谓数说必有一是详加考验豫见计定然后举事以今观之古今言治河者皆莫出贾让三䇿其所以治之之法又莫出元贾鲁疏濬塞之三法焉
宋史河入中国行大行西曲折山间不能为大患既出大伾东更平地二千馀里特以堤防为之限夏秋霖潦百川所会不免决溢而大名郓澶滑孟濮齐淄沧隶滨德慱怀卫郑等郡及开封往往受其害于是诏命诸州长吏兼河堤使防塞之法甚备而决溢之患时有说者谓河随时涨落自立春后冻解候人量水初至凡一寸则夏秋当至一尺颇为信验谓之信水非时暴涨谓之客水随决随塞濒河之民苦之
仁宗至和二年河决大名馆陶殿中丞李仲昌请自澶州商胡河穿六㙮渠入横陇故道以披其埶富弼是其䇿诏发三十万丁修六㙮河以回河道以仲昌提举河渠仲昌塞商胡北流入六㙮河不能容明年复决水死者数千万人
欧阳修曰鲧障洪水九年无功禹得洪范五行之书知水润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而就下水患乃息然则以大禹之功不能障塞但能因势而疏决尔今欲逆水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使人力斡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也
熙宁十年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凡灌郡县四十五而濮齐郓徐尤甚坏田逾三十万顷
臣按此黄河入淮之始然此特其支流由汴入泗至清河口入淮者耳
又刘彜程昉言二股河北流今已闭塞然御河水由冀州下流尚当疏导以绝河患
元至大三年河北河南道廉访司言黄河伏槽之时水埶似宽观之不足为害一遇霖潦湍浪迅猛自孟津以东土性疏薄兼带沙卤一失导泄之功崩溃决溢可立而待河至杞县三⿰口播而为三盖亦有年其后二⿰湮塞三河之水合而为一下流既不通畅自然上溢为灾即今水埶趋下有复钜野梁山之意盖河性迁徙无常茍不预防不出数年曹濮济郓蒙害必矣宜妙选廉干深知水利之人专职其事频为巡视谨其防䕶职掌既专则事功可立较之河已决溢民已被害然后卤莽修治以劳民者不同矣
至正四年夏久雨河溢决堤濒河郡邑济宁单州虞城砀山金乡鱼台丰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东明钜野郓城嘉祥汶上任城等处皆罹水患水埶北侵安山沿入会通运河其后集群议都漕运使贾鲁议欲疏塞并举挽河使东行以复故道丞相托克托韪其䇿以鲁为总治河防使发民丁十五万人自四月至十一月诸扫诸堤成河乃复故道南汇于淮又东入于海
欧阳玄曰治河一也有疏有濬有塞三者异焉酾河之流因而导之谓之疏去河之淤因而深之谓之濬抑河之暴因而扼之谓之塞又曰贾鲁有言水工之功视土工之功为难中流之功视河滨之功为难决河口视中流又难北岸之功视南岸为难用物之效艸虽至柔柔能狎水水渍之生泥泥与艸并力重如碇然维持夹辅缆索之功实多
余阙曰中原之地平旷夷衍无洞庭彭蠡以为之汇故河尝横溃为患其埶非多为之委以杀其流未可以力胜也故禹之治河自大伾而下则析为三渠大陆而下则播为九河然后其委多河之大有所泻而其力有所分而患可平也此禹治河之道也自周定王时河始南徙讫于汉而禹之故道失矣故西京时受害特甚虽以武帝之才乘文景富庶之业而一瓠子之微终不能塞而付之无可奈何而后已自瓠子再决而其流为屯氏诸河其后河入千乘而德隶之河又播为八汉人指以为太史马颊者是其委之多河之大有所泻而力有所分大抵偶合于禹所治河者由是而讫东都至唐河不为害者千数百年至宋时河又南决南渡时又东南以入于淮以河之大且力惟一淮以为之委无以㵼而分之故今之河患与武帝时无异自宋南渡时至今〈谓元〉殆二百年而河旋北乃其埶然也建议者以为当筑堤起曹南讫嘉祥东西三百里以障河之北流则渐可图以导之使南庙堂从之非以南为壑也其虑以为河之北则会通之漕废予则以为河北而会通之漕不废何也漕以汶而不以河也河北则汶水必微微则吾有制而相之亦可以舟可以漕书所谓浮于汶达于河者是也盖欲防钜野而使河不妄行俟河复千乘然后相水之宜而修治之
臣按天地间为民害者在天有旱潦之灾在地有河海之患然雨旸之为旱潦也有时而人犹可先事以为之备若夫河海之患则有非人力所能为者矣虽非人力所能为而人君有志于为民者其忍坐视而付之无可奈何哉中国之水非一而黄河为大其源远而高其流大而疾其质浑而浊其为患于中国也视诸水为甚焉自禹疏九河之后迁史河渠书述之详矣臣请探厥本原自张骞使西域之后说者咸谓河出昆仑至元世祖始命其臣笃实者西穷河源得其源于吐蕃朵思甘之南曰星宿海四山之间有泉近百汇而为泽登高望之若星宿然译音所谓鄂端诺尔也其地在中国西南直四川马湖府之正西三千馀里云南丽江府之西北一千五百里较之昆仑殆为近焉自西而东合诸河水其流寖大东北流分为九渡行二十日至大雪山名誊格哩哈达即昆仑也绕昆仑之南折而东而北而西复绕昆仑之北又转而东北行约二十馀日始入中国自贵德西宁之境至积石经河州东北流至兰州北绕朔方上郡又东出境外经三受降城东胜等州又折东南出龙门过河中抵潼关东出三门析津为孟津过虎牢而后奔放平壤吞纳小水以百数埶益雄放无崇山巨矶以防闲之㫄激奔溃不遵禹迹故虎牢迤东距海口二三千里恒被其害方禹之导河其河盖自西而东又转而北之东以入海焉周定王五年河徙已非禹之故道汉元光三年河徙东郡更注勃海继决于瓠子又决馆陶遂分为屯氏河二河相并而行元帝永光中河水始分流于慱州屯氏河始塞后二年又决于平原则东入齐入青以达于海下流与漯川为一宋熙宁十年河又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淮一合北清河入海是时淮仅受河之少半耳金之亡也河始自开封北卫州决入涡河以合于灌旧河在开封城北四十里东至虞城下达济宁州界本朝洪武二十四年河决原武之黑阳山东经开封城北五里又南行至项城经颍州颍上东至寿州正阳镇全入于淮而故道遂淤永乐九年复疏入故道正统十三年又决荥阳东过开封城之西南自是汴城在河之北矣又东南经陈留自亳入涡口又经蒙城至怀远东北而入于淮焉抑通论之周以前河之埶自西而东而北汉以后河之埶自西而北而东宋以后迄于今则自西而东而又之南矣河之所至害亦随之恤民患者乌可不随其所在而除之哉礼曰四渎视诸侯谓之渎者独也以其独入于海故江河淮济皆名以渎焉今以一淮而受大黄河之全盖合二渎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为濒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沁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钜野梁山等处犹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入淮而东北入海之道犹微有存焉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且我朝建国幽燕漕东南之粟以实京师必由济慱之境则河决不可使之东行一决而东则漕渠干涸岁运不继其害非独在民生且移之国计矣今日河南之境自荥阳原武由西迤东历睢阳亳颍以迄于濠淮之境民之受害而不聊生也甚矣坐视而不顾欤则河患日大民生日困失今不理则日甚一日或至于生他变设欲兴工动众疏塞并举则又恐费用不赀功未必成而坐成困毙然则为今之计奈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古今治水者要当以大禹为法禹之导河既分一为九以分杀其汹涌之埶复合九为一以迎合其奔放之冲万世治水之法此其凖则也后世言治河者莫备于贾让之三䇿然历代所用者不出其下䇿而于上中二䇿盖罕用焉往往违水之性逆水之埶而与水争利其欲行也强而塞之其欲止也强而通之惜微眇之费而忘其所捐之大䕶已成之业而兴夫难就之功捐民力于无用糜民财于不赀茍顾目前遑恤其后非徒无利而反有以致其害因之以召祸乱亦或有之顾又不如听其自然而不治之之为愈也臣愚以为今日河埶与前代不同前代只是治河今则兼治淮矣前代只是欲除其害今则兼资其用矣况今河流所经之处根本之所在财赋之所出声名文物之所会所谓中国之脊者也有非偏方僻邑所可比乌可置之度外而不预有以讲究其利害哉臣愿明诏有司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征赴公车使各陈所见详加考验预见计定必须十全然后用之夫计䇿虽出于众而刚断则在于独择之审信之笃而用之专然后能成功耳不然作舍道𠊓甲是乙非又岂能有所成就哉臣观宋儒朱熹有曰禹之治水只是从低处下手下面之水尽杀则上面之水渐浅臣因朱氏之言而求大禹之故深信贾让上中二䇿以为可行盖今日河流所以泛溢以为河南淮右无穷之害者良以两渎之水既合为一众山之水又并以归加以连年霖潦岁岁增益去冬之沮洳未干嗣岁之横潦继至疏之则无所于归塞之则未易防遏遂使平原汇为巨浸桑麻菽粟之场变为波浪鱼鳖之区可叹也已伊欲得上流之消泄必先使下流之疏通国家诚能不惜弃地不惜动民舍小以成其大弃少以就夫多权度其得失之孰急乘除其利害之孰甚毅然必行不惑浮议择任心膂之臣委以便宜之权俾其治河流相地埶于其下流迤东之地择其便利之所就其污下之处条为数河以分水埶又于所条支河之旁地堪种稻之处依江南法创为圩田多作水门引水以资灌溉河既分疏之后水埶自然消减然后从下流而上于河身之中去其淤沙或推而荡涤之或挑而开通之使河身益深足以容水如是则中有所受不至于溢出而河之波不及于陆下有所纳不至于束隘而河之委易达于海如是而又委任得人规置有法积以岁月因时制宜随见长智则害日除而利日兴河南淮右之民庶其有瘳乎或曰若行此䇿是无故捐数百里膏腴之地其间破民庐舍坏民田囿发人坟墓不止一处其如人怨何呜呼天子以天下为家一视同仁在此犹在彼也普天之下何者而非王土顾其利害之乘除孰多孰寡尔为万世计不顾一时为天下计不徇一方为万民计不恤一人贾让有言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足以业其所徙之民大汉方制万里岂与河争咫尺之利哉臣亦以谓开封以南至于凤阳每岁河水渰没中原膏腴之田何止数十万顷今纵于迤东之地开为数河所费近海斥卤之地多不过数万顷而已两相比论果孰多孰少哉请于所开之河偶值民居则官给以地而偿其室庐偶损民业则官倍其偿而免其租税或与之价直或助之工作或徙之宽闲之乡或拨与新垦之田民知上之所以劳动乎我者非为私也亦何怨之有哉矧今凤阳帝乡园陵所在其所关系尤大伏惟圣明留意万一臣言可采或见之施行不胜幸甚
大德中河决杞县蒲口河北河南肃政廉访使尚文建言长河万里西来其埶湍猛至孟津而下地平土疏移徙不常失禹故道为中国患不知㡬千百年矣自古治河处得其当则用力少而患迟事失其宜则用力多而患速此不易之定论也今陈留抵睢东西百有馀里南岸旧河口十一已塞者二自涸者六通川者三岸高于水计六七尺或四五尺南岸故堤其水比田高三四尺或高下等大槩南高于北约八九尺堤安得不坏水安得不北也蒲口今决千有馀步迅疾东行得河旧渎行二百里至归德横堤之下复合正流或强湮遏上决下溃功不可成揆今之计河西郡县顺水之性远筑长垣以御泛溢归德徐邳民避冲溃听从安便被患之家宜于河南退滩地内给付顷亩以为永业异时河决他所者亦如此亦一时救荒之良䇿也蒲口不塞便朝廷从之会河朔郡县山东宪部争言不塞则河北桑田尽为鱼鳖之区塞之便复从之明年蒲口复决塞河之役无岁无之是后水北入复河故道竟如文言
臣按河为中原大害自古治之者未有能得上策者也盖以河自星宿海发源东入中国逾万里凡九折焉合华夷之水千流万派以趋于海其源之来也远矣其水之积也众矣夫以万川而归于一壑所来之路孔多所收之门束隘而欲其不泛溢难矣况孟津以下地平土疏易为冲决而移徙不常也哉汉唐以来贾让诸人言治河者多随时制宜之䇿在当时虽或可行而今日未必皆便元时去今未远地埶物力大段相似尚文所建之䇿虽非百世经久之长计然亦一时救弊之良方宜令河南藩宪每年循行濒河郡县如文所言者相地所宜或筑长垣以御泛溢或开淤塞以通束隘从民所便或迁村落以避冲溃或给退滩以偿所失如此虽不能使濒河州郡百年无害而被患居民亦可暂时苏息矣
以上论除民之害臣按天下之为民害者非特一水也水之在天下非特一河也流者若江海之类潴者若湖陂之属或徙或决或溢或溃堤岸以之而崩泉源以之而涸沙土由是而淤畛域由是而失以荡民居以坏民田皆能以为民害也然多在边徼之壖宽闲之野旷僻之处利害相半或因害而得利或此害而彼利其所损有限其所灾有时地埶有时而复人力易得而修非若河之为河亘中原之地其所经行皆是富庶之乡其所冲决皆是膏腴之产其为民害比诸其他尤大且久故特以民之害归焉使凡有志于安民生兴民利者知其害之有在随诸所在而除之而视河以为凖焉
大学衍义补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八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择民之长
周礼大司徒施教法于邦国〈外而邦国〉都鄙〈内而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
臣按此成周六乡之法也合五家为比比有长合五比二十五家为闾闾有胥合四闾一百家为族族有师合五族为一党党五百家党则有正合五党为一州州二千五百家州则有长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合五州而为之也乡则有师有老有大夫焉郑玄曰百里内为六乡其外为六遂乡犹今畿内之地遂犹今外郡也王畿之内立为六乡而统之大司徒亦犹今畿内郡县直隶六部云
遂人掌邦之野以土地之图经田野〈谓经界其田野〉造县鄙形体之法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以通水为限〉树〈以植木为固〉之臣按此成周六遂之法也五家为邻邻有长〈犹乡之比〉二十五家为里里有宰〈犹乡之闾〉一百家为酂酂有长〈犹乡之族〉五百家为鄙鄙有师〈犹乡之党〉二千五百家为县县有正又有师焉〈犹乡之州〉万二千五百家为遂遂则有人有长又有大夫焉周制内有六乡外有六遂乡之所置比长闾胥族师党正遂之所置邻长里宰酂长鄙师是即汉之亭长三老啬夫唐之里正坊正宋之保长耆长之任也我朝稽古定制于天下州县每百一十户为一里十户为甲每甲有长在城谓之坊长或谓之厢长在外谓之里长或谓之社长保长十年而一役之役周而更造其籍事力有消长则逓升降之又于每里推一年老有德者为老人凡民间有户婚田土斗殴争竞一切小事付之听决又制为木铎使贫而老者振之以警众其词曰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邻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其在赤县也月朔京尹引赴御前听宣谕其制视古为详周而尽亲而比事体归一气类联络而我圣祖又制为教民㮄文昭示天下使之人人儆省世世遵守一编之中良法美意盖与周官所载邻比里闾族党宰长胥师所莅之职殆相符合噫九重之高而虑周闾阎之下万㡬之繁而思及田里之微而又委曲详悉如此其为天下万世计也深且远矣唐柳宗元有言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然则天子之与里胥其贵贱虽悬绝而其任长人之责则一也夫人生不能无欲有欲不能无争其争也未尝不起于细微于其萌芽而遏绝之于其㫄近而禁止之则易为力而不至于损伤且耳闻不若目见之真意度不若心孚之切文移不若口谕之易此古人识治体者所以必重亲民之任而与民最亲者里胥也汉人于乡亭之任三老之设俾其劝导乡里助成风俗得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繇戍尝以岁十月赐以酒肉或赐爵级及帛任之既专优之又厚是以当世之士夫皆乐为之如张敞朱慱鲍宣仇香之徒方其微时亦尝为其乡之亭长啬夫不以为浼也臣愿明敕有司慎重其选申明祖宗㮄示之意必欲一一见之施行属民而读法必其如周之族师索而祭祀必其如周之党正如闾胥之辨其施舍如里宰之行其秩叙如酂长之趋其耕耨稽其女工如闾师之任农耕事任圃树事又如邻长之相纠相受相纠使之有所警而不为恶相受使之有所劝而必为善夫如是将见礼教兴行恩泽下究田里无愁叹之声风移俗易比屋可封矣则虽四方嘉靖之休万国咸宁之化其基本端在于此也伏惟圣明加之意焉〈以上里胥〉
秦灭诸侯以其地为郡置守丞尉各一人
臣按此郡置守之始古者土分为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天子之邦国都鄙有六乡六遂诸侯之国大国三乡三遂次国二乡二遂小国一乡一遂所谓乡遂视后世之州郡所谓乡遂大夫视后世之牧守也
汉武帝时董仲舒曰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也
臣按仲舒谓郡守县令民之师帅谓之师所以教民也谓之帅所以率民也教民使之知礼义率民使之趋事功是则守令兼治教之责非但使之治簿书督财赋理词讼而已也后世人主专责守令以吏治而于教化之事略不计焉失古人命官之意矣汉世去古未远儒者论治犹有所本后世则视教化为虚文矣
宣帝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尝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迺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阙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
臣按史称宣帝厉精为治综核名实信赏必罚此其厉精之实也夫上有责实之政则下有实用之效观宣帝每拜守相必亲见问及其退也又加考察焉考察既得其实而后用之其用也又能久于其任使吏得以究其所施民得以安其所教贤者得以成其功不肖者难以匿其罪及其治效既著或勉以玺书或增其爵秩选其所表者以次入为公卿上之责实如此则为守令者安敢不以实应之哉后世人主选任守令一切付之铨曹铨曹一切付之资格上之人略不有所甄别及其黜陟之际惟徇虚名不责实效往往贤否混殽真赝相半非无赏罚之典而不足以示劝惩此郡邑所以少循良之政而闾里所以多愁叹之声也欤
宣帝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倦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
臣按此诏可见宣帝信赏必罚之政然史又谓或对帝言成伪增户口以蒙显赏是后吏多为虚名由是观之则帝之所以综核名实者未必皆实也则凡其所谓亲问考察名实不相应而知其所以然者岂尽然哉是故人君为治惟诚之为贵不察察以求立名不䜣䜣以求快意则不为小人所窥伺而堕其术中矣
又诏曰颍川太守霸〈黄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向同〉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无重罪囚吏民乡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后征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又诏曰大司农邑〈朱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亡〈无同〉疆外之交束修之馈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臣按宣帝之于良吏不独生而褒升之及其没也犹赐金以奉其祭祀焉则夫当世之为守宰者安得不思所以感发而思奋哉夫人臣之为善恒苦于上下之隔绝而无由以上闻也上之人既闻之播于诏书致其褒嘉一则曰贤人君子一则曰淑人君子为人臣而得于上之称赞如此生有馀荣死为不朽自非下愚不移者孰肯甘小人之归哉
先是哀平间卓茂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后以病免归光武即位先访求茂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司马光曰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旌循良之吏寘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明帝诏司隶刺史岁考长吏殿最以闻尝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故吏称其官民安其业
臣按国家设守令将使之奉宣德意以为民造福也顾乃殃其民又何用彼为哉明帝生深宫之中居九重之上而念及民之受殃则当是时受其民而为之牧者孰敢殃之哉虽然天下之所以为吾民殃者不但一守令也守令中固欲有福吾民者而又有殃之者杂于其间则民亦无由以享其福矣吁奉天子命而居吏民之上者尚因明帝之言而思所以推类以求之哉
章帝诏曰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馀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理人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臣按章帝此诏切中古今俗吏之弊所谓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馀斯人也岂宣帝诏所谓淑人君子者欤是人非独不易得且不易识也后世而有斯人安知其不以罢软不胜任目之哉老子曰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又曰治国如烹小鲜扰之则乱章帝盖有见于此矣
顺帝时左雄上疏曰宁民之道必在用贤用贤之道必存考黜吏数变则下不安业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臣愚所谓守相长吏有显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丧不得去官吏职满岁乃得辟举
王安石曰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其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至于著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绝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设官固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远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责其有为臣按九载黜陟之典始于唐虞后世任人惟西汉为最久黄霸在颍川至于八年然未有一定之制惟我圣祖稽古定制始复有虞之典内外官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中有平常不称职者皆许其复任以冀其后效至于九年通考然后课其三考之功过以相乘除因以黜陟焉其于外官也中有善政著闻而为吏民所告保者及部使者以闻即行旌异之典其秩满者则又增秩加官仍其旧任是以官安其职民安其生仕者无奔走道路之劳居者无送旧迎新之费百年以来率循是道近自选法淹滞以来乃行一切茍且之政数有变更甚非祖宗立法任人之初意况继任之人与所退者无大相远乎
北齐制郡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自上上郡至下下郡凡九等而县之制亦如之
隋如北齐之制杨尚希上表曰今或地无百里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而二郡分领僚众费多租调岁减宜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则国家不亏粟帛选举易得贤良矣隋主从之
唐制近畿之州为四辅其馀为六雄十望十紧及上中下之差县有赤县畿县望县紧县上县中县下县七等之差
宋朝应天下诸县除赤县畿县外四千户为望县三千户以上为紧县二千户以上为上县千户以上为中县不满千户为中下五百户以下为下
臣按北齐制郡为九等唐宋制县为七等定其等差所以别疆域之广狭人民之多寡均科差之轻重也因其所辖之广狭所统之众寡所莅之繁简量其所容度其所有而计其所出如是则无偏重之弊不均之患是亦人君平治天下之大端也我朝得国之初郡县多循胜国之旧名称间有不同疆域则初不异也方是时干戈甫定流徙未复人民无定数今则承平日久版籍既定生齿日繁然而郡县犹因其旧大小悬绝多寡绝伦固有一府统数十州县者其最小者乃至仅有二三县焉固有一县隶七八百里者其最小者乃至不满一里焉设官虽有全减之殊品级则无大小之异仰惟祖宗官制一定固不敢轻有改革若夫斟酌唐宋之制以定府县之等似若可行臣愚请分府为上中下三等州县之等亦如之上县以编民百里为率中县五十里以上下县四十里以下其县之过百里者或陞以为州或析以为一二县县之人民少者割附近里分益之州之人民少者或降而为县或益之以近民而府亦然如此则官吏之所莅者有繁简以此次其殿最土地之所出者有厚薄以此科其财赋人民之所聚者有众寡以此定其徭役将见疆域整齐事力均壹差赋公平太平之基端在此矣或谓祖宗成宪行之百年一旦改革之孰任其咎哉曰浙之嘉兴府止三县宣德间则析为七矣景泰初元浙冦作而分温处闽冦作而分建劔广冦作而分南海与其析之于残破之馀孰若置之于全盛之日哉矧今远方县道有地方四五百里跨三四县间者人民去县治既远往往负固武断椎埋遇有句摄公行旅拒官府恐致生变因循姑息前日之闽浙近日之荆襄可鉴也已
唐太宗曰为朕养民者惟在都督刺史〈唐改太守为刺史〉朕尝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
玄宗引见京畿县令戒以惠养黎民之意又诏新除县令试理人䇿惟韦济词理第一擢为醴泉令中有不第者吏部侍郎坐左迁
玄宗又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诸州刺史命宰相百官饯于洛滨供张甚盛自为诗亲书赠之臣按唐之贤君太宗玄宗为盛一代致治之盛首称贞观开元夷考其所以致此者良由于留意守令亲民之官故也史谓叶气嘉生薰为太平垂祀三百与汉相埓致之之术非循吏谓何信矣哉
唐玄宗制选京官有才识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迹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为定式
又诏三省侍郎阙择尝任刺史者郎官阙择尝任县令者
张九龄曰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于私计甚自得也京师衣冠所聚声名所出从容附会不勤而成是大利在于内而不在于外也宜遂科定其资凡不历都督刺史虽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如不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犹未治也
臣按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付之君君统万民不能独理而付之臣是则天之立君君之任臣无非以为民而已故凡朝廷之上三公九乡百司庶尹何者而非为民设哉不但置州县设守令以为民也自古圣帝明王知天为民立己以为君莫不以重民为先务重乎民必重治民之官而于其所亲近者尤重焉守令是已古人有言轻郡守县令是轻民也民轻则天下国家轻矣自昔论治体者往往欲均内外之任使无偏重偏轻之患臣愚以为在内之官莅事者也在外之官莅民者也莅事者固助其君以治民又孰若莅民者亲代其君以施政于民者尤为切要哉君以民为天臣愚以为事轻于民莅民者比之莅事者尤为重也尤当优之以礼秩加之以恩典岂特均之云乎
宣宗时于延陵为建州刺史入辞宣宗曰建州去京师㡬何对曰八千里宣宗曰卿到彼为政善恶朕皆知之勿谓其远此阶前则万里也
