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 (四庫全書本)/全覽1

大學衍義補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一
  大學衍義補      儒家類
  提要
  等謹案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明邱濬撰濬有家禮儀節已著録濬以宋真徳秀大學衍義止於格致誠正修齊而闕治國平天下之事焉雖所著讀書一記採録史事稱為此書之下編然多録名臣事跡無與政典又草創未完乃採經傳子史輯成是書附以己見分為十有二目於孝宗初奏上之有詔嘉奬命録副本付書坊刋行濬又自言衍義補所載皆可見之行事請摘其要者下內閣議行帝亦報可至神宗復合梓行親為製序葢皆甚重其書也然濬聞見雖富議論乃不能甚醇故王鏊震澤紀聞稱其學該洽尤熟於國家掌故議論髙竒務於矯俗能以辨博濟其說如譏范仲淹多事秦檜有再造功評隲皆乖正理又力主舉行海運平時屢以為言此書更力申其說所列從前海運抵京之數謂省內河挽運之資即可抵洋面漂亡之粟似乎言之成理然一舟覆沒舟人不下百餘糧可抵以轉輸之費人命以何為抵乎其後萬恭著議謂為有大害而無微利至以好事斥之非苛論也又明之中葉正閹竪恣肆之時濬既欲陳誨納忠則此條尤屬書中要㫖乃獨無一語及宦寺張志淳南園漫録詆其有所避而不書殆亦深窺其隠以視真氏原書殊未免瑕瑜互見然治平之道其理雖具於修齊其事則各有制置此猶土可生禾禾可生榖榖可為米米可為飯本屬相因然土不耕則禾不長禾不穫則榖不登榖不舂則米不成米不炊則飯不熟不能遞溯其本謂土可為飯也真氏原本實屬闕遺濬博綜旁搜以補所未備兼資體用實足以羽翼而行且濬學本淹通又習知舊典故所條列原原本本貫串古今亦復具有根柢其人雖不足重其書要不為無用也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大學衍義補原序
  朕惟帝王之學有體有用自仲尼作大學一經曾子分釋其義以為十𫝊其綱明徳新民止至善其目格致誠正修齊治平闡堯舜禹湯文武之正𫝊立萬世帝王天徳王道之標凖宋儒真徳秀因為大學衍義掇取經傳子史之言以實之顧所衍者止於格致誠正修齊而治平猶闕逮我孝宗敬皇帝時大學士丘濬乃繼續引伸廣取未備為大學衍義補揭治國平天下新民之要以收明徳之功采古今嘉言善行之遺以發經𫝊之指而後體用具備成真氏之完書為孔曾之羽異有功於大學不淺是以孝廟嘉其考據精詳論述該博有補政治特命刋而播之朕踐祚㠯來稽古正學經史諸書博涉殆徧因念真氏衍義我聖祖大書於廡壁累朝列聖置之經筵肅宗聴講之餘賦翊學詩以紀之朕爰命儒臣日以進講更數寒暑至於終篇然欲因體究用而此書尤補衍義之闕朕將紬繹玩味見諸施行上遡祖宗聖學之淵源且欲俾天下家喻戶