苏洵曰天下之势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近之官吏贤耶民誉之歌之不贤耶讥之𧩂之誉歌讥𧩂者众则必𫝊𫝊则必达于朝廷是官吏之贤否易知也一夫不获其所诉之刺史刺史不问则裹粮走京师缓不过旬月挝鼔叫号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冤易诉也吏之贤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诉乱何从始耶远方之民虽使盗跖为之郡守梼杌饕餮为之县令郡县之民群嘲而聚骂者虽百千为辈朝廷不知也白日执人于市诬以杀人虽其兄弟妻子亦不过诉之刺史不幸刺史又抑之则死且无告矣彼见郡县守令据案执笔吏卒㫄列棰械满前骇然而丧胆矣则其谓京师天子所居者当复何如而又行数千里费且百万富者尚或难之而贫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动故曰近而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
臣按王者于天下势虽有远近内外之殊然皆在吾一视同仁之中岂因其内外远近而为之轻重哉宣宗谓此阶前即万里也然则万里之外即此阶前从可知已苏洵之言切中远方官吏害民之弊人君居九重之上诚于选任守宰之际必慎重其人而不轻授又于陛辞之时亲加戒勉视万里之远如阶庭之间凡有施为必加宽恤其守宰有克举其职者辄不次擢用之视诸内地之吏反加优焉夫然则人人乐仕其地而远方之民皆有贾父来晚之谣而无尹来杀我之怨矣
宋神宗谓文彦博等选任知州未得善法曰朕每思祖宗百战得天下今以一州生灵付庸人常痛心疾首臣按宋之得天下不尽出于战也而为其子孙者尚且痛心疾首不忍以其祖宗之生灵付之庸下之人矧我祖宗之天下真得之百战之馀乌可不择其人而轻付之哉臣诵神宗此言不胜悚惧伏惟圣明留神致思〈以上守令〉
周书王启监厥乱为民曰无胥戕无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养引恬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
蔡沈曰监三监之监康叔亦受畿内之民当时亦谓之监故武王以先王启监意而告之也言王者所以开置监国者其治本为民而已其命监之辞盖曰无相与戕杀其民无相与虐害其民人之寡弱者则哀敬之使不失其所妇之穷独者则联属之使有所归保合其民率由是而容蓄之也且王所以责效邦君御事者其命何以哉亦惟欲其引掖斯民于生养安全之地而已自古王者之命监若此汝今为监其无所用乎刑辟以戕虐人可也
陈大猷曰周礼建牧立监以维邦国自黄帝已立左右监以监视万国乃诸侯之长也
臣按三代以前立监以监邦国盖于诸侯中择其杰出者立为之长以维持之自秦罢侯置守尉监则是于守尉之外别立官以监视之焉制虽不同其治同于为民无相戕杀无相虐害哀敬之联属之保合其民由是以容蓄之而引掖之于生养安全之地而已
汉初遣御史监三辅郡察词讼其后复置监察御史文帝又遣丞相史出刺并督察御史武帝始置部刺史以六条察郡国成帝更为州牧未㡬复为刺史
唐分天下为十道置巡察使寻改按察使后又改采访处置使又改曰观察使其有戎旅之地即置节度使宋初置转运使后又置提刑狱凡有四司曰帅曰漕〈即转运使〉曰宪〈即提刑〉曰仓各自建台毎司各有长官掾佐臣按黄帝四监唐虞四岳十二牧三代方伯连帅是皆后世监司之任但是时封建之制行所监者乃诸侯之国秦汉以来始立郡县置守令地分而官众所以监之者尤不可无一定之制汉以来虽设刺史州牧观察节度转运提刑等职然官无常制治无定署其流之弊乃至任分而不一权重而不掉虽有监察之名而无刺举之实遂至吏无所惩而民不受惠也亦有之矣国初循胜国之制设行中书省既而罢之分天下为十三布政司司设布政参政参议各二员皆分左右以总一方承流宣化之任又设都指挥使司以掌军政按察司以司宪度参峙并立谓之三司治署既有一定之所官联复有一定之制德刑兼举文武并用体制相维关络相通自罢侯置守之后治外之制未有如此之详且善者也又于毎年遣御史一员以巡按其地临边则专命大臣以镇压有事则分遣大臣以巡抚是以百年以来官无旷职民无宿冤而祸乱不作用此道也仰惟祖宗治外之制尽善尽美诚可谓超越百代者矣然所以振起而维持之者则又在乎圣子神孙焉昔人谓天下之本在于郡县郡县之责付之监司而其大纲总要则又专在朝廷诚能委任大臣俾之推择监司豫于未用之先广为询访遇有员阙随才选任或举诸班行或拔自州郡或以职任逓选或以异等超擢又于既用之后责以实效果有异能即加旌异显有实迹不次明扬而不肖庸懦贪鄙之徒不顾其一家之哭如此则十三道之藩臬数十员之正佐皆得其人而郡县无不良之吏田里无不安之民矣致治之要端在乎此伏惟仁圣加之意焉天下生民不胜大幸
宋神宗谓文彦博等曰诸道帅臣转运使职任至重一道惨舒系焉宜谨择其人久于其任汉宣循名责实须用此道彦博对曰为治之要无以易此〈以上监司〉
臣按神宗谓诸道使臣职任至重一道惨舒系焉臣尝因是而推之一道之惨舒系于使臣则一郡之惨舒系于守佐一县之惨舒系于令丞一乡之惨舒系于里胥可知已合乡而为县合县而为郡合郡而为道合诸道而一之则为天下天下之大由诸道之积也道由郡积郡由县积而县又由一乡之积也天下之大譬则人之一身焉一身之中外有四肢百体内有五脏六腑其气息之相通血脉之周流无一时之可息无一处之可滞一时或息一处或滞则疾病生而疮痏成矣病之所以致死者不必出自脏腑之中肢体之上一疡生于指爪之间仅如黍米亦或可以致命知命君子不可以不之谨也是故善治天下者恒以其身视天下无尺寸之肤不爱则无尺寸之肤不养身一处乎宫庭毡厦之上而心常存乎郡县闾里之中端居高拱之时瞑目注想之际海宇之大百万之众系乎吾之一身一人之身不出户庭之外何以周知而遍及之哉政赖内外之群臣内焉者为吾举纲而挈领外焉者为吾承流而宣化焉耳朝著之间百官之众可以目击而声呼也若夫四方八表之远吾目不及见也吾耳不及闻也吾身不能亲行而躬阅之也所以代吾施政教以安之者有监司焉监司之下有郡守也郡守之下有县令也县令之下有里胥也地域有广狭人民有众寡政事有繁简职任有崇卑其为长民之任而为吾教养斯民有功于我者则一而已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天子之所以得乎丘民者政赖乎此四等人耳人主欲安其大宝之位以凝上天之命固祖宗之业全其身于安荣之地以为子孙千万年之计者乌可不以安民为先务而欲安民者乌可不择长民之人哉
以上论择民之长
大学衍义补卷十八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九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分民之牧
舜典肇〈始也〉十有二州
朱熹曰中古之地但为九州曰冀兖青徐荆豫梁雍禹治水作贡亦因其旧及舜即位以冀青地广始分冀东恒山之地为并州其东北医无闾之地为幽州又分青之东北辽东等处为营州而冀州止有河内之地今河东一路是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厚也〉徳〈有徳之人〉允〈信也〉元〈仁厚之人〉而难〈拒绝也〉任人〈包藏㓙恶之人〉蛮夷率服
朱熹曰牧养民之官十二牧十二州之牧也舜言足食之道惟在于不违农时也柔者宽而抚之也能者扰而习之也远近之埶如此先其略而后其详也又言当厚有徳信仁人而拒奸恶凡此五者处之各得其宜则不特中国顺治虽蛮夷之国亦相率而服从矣
臣按有虞之世分天下为十二州每州设一牧以分治之在内则统之以四岳亦犹百揆统在廷之庶官也盖帝王之治内外相维大小相承分而理之使其有条序而不乱合而一之使其有统摄而归一所以为此者不过安养斯民而已故舜咨十二牧首以民食为言盖以国之所以为国者民也民之所以有生者食也然欲民之得食在乎不违农时农不失时则得以尽力田亩而仰事俯育之有馀而公私咸给矣不然则非但民不得以为民而国亦不得以为国矣然欲吾民之得其所又在乎所用之得其人茍非受民牧之寄者所厚者皆有徳之人所信者皆仁厚之士而包藏凶恶之人皆知所以拒而绝之不使之得以预吾政临吾民焉虽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矣是以人君为治必择牧民之长而又使其长择其所用以分牧之人一处不得其人则一处之民受其害必无一处之不得其人使家家皆有衣食之资岁岁不违耕作之候则家给人足而礼义兴行协气嘉生薫为太和而唐虞雍熙泰和之治不外是矣
禹贡禹敷〈分也〉土〈分别土地以为九州〉随山刊木奠〈定也〉高山大川冀州济河惟兖州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海惟州荆及衡阳惟荆州荆河惟豫州华阳黒水惟梁州黒水西河惟雍州
郑樵曰州县之设有时而更山川之形千古不易所以禹贡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使兖州可移而济河之兖州不能移使梁州可迁而华阳黒水之梁州不能迁是故禹贡为万世不易之书后世之为史者主于州县故州县移易而其书遂废矣
臣按舜以前皆为九州至舜乃肇为十二州盖禹治水敷土在肇十二州之前时犹九州也其后禹复并为九州商因之观左传所谓昔夏之方有徳也九牧贡金及商颂所谓帝命式于九围可见矣
周官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
蔡沈曰百揆无所不总者四岳总其方岳者州牧各总其州者侯伯次州牧而总诸侯者也
臣按唐虞之世设百揆以统内之庶官设四岳以统外之州牧州牧之分任者既各以其事功而上于四岳四岳又总以各牧之所上者以归于百揆此体统所以归于一而不紊也
尔雅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州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营州
孙炎曰尔雅与禹贡职方皆不同疑殷制
大雅崧高诗篇序曰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褒赏申伯焉其首章曰崧高维岳骏〈大也〉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甫侯也〉及申〈申伯也〉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干也〉四国于蕃〈蔽也〉四方于宣
朱熹曰宣王之舅申伯出封于谢而尹吉甫作诗以送之言岳山高大而降其神灵和气以生甫侯申伯实能为周之桢干屏蔽而宣其徳泽于天下也臣按人君建国以为国之桢干实欲资之以为京师之屏蔽而宣布王者之徳泽也三代以前则列爵分土以为国家蕃翰自秦罢侯置守所以为国蕃翰者藩服州郡而已
春秋公羊传自陜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隐公五年〉
朱熹曰文王辟国寖广于是徙都于丰而分岐周故地以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邑且使周公为政于国中而召公宣布于诸侯
臣按陜古弘农地盖在今河南陜州也
周礼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乃辨九州之国使同贯利东南曰州正南曰荆州河南曰豫州正东曰青州河东曰兖州正西曰雍州东北曰幽州河内曰冀州正北曰并州
刘彜曰乃辨九州之国使同贯利者四方之人民好恶之不同财用有无之不等必周知其利害贯而通之使有无之相易也善恶之相济也一天下之财用养天下之人民谓同享其利焉
臣按古者言九州者有三禹贡之冀兖青徐荆豫梁雍夏制也尔雅之冀幽营兖徐荆豫雍商制也职方之荆豫青兖雍幽冀并周制也商有幽营而无禹贡之青梁周有幽并而无禹贡之徐梁此三代九州之不同也然此皆三代以前封建之制也后世郡县亦不异焉夫以人君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万方如此其大也四海如此其远也亿兆如此其众也人君以一人之身必欲周知而遍以及焉非细析而总会之分其肢而解其节提其纲而挈其领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安能一一中其理处处得其所哉此古今为治者既分以州县必统以藩服使其上下相承彼此相维以为久安长治之基也
王制千里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十国以为连连有帅三十国以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国以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帅三百三十六长八伯各以其属属于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为左右曰二伯
陈澔曰自陜以东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此即天子之上公分主天下之侯国也八伯为八州之伯二伯则天下之伯也
徐自明曰先王众建诸侯而设方伯连帅之职或以子男附庸之属不能专达于天子故贡赋朝聘之数悉使之听命于牧伯此特其一节耳夫先王举天下以封建诸侯而缺然无所纪纲于其间则强弱有以相吞而大小无以相维甚非经久长治之策也盖方伯连帅之设所谓褒表功徳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其所系大矣哉
臣按先王之世封建之制行故其中又设为方伯连帅以监临而总督之后世立为郡县于其间又分属于各道制虽不尽同而亦其遗意欤
汉地理志武帝开地斥境南置交趾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并夏周之制改雍曰凉改梁曰益凡十三部曰豫州〈部颍川汝南沛凡三郡梁鲁二国〉曰冀州〈部魏钜鹿常山清河四郡赵广平真定中山信都河间凡六国〉曰兖州〈部陈留山阳济阴泰山东郡凡五郡城阳淮阳东平凡三国〉曰徐州〈部琅邪东海临淮凡三郡泗水广陵楚凡三国〉曰青州〈部平原千乘济南北海东莱齐凡六郡菑川胶东高密凡三国〉曰荆州〈部南阳江夏桂阳武陵零陵南郡凡六郡长沙一国〉曰州〈部庐江九江会稽丹阳豫章凡六郡六安一国〉曰益州〈部汉中广汉武都犍为越嶲益州牂牁蜀凡六郡〉曰凉州〈部陇西金城天水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上郡凡九郡〉曰幽州〈部勃海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莵乐浪涿代凡十郡广阳一国〉曰交州〈部南阳郁林苍梧交合浦九真日南七郡〉曰并州〈部太原上党西河朔方凡四郡〉
臣按自汉以来分部牧民之始汉十三部部各有郡国郡天子亲理命守治之国分封诸侯王置相以为之治也汉分天下为十三部而在关中者则属司隶挍尉部京兆扶风冯翊弘农河内河南河东凡七郡在征和以前司隶所统亦有刺史察之后乃除焉今制分天下为十三布政司而两京畿则直隶府部亦此意也
唐太宗贞观元年帝以民少吏多悉并省之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曰关内〈古雍州之地汉京兆冯翊扶风北地安定上郡及弘农陇西五原西河云中之境〉曰河南〈古豫兖青徐之域汉河南弘农颎川汝南陈留沛泰山济阴济南东莱齐国山阳东海琅邪北海千乘东郡及梁楚鲁国东平城阳淮阳菑川高密泗水平原勃海之境〉曰河东〈古冀州之域汉河东太原上党西河雁门代郡及钜鹿赵国常山广平国之地〉曰河北〈古幽冀二州之域汉河内魏勃海清河平原常山上谷涿渔阳右北平辽西真定中山信都河间广阳等郡国又参有东郡河东上党钜鹿之地〉曰山南〈古荆梁二州之域汉南郡武陵巴郡汉中南阳及江夏等郡之地〉曰陇右〈古雍梁二州之域汉天水武都陇西金城武威张掖酒泉炖煌等郡〉曰淮南〈古扬州之域汉九江庐江江夏等郡广陵六安国及南阳汝南临淮之境〉曰江南〈古州南境汉丹阳会稽豫章庐江零陵桂阳等郡长沙国及牂牁江夏南郡福建汀漳〉曰剑南〈古梁州之域汉蜀都广汉犍为越嶲牂牁巴郡之地〉曰岭南〈古州之南境汉南海郁林苍梧珠崖儋耳交趾合浦九真日南等郡〉
臣按此后世因山川形便分道始此
宋太宗分天下为十五路仁宗析为十八路神宗又析为二十三路曰京东东西〈东路今山东之济南青登莱四府南直隶之邳州西路今河南之归徳睢二州及太康县山东之兖州府南直隶之徐州〉曰京西南北〈南路今湖广之襄阳府随安陆二州河南之南阳府北路今河南之河南汝宁二府许郑陈汝四州及孟氾水河阴三县南直隶之颍州北直隶之滑胙城二县〉曰河北东西〈东路今北直隶之大名河间二府冀霸二州及成安清河保定容城雄五县山东之东昌府武定徳滨三州西路今北直隶之真定顺徳广平保定四府及濬县河南之彰徳怀庆卫辉三府〉曰河东〈今山西之太原平阳二府泽潞汾辽沁五州陜西之葭州及吴堡神木府谷三县〉曰陜西二路〈永兴军路今陜西之西安延安庆阳三府河南之陜州山西之蒲解二州及平陆县湖广之上津县秦凤路今陜西之凤翔临洮巩昌平凉四府河岷洮三州〉曰两浙二路〈西路今南直隶镇江常苏松江四府浙江之杭严嘉兴湖四府东路今浙江之绍兴宁波台温金华衢处七府〉曰淮南东西〈东路今南直隶之扬淮安二府滁宿泗三州及五河亳二县河南之永城鹿邑二县西路今南直隶之凤阳庐安庆三府河南之光州湖广之黄州〉曰江南东西〈东路今应天府及直隶之太平池徽宁国五府广徳州江西之饶广信抚建昌四府西路今江西之南昌瑞袁吉安临江九江南康赣南安九府湖广之兴国州〉曰荆湖南北〈北路今湖广之武昌汉阳岳常徳徳安荆辰七府沔阳靖二州南路今湖广之长沙衡永宝庆四府郴州广西之全州〉曰成都等四路〈成都府路今四川之成都府睂嘉定雅三州及黎州安抚司潼川府路今四川之叙顺庆二府潼川泸合三州及资金堂荣三县利州路今四川之保宁府蓬州及龙州宣抚司陜西之汉中府阶州及西河成文三县䕫州府路今四川之重庆䕫二府及播州宣慰司湖广之施州卫贵州之思州府〉曰福建〈今福建之福泉兴化漳建延平邵武汀八府〉曰广南东西〈东路今广东之广肇庆韶南雄惠潮六府广西之富川贺县西路今广西之桂林平乐柳庆远浔梧南宁太平八府广东高雷廉琼四府〉曰燕山府〈今顺天府及北直隶之永平府易隆庆保安三州山西之大同府此地宋时属辽金〉
臣按自汉分天下为十三部设部刺史后改为州牧唐分天下为十五道宋始分为十五路继为十八路后又析为二十三路皆因山川形便设为藩服以分统天下郡县吏民本朝内有两京畿外有十三布政司畿内郡县亲领于六部故曰直隶而有南北之分惟两京府南曰应天北曰顺天在天子辇毂下与内诸司相颉颃不以直隶称其十三布政司曰浙江曰江西曰湖广曰福建曰广东曰广西曰四川曰云南曰河南曰陜西曰山东曰山西曰贵州〈国初止十二布政司后革思州宣慰司以其地并贵州升为布政司永乐初平安南又立交趾布政司未几罢之〉其因山川分疆域比前代尤为得中焉臣尝因是而通论之天地之间而人生焉天虽无所不包而地则必有远近人君中天地而立为生民之主民生近地者举目而可见闻声而即至百步之外则视有所不及矣一里之外则呼有所不闻矣是以人君必随地埶之所至民生之所在立为君长以临莅保养之由近而及远用大而统小自中而制乎外合外以奉乎中譬则人之一身焉上必有首以为众体之尊自是而下分为肢体肢体之下又有臂有指焉上焉以卫乎首次焉以为耳目口鼻之用外焉以修饰乎发肤内焉以承附乎脏腑夫然则彼此应援血气周流而一身得其安矣人君于民何以异此夫人君以一人之身虽曰居尊以临卑然实以寡而御众以理言固可以一人统以埶言则不能以一人周也是以为治者既建国立都以宅中图治又必随地形因民俗众为郡国邑里以分理之然散必有所以联之之方分必有所以合之之处于是乎又因山川之形便据地理之总会建为州牧方伯之职以提纲而挈领承流而宣化使上之政教有所承传以代之下宣下之心志有所敷奏而代之上达此唐虞三代之制皆有九州十二州之设而汉唐宋之世因之而分部设道也欤
以上论分民之牧
固邦本
询民之瘼
诗皇皇者华其首章曰皇皇〈犹煌煌也〉者华〈草木之华〉于彼原隰〈高平曰原下湿曰隰〉𬳽𬳽〈众多疾行之貌〉征夫〈使臣与其属也〉毎怀〈思也〉靡及其二章曰我马维驹六辔如濡〈鲜泽也〉载驰载驱周〈褊也〉爰〈于也〉咨诹〈访问〉
程颐曰遣使四方以观省风俗采察善恶访问疾苦宣道化于天下故为使者惟虑不能宣道也
朱熹曰此遣使臣之诗也君之使臣固欲其宣上徳而达下情而臣之受命亦惟恐其无以副君之意也使臣自以毎怀靡及故广询博访以补其不及而尽其职也程子曰咨访使臣之大务
欧阳修曰周详访问以博采广闻不徒将一事而出也
辅广曰毎怀靡及者心也诹谋度询者事也有是心则有是事矣程子之意盖谓人君正以耳目不得与远民相接故遣使以宣己意而通下情为之使者岂可不咨访以副君意哉
臣按三代盛时既列爵分土以分牧于天下而又特遣使臣循行四方诹谋询度以求民隐察民瘼此下民所以无隐情而王政罔有阙遗也欤
周礼撢人〈主撢序王意以语天下〉掌诵王志道国之政事以巡天下之邦国而语〈谕说也〉之使万民和悦而正王面〈犹向也使民心晓而正向王〉
郑玄曰道犹言也以王之志与政事谕说诸侯使不迷惑
臣按王者处九重之上其去民也有千万里之远焉王之心志所在下人何从而知之哉故设为撢人之官巡邦国之内使之探王志之所在为之诵说以晓谕夫天下之人俾其在闾阎之下者如在殿陛之间处万里之远者如在跬步之近亲闻玉音之謦欬亲面天威之严穆上无隔绝之埶下无阻阏之情故凡一号令之颁一政事之举莫不晓然于心欣然于色而知上之人志向在此也是以诏之无不信行之无不从
礼记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方悫曰方伯专征于一方其权实重焉天子不可不大为之防毎国三人故谓之三监不使卿为之止使大夫为之以见天子之尊虽使其大夫固足以制于方伯故也
臣按先儒谓方伯者天子所任以总乎外者也又有监以临之盖方伯权重则易专大夫位卑则不敢肆此小大相维内外相统之微意今制分天下为十三布政司毎岁遣监察御史往巡其地盖得古人此意
秦以御史监理诸郡谓之监察御史汉惠帝三年遣御史监三辅郡察词讼所察之事凡九条监者二岁更之常以十月奏事十二月还监其后诸州复置监察御史文帝十三年以御史不奉法下失其职乃遣丞相史出刺并督察监察御史武帝元封元年御史止不复监臣按御史之设于周而加以监察之名则始于秦而汉因之盖设此官以监郡邑及察其官吏也自武帝置郡刺史不复用监直至我朝乃复遣监察御史巡按天下藩服
武帝元狩元年遣谒者巡行天下诏曰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衣食甚怜闵焉其遣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曰皇帝使谒者赐县三老孝者帛人五匹乡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九十以上及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即赐无赘聚
臣按汉去古未远所以惠赐元元者犹存古意往往留意于孝弟力田存恤其鳏寡孤独失职者得以叙复冤枉者得以伸诉至其末章所谓县乡即赐无赘聚尤切中后世有司之弊当是之时诏令之颁无有虚文恩典之施皆有实惠使者衔命所至有如旱暵而得时雨也
元狩六年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问鳏寡废疾无以自振业者货与之谕三老孝弟以为民师举独行之君子征诣行在所详问隐处亡〈无同〉位及冤失职奸猾为害野荒治苛者举奏郡国有所以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闻
臣按汉世既有郡国守相以牧民而又州设部刺史以监之然犹恐其守相之不得其人而部使者之不举其职也时遣在廷之臣分循天下存问无告振贷贫困伸理冤抑举用人才黜陟官吏考察吏治观览风俗今制既岁遣御史出巡天下藩服而又时遣大臣巡抚即汉人此意
元鼎二年又遣博士中等循行诏曰仁不异远义不辞难今京师虽未为丰年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之今水潦移于江南迫隆冬至朕惧其饥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谕告所抵无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饥民免其厄者具举以闻
臣按博士之官通经学古者也汉朝遣使分循天下岂无理政事司宪法之臣而必用儒生哉盖汉人本经术以为治其政法虽不能纯如三代然犹有古人尚徳不尚刑之遗意故其诏书所下颛颛然多以教化仁政为言略不及于法令征赋此三代以后之治所以汉世为独优欤
元封五年置刺史掌诏六条察州凡十三部焉汉制刺史以六条问事非条所问即不省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陵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谄牟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任赏烦扰刻暴剥戮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茍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怙恃荣埶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
臣按汉毎郡置刺史以六条察州盖汉郡最大其一郡可以当今之布政司一其刺史以六条问事所监临之州其官吏人民有犯在六条者即举问之亦犹今以御史监察天下藩臬也然今制御史出巡一方凡事无不在所省察非若汉人非条所问不省也一岁一易非若汉人居部九岁也盖天下之事几无穷人情之变诈不一限条而问则所遗多矣况人之相与久则玩玩则狎狎则法有不能尽行者矣此我朝遣御史监察天下藩服毎岁一易焉而无事不在所问盖得中制而万世所当法者也
宣帝诏曰朕惟耆老之人发齿堕落血气衰微亦亡〈无同〉暴虐之心今或罹文法拘执囹圄不终天命朕甚怜之自今以来诸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佗皆勿坐遣太中大夫疆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问鳏寡览观风俗察吏治得失举茂材异伦之士
臣按宣帝遣使赍此诏循行天下专以耆老犯法为言至末乃及存问鳏寡览观风俗察吏治得失举茂材异伦之士盖宣帝虽以励精严察为治然所举行者皆仁厚之政此则汉人之家法也
元帝初元元年诏曰间者地数动而未静惧于天地之戒不知所繇方田作时朕忧蒸庶之失业临遣光禄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问耆老鳏寡孤独困乏失职之民延登贤俊招显侧陋因览风俗之化相守二千石诚能正躬劳力宣民教化以亲万姓则六合之内和亲庶几乎无忧矣
又建昭四年诏曰朕承先帝之休烈夙夜栗栗惧不克任间者阴阳不调五行失序百姓饥馑惟蒸庶之失业临遣谏大夫博士赏等二十一人循行天下存问耆老鳏寡孤独乏困失职之人举茂材特立之士相将九卿其帅意毋怠
臣按元帝此二诏皆是因灾异遣使循行天下也其后成帝建始三年遣谏大夫林鸿嘉元年遣諌大夫理永始二年遣太中大夫嘉绥和二年遣光禄大夫亦皆是因灾异而遣使问孤老录冤狱蠲逋贷闵疾苦举幽隐除贪暴免被灾者租赋给疫死者棺钱凡此皆仁者之政人君居富贵安乐之地而知畏天灾悲人穷则必兢兢戒谨不敢少有恣肆是以天虽灾而不灾人虽苦而不苦含齿戴发之民穷山绝塞之外茅檐草屋之下咸知有生之乐惟恐死亡及之虽驱之为乱有不屑者矣是何也下之人咸知上之人不我忘也知上之人不我忘咸思所以尊其君亲其上矣
成帝绥和元年何武奏曰春秋之义用贵理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之制奏可乃更刺史为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哀帝建平二年朱博又奏曰汉家立置郡县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者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今増秩为牧以高第补九卿其中材则茍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乃复以为刺史
臣按汉部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专以六条察二千石其职卑故已不敢自恣其权重故人不敢慢忽上之人以此使人使之激昻而自奋也何武之奏但知以贵理贱不以卑临尊为春秋之义而不知义有常经而权则无常埶也人君操天下之大权以鼔一世之士民而振举万事之机要使利不颛于一人害不及于众庶埶不偏于一隅非有微权不可也汉人立部刺史以六百石吏察郡国二千石守相盖得此意朱博之论盖近之而何武辈不足以知此也今制布政使从二品都指挥使正二品按察使正三品知府正四品知州从五品而监察御史之品仅与知县同绣衣一出山岳动摇𬨎车一临郡县奔走而藩服大臣亦莫不趋承禀令盖得汉人立部刺史之微意也
顺帝汉安元年遣杜乔周举周栩冯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黒绶以下便辄收举
臣按汉顺帝遣此八使者分行天下颛以考察守长为事而不及于民然去贪污之吏即所以安穷困之民也
唐太宗遣杜淹巡关内诸州出御府金赎贫民男女自卖者还其父母其后又遣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黜陟官吏
臣按唐太宗遣使关内又分遣使巡四方所遣者乃杜淹褚遂良辈皆极一时之选者也此贞观之治所以为有唐一代之盛也欤
徳宗时遣黜陟使庾何等十一人行天下陆贽说使者请以五术省风俗八计听吏治三科登儁乂四赋经财实六徳保罢瘵五要简官事五术曰听诤诵审其哀乐纳市价观其好恶讯簿书考其争讼览车服等其俭奢省作业察其趣舍八计曰计戸口丰耗以稽抚字视垦田赢缩以稽本末视赋役薄厚以稽廉冒视案籍烦简以稽听㫁视囚系盈虚以稽决滞视奸盗有无以稽禁御视选举众寡以稽风化视学校兴废以稽教导三科曰茂异贤良干蛊四赋曰阅稼以奠税度产以衰〈与差同〉征料丁壮以计庸占商贾以均利六徳曰敬老慈幼救疾恤孤赈贫穷任失业五要曰废兵之冗食蠲法之挠人省官之不急去物之无用罢事之非要
臣按陆贽以五术八计三科四赋六徳五要说当时黜陟使自古遣使巡抚之条目盖莫详焉然此等事固非一人所敢专亦非一时所能成盍闻诸朝俾述于诏条录为事比颁之天下使世世遵守而临当遣使按文考验以为刺举劝惩之实夫然吏治庶其修举民生得以安富乎
宋仁宗时蔡襄言人主宅中国居法宫而使幽遐异域风谣习尚冤隐沈抑无一不陈于前者托聪明于臣下故也人主知其所托之难明赏罚以驭之赏罚既明则臣下不敢蔽欺而聪明无所壅也今天下之俗至有钜室富家兼并货财作为奢靡超逾法制交通大吏欺轹愚弱而贫者父子转流阙养生送死之具不幸孤独废疾不得终其天年州县吏视而不能掩遏豪猛矜哀穷厄而又侵牟渔夺不识休己或愚缪昏耄无所是非或依倚权埶坏裂公法其焯然有状可指数也监刺之官大率以宽纾含隐为良既发一奸赃众辄指目以是须其自败乃始纠擿或有所私虑垂败之人亦加意覆藏使得脱去其蔽蒙如此监司之设仅与无同吏之茍偷姑息寖以成俗顷年遣使安抚诸郡比其还奏荐举虽多而蠧暴不察恶吏不除穷民不恤有使之出不如无出之愈伏惟陛下垂意生民方使者之行幸严赐告谕令其毕力推徳音以致于下究悉利害庶有补于政治勿徒使郡县供具吏民遮列道途迎候往来重为此纷扰也
臣按襄继言古之遣使皆务恤穷民除恶吏举材能收滞逸而已请令使者所至之郡存问乡里其孝行著闻及年八十九十以上鳏寡笃疾依汉故事量予布帛即贫无所养而有男女僦佣于人偿其馀直而追还之若为僧尼僧年四十尼年三十以下并除其籍而归养更无此等子孙官给糇粮责任亲党邻里养之以没其齿孤独者戒敕所养之家务全其生冤结无告使者择吏而治其曲直力行笃学衰老沦滞表之以劝风俗郡县吏治绩可称条列其状显褒其尤者贪墨腥闻即令责询材不任职于其职之相伦者易之或虽洁廉而违法惨刻及年七十已上昏老而不知𨓆者咸以名闻愿一切罢之其官吏贪墨因使摘发监司之官素所不紏随而坐之即使者不紏异日倾败事在使者循行已前并使者坐之襄之言如此类者非但在宋时可行而已也
庆历中欧阳修言天下之事积弊已多如治乱丝未知头绪欲事事更改则力未能周而烦扰难行欲渐渐整缉则困弊已极而未能速效如欲用功少为利博及民速于事切莫若精选强干朝臣十许人分行天下尽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
臣按修奏乞特立按察之法于内外朝官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选强干廉明者为诸路按察使请令进奏院各录一州官吏姓名为空行簿以授之使至州县遍见官吏其公廉勤干明著实状及老病不才显有不治之迹皆以朱书之又有中材之人别无奇效亦不至于旷败者以墨书之又有虽是常材能专长于一事亦以朱书别之使还具奏则朝廷可以坐见官吏贤愚善恶不遗一人修上此议朝廷重于特遣使惟诏诸路转运使兼按察修又言臣之议本欲使者四出使天下悚然知朝廷赏善罚恶之意按文责实以救民急病如汉之刺举唐之黜陟使之类盖人君之治天下如农夫治田不可一槩也久荒之地必先芟辟然后以时耘耨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辟也转运兼按察乃以时而耘耨者尔臣窃惟今日之制天下分为十三布政司皆设按察司而又岁遣御史一人巡按或三年五年又遣廷臣一员巡抚诚能举蔡襄欧阳修所言于宋者以行于今其清吏治除民害恤民穷是亦固邦本之大助也
以上论询民之瘼
大学衍义补卷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总论理财之道〈上〉
书禹曰予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浍距川暨稷播〈布谷种〉奏庶艰〈难也〉食鲜食〈血食曰鲜〉懋〈勉也〉迁有无化居烝〈众也〉民乃粒〈米食曰粒〉万邦作乂〈治也〉
蔡沈曰水平播种之初民尚艰食懋勉其民徙有于无交易变化其所居积之货也盖水患悉平民得播种之利而山林川泽之货又有无相通以济匮乏然后庶民粒食万邦兴起治功也
臣按易曰何以聚人曰财财出于地而用于人人之所以为人资财以生不可一日无焉者也所谓财者谷与货而已谷所以资民食货所以资民用有食有用则民有以为生养之具而聚居托处以相安矣洪范八政以食与货为首者此也大禹所谓懋迁有无化居此六言者万世理财之法皆出于此然其所以徙有于无变化其所居积者乃为烝民粒食之故耳是其所以理财者乃为民而理理民之财尔岂后世敛民之食用者以贮于官而为君用度者哉古者藏富于民民财既理则人君之用度无不足者是故善于富国者必先理民之财而为国理财者次之
禹贡六府孔〈大也〉修庶土交正底〈致也〉慎财赋咸则〈品节之也〉三壤成赋中邦〈中国也〉
蔡沈曰六府孔修者谓水火金木土榖皆大修治也庶土则非特谷土也庶土有等当以肥瘠高下名物交相正焉以任土事底慎财赋谓因庶土所出之财而致谨其财赋之入咸则三壤谓九州谷土又皆品节之以上中下三等成赋中邦谓土赋或及于四夷而田赋则止于中国而已
臣按土者财之所自生然必修金水木火四者以相制相助然后土顺其性而谷生焉然是土也则非一等有所谓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五者之不同其质有肥者焉有瘠者焉其形有高者焉有下者焉其色又有黄白者焉有青赤者焉庶土所生之物各各不同以此交相质正于是因其土所出之财而致谨其财赋之入兢兢焉罔或怠忽不敢责无于有取少于多也然土虽有五而壤则有三所谓三者上中下也壤之上者则出上赋壤之中者则出中赋壤之下者则出下赋咸有一定之凖则用是之法以成赋于九州之内若荒服之外则不敢例之以此也有夏盛时其取民之制有所品节凖则如此后世征敛无艺惟循簿书之旧无复考核之实田之等则无别赋之多寡不伦既无底慎之心复无咸则之法此民财所以恒不足而国用亦因之以不充也欤
王制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未也〉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用地小大视年之丰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量入以为出
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应镛曰必于岁之杪者天时既周而来岁之事方始也五谷之熟有先后皆入则先后无遗而丰歉尽见矣
臣按先王制国用必命冢宰者冢宰为六卿之长周时无宰相宰即宰相也毎岁于年终之时五谷皆入之后俾其视今岁之所入以制来年之所出而定国家一岁多少之用焉用地小大视年之丰耗者谓地之小者入亦小地之大者入亦大地小而入大则年之丰可知地大而入小则年之耗可知毎岁以地所入而定其年之丰耗年丰则国用随之而隆年耗则国用亦随之而啬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者毎岁所入析为四分用度其三而储积其一毎年馀一三年馀三积三十年则馀十年矣以三十年通融之法常留九年储蓄之赀然后计其见在所有之数以为经常用度之节量其所入而出之因府库之虚实为用度之赢缩则国家无不足之忧而兴事建功无有不成者矣窃惟王制此章说者谓为商制以臣观之古今制用之法诚莫有加焉者也夫国家之所最急者财用也财生于地而成于天所以致其用者人也天地岁岁有所生人生岁岁有所用岁用之数不可少而岁生之物或不给茍非岁岁为之制先期而计其数先事而为之备至于临事而后为之措置则有弗及者矣臣愚以为今日制国用亦宜仿此法毎岁戸部先移文内外诸司及边方所在预先会计嗣岁一年用度之数某处合用钱谷若干某事合费钱谷若干用度之外又当存积预备若干其钱谷见在仓库者若干该运未到者若干造为帐籍一一开报又预行各处布政司并直隶府分毎岁于冬十月百谷收成之后总计一岁夏秋二税之数其间有无灾伤逋欠蠲免借贷各具以知至十二月终旬本部通具内外新旧储积之数约会执政大臣通行计筭嗣岁一年之间所用几何所存几何用之之馀尚有几年之蓄具其总数以达上知不足则取之何所以补数有馀则储之何所以待用岁或不足何事可从减省某事可以暂已如此则国家用度有所稽考得以预为之备而亦俾上之人知岁用之多寡国计之赢缩蓄积之有无云伏惟万几之馀留神省察必使国家仓廪恒有九年之馀而不至于六年之急万有一焉而或不及馀三年则必惕然儆惧凡事皆从减节痛革用度之无益者使毋至于国非其国焉实惟宗社无疆之休
周礼春官天府祭天之司民司录而献民数谷数则受而藏之
林之奇曰岁献民数谷数最为致太平之要务管子曰制国以为二十一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三分其制而言之即所谓七民而五农夫二工商也先王所以为此者非他为欲等其民数谷数使之本末相当用为平岁之经制故尔至于水旱不虞之至则必有储蓄以待之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三十年之通必有十年之储国有十年之储则谓之太平故曰岁献民数谷数最为致太平之要务者也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其所以经纶图维以富邦国以生万民者其要实在乎此孰谓其可忽而不思以坐视夫民之穷哉臣按民生于天而岁岁有生死谷产于地而岁岁有丰凶茍非有司岁岁各具其数以闻之于上则朝廷之崇高海宇之广远闾阎之幽隐曷由以知之哉是以成周盛时毎岁必祭司民司禄而献民数谷数焉献民数俾其知登耗也献谷数俾其知多寡也料其民数计其谷数郡邑版图其戸口凡若干内外仓场其蓄积凡若干就一邑而计之农圃食力者若干人工商末作者若干人吏兵廪食者若干人枚而举之总而会之一人之食日费几何一月之食几何一岁之食几何某所有仓廪几何一岁支发几何存馀几何散之足以食几何人积之足以给几何年因其一岁之所入通其累年之所积以谷之数而较之于民其果相当否邪三年而有一年积否邪十年而有三年积否邪三十年而有十年积否邪彼此通融有无相济以羡补不足多而有馀也则蠲民之逋负除民之租赋不尽利以遗民少而不足也则省上之常费除人之冗食不侈用以伤财如是则民谷两足矣民有馀食国有馀积则凶荒有备祸乱不作风俗淳厚治教休明矣太平要务岂外是哉
大学君子先慎乎徳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朱熹曰徳即所谓明徳有人谓得众有土谓得国有国则不患无财用矣或问熹曰所谓先慎乎徳何也曰上言有国者不可不慎此言其所慎而当先者尤在于徳也徳即所谓明徳所以慎之亦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而已矣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朱熹曰人君以徳为外以财为内则是争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也盖财者人之所同欲不能絜矩而欲专之则民亦起而争夺矣外本内末故财聚争民施夺故民散反是则有徳而有人矣悖逆也此以言之出入明货之出入也熹又曰有徳而有人有土则因天分地不患乎无财用矣然不知本末而无絜矩之心则未有不争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者也易大传曰何以聚人曰财春秋外传曰王人者将以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故财聚于上则民散于下矣财散于下则民归于上矣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郑氏以为君有逆命则民有逆辞上贪于利则下人侵畔得其旨矣
臣按财者人之所同欲也土地所生止于此数不在上则在下非但上之人好而欲取之而下之人亦恶人之取之而不欲与也人心好利无有纪极茍非在上者先谨其徳知义之可重而财利之轻其不至专民之利而劫夺之也几希今焉惟徳之是谨兢兢焉以自守业业焉以自持知财利吾所好也而民亦好之吾之欲取之心是即民之不欲与之心不得已而取之所取者皆合乎天理之公而不咈乎人情之欲如是而取之则入之既以其义而出之也亦必以其道矣如是则是能与民同好恶而以民心为己心所谓絜矩之道而治平之要不外是矣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吕大临曰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朱熹曰此因有土有财而言以明足国之道在乎务本而节用又曰洪范八政食货为先子贡问政而夫子告之亦以足食为首盖生民之道不可一日而无者圣人岂轻之哉特以为国者以利为利则必至于剥民以自奉而有悖出之祸故深言其害以为戒耳至于崇本节用有国之常政所以厚下而足民者则固未尝废也吕氏之说得其旨矣有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孟子曰无政事则财用不足正此意也然孟子所谓政事则所以告齐梁之君使之制民之产者是已岂若后世头会箕敛厉民自养之云哉臣按金履祥谓大学通章以货财为戒而此以生财为言何也盖财用国之常经不可一日无者茍徒禁其为聚财之政而不示之以生财之端则异时国用不给终不免横取诸民则是以理财为讳者乃所以为聚财之张本也所谓生财者必有因天分地之源所谓有道者必非管商功利之术而究其所以为生财之道者则生者众食者寡为者疾用者舒而已天地间自有无穷之利有国家者亦本有无穷之财但勤者得之怠者失之俭者裕之奢者耗之履祥谓大学此四语万世理财之大法臣窃以为履祥所谓勤俭怠奢之四言是又万世理财之节度也
仁者以财发〈犹起也〉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朱熹曰仁者散财以得民不仁者亡身以殖货上好仁以爱其下则下好义以忠其上所以事必有终而府库之财无悖出之患也又曰仁者不私其有故财散民聚而身尊不仁者惟利是图故捐身贾祸以崇货也然亦即财货而以其效言之尔非谓仁者真有以财发身之意也夫上好仁则下好义矣下好义则事有终矣事有终则为君者安富尊荣而府库之财可长保矣此以财发身之效也上不好仁则下不好义下不好义则其事不终是将为天下僇之不暇而况府库之财又岂得为吾之财乎若商纣以自焚而起钜桥鹿台之财徳宗以出走而丰琼林大盈之积皆以身发财之效也
孟献子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言由小人导之也〉彼为善〈善字上疑有不字〉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朱熹曰聚敛之臣剥民之膏血以奉上而民被其殃盗臣窃君之府库以自私而祸不及下仁者之心至诚恻怛宁亡己之财而不忍伤民之力所以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亦絜矩之义也又曰此言菑害并至无如之何何也曰怨己结于民心则非一朝一夕之可解矣圣贤深探其实而极言之欲人有以审于未然而不为无及于事之悔也以此为防人犹有用桑弘羊孔仅宇文融杨慎矜陈京裴延龄之徒以败其国者故陆宣公之言曰民者邦之本财者民之心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𠏉凋瘁而根柢蹷拔矣吕正献公之言曰小人聚敛以佐人主之欲人主不悟以为有利于国而不知其终为害也赏其纳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嘉其任怨而不知其怨归于上也若二公之言可谓深得此章之指者矣有国家者可不监哉真徳秀曰近世所谓善理财者何其懵此也元元已病而科敛日兴不知皮将尽而毛无所傅也出新巧以笼愚民茍邀倍称之入不知朝四暮三之无益也孟子曰我能为君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金履祥曰国天下之国家天下之家也君之者长之而已固非其所得私也况可专其利以自私哉夫为国家之长而惟财用之务其原必起于小人小人虽悖亦岂能自肆其毒哉惟有国家者以其言利为善于体国以其任怨为善于忠君以其掊克为善于理财是以使为国家小人之得为于国家所以悖取者无所不至而国家之菑祸患害亦将无所不至矣盖民穷众怨兵连盗起百姓畔于下天变怒于上国家至此不可复为也已虽有善者以承其后亦将如之何哉盖财之聚者有必聚之怨怨之聚者有必至之祸而祸之已至者无可回之埶甚矣哉小人之祸国家若是其烈也不谨之于其始而何以救于其终哉臣按大学释治国平天下之义谆谆以理财为言岂圣贤教人以兴利哉盖平之为言彼此之间各得分愿之谓也何也天下之大由乎一人之积人人各得其分人人各遂其愿而天下平矣是故天子有天下则有天下之用度匹夫有一家则有一家之用度天子之用度则取之民民之用度将取之谁哉居人之上者将欲取于民也恒以其心度民之心曰彼民之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一日不食则饥一岁无衣则寒彼之家计不可一日无亦犹吾之不可一日无国计也体民之心反之于己使彼此之间各止其所处之分各遂其所欲之愿无一人之不遂其生无一人之或失其所则天下无不平者矣是则大学所谓絜矩之道推极其理即圣门所谓仁所谓恕也虽然有其心无其政是谓徒善是以愿治之主不独有理财之法又必有理财之人理财之法即所谓生财之大道是也理财之人所谓聚敛之臣决不用焉不用聚敛之臣而行崇本节用之道推吾所以以心度心者以为取民之节度仅足吾用而已不分外以多求不极欲以侈用如是则上之人既得其分愿而下之人亦遂其分愿矣天下岂有不平也哉抑考理财之说昉之易大传而大学不言理而言生何哉噫理之为言有人为分疏之意生之为言有生生不穷之意有以生之而财之源生生不穷有以理之而财之流陈陈相因如是则存于民也无不足而用于君也恒有馀矣治平之道端在于此朱熹所引陆贽吕公著告其君之言尤为切要伏惟圣明留神玩味
以上总论理财之道〈上〉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总论理财之道〈下〉
论语子曰节用而爱人
杨时曰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盖侈用则伤财伤财必至于害民故爱民必先于节用
朱熹曰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先有及于民者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
臣按帝王为治之道不出乎孔子此言爱之一言万世治民之本节之一言万世理财之要
孟子曰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朱熹曰生之无道取之无度用之无节故也
臣按国家不患财用之不足惟患政事之不立所谓立政事者岂求财于常赋之外哉生之有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而已
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戸数
胡寅曰茧丝者取之不息至于尽而后止也尹铎虽少而心智简子虽贵而虑长其后无恤为智氏所攻卒于晋阳托身而得免况为天下者乎而后世谋国者以爱民敦本为腐儒常谈以聚敛积实为应时急务凡江海山林薮泽鱼盐金石茗荈之利皆王政所弛者设法著令无不榷取昔也民富可以多取既而国富则民贫而无可取矣昔也国富可以横费既而民尽则国贫而无可费矣以四海之大九贡之入文景守之则三十税一又且尽蠲不闻空匮之患明皇徳宗守之则为大盗所迫仓皇奔窜食粝麦饭啖芜菁根而不能饱不闻掊克之益何轻用其国而虑不及赵简子与尹铎哉何急急于茧丝之近用而忽于保障之大计哉
臣按茧丝主赋税而言保障指藩篱而言尹铎之意不在赋税在乎藩篱简子知其意而从之铎守晋阳损其戸数其后简子之子果赖其庇然求其所以为保障之实不过损民之戸数而已夫国家所以为保障之固者以其民戸之众也今欲其保障而乃损其戸数何哉盖戸数一増则民间各自立门戸取之既多役之复众力分而财聚民生所以日耗民心所以日离往往生其怨怼之心而背畔也今损其戸数则一夫应公家之征求馀夫营私家之衣食生理既厚感戴益深惟恐上之人一旦舍我去而他人来不我恤也一遇国家有难竭力以卫上捐躯以拒敌凡可以为国家保障者无所不用其极焉彼其以民为茧丝者则异乎是尽民之力而役之罄民之赀而取之既征其田亩又征其畜产与夫山泽之所出饮食之所需无一不有税焉譬则工女之缲丝缕缕而䌷绎之非见蛹不止也胡氏所谓贼道者岂非斯人也哉上以贼道待下下亦以贼道应之睊睊然侧目以视其上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况望为之保障哉
唐陆贽曰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先王立程量入为出虽遇菑难下无困穷理化既衰则乃反是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虚在于节与不节耳不节则虽盈必竭能节则虽虚必盈臣按陆贽进言于其君所谓节之一言诚万世人君制用丰财之要道也节与不节是盖君徳修否之验府库盈虚之由生民休戚之本国家治乱之基贽既即此言告其君于前复即卫文公汉文帝唐太宗三君始由艰窘而终获丰福以著其能节则虽虚必盈之效以为其君劝秦始皇汉武帝隋炀帝三君始由丰厚而终以蹙丧以著其不能节则虽盈必竭之效以为其君戒其末又曰秦隋不悟而遂灭汉武中悔而获存乃知惩与不惩觉与不觉其于得失相远复有存灭之殊安可不思安可不惧是又开其君以迁善改过之机也吁后世之英君谊主有志于保民生寿国脉者当以节之一言佩服于心而以贽所引之六君节与不节者以为劝戒而是思是惧则宗社之灵长生灵之安养实有赖焉
苏轼曰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计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岁之所入足用而有馀是以九年之蓄常闲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菑地不能使之贫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其不能者一岁之入才足以为一岁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虽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于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于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月之计也
臣按古今制国用之大略苏轼此言尽之矣人君承祖宗之统为生灵之主有土地为之产财有黎庶为之生财有臣工为之理财当夫国家无事之时豫为国家先事之具以为万世之计可也不幸所入才足以为出所产仅足以为用吾则痛加抑损力为撙节可已则已非不得已必已可用则用非必当用不用不耗其财于无益之事不费其财于无用之地不施其财于无功之人如此则所以为国计者非但不为不终月之计而所谓一时之计者方且经之营之寸积铢累朝斯夕斯由小而致大积少而成多日计不足月计有馀岁复一岁积三年而有一年之储由九年而致三年由三十年而致十年由是而致夫百千万年以为子孙无穷之计所谓天不能菑地不能贫人不能困之者岂不信其必然哉
苏辙曰方今之计莫如丰财然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可得也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人君所为无不成所欲无不如意矣
臣按苏辙论丰财之道去其害财者而已害财之事有三所谓吏之冗员兵之冗食其中节目虽多然大要有定名有常数除其繁冗而存其切要害斯去已惟所谓费之冗杂者则途辙孔多窠臼不一横恩滥赐之溢出修饰缮造之泛兴祷祈游玩之纷举不当用而用不可予而予三害之中冗费之害尤大必不得已而去之吏兵无全去之理惟费之冗者则可权其缓𢚩轻重而去之焉凡所谓冗者有与无皆可之谓也事之至于可以有可以无吾宁无之而不有焉则不至害吾财矣
曽巩曰用财有节则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用财无节则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汉唐之始天下之用尝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财有节故公私有馀而致天下之富焉汉唐之盛时天下之用尝裕矣武帝明皇不能节以制度故公私耗竭而致天下之贫焉且以宋景徳皇祐治平挍之景徳戸七百三十万垦田一百七十万顷皇祐戸一千九十万垦田二百二十五万顷治平戸一千二百九十万垦田四百三十万顷天下岁入皇祐治平皆一亿万以上岁费亦一亿万以上景徳官一万馀员皇祐二万馀员治平二万四千员皇祐官数一倍于景徳治平则三倍之矣其馀用财之端皆倍可知也诚诏有司按寻载籍而讲求其故使凡入官之多门用财之多端皆可考而知之然后各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使其所费皆如景徳之数则所省者盖半矣则又以类而推之天下之费有约于旧而浮于今者有约于今而浮于旧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约者必求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如是而力行以岁入一亿万以上计之所省者十之三则岁有馀财三万万以三十年之通计之当有馀财九亿万可以为十五年之蓄矣
臣按曽巩此议以宋真宗仁宗英宗三朝挍之以见其财赋出入之数乞诏有司按寻载籍讲求三朝所以费用其财者考知其数即今比旧罢其所可罢损其所当损从其约而杜其浮其议卓然可行顾人君肯用与否耳臣尝因其言而疏以为今日当行之要务窃惟我朝疆宇比宋为广而百年以来无甚钜费凡宋所谓郊赉岁币祠禄皆无之其最费者宗禄养兵䕃子耳然䕃子止于武职文臣亦无几焉臣考诸司职掌洪武中人民一千六十五万二千八百七十戸垦田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五百二十三顷税粮二千九百四十四万石戸口之数挍之宋虽略相当而今日垦田则过之远矣所入既多而所费比之又少是宜国家储积数倍于宋焉请自今为始乞命有心计臣僚稽考洪武永乐宣徳正统以来戸口垦田及钱粮金银绢帛之数毎岁出入比今孰多孰少然后即其见在据其岁之所入以计其岁之所出该用几何馀积几何以定今日出入之数庶几晓然知祖宗之故实府库之虚实而不敢轻费焉臣又观巩告其君有曰前世于凋弊之时犹能易贫而为富今吾以全盛之埶用财有节其所省者一则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则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难吾之所易不论可知也吁宋之时入少而出多其臣犹责其君以为非难况今日之全盛庶富非宋可比在圣君为之又何难哉巩所谓其浮者必求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约者必求所以约之由而从之与夫苏轼所谓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是二人之言诚人君去冗费足国用之正论要法也伏惟圣心加察又何难而不易哉
以上总论理财之道臣按人君为治莫要于制国用而国之所以为用者财也财生于天产于地成于人所以制其用者君也君制其用虽以为国实以为民是故君不足则取之民民不足则取之君上下通融交相为用时敛散通有无盖以一人而制其用非专用之以奉一人也是以古之仁君知其为天守财也为民聚财也凡有所用度非为天非为民决不敢轻有所费其有所费也必以为百神之享必以为万民之安不敢毫厘以为己私也是何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君特为民理之耳非君所得而私有也茍认以为己物而私用之不知天生之有限民力之孔艰积之百年而不足散之一日而无馀日消月耗一旦驯致于府库空虚国计匮乏求之于官官无储峙求之于民民无盖藏于是之时凡百谋为皆不遂矣君位何所恃以为安国家何所资以为治哉譬则人之处家焉凡百居处食用之物公私营为之事茍有钱皆可以致也惟无钱焉则一事不可成一物不可得当夫平宁之时尚可借贷以支吾一旦有水旱盗贼之变则为沟中瘠矣家国一理但有小大耳然民非一家吾家虽乏犹可求之于比邻若夫国之乏绝藏之官者既虚取之民者又竭其将求之何所邪人君当无事之日而兴念及此其尚兢兢焉戒谨介介焉吝惜而不轻用天下之财如此则国计不亏邦本益固下之人有家给人足之乐上之人有安富尊荣之休凡百所为无不如意朝廷无不可为之事海宇无不得所之人矣大学以理财为平天下之要道臣观于此而益信伏惟圣明万几之暇留神大学之书而玩味夫絜矩之一言臣不胜大愿
以上总论理财之道〈下〉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一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二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贡赋之常
禹贡冀州厥赋惟上上错〈上上第一等错杂也谓杂出第二等也〉兖州厥赋贞〈贞正也赋以最薄者为正〉厥贡漆丝〈兖地宜漆宜桑〉厥篚〈竹器盛布帛者〉织文〈锦绮之属〉青州厥赋中上〈第四等〉厥贡盐𫄨〈细葛〉海物惟错〈非一种也〉徐州厥赋中中〈第五等〉厥贡惟土五色〈五方之土以为土封〉夏翟〈染雉羽为五色〉孤桐〈以为琴瑟材〉浮磬〈石露水滨可为磬者〉蠙珠〈珠为服饰〉暨〈及也〉鱼〈用祭祀〉厥篚玄纤缟〈玄赤黒色纎缟皆缯〉州厥赋下上上错〈第七等杂出第六等〉厥贡惟金三品〈金银铜〉瑶琨〈玉石〉篠簜〈竹可为矢及管者〉齿革〈可以成车甲〉羽毛〈可以为旌旄〉惟木〈可以备栋宇〉岛夷卉服〈今木绵〉厥篚织贝〈木绵之精好者〉厥包〈裹也〉橘柚〈小曰橘大曰柚〉锡贡〈待锡命而后贡〉荆州厥赋上下〈第三等〉厥贡羽毛齿革惟金三品杶干栝柏〈三木名〉砺砥〈皆磨石〉砮〈石砮〉丹〈砂也〉惟箘簵〈竹也〉楛〈木名可为矢〉包匦〈匣〉菁茅〈供缩酒者〉厥篚玄𫄸〈绛色币也〉玑〈珠不圆者〉组〈绶类〉豫州厥赋错上中〈第二等杂出第一等〉厥贡漆枲𫄨纻厥篚纤纩〈细绵〉梁州厥赋下中三错〈第八等杂出第七等九等〉厥贡璆〈玉磬〉铁〈柔铁〉银〈白银〉镂〈刚铁〉砮〈石砮〉磬〈石磬〉熊罴狐狸织皮〈四兽之皮及毳毛可织为罽者〉雍州厥赋中下〈第六等〉厥贡球琳〈美玉〉琅玕〈石之似珠者〉
蔡沈曰上之所取谓之赋下之所供谓之贡是篇有贡有赋而独以贡名篇者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贡贡者较数岁之中以为常则贡又夏后氏田赋之总名
臣按国家之用度皆取于民而取民之大纲曰赋曰贡而已二者之制在唐虞已有之至夏后氏之世始详焉盖以禹未治水之前地犹未平物之生者未繁田之辟者未尽至是水土既平始可以任土作贡分田定税焉九州各有赋有贡凡赋诸侯以供其国用者也凡贡诸侯以献于天子者也大禹成功之后条陈九州所有以为定法孔子删书特载之于夏书之首以示法天下俾后世之有土有民者取民之制视此为准焉凡外此而别为名目如后世之进奉和买劝借之类皆非中正之道天下经常之制也〈此兼言贡赋〉
五百里甸服〈畿甸之地〉百里赋纳总〈禾本全〉二百里纳铚〈禾半稿〉三百里纳秸〈半稿去皮〉服〈总结上皆有服役之事〉四百里粟〈纳糓〉五百里米
朱熹曰甸治田也畿内天子之田其民主为天子治田事故谓之甸服近麤而远精畿内专言田赋者畿内不封诸侯故田赋入于天子
蔡沈曰内百里为最近故并禾本总赋之外百里次之只刈禾半稿纳也外百里又次之去稿麤皮纳也外百里为远去其穗而纳谷外百里为尤远去其谷而纳米盖量其地之远近而为纳赋之轻重精麤也马端临曰禹贡八州皆有贡物而冀州独无之甸服有米粟之输而馀四服俱无之说者以为王畿之外八州俱以田赋所当供者市易所贡之物故不输粟然则土贡即租税也
臣按虞夏之世天子之田止于畿甸所谓五百里四方相距各千里也田赋之入止于米粟近地则并其本稿取焉盖米以食人稿以饲马无非以为国用也然其取之也因其地之远近各有轻重之等精麤之异非若后世一槩取之无所分别焉
鲁宣公十五年初税亩
公羊高曰讥始履亩而税也古者什一而籍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行而颂声作矣
臣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一言诚万世取民之定制
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
朱熹曰夏时一夫受田五十亩而毎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中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区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周时一夫授田百亩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故谓之彻其实皆什一者贡法皆以十分之一为常数惟助法乃是九一而商制不可考周制则公田百亩中以二十亩为庐舍一夫所耕公田实计十亩通私田百亩为十一分而取其一盖又轻于十一矣窃料商制亦当似此而以十四亩为庐舍一夫实耕公田七亩是亦不过什一也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朱熹曰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
杨时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正而后井田均榖禄平而军国之须皆量是以为出焉故一彻而百度举矣上下宁忧不足乎以二犹不足而教之彻疑若迂矣然什一天下之中正多则桀寡则貉不可改也后世不究其本而唯末之图故征敛无艺费出无经而上下困矣又恶知盍彻之当务而不为迂乎
哀公又问于孔子孔子曰薄赋敛则人富公曰若是则寡人贫矣对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未见子富而父贫也
臣按先儒谓有若请鲁哀公行彻法欲其节用以厚民也盖国家之财皆出于民君之所用者皆民之所供也君能节用则薄取而有馀民之富即君之富也侈用则尽取而不足民既贫矣君孰与守其富哉有若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孔子所谓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未见子富而父贫斯二言也最为亲切著明九重之上念兹在兹以示教于千万世之圣子神孙则千万世之生灵不胜幸甚
魏文侯时租赋増倍于常或有贺者文侯曰今戸口不加而租赋岁倍此由课多也夫贪其赋税不爱人是虞人反裘而负薪也徒惜其毛而不知皮尽而毛无所傅臣按魏文侯一国之诸侯疆域有限而用度孔多尚知课多之害于民而设为皮毛之喻况万乘之尊而富有四海之大者乎
秦舍地而税人收大半之赋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犹未足以赡其欲也二世承之不变海内溃叛
臣按致乱之道多矣而尤莫甚于厚敛自三代以来皆因地而取税至秦始舍地而税人皆十分而取其一至秦始十分而取其五行如是之政则民之贫者何以为生哉贫无以为生则不爱其死是趣民而使之溃叛也
汉兴天下既定高祖约法省禁轻田租什五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文帝十二年诏赐天下民租之半
臣按汉文帝在位再赐天下半租其后也遂除之而不收者十馀年当是时岂一切无所用度哉兹盖文帝恭俭节用国有馀蓄之明效也夫文帝承高祖之后事事仰成稍加节约自有赢馀固无甚难者我圣祖得国之初凡事草创无所因仍然而免租之诏无岁不下其视汉文益数焉岂非难哉今即御制文集考之洪武二年二月免租之诏凡三焉其一谓中原之民久困兵残免山东北平燕南河东山西河南秦陇夏秋二税山东二年其馀一年其二谓创业之初取办应天太平镇江宁国四郡免其租一年其三谓建都金陵以太平镇江宁国广徳为京师之翼其应天太平镇江宁国再免一年其广徳及滁州和州无为州亦与免一年洪武三年三月又诏免应天以至无为州等七郡徽州池州庐州金华严州衢州处州广信饶州九郡及山东河南二布政司一年不宁惟是四年五月又有免两浙江西之诏五年十月有免应天等五府之诏九年二月有免山东陜右之诏十一年八月有免太平等六州宜兴等四县之诏十二年有全免北平之诏至十有三年乃下诏曰荷上天眷佑君主华夷十有三年仓廪盈府库充今民力未甦凡天下今年夏税秋粮尽蠲免之呜呼我圣祖革命建极之初正创制立度之始事事未备凡宫室禁卫官署城池藩府与夫坛壝学校礼乐器用一一皆当创置矧干戈甫定之馀人民疲困之极列屯坐食仰给者众分官置吏禄食者多所费比于承平之世奚翅千万尚有馀赀以资用度而免租之诏无岁无之此我圣祖所以结人心凝天命而培千万年不拔之基端有在于此也矧今承列圣重熙累洽之后垂拱仰成百度修举不必更有作为一切事功略加省节自然有馀伏愿圣明在上法汉文之俭徳体圣祖之仁心慎乃俭徳惟怀永图使国计常足而有馀蓄时令有司计国储之多寡因岁事之登耗屡下宽征之诏以甦农民之困所以固结人心者在是所以培殖国本者在是宗社生灵不胜大幸
十三年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廑〈古勤字〉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谓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胡寅曰汉至文帝时封国渐众诸侯王自食其地王府所入寡矣又与匈奴和亲岁致金缯后数为边患天子亲将出击复因河决有筑塞劳费大司农财用宜不充益矣而文帝在位十二年即赐民半租次年遂除之然则何以足用乎盖文帝恭俭百金之费亦不茍用宫阃是效流传国都莫有奢侈之习如之何不富其财盖不可胜用矣然后知导谀逢恶者纳君于荒淫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至于财竭下畔而上亡其罪可胜诛哉
臣按秦汉之际其所以兴亡者非止一端大要在得民心与失民心而已秦取民大半之赋汉则十五而取一其后乃尽除之焉盖财者民之心得其财则失其心茍得民心吾虽不得其财而其所得者乃万倍于财焉呜呼有天下国家者其尚鉴秦汉之所以得失以为取舍哉
昭帝元凤二年令三辅太常郡得以菽粟当赋
臣按以菽粟当赋谓听以菽粟当钱物也盖粟生于地非一日所能致钱出于人力可旬月间而办也自古识治体者恒重粟而轻钱盖以钱可无而粟不可无故也后世以钱物代租赋可谓失轻重之宜违缓𢚩之序矣故为国家长久之计者宁以菽粟当钱物使其腐于仓庾之中备之于无用不肯以钱物当菽粟恐一旦天为之灾地无所出金银布帛不可以充饥坐而待毙也
唐初始定租庸调之法以人丁为本一曰租丁男一人授田百亩但岁纳租粟二石二曰调每丁随乡土所出岁输绢或绫絁共二丈绵三两输布者麻三斤三曰庸毎丁定役二十日不役则日为绢三尺
臣按自古中国布缕之征惟丝枲二者而已今世则又加以木绵焉唐人调法民丁岁输绢绫絁及绵输布及麻是时未有木绵也宋林勲作政本书匹妇之贡亦惟绢与绵非蚕乡则贡布麻元史种植之制丁岁种桑枣杂果亦不及木绵则是元以前未始以为贡赋也考之禹贡州岛夷卉服注以为织贝则虞时已有之岛夷时或以充贡中国未有也故周礼以九职任民嫔妇惟治蚕枲而无木绵焉中国有之其在宋元之世乎〈元初孟祺作农桑辑要云木绵种于陜右行之其他州郡多以土地不宜为解近世陶九成作辍耕录亦云闽广多种木绵纺缉为布松江民因谋树艺觅种于彼〉盖自古中国所以为衣者丝麻葛褐四者而已汉唐之世远夷虽以木绵入贡中国未有其种民未以为服官未以为调宋元之间始传其种入中国关陜闽广首得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海通舶商关陜壤接西域故也然是时犹未以为征赋故宋元史食货志皆不载至我朝其种乃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其利视丝枲盖百倍焉臣故表出之使天下后世知卉服之利始盛于今代
代宗始以亩定税而敛以夏秋
徳宗时杨炎为相遂作两税法夏输无过六月秋输无过十一月以大历十四年垦田之数为定而均收之陆䞇曰租庸调之法宗本前哲之规模参考历代之利害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法制均一下不困而上用足两税之法毎州各取大历中一年科率钱谷数最多者定为两税额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资产少者税轻多者税重
吕祖谦曰田制虽商鞅乱之于战国而租税犹有历代之典制惟两税之法立古制然后扫地
马端临曰随田之在民者税之而不复问其多寡始于商鞅随民之有田者税之而不复视其下中始于杨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坏于鞅唐租庸调之良法坏于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称而后之为国者莫不一遵其法或变之则反至于烦扰无稽而官与民俱受其病则以古今异宜故也
臣按马端临又言赋税必视田亩乃古今不易之法三代之贡助彻亦只是视田而赋之未尝别有戸口之赋盖授人以田而未尝别有戸赋者三代也不授人以田而轻其戸赋者两汉也因授田之名而重其戸赋田之授否不常而赋之重者已不可复轻遂至重为民病则自魏至唐之中叶是也自两税之法行而此弊革矣岂可以其出于杨炎而少之乎由马氏斯言观之则是两税之法实得古人取民之意后世徒以陆䞇之言而非之䞇之言盖不欲茍变当时之法故极言其法之弊耳臣窃以谓土地万世而不变丁口有时而盛衰定税以丁稽考为难定税以亩捡核为易两税以资产为宗未必全非也但立法之初谓两税之外不许分毫科率然兵兴费广不能不于税外别有征求耳此时之弊非法之弊也自唐立此法之后至今行之遂为百世不易之制我朝稽古定制以天下之垦田定天下之赋税因其地宜立为等则征之以夏者谓之税征之以秋者谓之粮岁有定额家有常数非若唐人遇有百役之费先度其数而赋于人也随其田之宽狭取其税之多寡非若唐人以一年之科率最多者以为额也其额数则具于黄籍总于戸部其征输期限则责之藩服州县非若唐人别设两税使以总之也若夫丁口之税百无取焉惟逐戸编为里甲十年一度轮差其馀年分官司有所营为随时起集佣倩事已即休所谓绢布之调无有也不役之绢无有也其法一定而可守其额百世而不亏吏不能以为奸民不至于重困陆贽所谓其取法也远其立意也深其敛财也均其成人也固其裁规也简其备患也周此六言者我祖宗取民之制真足以当之矣彼租庸调法乌可与同日语哉
宪宗时李渤上言臣过渭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戸今才百馀戸阌乡县旧三千戸今才千戸其他州县大率相似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戸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徒剥下𡡾上惟思竭泽不虑无鱼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尽逃戸之产税不足者乞免之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
臣按吕氏春秋曰竭泽而渔岂不得鱼明年无鱼李渤所谓惟思竭泽不虑无鱼其言盖本诸此盖以取税于民如取鱼于泽也泽以养鱼必常有所养斯常有所生茍取具目前竭其所养之所空其所生之物则一取尽矣后何所继乎后世取民大率似此而摊税之害尤毒非徒一竭而已且将竭之至再至三而无已焉不至水脉枯而鱼种绝不止也何则中人一家之产仅足以供一戸之税遇有水旱疾厉不免举贷逋欠况使代他人倍出乎试以一里论之一里百戸一岁之中一戸惟出一戸税可也假令今年逃二十戸乃以二十戸税摊于八十戸中是四戸而出五戸税也明年逃三十戸又以三十戸税摊于七十戸中是五戸而出七戸税也又明年逃五十戸又以五十戸税摊于五十戸中是一戸而出二戸税也逃而去者遗下之数日増存而居者摊与之数日积存者不堪又相率以俱逃一岁加于一岁积压日甚小民何以堪哉非但民不可以为生而国亦不可以为国矣为今之计奈何曰李渤谓尽逃戸之产税不足者免之是固然矣然民虽去而产则存宜斟酌具为常法毎岁十月以后诏布政司委官一员于所分守之地亲临州县俾官吏里胥各具本县本里民数逃去开除者若干移来新收者若干其民虽逃其产安在明白详悉开具即所收以补所除究其产以求其税若人果散亡产无踪迹具以上闻核实除免如李渤所言绝摊逃之弊如此则民生既安国用亦足矣〈以上赋税〉
书明王慎徳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蔡沈曰慎徳一篇之纲领也方物方土所生之物明王慎徳四夷咸宾其所贡献惟服食器用而已言无异物也
臣按武王克商之后西旅献召公以为非所当受作此书以戒武王谓夫明徳之君能慎其徳故致四夷咸来宾服若远若近皆献其方土所生之物然所献者衣服饮食器具用度之物而已所以然者以物表徳献有常之物所以表有常之徳也茍以异物进焉则非常矣必其君无有常徳而玩好之偏闻诸中外故远人亦以是觇之欤呜呼人主之好恶有关于心徳者如此可不慎哉
周礼太宰以九贡致邦国之用一曰祀贡〈牺牲包茅之属〉二曰嫔贡〈丝枲之属〉三曰器贡〈钱铁石砮之属〉四曰币贡〈玉马皮帛之属〉五曰材贡〈栝柏篠簜之属〉六曰货贡〈金玉龟贝之属〉七曰服贡〈𫄨纻之属〉八曰斿贡〈羽毛可以为旌旄者〉九曰物贡〈所产杂物〉
杨时曰太宰以九赋敛财贿以九式均节财用以九贡致邦国之用则理财真宰相之职也盖古之制国用者量入以为出故以九赋敛之而后以九式均节之取之有艺用之有节然后足以服邦国而制其用致者使其自致也若天王求车求金则非自致也然则先王所谓理财者亦均节之使当而已矣徒纷纷较其赢馀以为宰相之职则非其义也
林之奇曰先王制贡因其地之所宜而为政之序亦以远近详略为差传曰上以共祭祀之物使侯服贡之则上先下后之意内以共嫔妇之物使甸服贡之则内先外后之意传曰先王之制贡则近无不听远无不服者凡以此道也
叶时曰周礼之言致贡亦禹贡之任土作贡也任者任其所有而不彊其所无致者听其自至而不彊其不来盖人君昭徳之致于侯邦则诸侯服食器用之任自奔走入贡之不暇自有不求而自至者圣人何尝彊之使贡哉
林椅曰致邦国之用者非用物不贡则珍禽异兽不育于国以万民惟正之供不贵异物贱用物也臣按太宰九贡致邦国之用谓之致者言自至而已非有所求也谓之用者言适于用而已非无用也盖自祀贡以至于物贡固非无用之物而亦非有意而求其诸异乎后世人主之求之欤
春秋桓公十五年天王使家父来求车
左丘明曰求车非礼也诸侯不贡车服〈车服上之所以赐下〉天子不私求财〈诸侯有常职贡〉
榖梁赤曰古者诸侯时献于天子以其国之所有故有辞让而无征求求车非礼也
胡安国曰王畿千里租税所入足以充费不至于有求四方诸侯各有职贡不至于来求经于求赙求车求金皆书曰求垂后戒也古之君人者必昭俭徳以临照百官尊卑登降各有度数示等威明贵贱民志既定之后皆安其分而无求兵刑寝矣及侈心一动莫为防制必至于亢不𠂻官失徳廉耻道丧宠赂日章沦于危亡而后止也
臣按遣使需索之谓求求者下之乞于上不足者资于有馀之谓也巍巍天子居九重之上有四海之富乃遣使需求于人则是示贪风于天下开贿道于方国其失自上岂小故哉
汉文帝时有献千里马者帝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无求来献
光武下诏曰往年已敕郡国异味不得有所献御今犹未止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至乃烦扰道上疲费过所其令大官勿复受明敕下以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者自如旧制
和帝时南海献荔枝龙眼奔腾险阻死者继路临武长唐羌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茍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敇大官勿复受献
臣按汉家此三诏者皆不适己之便而有爱民之实谨表出之以示万世
安帝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彊熟或穿屈萌芽味无所至而大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传曰非其时不食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臣按安帝此诏非徒有爱物之仁亦且得养生之义
顺帝永建四年诏曰海内颇有灾异朝廷修政大官减膳珍玩不御而桂阳太守文砻不惟竭忠宣畅本朝而远献大珠以求幸𡡾令封以还之
臣按顺帝此诏与唐太宗罪权万纪同一心也所谓不惟竭忠宣畅本朝而远献大珠以求幸𡡾文砻见之宜愧死矣后世人主乃因其臣献珍异而奖宠之甚至加以爵禄焉视顺帝岂不远哉
隋炀帝幸江都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薄则停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臣按人君为天之子代天以理民不能自理故分命其臣以理之其所食之禄天禄也所莅之职天职也所治之民天民也天子不过承天意以予之耳今顾因其所贡以私奉己者而酬之以官岂天意哉人君为此其拂天甚矣炀帝之为炀也宜哉
唐制州府岁市土所出以为贡其价视绢之上下无过五十匹异物滋味名马鹰犬非有诏不献有加配则以代租赋
臣按唐制州府岁贡土物其价视绢无过五十匹所贡至薄其物易供间加此数亦折租赋不别征科及考其所以为贡者不过药物食用而已祖宗以此为制后世子孙乃有如代宗之生日贡献至数千万加以恩泽者徳宗之臣有日进月进因而得迁官者呜呼祖宗立制之善而子孙犹继之以不善况贻谋不善者哉
太宗谓朝集侯曰任土作贡布在前典当州所产则充廷实比闻都督刺史邀射声名厥土所赋或嫌其不善逾境外求更相仿效遂以成俗极为劳扰宜改此弊不可更然
臣按太宗谓逾境外求极为劳扰窃以谓郡国贡献非但逾所任之境而求之为劳扰也至于道里之远辇运之烦经过州邑起役丁夫佣倩车马官府为之废政农作为之妨业上之所得无几计其所费百倍于所贡之物亦有之矣况又遣使赍货求之中国之外越沙漠涨海之涯其为劳扰又可胜言哉
宪宗禁无名贡献而至者不甚却学士钱徽恳諌罢之帝密戒后有献毋入右银台门以避学士
臣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土所生之物何者而非天子之物乎有之固不足以为夸无之亦不足以为歉为万乘之主而欲人之贡献既知其非而禁之而又不甚却复因人言而罢之而又戒勿使之知吁学士虽不知吾所戒之人则知之矣非但所戒之人知之而当世史臣且笔之于册焉历今数百年犹如昨日乎然人主举措可不慎哉
五代周太祖命王峻疏四方贡献珍美食物下诏悉罢之诏略曰所奉止于朕躬所害被于甿庶又曰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
臣按周太祖此诏可谓切要读之使人竦然唐白居易有诗云割我心头肉市汝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可与周祖此诏并传后世人主恒心惟而口诵之天下不胜幸甚
宋太祖诏自今长春节及他庆贺不得辄有贡献真宗时内侍裴愈因事至交州俾其进龙花蕊帝怒黜愈神宗以诸州贡物耗蠧民力诏罢之
孝宗诏诸路或假贡奉为名渔夺民利果实则封闭园林海错则彊夺商贩至于禽兽昆虫珍味之属则抑配人戸致使所在居民以土产之物为苦仰州军条具土产合贡之物闻于朝当议参酌天地宗庙陵寝合用荐献及徳夀宫甘旨之奉止许长吏修贡外其馀一切并罢州郡因缘多取以违制坐之
臣按宋朝诸帝往往罢贡献而孝宗一诏尤为悉知其弊其中仰州军条具土产合贡之物止许长吏修贡然考杜氏通典及唐书地理志各载诸郡土贡物件而宋地理志及会要亦载焉则是唐宋州郡所贡土产已有定制有司毎岁合依定制进献为宜又何用州军条上为哉夫有土则有贡随其地之所有而献之于上以为朝廷祭祀宴享之需是固义之当为然不可过为需索以一人口体之奉而贻累千万人而耗其衣食之资甚者假公以营私一人之用才一二而千百人因之而耗费其万亿焉是以自古爱民之君宁吾一人所欲有所不称不忍以吾一人之欲而使千万人失其所欲焉是以取于民也有制而庶邦惟正之供所供者郊庙祭祀之品宫闱甘旨之奉军国兵戎之需与夫衣服食物日用之不可阙者耳我太祖于国初即定诸州所贡之额如太常寺之牲币钦天监之历纸太医院之药材光禄寺之厨料宝钞司之桑穰与凡皮角翎鳔之属皆有资于国用者也著为定额俾其岁办外此珍奇玩好皆不取焉遇有𢚩阙之用则折租以市其取民也可谓薄矣凡唐宋以来所谓藩方之羡馀郡国之进献佞幸之珍异一切无有焉民生斯世一何幸哉
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遣使往马八国求奇宝
臣按春秋书天王遣使求车求金说者谓其求非所当求故圣人讥之然所求者中国之诸侯车以为乘金以为赙犹为有用者也彼元世祖乃遣使冒不测之险而求无用之物于遐绝之域世祖在元君中为最贤而犹如此他又何责哉臣尝因是而考古今之所谓宝者三代以来中国之宝珠玉金贝而已〈贝俗谓海介虫〉汉以后西域通中国始有所谓木难琉璃玛瑙珊瑚琴瑟之类虽无益于世用然犹可制以为器焉至元所谓宝者则异于是是皆块石碎砂之属形既不圆文又不莹他无可用者但可用之丽金银以为服饰耳乃至费赀万亿以售之呜呼弃有用之金银易无用之砂石惑亦甚矣〈以上贡献〉
以上论贡赋之常臣按治国者不能不取于民亦不可过取于民不取乎民则难乎其为国过取乎民则难乎其为民是以善于制治保邦者必立经常之法以为养民足国之定制所谓经常可久百世而不变者禹贡所载贡赋二者是已若汉之告缗算舟车之令唐之借商税开架之法宋之经縂制钱之类是皆罔民取利之具暂行尚不可况常乎臣于制国用总论理财之道之后即继以贡赋之常者此也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三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经制之义〈上〉
周礼太宰以九赋〈上取于下曰赋〉敛〈聚也〉财贿〈帛布也〉一曰邦中之赋〈在城郭者〉二曰四郊之赋〈去国百里〉三曰邦甸之赋〈去国二百里〉四曰家削之赋〈去国三百里大夫家也〉五曰邦县之赋〈去国四百里〉六曰邦都之赋〈去国五百里〉七曰关市之赋〈关征货出入市征货所在〉八曰山泽之赋〈虞衡所掌〉九曰币馀之赋〈职币所掌馀财〉
叶时曰邦中之赋如载师所任田里场圃之地四郊之赋如载师任远郊近郊之地亦使闾师征之所谓国中四郊以时征其赋是也邦甸家削之赋如载师所任公邑家邑之地邦县邦都之赋如载师所任小都大都之地乃使县师征之所谓邦鄙稍甸以时征野之赋贡是也关市之赋如司市关之地使㕓人敛市布㕓布皮角筋骨与夫司关所掌征㕓关门之征是也山泽之赋如山虞泽虞之地使角人敛齿角骨物羽翮于山泽之农以当邦赋是也币馀之赋如职币敛官府都鄙与夫凡用邦财者之币振掌事者之馀财是也盖谷粟之赋出于井田特以禄诸臣兵车之赋出于丘乘特以供军赋虽有邦国之贡只以待吊用九职之贡只以充府库至于国之大事有祭祀宾客有丧荒羞服有工事币帛有刍秣匪颁好用不调之民而责之谁乎是以九赋之目常与九贡九职并行而其货贿之入则太府受而颁之内府藏而待之司会则令而会之其赋敛之目则掌于道揆之大臣名色宁至于巧立轻重宁至于过差出入宁至于相悖费用宁至于无艺乎
臣按古者赋于民有谷粟之赋有兵车之赋而又以九赋敛财贿者谷粟兵车之赋其常也此九者不在常赋之数焉自一至六平地之赋自七至九兴作之赋盖古者赋取于民皆十分而取一凡上供与受采者各就所得一分之中分而为十自用其八而以其二赋于国与夫关市之所收虞衡之所获及官府用度之所赢馀凡诸所有货贿币帛皆以归之太宰而畀以敛颁之权遇国家有事当用财贿则以给焉
以九式〈用财节度〉均节财用一曰祭祀之式〈其祀有大小其礼有丰杀〉二曰宾客之式〈诸侯之君为宾其臣为客〉三曰丧荒之式〈丧礼赗赙荒年散利之属〉四曰羞服之式〈饮食衣服〉五曰工事之式〈百工之事〉六曰币帛之式〈所以赠劳者〉七曰刍秣之式〈养牛马者〉八曰匪颁之式〈匪分也颁赐也〉九曰好用之式〈燕好所用〉
杨时曰先王所以礼财者非尽笼天下之利而有之其取之有道其用之有节而各当于义之谓也取之不以其道用之不以其节而不当于义则非理矣故周官以九职任民而后以九赋敛之九赋之入各有所待不相侵紊而太宰又以九式节之下至刍秣工事匪颁好用之微咸有式焉虽人主不得而逾也岁终制国用则量入以为出此之谓制度有不如式则太宰得以均节之所谓王及后世子不会者特有司之事耳世儒〈此指王安石〉以谓至尊不可以法数制之非正论也
叶时曰太宰以九赋敛财贿之后而继之以九式均节财用未见其理财先见其节用则是周公之节财乃所以理财也何者财非天雨输必取之民民之所供有限国之所用无穷茍不于其经费之际而品节之必至于汎用无度苛取无厌而非正辞禁非以为理也九式均节之法其周公理财之道欤
臣按太宰以九式均节财用式者用财之节度也均节之使多不至于有馀寡不至于不足立为中制以为用财之法度也夫财用供于有司所以为天子用也而其式法则掌于太宰焉何也盖有司职卑不能抗尊而制众大宰以道佐君为天子之大臣下得以制有司使之不敢逆式法而擅供上有以约王后世子俾其不敢违式法而过用凡所以用度取予一付于九式之成法故虽一尺之帛一束之刍一饮食之微一燕好之私而皆不得以过差焉是以上之人侈心有所惮而不生欲心有所节而不纵非徒以惜民财裕国用政所以养人主恭俭之徳而致之于无过之地焉昔人谓以九式均节财用正太宰格心之业大臣之事也吁此三代盛时所以君无失徳国有馀财而世底隆平也欤
大府〈治藏之长〉掌九贡九赋九功〈即九职〉之贰〈贡赋皆大宰所掌此其副贰〉以受其货贿之入〈金玉曰货布帛曰贿〉颁其货于受藏之府〈内府〉颁其贿于受用之府〈外府〉凡官府都鄙之吏及执事者受财用焉〈凡合用财物皆受之大府〉凡颁财〈如下文所云〉以式法授之〈式谓用财之式法谓治财之法〉关市之赋以待王之膳服〈膳即羞〉邦中之赋以待宾客四郊之赋以待稍秣〈即刍秣〉家削之赋以待匪颁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邦县之赋以待币帛邦都之赋以待祭祀山泽之赋以待丧纪币馀之赋以待赐予凡邦国之贡以待吊用〈以九贡之财给凶丧之礼〉凡万民之贡以充府库〈以九职之财充实府库〉凡式〈九式〉贡〈九贡〉之馀财以供玩好之用凡邦之赋用取具焉〈赋谓当入之数用谓当出之数〉岁终则以货贿之入出会之〈入谓所收出谓所用岁终总计其大数也〉
李觏曰太宰以九赋之财给九式王日一举其膳六牲祀兵朝甸其服有九故关市之赋以待王之膳服诸侯来朝卿大夫来聘致之则有积饔接之则有飨食燕故邦中之赋以待宾客牛马之食其用刍禾车乘之数皆视牢礼故四郊之赋以待稍秣功懋懋赏以驭其幸所受之物邦之大用故家削之赋以待匪颁冬官百工取财非一五库之量毋或不良故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问劳赠贿酬爵侑食皆为篚实将其厚意故邦县之赋以待币帛大祀小祀事神之礼牲帛器玉不奢不俭故邦都之赋以待祭祀股肱或亏君之所痛赗襚含赙阙一不可故山泽之赋以待丧纪王及冢宰时有所善燕好之用亦以颁恩故币馀之赋以待赐予王于诸侯分灾救患凶礼五事其费则多故邦国之赋以待吊用国家闲暇要在多积积贮之道天下大命故万民之贡以充府库难得之货饥不可食燕游所用非国之急故式贡之馀财以共玩好之用凡其一赋之出则给一事之费费之多少一以式法如是而国安财阜非偶然也
吕祖谦曰关市之赋待王之膳服则膳服虽不会要不出关市之赋而已
臣按太府之职兼总内外二府凡货贿入太府而其物则仍分置于内外焉遇有用度则有司于此请受而太府颁之其颁之也以九赋之材给九式之用稽其事合其式然后随其所赋以待之随其所用以给之至岁之终则计其一岁之中凡取于九赋而收之于官合于九式而用之于人者而总会之焉诚以国家货贿出于民而藏于官固非一人之所能致亦非一日之所能积也是以赋之于民也必有定制而用之于官也必有定式有此式则用此赋则事无废而用不阙矣茍非先有以待之则临时何所取具哉
玉府〈主藏金玉器用〉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良〈善也〉货贿之藏凡王之献〈谓有献于宾客〉金玉兵器文织良货贿之物受而藏之凡王之好赐共其货贿
内府〈主藏在内者〉掌受九贡九赋九功之货贿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凡四方之币献之金玉齿革兵器凡良货贿入焉
外府〈主藏在外者〉掌邦布之入出〈布泉也〉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有法者〈无法不可用〉共王及后世子之衣服之用李觏曰玉府内府之职掌天子器用财贿燕私之物及受贡献以备赏赐此帑藏之在宫中官职之最私䙝者然而为冢宰之属列大府之下与凡治藏之官不异者何也盖王者无外以天下为家尺地莫非其土一民莫非其子财物之在海内如在槖中况于贡赋之入何彼我之云哉汉汤沐邑为私奉养不领于经费灵帝西园万金聚为私藏皆衰乱之俗非先王之法也惟周公皆入于太府则司书之要贰司会之钩考而废置诛赏之政行焉如此则用安得不节财安得不聚若以御府禁钱捐之亲幸之手省闼之中外人弗睹法制所不行校比所不及则伤财害民非细事也
臣按成周之制内府在内所供者乃邦之用外府在外所供者乃王及后世子衣服之用内外交相稽考用之于外者取之于内用之于内者取之于外此宫中府中共为一体而内外之情通而不至于相隔绝外有所费内无不知内有所费外无不知或者深宫之中燕好之私欲有所妄费恐外人知而或至于中止也亦有之矣此古人之深意后世所以不及欤
司会〈会大计也〉掌邦之六典〈即大宰所掌治典以下六者〉八法〈即官属以下八者〉八则〈即祭祀以下八者〉之贰〈副也〉以逆邦国都鄙官府之治以九贡之法致邦国之财用以九赋之法令田野之财用以九功之法令民职之财用以九式之法均节邦之财用掌国之官府郊野县都之百物财用凡在书〈纪载为书〉𢍆〈合验为𢍆〉版〈具人民之数〉图〈画土地之形〉者之贰〈副也〉以逆群吏之治而听其会计以参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岁会考岁成以周知四国之治以诏王及冢宰废置
刘彛曰司会职财计者也而必先掌六典八法八则之贰以逆邦国都鄙官府之治者圣人以为职会计以进身者不顾国政之是非不度民情之弊疚惟利是积则或伤于仁惟节是求则或害于义故礼乐衰微黎民困弱则非所以存国之体也于是择中大夫之贤取其道徳猷为亚于宰而才于列卿者以司计会是故必知六典八法八则之本然后施九贡九赋九功九式之法知其治之本而不失之则财用可致而不害乎王之所以皇建其极于天下者矣故冢宰施其法于上者也司会察其法于下者也则有伤于国有蠧于民盖得以卷舒裁成王道焉然后参互以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岁会考岁成防吏之奸欺非以戕吾民也不明乎是者则务刻削于民国利虽赢而下増弊疚蠧于王体非所以建大中也以周知四国之治者谓八州诸侯之国礼乐刑政能致中和于其民者必周知之则岁会虽不足而其法有可旌者焉岁会虽赢而其治有可废者焉故以诏王及冢宰废置者以治为本也其财用之奸弊则其下吏当之呜呼盛哉其制治之方也财足以周天下之用而治不失其本焉
臣按成周设司会之官以职财计而必先之掌六典八法八则者何盖六典八法八则皆大宰佐王之职六典治邦国者也八法治官府者也八则治都鄙者也必先知六典八法八则之本然后可以施九贡九赋九功九式之法茍不知其本而徒施其法则取之不应其式供之不以其正用之不合其礼何所折𠂻哉是故大宰总其法于上司会察其法于下有所施用于邦国有所施用于官府有所施用于都鄙皆必合于六典八法八则之典礼然后致之令之均节之使财足以周天下之用而用之各得其宜焉
司书〈会计簿书〉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则九职九正〈即九职九赋〉九事〈即九式〉邦中之版土地之图以周知入出百物〈或入而藏或出而用〉以叙其财受其币使入于职币
林之奇曰司书目九贡九赋为九正而书称文王以庶邦惟正之供盖古之王者必正经赋以足经用而未见其有无名横敛焉
臣按司会掌钩考司书掌书记二者之职交相参互以此所掌稽彼所录多寡虚实昭然矣所以然者盖以国家之大用度之伙其出入之数必为籍以纪之设官以稽之所以防有司之奸欺也
职内掌邦之赋〈赋是九赋九贡等总名〉入辨〈别也〉其财用之物而执其总〈总要簿书〉以贰〈副也〉官府都鄙之财入之数以逆邦国之赋用
职岁掌邦之赋出以贰官府都鄙之财出赐之数以待会计而考之〈或出以给用或用以赐予〉
职币掌式法以敛官府都鄙与凡用邦财者之币振掌事者之馀财皆辨其物〈知其色类善恶〉而奠〈定也〉其录〈籍也〉以书掲之以诏上之小用赐予〈上有小可用度及赐予〉岁终则会其出黄庶曰周公设官理财者居其半财用之数验之以书𢍆督之以要成证之以贰令考之以参互制之以式法辨之有类执之有总小数之则乘大数之则会职岁所叙职币所振虽馀财而加肃焉
臣按职内以掌邦之赋入职岁以掌邦之赋出而职币又以振掌事者之馀财也夫财之入而藏也既有官以主其数及其出而用也亦有官以主其数至于既用之馀又有官以振举之谓之振者兴起之谓也盖掌事者所用有馀财既不复用则干没矣故振兴之以为他用则财无沈滞者焉吁先王之世吝惜民财以为国计无或弃之物此所以无不足之用也
廪人〈主藏米之官〉掌九谷之数〈九榖黍稷稻梁秫苽麻麦豆也〉以待国之匪〈分也〉颁〈赐也〉赒赐〈赒给赐予〉稍食〈禄廪〉以岁之上下〈上谓丰年下谓歉岁〉数邦用以知足否〈足与不足〉以诏谷用以治年之凶丰凡万民之食〈以民数计度所食之数〉食者人四鬴上也〈六斗四升曰鬴毎人一日食谷四鬴则年之上也〉人三鬴中也〈年之中〉人二鬴下也〈年之下〉若食不能人二鬴则令邦移民就谷〈移民之不足以就榖之有馀〉诏王杀〈减省〉邦用〈凶年邦用宜从减省〉凡邦有会同师役之事则治其粮与其食〈行道曰粮止居曰食〉
臣按成周设廪人之职以岁之丰歉计国之用度知其足与不足之数以告之于上年适丰虽粒米狼戾不使侈于有馀年适凶虽饥馑荐臻不使苦于不足所以然者以有治之之法豫为之防也然其所以专为之计豫为之治者必以民食为本盖君以养民为职人君所以储财积榖凡以为民而已所谓匪颁赒赐稍食岂直为己哉故必于一岁之中逐郡之内因其年岁之上下计其民数之多寡毎口月食其谷几何毎年口食其数几何若其数不足夫下年之食则令移民之不足以就粟之有馀具其数原其故以诏告于王曰凶年邦用不足凡事皆宜从减省然臣于是知三代盛王设官分职积财备用无非以为民也后世之所储峙者专以为宫禁之用官府之用兵卫之用边鄙之用而所以为民者特于此数用之外而别有所谓常平义社之仓仅千百之一二耳吁先王之所重后世之所轻先王之所后后世之所先民何幸而生三代之时哉
仓人掌粟入之藏辨九谷之物以待邦用若谷不足则止馀法用〈止杀也止馀法用者谓法式所当用者有不足则杀之待有馀财而后用之〉有馀则藏之以待凶而颁之
郑玄曰九谷尽藏焉以粟为主
吴澂曰廪主藏仓主散也
臣按成周之时设为仓廪之官廪人掌九谷之数仓人辨九谷之物所谓谷者凡有九焉入则掌其数出则辨其物数之入也不一物之出也不同后世所谓谷者不过三四品而已江南止于一稻江以北有粟有麦有豆三者然豆麦止于京储外郡亦少焉夫古之所储非止一谷盖古人因其土宜杂种百谷以备旱潦谷有多种随其所成熟而取舍多寡焉非若后世各以一谷为赋他谷虽狼戾不取也是以取之于民者专而聚之于官者恒不足臣愚以为今日之取于民者除江南岁运实京仓者外凡北方之赋无问粟麦黍豆之类随年所有皆用为粮一以时价为准原额输粟者估以时直如粟直六百文豆直三百则以二石准一石焉他皆放此毎年支散先其易腐者亦准粟价而给之以或多或寡诸谷之中惟粟为耐久地窖藏之可逾十年〈隋人于洛口穿窖三千三百窖容八千此古人窖粟之验〉宜别设仓储之必待杂谷尽绝然后发之若其廪人之职择武臣中之家计优足者授之盖久其任武臣不计资考故也万一臣言有可采者乞下有司参酌行之是亦便民足国之一得也臣尝因是而通考周礼一书诚周公致太平之典也其间理财之法居多而其制用之柄则付之大臣有太宰以制其出有司徒以制其入而其官属之置于太宰者尤为详焉有职内以会其入有职岁以会其出有职币以会其馀而其大要则总之以司会则掌之以司书其所以参校钩稽之者日有日要月有月成岁有岁会若夫司徒之属则又有所谓泉府廪人舍人仓人者焉或以分其财守或以取其财用岂古昔圣君贤辅固屑屑然为是不惮烦哉盖以财之有无国之贫富民之休戚兵之彊弱世之治乱系焉是固人君治世之大用而大臣经国之要务也原其所以经治之大要有三焉生财有道取财有义用财有礼而已先儒谓自其系之九两〈一曰牧二曰长三日师四曰儒五曰宗六曰主七曰吏八曰友九曰薮〉以定其业任之九职〈一曰三农二曰园圃三曰虞衡四曰薮牧五曰百工六曰商贾七曰嫔妇八曰臣妾九曰闲民转移执事〉以厚其生虽无常职者犹使之转移执事以食其力凡此皆生其财者也财足矣然后制九赋之法以取之轻重多寡内外远近皆酌以为中制而无一毫之过焉而又制为九式之法以用之自祭祀宾客以至好用又从而均节之焉夫有道以生财有义以取财有礼以用财然后有以服天下则诸侯莫敢不来享而邦国之用可得而制矣故九贡又次之由是观之则知周礼经制之法非义不取而所取者皆合乎天理之正非礼不用而所用者不为乎一己之私以义为利以礼制欲万世安民生裕国用之常经大道诚不出乎是书若王莽假之以祸天下王安石窃之以促国脉皆周礼之罪人也孔子曰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王通亦曰如有用我执此以往后世君子有志于为国为民者宜究心焉
诗曰〈小雅甫田之篇〉倬〈明貌〉彼甫〈大也〉田岁取十千〈万亩之入也〉我取其陈〈旧粟也〉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丰年也〉
朱熹曰诗言于此大田岁取万亩之入以为禄食及其积之久而有馀则又存其新而散其旧以食农人补不足助不给也盖以自古有年是以陈陈相因所积如此然其用之之节又合宜而有序如此所以粟虽甚多而无红腐不可食之患也
谢枋得曰民生于三代之前其命制乎君民生于三代之后其命制乎天吾求其所以制命之道矣取民常少与民常多敛散得宜丰凶有备新者方收入廪陈者即取以食农人补不足助不给皆取其陈者也从古以来岂无水旱霜蝗吾民常如有年者上之人敛散得其道也
臣按甫田之诗虽是述公卿有田禄者力于农事以奉祭祀之意章首五句实有以见夫成周盛时取民之义而用民之仁用之既合其宜散之又有其序上有以致天之常稔下不至弃物于无用谢枋得所谓三代以上制民之命在君三代以下制民之命在天尤为切至人君受天命以为生民主乌可付民命于天而不思所以制之于己哉制之以己者奈何盖民以食为命资货以生足其食用则是延其生命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貉北方夷狄之国名〉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朱熹曰什一而税尧舜之道也多则桀寡则貉今欲重轻之则是小貉小桀而已
胡宏曰易曰节以制度必先言中正以通盖尧舜之道中正而已重之轻之皆非中也可行于夷狄不可通于天下可行于一时不可通行于万世
臣按上之取于下固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观孟子此言则知人君过取于民固非中正之道而寡取之亦不得为中正也虽然与其过也宁不及茍国家无事仓廪充牣或时下诏减除若汉文帝之三十税一尽除田租君子亦不以为非也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一时并用二端也〉而民有殍用其三〈一时并用三端也〉而父子离
尹焞曰民为邦本取之无度则其国危矣
朱熹曰征赋之法岁有常数然布缕取之于夏粟米取之于秋力役取之于冬当各以其时若并取之则民力有所不堪矣今两税三限之法亦此意也
臣按自古征取于民者其目有二其限有三唐有两税宋有三限亦此意但其名虽同于古而其实则异尔我朝夏税以五月望开仓而七月终齐足秋粮以十月朔开仓而十二月终齐足盖得古人期限之意惟所谓力役之征则无定制亦无定限焉夫汉承秦制有丁口之赋唐有家调民不役者计日出绢宋有身丁绢及丁盐等钱我朝皆无之惟所谓戸口食盐钞盖计日出钱而偿之以盐非空取也但有司失于奉行近日徴钞如旧而民得盐食者盖鲜矣陆贽所谓此时弊非法弊也振举之则民受实惠矣
以上经制之义〈上〉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经制之义〈下〉
汉贾山作至言曰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秦始皇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读曰疲〉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虞天下弗能供也
臣按天以天下之民之力之财奉一人以为君非私之也将赖之以治之教之养之也为人君者受天下之奉乃殚其力竭其财以自养其一身而不恤民焉岂天立君之意哉秦始皇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而为驰骋田猎之娱至于力罢财尽而不能供违天甚矣虽欲不亡得乎
贾谊言于文帝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尽也〉古之治天下至纎〈细也〉至悉故其蓄积足恃今悖本而趋末食者甚众生之者甚少而靡〈音靡散也〉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倾竭也〉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言无储积〉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卖爵级及子〉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与着同〉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臣按贾谊告文帝大要言为国以足民为本而欲民之足必先足国国之所以足者蓄积足恃也国家粟多而财有馀则蓄积足以恃矣是以水旱不足虞军旅不足忧守固而战胜怀敌而附远所为无不成矣所以然者莫急于驱末技游食之民而归之南亩以务农使天下无不耕之夫不织之女耳夫然则人乐其所而知礼节矣文帝感其言躬耕以劝百姓节俭以为天下先卒致海内富庶黎民醇厚几致刑措三代以下称恭俭宽仁之君必归焉有以也夫
汉制大司农卿一人掌诸钱谷金帛诸货币郡国四时上月旦见钱谷簿其逋〈欠也〉未毕各具别之边郡诸官请调度者皆为报给损多益寡取相给足丞一一人主帑藏少府卿一人掌中服御诸物衣服宝货珍膳之属凡山泽陂池之税名曰禁钱皆属焉后汉始以属司农水衡都尉主上林苑后汉省之并其职于少府
臣按毋将隆言于哀帝曰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音贡〉养共养劳赐壹出少府盖不以本藏给末用不以民力供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应劭注汉书谓县官公作当仰司农今出水衡钱以为异政田是观之在大司农者国家之公用也在少府水衡者人主之私蓄也公用所储迺田赋之常数非军国之需则不用私蓄所具乃山泽之馀利虽燕好之私亦可用焉其制虽异于周然出入之际有所分别不至混用而泛费有国家者诚循汉此制以财用之司分为内外二府外府贮常赋所入如秋粮夏税及折粮银钞绢帛之属以待军国之用岁终计其用度之馀别为贮处以备水旱兵火不测之需内府则贮凡天下坑冶赃罚门摊之属以待宫室衣车赐予燕好之费岁终则计其有馀者别储以备他年之不足及外府或有不给则以济之夫外府有不足则可取之于内内府则常为撙节使不至于不足虽有不足亦不可取之于外何则军国之需决不可无奉养之具可以有可以无故也九重之上诚念财赋虽聚而易散有所私奉必权其轻重缓急而用舍之毎留𫎣馀以备匮乏断不可以军国之储以为私奉之用昔人有言恭俭贤主常捐内帑以济军国之用故民裕而其国昌淫侈僻王至靡外府以供耳目之娱故财匮而其民怨伏惟圣明裁择
汉高祖时张苍为计相
唐制度支郎中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
徳宗时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
宋沿五代之制置三司使以总国计号曰计省位亚执政目为计相恩数与参枢同
臣按大学以用人理财为平天下之要道前代称辅弼之臣曰宰相会计之臣曰计相同以相称一以用人一以理财皆所以相佐其君以平治天下者也自汉初有计相唐戸部属有度支其后以大臣判之宋有三司使皆是计相之职本朝罢宰相而以戸部掌天下戸口田土钱粮然散属诸司兼釐众务事多端而职不专臣请如古计相制于戸部卿佐之外添设尚书一员专总国计凡内外仓库之储远近漕挽之宜咸在所司稽岁计之出入审物产之丰约权货币之轻重敛散支调通融干转一切付之久其任而责成功凡国家有所用度悉倚办之仍行天下有司月终申物价之贵贱岁杪报年谷之登耗俾其豫知会本部卿佐定议以闻而为之备
隋文帝开皇十二年有司上言库仓皆满帝乃诏曰既富而教方知廉耻宁积于人无藏府库乃蠲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炀帝即位戸口益多府库盈溢其后征伐巡游不息百姓怨叛以至于亡
臣按马端临谓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传未见其有以为富国之术也隋承周后凡周人酒榷盐铁市征之类一切罢之所仰止赋税而已然自开皇三年以来屡减田租给复百姓其于赋税甚阔略也然帝即位之初即建新都平江左营缮征伐未尝废也史称帝于赏赐有功并无所爱赏平陈功费帛三百万又未尝啬于用财也史求其所以致殷富而不可得则以为帝躬履俭约六宫服澣濯之衣乘舆供御有故敝者随令补用非燕飨不过一肉有司常以布袋贮干姜姜袋进香以为费用大加谴责夫然后知大易所谓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孟子所谓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者信利国之良规而非迂阔之谈也彼谈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茍善理财虽以天下自奉不为过而其党遂倡为丰亨豫大惟王不会之说饰六艺文奸言以误人国家呜呼文帝以俭约致富庶炀帝以奢侈致乱亡其明效大验彰彰若是王安石乃敢肆为异说以欺世主误天下其万世之罪人欤有天下国家者尚其鉴兹
唐制戸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榖之政贡赋之差其属有四一曰戸掌戸口土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之事以租庸调敛其物以九等定天下之戸二曰度支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三曰金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四曰仓掌天下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以义仓常平仓备凶年平榖价
欧阳修曰古之善治其国而爱养斯民者必立经常简易之法使上爱物以养其下下勉力以事其上上足而下不困暴君庸主纵其佚欲而茍且之吏从之变制合时以取宠于其上故用于上者无节而取于下者无限民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则财利之说兴而聚敛之臣用唐之始时授人以口分世业田而取之以租庸调之法其用之也有节蓄兵以府卫之制故兵虽多而无所损设官有常员之数故官不滥而易禄及其弊也兵冗官滥为之大蠧
臣按自古国家其初立法未尝不善而其末流之弊皆生于子孙轻变祖宗之成法欧阳修谓古之善治其国而爱养斯民者必立为经常简易之法所谓经常简易四言者深有得于古先哲王立法之至意也盖经常则有所持循而无变易之烦简易则易以施为而无纷扰之乱以此立法则民熟于耳目而吏不能以为奸不幸行之久而弊生其间不能无有窒碍难行之处则随时为之委曲就其阙而补之举其滞而振之要不失祖宗立法之初意所谓经常简易者焉决不可轻有改革也有唐一代可鉴也巳制兵以府卫设官有常员其后乃以兵冗官滥而为国大蠧何也子孙不能守祖宗经常简易之法故也虽然兵冗官滥二者岂但为有唐之蠧哉凡国家之所以贫乏府库空虚而多取厚敛于民以驯致于财尽民离而宗社沦亡者皆生于此二蠧也为人子孙而为其祖宗守宗社者于常额之外添注一官于列屯之外多签一军则思曰吾祖宗以来所未有也吾今増之得无不可乎非有关于治道民生决然不可无者不敢轻加也毋谓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而一二人之费于我何加损焉呜呼千万人之积其原起于一人自古国家之祸患何尝不起于细微哉
李翺作平赋书谓人皆知重敛之为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者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财日益匮虽欲诛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岂可得耶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人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有馀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彊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其可得邪是故善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亲其君上虽欲危亡弗可得也
臣按李翺作平赋书盖悯当时之赋不平也赋之所以不平者盖以其制民产者无法敛民财者无艺也既无制民之产之法而敛之又不以其道则民贫矣民贫则君安能独富哉其所谓人皆知重敛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其言尤为警切
唐故事天下财赋归左藏而太府以时上其数尚书比部核其出入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请皆归大盈库供天子给赐主以中官自是天下之财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程其多少
杨炎言于徳宗曰财赋邦国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乱轻重系焉先朝权制以中人领其职五尺宦竖操邦之柄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而知无以计天下利害臣请出之以归有司从之乃诏岁中裁取以入大盈库度支具数先闻
臣按周礼以太宰司徒掌国家财用盖以大臣以道佐君得以相可否辨是非而为上之人所严惮故人君有非义之取非礼之用不急之为非徒不敢擅取而私用之抑且为之中止而潜销者有焉茍以中人主之则上之人平日相与䙝狎私昵凡不可语人者皆可与之谋而为之矣况彼小人无深识远虑委曲奉承上人之不暇且人微言轻又安敢逆上意哉徳宗为君杨炎为相无可取者惟此一事差强人意范祖禹谓炎知为相之体徳宗知为国之务后世所当取法者也
徳宗患宫中用度不足李泌言天子不私求财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愿勿受贡献及罢宣索从之及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频有宣索仍敇诸道勿使宰相知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司马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乃或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然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徳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胡宏曰四方贡职各有定制王者为天下主财奉礼义以养天下无非王者之财也不可有公私之异臣按徳宗宣索于诸道而敇其勿使宰相知李泌知徳宗非礼诛求而惆怅不敢言胥失之矣然徳宗之失是犹知所畏而泌之失则是为人臣而不忠也泌盍因其不欲人知一点明处而尽言之安知徳宗之不见听欤如此非徒得大易纳约自牖之意而于所谓旡咎善补过者亦有之矣
宪宗元和二年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除凤翔等十五道不申戸口外毎岁赋税倚办惟在浙东西等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戸比天宝税戸四分减三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馀人比天宝三分増一大率二戸资一兵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不在此数
苏辙曰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为成书丁谓等因之为景徳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纳之计首尾八十馀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
臣按自唐李吉甫为元和国计录丁谓因之为景徳会计录其后林特作于祥符田况作于皇祐蔡襄作于治平韩绛作于熙宁苏辙作于元祐元祐所会计者其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赋三曰课入四曰储运五曰经费所以总括天下财赋出入之数而周知其有无多寡以为丰杀増减者也使今之知昔而后日之知今以岁计定国用实有赖于斯焉臣愿敇掌财计之臣通将洪武永乐以来凡天下秋粮夏税戸口盐钞及商税门摊茶盐抽分坑冶之类租额年课毎岁起运存留及供给边方数目一一开具仍查历年以来内府亲藩及文武官吏卫所旗军并内外在官食粮人数与夫毎岁祭祀修造供给等费洪武永乐宣徳正统天顺成化至于今日毎朝通以一年岁计出入最多者为凖要见彼时文官若干武官若干内官若干凡支俸几何京军若干外军若干边军若干凡食粮几何其年经常之费若干杂泛之费若干总计其数凡有几何运若干于两京留若干于州郡备若干于边方一年之内所出之数比所入之数或有馀或不足或适均称依唐人之国计宋人之会计毎朝为一卷通为一书以备参考万几馀暇时经御览使国计大纲了然在目如或一岁之入不足以支一岁之出则推移有无截补长短省不急之用量入为出则国计不亏而岁用有馀矣
五代唐庄宗同光四年以仓储不足敇河南尹豫借夏秋税民不聊生
臣按横敛厚征治天下之大蠧也然横敛厚征之法之行民虽怨咨愁蹙然犹归咎上人之用非其人取非其道幸其一旦更之尚可以为生也惟豫借之令一行示天下以国储之虚岁计之竭天下之人哗然谓天下不复可为而生其泮涣离散之心者未必不自此也譬则富室之居乡落也平时贫民资其储蓄而赖以举贷一旦反假借于邻家其家之寥落可知矣唐庄宗乱世之君不得已而为此犹为非策况国家府库未至于匮绝而遽为此举可乎
宋太祖以军旅饥馑当预为之备不可临事厚敛于人始于讲武殿置封椿库尝欲积缣帛二百万易胡人首太宗置景福殿库隶内藏库㨂纳诸州上供物谓左右曰此盖虑司计之臣不能约节异时用度有阙复赋率于民耳朕终不以此自供嗜好也
神宗更景福殿库名自制诗以掲之曰五季失国𤞤狁孔炽艺祖肇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曽孙志之敢忘厥志
臣按宋朝三帝积财于内库皆非以为己私也盖储之于内以防外之汎用一遇有军旅饥馑则以资之使不至于临时厚敛以害民焉世主尚鉴于兹毋错认在库之物以为己物轻取而妄用则天下生民不胜幸甚
史臣曰有宋自中世以后内牵于繁文外挠于彊敌供亿既多调度不继势不得已征求于民谋国者处乎其间又多伐异而党同易动而轻变殊不知大国之制用如钜商之理财不求近效而贵远利宋臣于一事之行初议不审行之未几即区区然较其失得寻议废格后之所议未有以愈于前其后数人者又复訾之如前使上之为君者莫之适从下之为民者无自信守因革纷纭是非贸乱而事弊日益以甚矣世谓儒者议论多于事功若宋人之言食货大率然也
臣按天下之事利害尝相半无全利全害之理择其利多害少者为之斯可矣史臣论宋人议论多于事功切中当时之弊宋人于一切政务皆然而于食货一事为甚我祖宗自立国以来凡取于民者有定制有成法有常额世世遵守不敢有所纷更加减逾百年于兹矣其间虽不能无偏滞不举之处然惟许其随时补救以振举之使害去而利存要之不失祖宗之旧也伏惟明主鉴宋人之失而恪守祖宗成宪以为子孙千万年无穷之计
苏辙曰国之财赋非天不生非地不养非民不长取之有法收之有时止于是矣而宗室官吏之众可以礼法节也祖宗之世世之始事掌秩者俟阙则补否则循资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无不减损英宗之初三载考绩増以四岁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复推恩袒免之内以试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为之将以为逆人心违旧法不可言也而况于行之乎虽然祖宗行之不疑当世亦莫之非何者事势既极不变则败众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极之势独持之而不敢议臣实疑之诚自今日而议之因其势循其理微为之节文使见在者无损而来者有限今虽未见其利要之十年之后事有间矣贾谊言诸侯之变以谓失今不治必为痼疾今臣亦云
臣按苏辙虽为宋朝而言然揆之于今事势实有类之者盖今日为国家大费者亲藩宗室世袭武臣额外文职是也今日之势虽不至于宋朝之既极然用辙之言因其势循其理以其渐微为之节使见在者无损而将来者有限则贾谊所谓失今不治之痼疾他日必无也此国家之大计辙于章末有云茍能裁之天下之幸臣于是亦云
陈傅良曰唐代宗时刘晏掌江淮盐铁之权岁入六百馀万缗是时租赋之所入不过千二百万而江南之利实居其半宪宗时作元和国计录天下二十三道而十五道不申戸口而岁租赋所倚办者八道皆东南也曰浙江东西路曰淮南曰湖南曰岳鄂曰宣歙曰江南曰福建故韩愈有言曰当今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臣按东南财赋之渊薮也自唐宋以来国计咸仰于是其在今日尤为切要重地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郡又居两浙十九也考洪武中〈据诸司职掌〉天下夏税秋粮以石计者总二千九百四十三万馀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万二千馀苏州府二百八十万九千馀松江府一百二十万九千馀常州府五十五万二千馀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民租比天下为重其粮额比天下为多今国家都燕岁漕江南米四百馀万石以实京师而此五郡者几居江西湖广南直隶之半自宣徳正统以来毎择任有心计重臣巡抚其地以司其岁入盖以此地朝廷国计所资故也窃以苏州一府计之以凖其馀苏州一府七县其垦田九万六千五百六顷而居天下八百四十九万六千馀顷田数之中而出二百八十万九千石税粮于天下二千九百四十馀万石岁额之内其科徴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巳谚有之曰苏松熟天下足伏愿明主一视同仁念此五郡财赋所出国计所赖凡百科率悉从宽省又必择任巡抚大臣假以便宜之权任其从宜经制而不拘以文法必使上无亏于国计下不殚于民力一方得安则四方咸赖之以上经制之义臣按国家经制之义在乎征敛有其艺储蓄有其具费用有其经而已然古今之制度不同而历代之取予用舍不一判之则或始末相穿约之则又彼此参错故臣既总论理财之道于前又列贡赋之常于后于此特总此三者为一而谓之曰经制之义以示天下后世使知为国者取之民而藏之官出之官而散之天下必合乎天道之公人为之义而后取之收之用之茍为不然或出于人欲之私揆之于义而不合则是利而非义矣利之为利居义之下害之上进一等则为义经制得其宜则有无穷之福退一等则为害经制失其宜则有无穷之祸后世之明君硕辅尚明其所以取舍敛散乎哉以上经制之义〈下〉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四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五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市籴之令
易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噬啮也嗑合也物有间者啮而合之也卦名〉
臣按此后世为市之始先儒谓易之十二卦制器尚象始离次益次噬嗑所取者食货而已食货者生民之本也民之于食货有此者无彼盖以其所居异其处而所食所用者不能以皆有故当日中之时致其人于一处聚其货于一所所致所聚之处是即所谓市也人各持其所有于市之中而相交相易焉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各求得其所欲而后退则人无不足之用民用既足则国用有馀也
周礼司市〈市官之长〉掌市之治〈治以理之〉教〈教以化之〉政〈政以正之〉刑〈刑以制之〉量〈量多寡〉度〈度长短〉禁〈使勿为〉令〈使之为〉以次叙分地而经市〈以所居之次为叙分地以掌之〉以陈肆辨物而平市〈陈物于市肆使各以类相从〉大市〈交易众多〉日昃而市朝市朝时而市夕市夕时而市凡治市之货贿六畜珍异亡者使有〈物之无者常使之有〉利者使阜〈有利益者使之阜盛〉害者使亡〈物之害财者贱之使至于亡〉靡者使微〈侈靡者抑之使微少〉叶时曰先王授民以井田足食也制商以市㕓通货也大宰阜财之职而与农榖并任司徒通财之事而与稼穑同颁诚以食足货通而后教化可成也是以匠人营国则前朝而后市内宰建国则佐后而立市市者所以通商贾而阜财也
胥师〈市中群胥之长〉各掌其次之政令而平其货贿〈平其价不得擅为高下〉宪刑禁焉
贾师〈知物价者〉各掌其次之货贿之治辨其物而均平之展〈视也〉其成〈物之成者〉而奠〈定也〉其贾〈使之有常〉然后令市
臣按周官于市肆一事设官如此之详所以使民懋迁其有无也有者得以售无者得以济斯民之各遂其所欲是亦王政之一端也
泉府〈泉布委积之府〉掌以市之征布〈征布㕓人所敛之五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市货有积滞不售者则以征布买而收之〉以其贾买之〈使民不丧其本〉物掲而书之〈逐物表掲而书其价〉以待不时而买者〈以待民之乏用〉买者各从其抵〈抵音帝本也〉都鄙从其主国人郊人从其有司〈主与有司即所谓抵也〉然后予之凡賖者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无过三月凡民之贷〈借用也〉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国服谓民于国所服之业如农圃之类也民贷物不取其息俾其出力以服国事以代出息也〉
叶适曰泉府之法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以其贾买之其賖者祭祀丧纪皆有数而以国服为之息盖当是时民皆齐民未有特富者也开阖敛散轻重之权一出于上均之田而使之耕筑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无不毕与然而祭祀丧纪犹有所不足上之人不之与则谁与之故賖而贷之使以日数偿而以其所服者为息且其事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民不足于此而上不敛之则为不仁然则二者之法盖三代固行之矣今天下之民不齐久矣开阖敛散轻重之权不一出于上而富人大贾分而有之不知其几千百年也而遽夺之可乎夺之可也疾其自利而欲为国利可乎马端临曰泉府一官最为便民滞则官买之民不时而欲买者官则卖之无力者则賖贷与之盖先王视民如子洞察其隐微而多方济其缺乏仁政莫尚于此初非专为谋利取息设也王安石不原其立官之本意而剿郑注国服为息一语行青苗以误天下可乎
臣按泉府之设以泉为名盖主泉布〈泉古钱字〉之官也古者以泉布流通天下之物无非以便民而已泉布出于上货物生于民民之货物不能以皆有也欲通其有无必资钱以易物然后无者各有焉然其物之聚也有多有少时之用物也有急有缓少而急于用则通多而不急于用则滞上之人因其滞也则以泉布収之俾其少而通焉所以厚民生也上既收之矣下之人或有所急而需焉则随其原价而卖之所以济民之用也然买物必以价彼民之贫者无价以买官则或賖或贷与之賖则取偿而不取息贷则按本以计其息所以不取息者应其䘮祭之急而必取息者限其浮浪之费也然其取息也则又不以钱而以力焉所谓国服为之息者偿本之后以服役公家为息服如国中七十及六十野自六尺及六十有五征之以供服役之服也凡若此者无非以阜民之财济民之急而上之人无分毫利焉岂若王莽王安石之所为哉
王制用器不中度不粥于市兵车不中度不粥于市布帛精麤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不粥于市奸色乱正色不粥于市五榖不时果实未熟不粥于市木不中伐不粥于市禽兽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
李觏曰理财之道去伪为先民之诈伪盖其常心矧兹市井饰行儥慝何所不至哉奸伪恶物而可杂乱欺人以取利则人竞趋之矣岂惟愚民见欺耶使人妨日废业以作无用之物人废业则本不厚矣物无用则国不实矣下去本而上失实祸自此始也臣按市肆所陈虽商贾之事然而风俗之奢俭人情之华实国用之盈缩皆由于斯焉
汉武帝元封元年用桑弘羊言置均输官于郡国尽笼天下之货贵则卖之贱则买之使富商大贾亡所牟大利而物价不得腾跃故抑天下之物名曰平凖
桑弘羊曰往者郡县诸侯各以其物贡输往来烦难物多苦恶不偿其费故郡置输官以相给运而便远方之贡故曰均输开委府于京师以笼货物贱则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牟利故命曰平凖
文学曰古之赋税于人也因其所工不求其拙农人纳其获工女效其职今释其所有责其所无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间者郡国或令作布絮吏恣留难与之为市吏之所入非独济陶之缣蜀汉之布也亦人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农民重苦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阖门擅市则万人并収并収则物腾跃腾跃则商贾牟利自市则吏容奸豪而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轻贾奸吏収贱以取责未见凖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物
臣按桑弘羊作均输法以为平凖观其与贤良文学之士所辨论者大略尽之矣然理之在天下公与私义与利而已矣义则公利则私公则为人而有馀私则自为而不足堂堂朝廷而为商贾贸易之事且曰欲商贾无所牟利噫商贾且不可牟利乃以万乘之尊而牟商贾之利可乎
王莽于长安及五都立五均官
马端临曰古人立五均以均市价立泉府以収滞货而时其买卖皆所以便民也所谓国服为息者乃以官物賖贷与民则取其息耳今莽借五均泉府之说令民采山泽者畜牧者纺织者以至医巫技艺各自占所为而计其息十一分之一以其一为贡则是直攫取之耳周公何尝有此法乎
臣按乐语河间献王所传道五均事言天子取诸侯之书以立五均则市无贰价四民常均此王莽五均之说所自出也莽借古人良法以罔市利无足道者姑录之以示世戒
汉章帝时尚书张林言县官宜自交阯益州上计吏来市珍宝収采其利武帝所谓均输也诏议之尚书仆射朱晖曰按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今均输之法与商贩无异非明王所宜行帝不从其后用度益奢
臣按均输之法谓郡国租赋并雇运之直官总取之而为之转输于京此非但商贾之事盖贫民无产者为人佣雇之事也不但非明主所宜行虽乡里之名为士大夫者亦不宜行也章帝为汉七制主之一而亦为此岂非武帝诒谋之不善哉
唐德宗以宦者为宫市使置白望数百人抑买人物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戸及脚价钱名为宫市其实夺之谏官御史数谏不听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具奏之上颇嘉纳以问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生业仰宫市取给上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
胡寅曰百姓豪夺县令得而治之县令强取郡守得而治之郡守倚法以削按察使得而治之宰相用人雠敛天子得而逐之天子而兼是数者不恤咨怨不畏非议不纳谏说则无如何矣匹夫交易价不相直取而有之旁观不平廉者愧耻富有四海而行同匹夫书之青史千古不泯岂非永监哉
臣按万乘之主而有四海之富乃白夺贫人之物以为食用无以异于盗贼之白日行劫然方其未知也而为左右之人所𫎇蔽其责犹有可诿者幸而农夫以驴负柴者殴宦者得以上闻谏官御史又数言之而方镇来朝者又以言是可以罢之矣夫以众人所言者皆不信而区区信一人之言谓京师游手万家仰宫市以取给嗟夫人君听言当揆之于理吾取物于市而游手何预焉而赖此以给乎盍遣亲信不欺者往侦其实则情伪见矣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诏宫中买物有原不出产处毋得抑配扰民
宋初京师有杂买务杂买场以主禁中贸易仁宗谓辅臣曰国朝惩唐宫市之弊置务以京朝官内侍参主之以防侵扰而近岁非所急务一切収市扰人甚矣及申旧令使皆给实直其间内东门市民间物或累岁不偿钱有司请自今宜以见钱售之
臣按宫中有所用度或有所阙不能不求之于市肆要之不必设场务专官使过有所用遣廉谨之人赍见钱随时价两平交易而不折以他物不限以异时不易以坏币则官府有实用而小民无怨声矣
真宗大中祥符三年河北转运使李士衡请令官司预给帛钱俾及时输送则民获利而官亦足用从之仍今优与其直
臣按宋朝预买䌷绢谓之和买绢夫买而谓之和必两无亏损上下同欲而无抑配之谓也宋朝所谓和买犹是民以乏钱而须卖官以先期而便民其后之弊且至与夏税并输而民家营运生生之具悉从折计而为民无穷之害今所谓和买者非止于绢凡宫闱官府有所匮乏一切取之于州郡州郡取之于民然后计其直俾其诣官库给价偿之名曰和买其实非民间所有而欲以出卖者亦是州郡于民常赋之外敛钱収买以应官司之求及其领价之际文移上下展转伺候动经旬月所得不偿所费呜呼官府所为如此九重之上何由而知其详哉
神宗熙宁二年制置三司条例司始制均输之法以通天下之货制为轻重敛散之法使富商大贾不得乘公私之急以擅其权假发运使以钱货资其用度俾周知财赋有无而移用之得以徙贵就贱用近易远预知所当供办者从便变易蓄买以待上令以发运使薛向领其事时议多以为非后迄不能成
苏轼曰均输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予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矣
臣按此桑弘羊之故智然弘羊自立法而自行之犹有其弊况后世之人不及弘羊而又付之庸庸之辈使之奉行乎大抵民自为市则物之良恶钱之多少易以通融凖折取舍官与民为市物必以其良价必有定数又有私心诡计百出其间而欲行之有利而无弊难矣政不若不为之为愈也
熙宁五年诏曰天下商旅物货至京多为兼并之家所困宜出内藏库钱帛选官于京师置市易务
臣按先是草泽魏继宗上言京师百货所居市无常价贵贱相倾富能夺贫能与乃可以为天下于是下此诏呜呼天生众民有贫有富为天下主者惟省力役薄税敛平物价使富者安其富贫者不至于贫各安其分止其所得矣乃欲夺富与贫以为天下乌有是理哉夺富之所有以与贫人且犹不可况夺之而归之于公上哉吁以人君而争商贾之利可丑之甚也
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尚书省言预买钱多人戸愿请比岁例增给诏诸路提举司假本司剩利钱同漕司来岁市䌷绢计纲赴京
陈瓘曰预买之息重于常平数倍人皆以为苦何谓愿请今复增创虽名济乏实聚敛之术
臣按上之取下有常赋有定制凡于常赋定制之外有所建请必是欲行己私趋时好以希爵禄干恩典者其所以建请者必曰不益赋而国用饶又曰民所愿请而非强迫之者又曰其行之上下俱便益而永远无弊人君听其言非不美及其施行之际不徒不能如其言而损国课戕民生促国脉以贻后世羞者多矣人主于此不可不察
孝宗隆兴二年臣僚言熙宁初创立市〈交易也〉舶〈海舟〉以通货物旧法抽解有定数而取之不苛纳税宽其期而使之待价怀远之意实寓焉
臣按互市之法自汉通南越始历代皆行之然置司而以市兼舶为名则始于宋焉盖前此互市兼通西北至此始专于航海也元因宋制每岁招集舶商于蕃邦博易珠翠香货等物及次年回帆验货抽解然后听其货卖其抽分之数细色于二十五分中取一麤色于三十分中取一漏税者断没仍禁金银铜铁男女不许溢出本朝市舶司之名虽沿其旧而无抽分之法惟于浙闽广三处置司以待海外诸蕃之进贡者盖用以怀柔远人实无所利其入也臣惟国家富有万国故无待于海岛之利然中国之物自足其用固无待于外夷而外夷所用则不可无中国物也私通溢出之患断不能绝虽律有明禁但利之所在民不畏死民犯法而罪之罪之而又有犯者乃因之以罪其应禁之官吏如此则吾非徒无其利而又有其害焉臣考大明律于戸律有舶商匿货之条则是本朝固许人泛海为商不知何时始禁窃以为当如前代互市之法庶几置司之名与事相称或者若谓恐其招惹边患臣请以前代史册考之海上诸蕃自古未有为吾边冦者且暹罗瓜哇诸番隔越涨海地势不接非西北戎狄比也惟日本一国号为倭奴人工巧而国贫窘屡为沿海之冦当遵祖训不与之通傥以臣言为可采乞下有司详议以闻然后制下滨海去处有欲经贩者俾其先期赴舶司告知行下所司审勘果无违碍许其自陈自造舶舟若干料数収贩货物若干种数经行某处等国于何年月回还并不敢私帯违禁物件及回之日不致透漏待其回帆差官封检抽分之馀方许变卖如此则岁计常赋之外未必不得其助矧今朝廷每岁恒以蕃夷所贡椒木折支京官常俸夫然不扰中国之民而得外邦之助是亦足国用之一端也其视前代算间架经总制钱之类滥取于民者岂不犹贤乎哉〈以上市〉
齐管仲相桓公通轻重之权曰岁有凶穰故榖有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人君不理则畜贾游于市〈谓贾人多蓄积〉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矣〈以十収百〉民有馀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即凖平守凖平使万室之邑必有万锺之藏藏镪千万〈六斛四斗为锺〉千室之邑必有千锺之藏藏镪百万春以奉耕夏以奉耘耒耜器械锺饟粮食必取赡焉故大贾畜家不得豪〈谓轻侮之〉夺吾民矣又曰国之广狭壤之肥硗有数终岁食馀有数彼守国者守榖而已矣曰某县之壤广若干某县之壤狭若干则必积委币〈委蓄也各于州县里蓄积钱币即上文万室千室所藏者〉于是县州里受公钱君下令谓郡县属大夫里邑皆籍榖入若干
臣按管仲伯者之相也其辅桓公以兵车伯天下而其治国犹知以守榖为急务而通轻重之权为敛散之法岁穰民有馀则轻榖因其轻之之时官为敛籴则轻者重岁凶民不足则重榖因其重之之时官为散粜则重者轻上之人制其轻重之权而因时以敛散使米价常平以便人是虽伯者之政而王道亦在所取也
魏文侯相李悝曰粜甚贵伤人〈人谓士工商〉甚贱伤农人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人无伤而农益劝是故善平籴者必谨观岁有上中下三熟大熟则上籴三而舍一中熟则籴二下熟籴一使人适足价平则止〈又见固邦本〉
马端临曰古今言粜籴敛散之法始于齐管仲魏李悝管仲之意兼主于富国李悝之意专主于济民管仲言人君不理则畜贾游于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此则桑孔以来所谓理财之道大率皆宗此说然山海天地之藏关市物货之聚而豪强擅之则取以富国可也至于农人服田力穑之赢馀上之人为制其轻重时其敛散使不以甚贵甚贱为患乃仁者之用心若诿曰国家不取必为兼并者所取遂敛而不复散而资以富国误矣
臣按天生万物惟榖于人为最急之物而不可一日无者有之则生无之则死是以自古善为治者莫不重榖三代以前世无不耕之民人无不给之家后世田不井授人不皆农耕者少而食者多天下之人食力者什三四而资籴以食者什七八矣农民无远虑一有収熟视米榖如粪土变榖以为钱又变钱以为服食日用之需曾未几时随即罄尽不幸而有荒年则伐桑𬃷卖子女流离失所草芽木皮无不食者天下之民莫不皆然而淮北山东为甚臣愿朝廷举李悝平籴之法于此二处各立一常平司每司注戸部属官三员量地大小借与官钱为本每岁亲临所分属县验其所种之榖麦熟几分粟熟几分与夫大小豆之类皆定分数申达戸部因种类之丰荒随时价之多少収籴在官其所収者不分是何米榖逐月验其地之所収市之所售粟少则发粟麦少则发麦诸榖俱不収然后尽发之〈若易朽腐者又在临时斟酌〉随处立仓通融般运分散量时取直凡货物可用者皆售之不必专取银与钱也其所得货物可资国用者其数送官其馀听从随时变卖以为籴本臣言傥有可采乞下有司计议先行此二处试其可否由是推之天下州郡可行之处仍乞敕谕奉行之臣俾其体李悝立法之心必使农与人两不伤丰与歉两俱足其法虽不尽合于古人是亦足以为今日养民足食之一助也
汉宣帝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故事岁漕关东榖四百万斛以给京师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郡榖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中漕卒过半又令边郡皆筑仓以榖贱时增其价而籴贵时减价而粜名曰常平仓司马光曰常平仓乃三代圣王之遗法非独李悝耿寿昌能为之也榖贱不伤农榖贵不伤民民赖其食而官取其利法之善者无过于此
臣按寿昌于宣帝时上言欲籴三辅及弘农等四郡榖以足京师可省关中漕卒至明帝时刘般已谓常平外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豪右因縁为奸小民不得其平置之不便考寿昌初立法时兼请立法于边郡臣愚亦窃以为内地行之不能无弊惟用之边郡为宜非独可以为丰荒敛散之法亦因之以足边郡之食宽内郡之民焉请于辽东宣府大同极边之处各立一常平司不必専设官惟于戸部属遣官一二员岁往其处莅其事毎岁于収成之候不问是何种榖遇其収获之时即发官钱収籴贮之于仓榖不必一种惟其贱而収之官不必定价随其时而予之其可久留者储之以实边城其不可久者随时以给廪食之人凡诸榖一以粟为则如粟直八百豆直四百则支一石者以二石与之他皆准此然后计边仓之所有豫行应运边储州县俾其依价収钱以输于边如此不独可以足边郡而亦可以宽内郡矣由是推之则虽关中盐粮之法亦可以是而渐有更革焉〈又见经制之义下仓人条〉
唐都关中土地所入不足以供军国之用岁不登天子常幸东都以就食玄宗时有彭果者献䇿请行和籴于关中自是京师粮廪溢羡玄宗不复幸东都
马端临曰三代以前京畿千里自甸服百里赋纳总至于五百里米而五百里之外皆诸侯国不过任土作贡以输王府而赋税米粟则未尝徴之当时宗庙百官有司与后世不殊然赋税取之千里之内而自足不闻其责饷运于畿外之诸侯籴米粟于畿内之百姓也然则不能量入为出以制国用虽竭天下之力以奉之多为法以取之秪益见其不足耳
德宗时宰相陆贽以关中榖贱请和籴可至百馀万斛一年和籴之数当转运之二年一斗转运之资当和籴之五斗减转运以实边存转运以备时
贞元四年诏京兆府于时价外加估和籴差清强官先给价直然后収纳续令所司自般运载至太原先是京畿和籴多被抑配或物估逾于时价或先敛而后给直追集停拥百姓苦之及闻是诏皆忻忭乐输宪宗即位之初有司以岁丰熟请畿内和籴当时府县配戸督限有稽违则迫蹙鞭挞甚于税赋号为和籴其实害民白居易曰凡曰和籴则官出钱人出榖两和商量然后交易今则配戸督限蹙迫鞭挞何名和籴今若令有司出钱开场自籴比时价稍有优饶利之诱人人必情愿
臣按和籴之法始于唐今若效其法遇米榖狼戾之秋遣官赍钱于丰熟之处开场设法自籴比时价稍有优饶如白居易之言是亦足国之一助也但恐任之不得其人一切委之吏胥配戸督限蹙迫鞭挞则利未必得于国而害己先及于民又不若不籴之为愈也
宋太宗淳化三年京畿大穰物价甚贱分遣使臣于京城四门置场增价以籴俟岁饥即减价粜与贫民真宗景德元年内出银三十万付河北经度贸易军粮自兵罢后凡边州积榖可给三岁即止市籴其后连岁登稔乃令河北河东陜西增籴
马端临曰古之国用食租衣税而已毋俟于籴也平籴法始于魏李悝然丰则取之于民歉则捐以济民凡以为民而已军国之用未尝仰此历代因之自唐始以和籴充他用至于宋而籴遂为军饷边储一大事熙丰而后始有结籴〈熙宁八年刘佐体量川茶因便结籴〉寄籴〈元丰二年王子渊因纲舟利害设寄籴以权轻重〉俵籴〈熙宁八年设俵散于民〉均籴〈政和元年童贯奏行以人戸家业田土均敷〉博籴〈熙宁七年以岁用馀粮听民博买秋成博籴〉兑籴〈熙宁九年诏淮南常平司及时兑籴〉括籴〈元符元年章楶括索蓄家量存其一〉等名何其多也推原其故盖自真宗仁宗以来西北用兵粮储阙乏遂以茶盐货物召商人入中而奸商黠贾遂至低价估货高价入粟国家急仰军储致有此弊后来惩其弊所以只取之民而不复堕商人之计然至于计其家产而均敷之量其蓄积而括索之甚至或不偿其直或强敷其数其为民病又有不可胜言者盖始也官为商所亏终也民又为官所亏其失一也臣按马氏此言唐以前所谓籴者聚米以赈民宋以后所谓籴者聚米以养兵所以为民者今日宜行之内郡臣向谓置常平司于辽以东淮以北是也所以为兵者今日宜行之边郡臣向谓置常平司于辽东大同等处是也伏惟尧舜在上不弃刍荛之言下有司究竟其可否以闻其于国家储蓄之计未必无助云
神宗用王安石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言诸路常平广惠仓敛散未得其宜以见在斛斗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以见钱依陜西青苗钱例取民情愿预给令随税纳斛斗内有愿请本色或纳时价价贵愿纳钱者皆许从便其青苗法以钱贷民春散秋敛取二分息苏辙曰以钱贷民使出息二分出纳之际吏縁为奸法不能禁钱入民手虽良民不免非理费用及其纳钱虽富民不免违限如此则鞭笞必用州县多事矣臣按青苗之法谓苗青在田则贷民以钱使之出息也贷与一百文使出息二十文夏料于正月俵散秋料于五月俵散盖假周礼泉府国服为息之说虽曰不使富民取民倍息其实欲专其利也昔人谓其所以为民害者三曰徴钱也取息也抑配也条例司初请之时曰随租纳斗斛如以价贵愿纳钱者听则是未尝徴钱曰凡以为民公家无利其入则是未尝取息曰愿给者听则是未尝抑配及其施行之际实则不然者建请之初姑为此美言以惑上听而厌众论耳夫奄有四海之大亿兆之众所以富国之术义无不可而取举贷出息之利则是万乘而为匹夫之事也假令不徴钱不抑配有利而无害尚且不可况无利而有害哉神宗用王安石而行此法其流祸至于民离散而国破败后世英君硕辅宜鉴宋人覆辙尚其以义为利而毋专利以贻害哉
以上市籴之令臣按昔人谓市者商贾之事古之帝王其物货取之任土作贡而有馀未有国家而市物者也籴者民庶之事古之帝王其米粟取之什一所赋而有馀未有国家而籴粟者也市之说昉于周官泉府籴之说昉于李悝平籴然其初立法也皆所以便民方其滞于民用也则官买之籴之及其适于民用也则官卖之粜之盖懋迁有无曲为贫民之地初未尝有一毫征利富国之意焉后世则争商贾之利利民庶之有矣岂古人立法之初意哉臣愚就二者观之籴之事犹可为盖以米粟民食所需虽収于官亦是为民若夫市贾之事乘时贵贱以为敛散则是以人君而为商贾之为矣虽曰摧抑商贾居货待价之谋然贫吾民也富亦吾民也彼之所有孰非吾之所有哉况物货居之既多则虽甚乏其价自然不至甚贵也哉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六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铜楮之币〈上〉
管子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人之无𥼷〈糜也〉有卖子者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人之无𥼷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以救人之困
臣按此后世铸金为币之始然皆因縁水旱以救济饥困非专以阜通财货也
又曰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三币握之则非有补于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也是以命之曰衡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调也
臣按三代以前已有币而其币有三等珠玉黄金刀布是也刀布则是泉布之制后世公私通行以钱而亦兼用金银珠玉其原盖起于此是三币也人君守之以府库通之以财贿而以平天下之食货调适其轻重高下使之咸得其平此所以有衡之名欤后世所谓平凖其义盖出乎此
太公立九府〈周官有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币职金〉圜法〈圜谓均而通也〉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外圜而内孔方〉轻重以铢〈金以斤为名钱以铢为重也〉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疋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束聚也〉
郑樵曰谓之泉者言其形如泉文古钱其形即篆泉文也后人代以钱字
王昭禹曰古者宝龟而货贝所以交易者唯贝而已至太公立九府圜法始用钱代贝或曰泉或曰布布取宣布之意泉取流行之意其实则一而已
臣按后世之钱其形质外圆内方始此但未有文耳九府即周礼所载太府玊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币职金九官是也九官皆掌财币之官而所掌者黄金布帛钱币三者黄金以斤名布帛以疋计钱币以铢重故凡货物之出入其轻重以圜法均而通之如黄金一斤该钱若干帛一疋该钱若干之类是以国家有所用度也一切财货宝之以金利之以刀流行之以泉施布之以布収聚之以帛所谓金即方寸重一斤者所谓刀即管子所谓刀为下币者所谓泉即圜法也所谓布帛即长四丈为疋者郑氏谓言其器言其用等语于本文若不相类臣不敢以为然
司市以商〈通物曰商〉贾〈卖物曰贾〉阜〈盛也〉货而行布〈布谓泉也〉国凶荒〈谓五榖不熟〉札〈谓疫病〉丧〈谓死丧〉则市无征而作布
郑玄曰金铜无荒年因物贵大铸泉以饶民
叶时曰按太公立九府圜法流于泉布于布泉取其流布取其布司市曰以商贾阜货而行布布者欲其流布使行也岂非太公立此九府法而君民通用欤又按周景王时单穆公曰古者天降灾厉于是乎量赍币权轻重以救民司市曰凶荒札丧市无征而作布岂非民之物贵乃铸钱以饶民欤
臣按布即泉也泉即钱也钱以权百物而所以流通之者商贾也故商贾阜盛货贿而后泉布得行当夫凶荒札丧之际商贾毕聚而食货阜盛亦得以济其乏甦其困矣故于是时市无征税所以来商贾来商贾所以阜食货然又虑其无贸易之具也故为之铸金作钱焉盖以米榖有丰歉非人力所能致金铜则无丰歉可以人力为之故为之铸钱使之博食以济饥也周官此法其亦汤禹因水旱铸金币之遗意欤
外府〈主泉货藏在外者〉掌邦布〈泉也〉之入出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祭祀宾客丧纪会同军旅共其财用之币赍赐予之财用〈赍行道之财用也〉凡邦之小用皆受焉
泉府〈司泉布之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
叶时曰外府掌布虽曰以共百物以待邦用而实小用则给之是以贾疏亦云外府所纳泉布所积既少有小用则给之若大用则取于馀府后世凡百所用一出于钱曾不知周人外府之布特以供小用尔臣按周礼掌财之官非一职而专掌钱布者外府泉府二官外府掌赍载之出入泉府掌卖买之出入盖天下百货皆资于钱以流通重者不可举非钱不能以致远滞者不能通非钱不得以兼济大者不可分非钱不得以小用货则重而钱轻物则滞而钱无不通故也
周景王时患钱轻将更铸大钱单穆公曰古者天降灾戾〈戾恶气也〉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赈救民民患轻则为之作重币以行之〈币轻物贵也〉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若匮王用将有所乏乏则将厚取于民民不给将有远志〈谓去其本居〉是离民也王弗听卒铸大钱文曰宝贷〈国语注作大泉五十〉肉好皆有周郭〈内郭为好外郭为肉〉以劝农赡不足百姓蒙利焉
臣按钱有文其制始此单穆公此言乃后世论钱货子母相权之说所自出也重者母也轻者子也重者行其贵轻者行其贱贵贱相权而并行焉盖民之所患有轻重上则持操纵之权相权而行之要之患轻则作重患重虽作轻而亦不废重焉子可废而母不可废故也
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为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
臣按虞夏商之币金为三品或黄〈金〉或白〈银〉或赤〈铜〉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至周圜法金惟用其黄者然犹有刀布之属秦一天下之币为二止用黄金并以赤金为钱耳其他皆不用
汉文帝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
贾谊曰法使天下公得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他巧者其罪黥〈刺字也〉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埶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埶不止
臣按后世弛私钱禁始此夫天生物以养人如茶盐之类弛其禁可也钱币乃利权所在除其禁则民得以专其利矣利者争之端也
是时吴王濞即山铸钱富埒天子后卒叛逆
贾山曰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臣按钱之为利贱可使贵贫可使富蚩蚩之民孰不厌贫贱而贪富贵哉顾无由致之耳所以致之者钱也操钱之权在上而下无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茍放其权而使下人得以操之则凡厌贱而欲贵厌贫而欲富者皆趋之矣非独起劫夺之端而实致祸乱之渊丛也古人山海之利不以封良有以夫
武帝时有司言三铢钱轻轻钱易作奸诈乃更请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质令不可得摩取镕
臣按秦世八铢失之太重汉初榆荚失之太轻武帝罢三铢钱铸五铢钱最得轻重之宜
元帝时贡禹请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毋复以为币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榖使百姓壹意农桑议者以为交易待钱布帛不可以寸尺分裂
臣按布帛以为衣米榖以为食乃人生急用之物不可一日亡焉者也顾欲以之代钱则布帛不免于寸裂米榖不免于粒弃织女积缕以成丈疋农夫积粒以满升斗岂易致哉况榖帛有用者也钱币无用者也孔琳所谓圣王制无用之货以通有用之财既无毁败之费又省运致之苦今分榖帛以为货则致损甚多劳毁于商贩之手耗弃于割截之用由是观之贡禹此䇿决不可用茍或偏方下邑有裂布帛捐米榖以代钱用者官府尚当为之禁制况立为之法乎
桓帝时上书者言人以货轻财薄故致贫困宜改铸大钱
刘陶曰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于民饥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日有饥故食为至急也议者不逹农殖之本多言冶铸之便夫欲民殷财阜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徒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致焦烂
臣按刘陶所谓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日有饥此至言也民之所以有饥者以无榖也臣愿国家定市价恒以米榖为本下令有司在内俾坊市逐月报米价于朝廷在外则闾里以日上于邑邑以月上于府府以季上于藩服藩服上于戸部使上之人知钱榖之数用是而验民食之足否以为通融转移之法务必使钱常不至于多馀榖常不至于不给其价常平则民无苦饥者矣其馀货贿民之可以有无者不必计焉不特此尔亦可因是以定科差制赋敛计工役
吴孙权始铸当千钱既太贵但有空名人间患之臣按后世铸大钱始此夫上天立君以为生民之主盖以之掌天下之利非以其专天下之利也日中为市使民交易以通有无以物易物物不皆有故有钱币之造焉必物与币两相当值而无轻重悬绝之偏然后可以久行而无弊时君世臣徒以用度不足之故设为罔利之计以欺天下之人以収天下之财而专其利于己是岂上天立君之意哉宜其卒不可行也
南齐高帝时奉朝请孔𫖮上书曰铸钱之弊在轻重屡更重钱之患在于难用而难用为无累轻钱之弊在于盗铸而盗铸为祸深人所以盗铸而严法不能禁者由上铸钱惜铜爱工也所以惜铜爱工者谓钱无用之器以通交易务欲令轻而数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详虑其患也自汉铸五铢钱至宋文帝四百馀年制度有废兴而不变五铢者其轻重可得货之宜也以为开置钱府大兴镕铸钱重五铢一依汉法则府库以实国用有储臣按天立君以子民付之利权使其通融以济天下非专以为一家一人用也所以通百物以流行于四方者币也金银之属细分之则耗布帛之属片析之则废惟铸铜以为钱物多则予之以多物少则予之以少惟所用而皆得焉且金银出于天币帛成于人钱也者合天人以成其器铜天生者也铜而成钱则人为之矣自古论钱法者多矣惟南齐孔𫖮所谓不惜铜不爱工此二语者万世铸钱不易之良法也铜出于天吾无所惜工成于人吾无所爱则其钱之为钱体质厚而肉好适均制作工而轮郭周正造一钱费一钱本多而工费虽驱之使铸彼亦不为矣况冒禁犯法而盗为之哉然自太府圜法以来以铜为泉或为半两或为榆荚或为八铢或为四铢不知几变矣惟汉之五铢为得其中五铢之后或为赤仄或为当千或为鹅眼𫄧缳或为荇叶又不知其几变矣惟唐之开元为得其中二者之外或以一当三或以一当十或以一当百然皆行之不久而遽变惟其质制如开元者则至今通行焉惜乎世道降而巧伪滋古钱之存于世者无几凡市肆流行而通使者皆盗铸之伪物耳其文虽旧其器则新律非无明禁也彼视之若无作之者无忌用之者无疑销古以为今废真而售赝滔滔皆然卒莫如之何也已矣为今之计莫若拘盗铸之徒以为工収新造之钱以为铜本孔𫖮此说别为一种新钱以新天下之耳目通天下之物货革天下之宿弊利天下之人民〈请先敇所司遣人分行天下访缉盗铸所在亲临其地拘集其人免其罪罚就于其私铸之所立场开𬬻就用其徒以为工作见丁着役著籍定期给廪以食之置官以督之如此则铸作之工不徴于民而得之矣次敇内帑精选唐宋以来真钱如开元太平之类得数百万发下户部分散天下于阛阓市集所在用绳联贯古钱百文随处悬挂以为式様使小民知如此様者是为旧钱非此様者皆俾其具数赴官首告官为収之每伪钱十斤量赏以新钱六七斤则民不失利官得其用如此则鼓铸之铜不求之民而得之矣虽然贫民之家仅有千百之钱恃此以为生计一日无之则失所恃矣官府改造动经岁月彼安能待哉请于未出令之先预令内外帑藏拘刷无用之铜器没入之伪钱尽行送赴开𬬻去处照様铸造一年之后新钱既成方行倒换之令倒换既多次第改造不出十年伪钱尽矣夫然则天下所用者皆前代之真剂今日之新规行之既久虽不能保其无弊然亦可以持循百年有利而无害焉所以为新制者当如何曰每钱以十分为重中间钱文必以古篆或用年号或别制佳名其漫加识以楷书二字上书皇下书明轮郭之旁周回凿以花纹每文计用铜十五分锉磨之馀去五而存十新钱既成之后又令天下输旧钱于官以易新者将所得旧钱周以细纹如新钱制其漫亦刬以二字或两旁或上下然后散之仍诏告天下非此二様钱不许用而又申明废铜赴官中卖之律鉟销为器者有禁漏出外国者有刑如此则钱法流通而公私俱便矣或曰凡兴作必约工计本今耗铜而费工其多如此国家何利之有臣故曰天立君以子民付之利权使之通融以济天下非专以为一家一人用也〉
唐高祖武德四年废五铢钱铸开通元宝钱每十钱重一两计一千重六斤四两得轻重大小之中
臣按太公圜法凡泉轻重以铢今之一两即古之二十四铢计一钱则重二铢半以下古秤比今秤三之一则今一钱为古之七铢以上凡造一钱用铜一钱此开通元宝所以最得轻重大小之中也此后之钱如宋元太平淳化之类皆仿此制至今行之后有作者皆当凖此以为常法
以上铜楮之币〈上〉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七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铜楮之币〈下〉
玄宗开元二十二年秋仿汉文不禁私铸敕百僚详议可否录事参军刘秩议曰管子谓刀布为下币先王以守财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若舍之任人则上无以御下下无以事上夫物贱则伤农钱贱则伤贾故善为国者观物之贵贱钱之轻重夫物重则钱轻钱轻繇乎物多多则作法収之使少少则重重则作法布之使轻轻重之本必繇乎是奈何而假之人又曰铸钱不杂以铅铁则无利杂以铅铁则恶不重禁不足以惩息塞其私铸之路人犹冒死以犯之况启其源乎是设陷阱而诱之入也
臣按利之在天下固不可禁亦不可不禁汉文帝放铸而海内富庶唐高宗私铸者抵死邻保从坐亦不闻其大治何也利之为利处义之下害之上利以为人则上和于义而利在其中利以为己则下流于害而未必得利是故圣人之制事无往而不以义惟义是主择其有利于人者而定为中制使天下之人皆𫎇其利而不罹其害焉天地间为利之途辙孔多钱也者寓利之器昔人所谓贫可使富贱可使贵死可使生之具神通之物也上之人茍以利天下为心必操切之使不至于旁落上焉者不至为刘濞以灭家下焉者不至为邓通以亡身则利权常在上得其赢馀以减田租省力役又由是以赈贫穷惠鳏寡使天下之人养生丧死皆无憾是则人君操利之权资以行义使天下之人不罹其害而获其利也易曰利者义之和岂不信然所谓操之之权奈何刘秩曰物贱则伤农钱贱则伤贾故善为国者观物之贵贱钱之轻重夫物重则钱轻钱轻繇乎物多多则作法収之使少少则重重则作法布之使轻轻重之本必繇乎是是也
宪宗元和中敕禁私贮见钱不许过五千贯
臣按昔人有言买田者志于吞并故必须上之人立法以限其顷亩蓄钱者志于流通初不烦上之人立法以教其懋迁也宪宗徒以钱重物轻之故立畜钱之限不亦甚乎
五代周世宗以久不铸钱民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乃立监铸钱凡民间铜器佛像皆毁以铸钱
世宗谓侍臣曰佛以善道化人茍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者岂所谓佛乎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臣按世宗毁佛像以铸钱毅然不惑可谓刚明之主
宋初钱文曰宋元通宝太平兴国后又铸太平通宝自后改元必更铸以年号为文
臣按铸钱以年号为文始于刘宋孝建宋自开宝每更一号必铸一钱故每帝皆有数种钱最多者仁宗也在位四十二年九改年号而铸十种钱呜呼铸铜以为钱国固享其利矣然铜炭于何所出工作以何人用不免取之于民民得无受其害乎矧供给官吏监督匠役镕液耗损造作违式辇运致远吏民因之而得罪破家者何所不有繇是观之则是以古人利民者害民民未见其利而先受其害已我圣祖未建极之前即创大中通宝既登基之后又铸洪武通宝暨太宗铸永乐通宝宣宗铸宣德通宝百年之间仅此四种钱自时厥后未闻有所铸造然未见民用之乏国用之亏也
宋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国用日耗
胡寅曰铸钱为器其利十倍钱所以权百货平低昻其铸之也不计费不谋息今而销之可不禁乎虽然销而为器钱虽毁而器存焉若夫散而四出舟迁车转入于他国归于蛮夷关防不严法制隳坏真钱日少伪钱日多以不赀之价靡有限之财虽万物为铜阴阳为炭亦且不给矣
臣按刘秩有言铸钱之用不赡者在乎铜贵铜贵之繇在于采用者众矣夫铜以为兵则不如铁以为器则不如漆禁之无害官禁之则铜无所用铜无所用则铜益贱铜贱则钱之用给矣夫铜不布下则盗铸者无因而铸无因而铸则公钱不破公钱不破则人不犯死刑钱又日增永为利矣是一举而四美兼也宋朝铸钱比前代为多天下置监铸钱总二十六处计其最多之年岁课至五百四十九万贯韶州永通一监岁造八十万贯他可知矣大抵国计仰给于此所以当时铜禁最严销钱为器者有罪漏钱出界者扺死惟其禁铜之严所以致铜之多铜多则贱贱则易致鼔铸虽烦而民不致于甚困王安石一变其法而国用日耗为政者乌可轻变成法哉〈以上言钱〉
周礼小宰以官府之八成经邦治四曰〈八成中此其四也〉听称责以傅别
臣按傅别谓劵书也称谓代之以物责谓责其所偿此乃后世契券文约之始特民间私相以为符验耳非以交易也然用券书以通货物之有无与后世交会楮钞其用虽不同而其以空文质实货其原盖兆于是矣
汉武帝元狩四年有司言县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贾财或絫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臣按后世楮币肇端于此然其用皮为币用之以荐璧以朝觐聘享尔非以此为用也其制虽与后世楮钞不同然不用金银铜锡为币而以他物代之则权舆于此也
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券乃取之号飞钱
臣按此楮法所繇起也然委钱而合券以取而钱与券犹是二物非若今之钞即以钞为钱而用之也
宋太祖时许商人入钱左藏库以诸州钱给之而商旅先经三司投牒乃输于库所繇司计一缗私刻钱二十寻制便钱务
臣按此即唐人飞钱之法此法今世亦可行之但恐奉行者于民之给受有停滞之币于钱之出入有减换之弊耳
真宗时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六十五年为二十二界谓之交子富民十六戸主之其后富民人赀稍衰不能偿所负争讼数起
寇瑊守蜀乞禁交子转运使薛田张若谷议废交子则贸易不便请官为置务禁民私造诏从其请置益州交子务
吕祖谦曰益州置交子此一时举偏救弊之政亦非钱布经久可行之制交子行于蜀则可于他利害大段不同何故蜀用铁钱行旅赍持不便交子之法出于民之所自为托之于官所以可行今则铜钱稍轻行旅非不可以挟持欲行楮币铜钱却便楮券不便昔者之便今日之不便
臣按自古之币皆以金若铜未有用他物者用楮为币始于此且楮之造始于汉三代以来未有也其初用之以代木简竹册以书字唐王玙乃用为假钱焚以事神噫孰知至是真以代铜钱而为行使之币哉作俑者寇瑊而成之者薛田张若谷以无用之物易有用之物遂使蔡伦之智与太公之法并行于天下后世噫可叹也哉
天圣中界以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为额至神宗时改交子务为钱引务
臣按交子每三年一换谓之界更换之际新旧相易上下相关不免劳扰我朝钞法一定而不更可谓便矣
神宗朝皮公弼言交子之法以方寸之纸飞钱致远然不积钱以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
臣按宋朝交会皆是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始取料于民不复以钱为本矣
高宗绍兴三十年戸部侍郎钱端礼被旨造会子内外流转其合发官钱并许兑会子输左藏库
臣按宋朝交子至是更名会子不特此也又谓之钱引又谓之关子又谓之关会其实一而已矣考夫唐之飞钱合券特以通商贾之厚赍贸易者盖执券以取钱而非以券为钱也宋自真宗以后蜀始有交子高宗以后东南始有会子而始直以纸为钱矣
高宗论交子之弊曰如沈该称提之说但官中常有百万𦈏遇交子减价自买之即无弊矣
戴埴曰钱与楮犹权衡也有轻重则有低昻分毫之力不与焉盖钱与楮皆本无用可以贸有用之物则人用之使如古所谓粟易械器械器易粟有无可以相易则何贫于钱如古所谓治田百亩岁用千五百之类小大粗足则何资于楮自物货难于阜通于是假圜法以流转故言钱则曰平凖所以见有是钱必有是物而后可凖平也钱多易得则物价贵踊此汉唐以后议论也自商贾惮于般挈于是利交子之兑换故言楮则曰称提所以见有是楮必有是钱以称提之也楮多易得则金钱贵重此宋绍兴以后议论也平凖称提皆以权衡取义而低昻有在于重轻明矣陆䞇谓钱多则轻必作法以敛之赵开谓楮多则轻必用钱以収之今日病在楮多不在钱少如欲钱与楮俱多则物益重矣且未有楮之时诸物皆贱楮愈多则物愈贵计以实钱犹增一倍盖古贸通有无止钱耳钱难得则以物售钱而钱重钱易得则以钱售物而钱轻复添楮以佐钱则为贸通之用者愈多而物愈贵古人惟重本政榖粟桑麻及诸食用物本也钱末也楮又末之末柳宗元言平衡曰增之铢两则俯反是则仰此秤提大术也
臣按称提之说犹所谓平凖也平凖以币权货之低昻而称提则以钱权楮之通塞今世钞法遇有不行亦可凖此称提之法出内帑钱以収之则流行矣
绍兴末年会子行未有两淮湖广之分乾道初戸部侍郎林安宅乞别给会子印付淮南州军行使不得越至他路
马端临曰置会子之初意非即以会为钱盖以茶盐钞引之属视之〈今中盐犹有仓钞〉而暂以权钱耳然钞引则所直者重而会子则止于一贯下至三百二百钞引只令商人凭以取茶盐必须分路会子则公私买卖支给无往而不用且自一贯造至二百则是明以代见钱矣又况以尺楮而代数斤之铜赍轻用重千里之远数万之𦈏一夫之力克日可到则何必川自川淮自淮湖自湖而使后来或废或用号令反复民听疑惑哉
臣按宋朝会子始有川引其后又有淮会湖会呜呼交会之设以虚易实以假博真固非圣人以至诚治天下之意而况又拘其地以限之惟欲足吾用不复顾义之可否与民之有无三代以前无此事也
金循宋四川交子法置交钞自一贯至十贯五等谓之大钞自一百至七百五等谓之小钞以七年为限纳旧易新其后罢七年厘革之限字有昏者方换之〈交钞之制外为阑作花纹其上衡书贯例左书号右书料其外篆书曰伪造者斩告捕者赏衡阑下书中都交钞库准尚书戸部文移及纳钱换钞纳钞换钱等官司四围画龙鹤为饰〉
臣按楮币在唐谓之券在宋谓之交会而钞之名则始于此今世钞式盖权舆于兹云考宋之交会南渡后取纸于徽池犹是别用纸为之而印文书字于其上金元之钞则是以桑皮就造为钞而印以字纹也
元世祖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其后又造中綂元宝钞以十计者四等以百计者三等以贯计者二等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元宝交钞行之既久物重钞轻臣按元交钞之制银五十两易钞千两是银一两直钞二十两也中綂元宝钞两贯同白银一两其所直银亦与交钞同焉
至正十年诏曰世祖颁行中綂交钞以钱为文厥后造至元宝钞以一当五名曰子母相权而钱实未用历岁滋久钞法偏虚物价腾踊民用匮乏其以中统交钞一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一贯仍铸至正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并用以实钞法十一年又铸至正通宝钱印造交钞令民间通用行之未久物价腾踊价逾十倍既而海内大乱京师料钞十锭易斗粟不可得臣按天生物以养人付利权于人君俾权其轻重以便利天下之人非用之以为一人之私奉也人君不能权其轻重致物货之偏废固已失上天付畀之意矣况设为阴谋濳夺之术以无用之物而致有用之财以为私利哉甚非天意矣自宋人为交会而金元承之以为钞所谓钞者所费之直不过三五钱而以售人千钱之物呜呼世间之物虽生于天地然皆必资以人力而后能成其用其体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浅深其价有多少直而至于千钱其体非大则精必非一日之功所成也乃以方尺之楮直三五钱者而售之可不可乎下之人有以计取人如是者上之人不能禁之固已失上之职矣况上之人自为之哉民初受其欺继而畏其威不得已而黾勉从之行之既久天定人胜终莫之行非徒不得千钱之息并与其所费三五钱之本而失之且因之以失人心亏国用而致乱亡之祸如元人者可鉴也已然则钞法终不可行哉曰何不可行执其可行不可行之两端而用其中斯可行矣何者上古之世以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中古之世周立圜法亦兼以黄金布帛二者为言虽以王莽亦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后世专用铜楮二者为币而不凖以金银是以用之者无权而行之既久不能以无弊故其立法之始未尝不善然皆以不善终之古今一律也本朝制铜钱宝钞相兼行使百年于兹未之改也然行之既久意外弊生钱之弊在于伪钞之弊在于多革伪钱之策臣既陈于前矣所以通行钞法者臣请稽古三币之法以银为上币钞为中币钱为下币以中下二币为公私通用之具而一凖上币以权之焉盖自国初以来有银禁恐其或阂钱钞也而钱之用不出于闽广宣德正统以后钱始用于西北自天顺成化以来钞之用益微矣必欲如宝钞属镪之形每一贯准钱一千银一两以复初制之旧非用严刑不可也然严刑非世所宜有夫以法治民之形可行于一时不若以理服民之心可施于悠久也盖本天之理制事之义以为民之利因时立法随时以处中圣贤制事之权也窃以为今日制用之法莫若以银与钱钞相权而行每银一分易钱十文新制之钞每贯易钱十文四角完全未中折者每贯易钱五文中折者三文昏烂而有一贯字者一文通诏天下以为定制而严立擅自加减之罪虽物生有丰歉货直有贵贱而银与钱钞交易之数一定而永不易行之百世通之万方如此则官籍可稽而无那移之弊民志不惑而无欺绐之患商出途贾居市皆无折阅之亏矣既定此制之后钱多则出钞以収钱钞多则出钱以収钞银之用非十两以上禁不许以交易银之成色以火试白者为凖宝钞铜钱通行上下而一权之以银足国便民之法盖亦庶几焉臣愚私见如此盖因其可行不可行之两端量度以取中而取裁于上非敢自以为是而辄变成法也可行与否请询之众论而断以圣心
以上铜楮之币〈下〉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七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八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山泽之利〈上〉
禹贡海岱惟青州厥贡盐𫄨
臣按盐之名著于经始此然是时以下贡上以资食用而已未以为利也
洪范初一曰五行一曰水水曰润下作咸
吕祖谦曰此盐之根源五行之气无所不在水周流于天地之间润下之性亦无所不在其味作咸凝结为盐亦无所不在种类品目甚多世所共知者有三如出于海出于井出于池三种之外又有出于地者出于山者出于木石者大抵盐生民之日用不可一日阙者所以天地之间无处不有也
臣按盐之在天地间无处无有故生民之食用亦无日可无也惟其无处无有故其为利也博惟其无日可无故其为用也广利博而用广故有国者于常赋之外首以此为富国之术焉
周礼盐人〈主共盐者〉掌盐之政令以共百事之盐祭祀共其苦盐〈谓不湅治者〉散盐〈煮水为之者〉宾客共其形盐〈形象如虎者〉散盐王之膳羞共饴盐〈盐之饴者今戎盐〉后及世子亦如之
刘彛曰盐之所产不同有刮于地而得者有风其水而成者有熬其波而出者有汲于井而为者有积于卤而结者故刮地之盐苦而以共祭祀者取其成于自然与夫玄酒明水不异也熬波之盐散取其治洽四海能致远物故以奉先焉宾客共形盐盐为虎形以共食啖示服猛也又副之散盐者致远物以怀诸侯也饴盐风其水而成者产于土中其味甘焉
臣按周时设官以掌盐之政令惟以共祭祀宾客及王后世子膳羞之用而已其土之所生产民之所采用商贾之所贸易上之人固未尝立官以禁之设法以敛之也
齐桓公问管仲何以为国管仲曰海王之国〈海王者言其负海之利而王其业〉谨正〈音征〉盐䇲〈策也〉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计其锺釡而给之于是说桓公伐菹〈枯草也〉薪煮海水为盐令北海之众无得聚庸〈功也〉而煮盐
吕祖谦曰三代之时盐虽入贡与民共之未尝有禁法自管仲相桓公当时始兴盐䇲以夺民利自此后盐禁始开
马端临曰周礼所建山泽之官虽多然大槩不过掌其政令之厉禁不在于征榷取财也至管夷吾相齐负山海之利始有盐铁之征观其论盐则虽少男少女所食皆欲计之苛碎甚矣其言曰先王塞人之养〈利也〉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又曰夫人予则喜夺则怒先王见〈去声〉予之形而不见夺之理故民可爱而洽于上也其意不过巧为之法阴夺民利而尽取之桑孔之为有自来矣臣按此万世禁盐利国之始呜呼天生物以养人人君为之厉禁使彼此适均而无欺陵攘夺之患人人皆富而不贫不夺彼而予此也而管夷吾之为法乃欲塞人之利而隘其所繇之途其实夺之示之以予之之形而阴为夺之之计是乃伯者功利之习见利而不见义知有人欲而不知有天理乃先王之罪人也凡其所以巧为之法皆归之先王而曰先王知其然岂非厚诬也哉后世言利之徒祖其说以聚敛遂贻千万世生灵无穷之祸
董仲舒曰汉承秦法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
马端临曰史既言高祖省赋而复言盐铁之赋仍秦者盖当时封国至多山泽之利在诸侯王国者皆循秦法取之以自丰非县官经费所榷也
臣按三代之取民者贡赋而已而山海之利方其盛时未有焉至末世乃或有之然亦不过一二而已秦人乃至二十倍于古呜呼天生物以利民而君夺之以为己利加一二且不可况二十倍之乎汉人虽不用此以为经费然纵诸侯王国取之而不禁制其与已之自取无以异也
汉武帝时孔仅东郭咸阳言愿募民因官器作鬻盐官予牢〈廪食也〉盆〈煮盐之器〉敢私鬻盐者釱〈足钳也〉左趾
孝昭时令郡国举贤良文学之士问以民所疾苦皆对曰愿罢盐铁官无与天下争利桑弘羊难〈诘也〉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盐铁之利佐百姓之急奉军旅之费不可废也
孝元时尝罢盐铁官三年而复之
吕祖谦曰汉兴除山泽之禁到武帝时孔仅桑弘羊祖管仲之法盐始禁榷至昭帝之世召贤良文学论民疾苦请罢盐铁又桑弘羊反复论难所以盐榷不能废元帝虽暂罢之卒以用度不足复建自此之后虽盐法有宽有急然禁榷与古今相为终始以此知天下利源不可开一开不可复塞其作俑于管仲计近功浅效夺民利以开盐禁自此天下之盐皆入禁榷矣
臣按盐䇲虽始于齐然未设官也置盐官始于此呜呼天地生物以养人君为之禁使人不得擅其私而公共之可也乃立官以专之严法以禁之尽利以取之固非天地生物之意亦岂上天立君之意哉彼齐之为国壤地狭而用度广因其地负山海而税其近利昔人固己议其巧为之法阴夺民利况有四海之大者租赋遍天下其所以资国用者利亦多端岂颛颛在于一盐哉昭帝时贤良文学之士谓文帝无盐铁之利而民富当今有之而民困乏可见国之富贫在乎上之奢俭而不系于盐之有无也
明帝时尚书张林言盐食之急虽贵人不得不须官可自鬻诏诸尚书通议朱晖等言盐利归官则人贫怨非明主所宜行
韩愈曰所在百姓贫多富少除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博易盐商利归于己无物不取或从賖贷约以时熟填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若令吏坐铺自粜利不关己罪则加身不得见钱恐失官利必不敢粜变法之后百姓贫者无从得盐而食矣求利未得敛怨已多自然坐失盐利常数
臣按官不可与民为市非但卖盐一事也大抵立法以便民为本茍民自便何必官为韩愈所谓求利未得敛怨已多主国计者宜以斯言为戒
北魏时于河东盐池立官司以収税利孝明即位罢其禁与百姓共之
甄琛曰周礼山林川泽有虞衡之官为之厉禁盖取之以时不使戕贼虽置有司实为民守之也夫一家之长必惠养子孙天下之君必惠养兆民未有为民父母而吝其酰盐富有群生而榷其一物者也立官鄣䕶盐池而取其利是专奉口腹而不及四体也天子富有四海何患于贫宜弛禁与民共之
元勰曰圣人敛山泽之货以宽田畴之赋収关市之税以助什一之储取此与彼皆非为身所谓资天地之产惠天地之民盐池之禁积而散之以济国用非专为供大官之用
臣按宋儒胡寅折衷琛勰之言而断之曰盐之为物天地自然之利所以养人也尽捐之民则纵末作资游惰尽属之官则夺民日用而公室有近宝之害琛勰之言皆未得中道也官为厉禁俾民取之而裁入其税则政平而害息矣繇是观之盐之为利禁之不可也不禁之亦不可也要必于可禁不可禁之间随地立法因时制宜必使下不至于伤民上不至于损官民用足而国用不亏斯得之矣
唐刘晏为盐铁使晏以为因民所急而税之则国用足于是上盐法轻重之宜其始至也盐利岁才四十万缗其后乃至六百馀万缗天下之赋盐居其半宫闱服御军饟百官禄俸皆仰给焉
臣按天生一世之物以供一世之用人用一世之物必成一世之事物各异用而用之各有所宜汉以大司农掌天下之钱榖以给百官禄俸军国馈饷而山泽之利则掌之少府而以私奉养焉唐至中叶兵起流庸未复税赋不足凡天下所谓军饟禄俸皆仰给于盐天下之赋盐居其半呜呼天地生物止于此数人力有限而用度无穷自非剥削灶戸折阅商贾何以得盐利如此之多哉当是之时所征于民税赋不知何在而专仰给于一盐如此若以为兵起民贫然农民皆贫而灶戸独富乎刘晏虽曰善于理财然知利国之为利而不知利民之为大利知专于取利而可以得利而不知薄于取利而可以大得利也
宋雍熙以后以用兵乏馈饷令商人输刍粟塞下增其直令江淮荆湖给以颗末盐
端拱二年置折中仓听商人输粟京师优其直给江淮盐
臣按此后世召商中盐之始盖以折中粮草以赡边兵中纳金银以实官库无起倩丁夫之扰无冒涉水陆之虞官得用而民不告劳商得利而民不淡食是诚实边足用之良法也我朝于天下产盐之地设转运司者六提举司者七每岁盐课各有定额行盐各有地方不许越界每引以二百斤为袋带耗五斤凡遇开中盐粮量所在米价贵贱及道路远近险易定立则例出榜召商中纳祖宗以来盐司每岁収贮岁课存积在官客商执引照支各有次第谓之常股盐近因边储急用增直召商中纳不依资次人到即与支给谓之存积盐存积既兴常股遂鲜支者日多而积者日少遂使今日之存积亦无以异于前日之常股商贾待日久而支出难其利微矣幸而边方无事储峙有馀万一有警未必全得其济臣请于将弊之际未事之先因时制宜补偏救弊不识可乎臣惟今日之盐最得利多而济国用者莫如两淮盖两淮居两京之间行盐地方比他运司为多而皆民物繁庶之地刘晏掌国计天下之赋盐居其半盖全资此地也书生过虑以为盐之利固大而盐之害亦不小利在于承平之时而害生于中微之后以前日之利较之后日之害害尤甚于利焉何者天子以天下为家兼水陆以为富陆地所生之物盖居水泽什之七八而生民所资以生者米榖布帛之类不止一物而盐特其中食味之一耳其为利盖亦无几而历代以来咸仰之以为国计边储不可一日阙焉呜呼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害吾有天下之大尚资盐以为利则彼无寸尺之土隔宿之储者见利所在岂能禁遏之使其不趣赴哉禁遏之不止则为之严刑刑愈严而害愈甚唐之黄巢王仙芝元之张士诚辈皆贩盐之徒也臣有一见可以弭异日之害救前日之弊而足今日之用敢具以闻窃惟召商中盐之法惟可行于边方无粟之地盖其地素无储蓄而所产之榖粟不多不能不资他方输运以给者故须待商贾以中纳焉若夫其地之粟自足以供其地之用不假辇运于他方者官府可行臣向所陈边地设立常平司市籴之策〈见市籴之令修〉盖客商以数斗之榖而易吾一引之盐是本一而息七八也今吾预于未用之先自行市籴所得之粟比所中纳者岂不倍蓰哉虽然此其流耳若推厥本源莫若行汉人官给牢盆之法任民自煮而不征其入豫令灶戸将欲煎湅先于该管官司告知官给以券然后举火其所煮之盆定为尺寸每盆煮盐以一引为则〈或以二引三引〉皆为一定之数不许多寡其盆皆官为之铸款识以监造官吏工作姓名非官给者不许用也给券之时每引先取举火钱若干量天时之晴潦菹薪之贵贱市价之多寡以定其数听其自煮自卖煮而不闻官者有罪若夫商贾赴场买盐之后令其具数以告官司官给钞引付之执照俾于各该行盐地方发卖过界者没入之给钞之际每引取工墨钱百文〈或三十五十〉以为公费所得盐钱贮于运司每岁具数申戸部以待分派各边转运常平司収籴米粟以实边储此法既行不必追徴于灶戸也不必中纳于商贾也不必官自卖也不必官自煮也非惟国家得今日自然之利亦可以销他日未然之害矣傥以臣言为可采乞先行于两淮俟其果有徴验以渐推行于两浙山东河间焉若夫河东之池盐川滇之井盐福建之晒盐或仍其旧或别为处置又在随时斟酌云或曰此法果行则前日之中纳听支之客商焉得盐而给之臣请借运粮回船转般沧盐至州偿之既足之后然后行臣此法无不可者沧淮转般通融之法臣别具其策于后
宋初盐钞未行是时于建安军置盐仓〈在真州〉乃令真州发运是时李沆为发运使运米转入其仓空船回皆载盐散于江浙湖广诸路各得盐资船运而民力宽林𬳶曰宋朝淮钞未行置仓建安江浙湖广以船运米而入真州真州因船回盐而散江浙湖广此之发盐得船为便彼之回船得盐为利
臣按此宋朝转般之法似于今日亦可行者今两京之间运道所经凡三运司淮盐在南沧盐在北山东之盐居其中往时会通之河未开水陆分隔各自通商给民今则一水可通惟今三处之盐价直各有低昻中纳各有等则而惟淮盐之价最高殆居其倍山东之盐抵河颇远而沧盐近河而价最廉臣请行宋人转般之法遇有官军运粮空船南回道经沧州每船量给与官盐每引量给脚价俾其运至州河下官为建仓于两岸委官照数収贮原数不亏然后给与脚钱少有亏损即与折筭如此则官得倍称之息军得顺回之利积盐既多乃令通筭累年客商所中常股存积等盐共该若干依次给与见盐不出一二年间支给完足然后行臣向所陈官给牢盆民自煎煮之策此后又乞于河间沿海一带出盐去处不分民丁灶戸皆许其私煮既已成盐具数赴官告卖量为定价给与见钱阴雨之时则或加或倍有私卖及买者皆抵以私盐之罪其钱乞于内帑豫借待成效之后筭还年年存积岁岁转股积之既多遇有急用即出榜定直召商于所用之地或上粮刍或输金帛付以执照定以仓分俾其亲诣其所即给以见盐于行盐地方发卖如此比之旧法当得倍利非惟得以足今日之用亦可以销他日之患草茅偏见未必可行姑述之以俟
陜西河东颗盐旧法官自般运置务拘卖兵部员外郎范祥始为钞法令商人就边郡入钱售钞请盐任其私卖得钱以实塞下省数十郡般运之费
臣按盐钞之名始此大抵今日禁榷之利其大者在于盐盐非一种其最资国用者惟是末盐与颗盐耳末盐出于海海非一处颗盐出于池池惟解州有之盖海盐出于人必煎熬烹湅而后成解盐出于天畦垅既成决水以灌必俟南风起然后结成焉出于人者岁额不足可以增补出于天者岁额或有不足则将取之何所哉是以开中解盐与海盐异海盐非一所此不足则取之彼可以通融辏补解盐惟一池不幸而岁多霖雨风不自南则岁颗不及额矣窃闻近年以来商贾中纳解盐之数已逾十年岁额守支待次至十数年一遇兵荒官府有所措置召商中纳患其折阅多不肯应为今之计莫若行下有司通行查筭盐课见存者若干商贾待支者若干计其所有之数果不足以给其所支即令商人据时估价每引若干官通计之总该若干限以三年之内于海盐〈或井盐〉存积多馀之处估以时价以见盐偿之如解盐一引三钱海盐一引六钱即以一引当二引他皆仿此如此不出数年解盐有馀积而商贾通利矣不然则是朝廷开官府设官吏专为商贾聚利以偿债旧欠多而新入少终无已时况且解池切近西北二边于用为急异时国用有阙边储不足当于何所取给哉〈以上言盐〉
以上山泽之利〈上〉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九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制国用
山泽之利〈下〉
唐德宗时赵赞议税茶以为常平本钱然军用广所税亦随尽亦莫能充本储及出奉天迺悼悔下诏亟罢之贞元九年从张滂请初税茶凡出茶州县及商人要路每十税一以所得税钱别贮若诸州水旱以此钱代其赋税然税无虚岁遭水旱处亦未尝以税茶钱拯赡胡寅曰茶者生人之所日用也其急甚于酒然王𫟹刘晏之辈皆置而不征犹为忠厚夫天地生物凡以养人取之不可悉也张滂税茶则悉矣凡言利者未尝不假托美名以奉人主私欲滂以税茶钱代水旱田租是也既以立额则后莫肯蠲非惟不蠲从而增广其数严峻其法者有之矣
臣按茶之有税始此昔者三代盛时山泽之利皆以予民秦汉以来始夺民之利而有盐铁之赋盖其初意恐豪强之专其利或借此以叛乱非专以利国也其后则以利国矣然盐铁之为用民食淡则不能下咽民徒手则不能断物以成器是不可一日阙焉者也于是而榷之已非王政矧茶之为物民之日用不可无非可以他物代之胡亦榷以为利焉呜呼民资五榖以为食所以下食者盐而消其食者茶也既以税其食而又税其所下食之具及其所消食者亦税之民亦不幸而生于唐宋之世哉
穆宗时王播为盐铁使增天下茶税率百钱增五十及播为相置榷使自领之
李珏曰榷茶起于养兵今边境无虞而厚敛伤民不可一也茗饮人之所资重赋税则价必增贫弱益困不可二也山泽之饶其出不赀论税以售多为利价腾踊则市者稀不可三也
臣按茶有税始于赵赞然寻即亟罢张滂所得其利尚微至王播增税而又置使以榷茶遂为天下生民无穷之害
宋太祖乾德二年诏在京建州汉阳蕲口各置榷货务五年始禁私卖
开宝七年有司以湖南新茶异于常岁请高其价以鬻之太祖曰茶则善矣无迺重困吾民乎即诏第复旧制勿增价直
臣按宋太祖此言蔼然仁民爱物之心溢于言外可以为万世帝王法
陈恕为三司使将立茶法召茶商数十人俾条利害第为三等副使宋太初曰吾视上等之说利取太深此可行于商贾不可行于朝廷下等固灭裂无取惟中等之说公私皆济吾裁损之可以经久行之数年公用足而民富实
臣按宋太初此言可以为人臣司国计者之法所谓可行之商贾不可行之朝廷此一言非但为茶法也繇是推之则汉人之平凖宋人之市易其是非不待辩而明矣
仁宗初建茶务岁造大小龙凤茶始于丁谓而成于蔡襄
欧阳修曰君谟〈蔡襄字〉士人也何至作此事
臣按宋人造作有二类曰片曰散片茶蒸造成片者散茶则既蒸而研合以诸香以为饼所谓大小龙团是也龙团之造始于丁谓而成于蔡襄谓小人不足道也襄士人而亦为此欧阳修所以为之叹邪苏轼曰武夷溪边粟粒芽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邪读之令人深省
神宗熙宁七年干当公事李杞入蜀经画买茶于秦凤熙河博马王韶又言西人颇以善马至边所嗜惟茶自熙丰来旧博马皆以粗茶乾道末始以细茶遗之成都利州路十一州产茶二千一百二万斤茶马司所収大较若此
臣按后世以茶易马事始见于此盖自唐世回纥入贡己以马易茶则西北之人嗜茶有自来矣盖西北多嗜乳酪乳酪滞膈而茶性通利能荡涤之故也是则茶之为物虽不用于三代而用于唐然非独中国用之而外夷亦莫不用焉宋人始置茶马司本朝捐茶利予民而不利其入凡前代所谓榷务贴射交引茶繇诸种名色今皆无之惟于四川置茶马司一陜西置茶马司四间于关津要害置数批验茶引所而已及每年遣行人赍榜于行茶地方张挂俾民知禁又于西蕃入贡为之禁限每人许其顺带有定数所以然者非为私奉盖欲资外国之马以为边境之备焉耳其视前代夺民生日用之资以为国家经费之用岂不天渊哉圣世仁民之泽大矣生斯世而为斯民者乌可不知所自
侍御史刘摰言蜀地榷茶之害园戸有逃以免者有投死以免者而其害犹及邻伍欲伐茶则有禁欲增植则加市故其俗论谓地非生茶也实生祸也
知彭州吕陶言川陜西路所出茶货北方东南诸处十不及一诸路既许通商两川却为禁地且如解州有盐池民间煎者迺是私盐晋州有矾山民间炼者迺是私矾今蜀州茶园迺百姓已物显与解盐晋矾事体不同臣按产茶之地江南最多今日皆无榷法独于川陜禁法颇严盖为市马故也夫以中国无用之茶而易外国有用之马虽曰取茶于民然因是可以得马以为民卫其视山东河南养马之役固已轻矣然恩泽既厚怨讟易生天下皆无而已独有之民愚不能反已况其地素贫而易变伏惟当世司国计者宜有以调停而优待之俾两得其便一方之人不胜幸甚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置榷茶都转运司于江州总江淮荆南福广之税其茶有末茶有叶茶
臣按茶之名始见于王褒僮约而盛著于陆羽茶经唐宋以来遂为人家日用一日不可无之物然唐宋用茶皆为细末制为饼片临用而辗之唐卢仝诗所谓首阅月团宋范仲淹诗所谓辗畔尘飞者是也元志犹有末茶之说今世惟闽广间用末茶而叶茶之用遍于中国而外夷亦然世不复知有末茶矣〈已上言茶〉
周礼丱〈故猛反〉人掌金玉锡石之地而为之厉禁以守之若以时取之则物其地图而授之巡其禁令
臣按丱之言矿也金锡未成器曰矿物其地视其土色以别其所产也图而授之使取矿者知所得也巡其禁令防人之窃取也
管子曰今铁官之数曰一女必有一鍼一刀若〈若犹然后〉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太锄也〉若其事立行服连〈连辇也人所挽者〉轺輂〈居玉反大车驾马者〉者必有一斤一锯一锥一凿若其事立不尔而成事者天下无有
臣按自古商利者言盐必与铁俱盖以盐者民食之不可无铁者民用之不可阙计口食盐则盐日以销然生者又继取用无已若夫铁之为用则成一器之用或以终身不然亦或致岁月之久非盐之可比也言利之徒乃以铁并盐而言至其设官也亦兼以盐铁为名其轻重不伦矣呜呼米盐民所食者既因以取利刀鍼耒耜之类民所用以为衣食者又且不免焉三代取民之法岂有是哉
汉武帝从盐铁丞孔仅东郭咸阳言置铁官凡四十郡郡不出铁者置小铁官使属所在县敢有私铸铁器者釱右趾没入其器物
马廷鸾曰孔仅咸阳所言前之属少府者其利微今改属大农则其利尽此聚敛之臣饰说以盖其私也管仲之盐铁其大法税之而已盐虽官尝自煮以权取时利亦非久行铁则官未尝冶铸也与桑孔之法异矣
臣按汉置铁官四十郡不出铁处又置小铁官则是鼓铸之官几遍天下而民间之一刀一鍼一斤一锯皆有税焉呜呼天子富有万方赋税贡献之入奚趐亿兆而取之民也琐屑如是哉我朝惟于出铁之处谪徒治冶又多捐之于民不取焉一何仁厚之至哉〈以上言铁〉
汉武帝铸黄金为麟趾袅蹄
苏轼曰王莽败时省中黄金六十万斤陈平以四万斤间楚董卓郿坞金亦多其馀三五十斤者不可胜数近世金不以斤计虽人主未有以百金与人者何古多而今少也
叶梦得曰汉时赐臣下黄金每百斤二百斤少亦三十斤虽燕王刘泽以诸侯赐田生金亦二百斤梁孝王死有金四十馀万斤盖币轻故米贱金多也臣按昔人有言汉武帝置铁官遍于天下未闻有犯金之禁铁至贱也而榷之析秋毫金至贵也而用之如泥沙然则国家之征利无资于金也货殖传所载蜀卓氏山东程郑辈之富皆言其擅铁冶之利而未闻有藏金之事上下之间好尚如此盖犹有古人不贵难得之货之遗意云呜呼金之为物可以从革以为器用好大喜功之君如汉武帝者犹不之好则夫金元以来所谓宝石者何足尚哉
后汉明帝永平十一年漅湖出黄金卢江太守取以献元魏宣武帝延昌三年有司奏骊山有银矿二石得银七两又恒州言白登山有银矿八石得银七两诏并置银官常令采铸
臣按采银之官始置于此
唐太宗贞观初侍御史权万纪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帝曰朕之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欲以桓灵待我耶廼黜万纪
臣按太宗不纳权万纪采银之说而黜之且曰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而谓其以桓灵相待可以为百世帝王之师矣后世人主以言利赏其臣谓其能益国家岂非太宗之罪人哉
宋太祖开宝三年诏曰古者不贵难得之货后代赋及山泽上加侵削下益刓敝每念兹事深疚于怀未能捐金于山岂忍夺人之利自今桂阳监岁输课银宜减三分
太宗至道二年有司言凤州山内出铜丱定州诸山出银矿请置官署掌其事上曰地不爱宝当与众庶共之不许
臣按宋二帝所言皆所谓仁人之言也太祖曰未能捐金于山岂忍夺人之利太宗曰地不爱宝当与众共之后世人主于其臣下有以兴利为言者宜举二帝之言以拒之
太宗问秘阁校理杜镐曰西汉赐与悉用黄金而近代为难得之货何也镐对曰当是时佛事未兴故金价甚贱
真宗语大臣曰京师士庶衣服器玩多镕金为饰廼诏申明旧制募告者赏之自今乘舆服御涂金绣金之类亦不须用
富弼曰国之去奢自上者始则天下无不从化况法禁严明真宗朝禁销金服甚谨然累下制令而犯者不绝故内诏宫中以下外自大臣之家悉不得以金饰衣服复申严宪布于天下自此更无犯者
臣按金有五而黄金最为贵重之物地之所产最少而人之所用最多五金之中而黄之价最贵五色之中而金之色最炫世之人非但用之器皿首饰廼至镕而销之或以缕而为服或以嵌而为器上而冠帻下而靴履与夫食用戏具无不用焉其尤费之多者宫室之饰土木之偶甚至一佛寺之兴一神像之设靡费廼至千百两焉杜镐答太宗谓汉时佛事未兴故金多诚非虚语也真宗禁销金虽乘舆服御亦不须用所谓立法自上始者欤宜乎当时禁之更无犯者也不然上为之而禁下欲其不为岂所谓以身教哉
宋朝金银铜铁铅锡之冶总二百七十一皆置吏主之大率山泽之利有限或暴发辄竭或采取岁久所得不偿所费而岁课不足有司必责主者取盈
臣按宋朝坑冶所在如此之多而元朝之坑冶亦比今日加十数倍何也盖天地生物有生生不已者榖粟桑麻之类是也有与地土俱生者金银铜铁之类是也昔者圣王定为取民之赋有米粟之征有布缕之征而无有所谓金银铜铁之征者岂不以山泽之利与土地俱生取之有穷而生之者不继乎譬之山林之上有草木焉有土石焉其间草木取之者既尽而生之者随继故虽日日取之岁岁取之而不见其竭也若夫山间之土石掘而去之则深而成洼舁而去之则空而留迹是何也其形一定故也是以坑冶之利在前代则多在后代则少循历至于今日尤其少焉无足怪者我朝坑冶之利比前代不及什之一二间或有之随取随竭曩者固已于浙之温处闽之建福开场置官令内臣以守之差宪臣以督之然所得不偿所费如宋人所云者今则多行革罢而均其课于民赋之中矣虽然今日不徒不得其利而往往又罹其害盖以山泽之利官取之则不足民取之则有馀今处州等山场虽闭而其间尤不能无渗漏之微利遗焉此不逞之徒所以犹囊橐其间以竞利起乱也为今之计宜于坑场遗利之处严守捕法可筑塞者筑塞之可栅堑者栅堑之俾其不至聚众争夺以贻天下生灵之害可也〈以上坑冶〉
唐于晋州置平阳院以収矾利开成三年罢之以矾山归州县
宋太祖命晋州制置矾务许商人输金帛丝绵茶及缗钱官以矾偿
陈傅良曰宋太祖矾禁为契丹北汉设也其后并盐酒皆榷之非本意也
臣按本朝于凡前代取民之利如矾之类一切革之而并其一二于岁课仁厚之泽惠民也深矣〈以上言矾〉
以上山泽之利〈下〉
大学衍义补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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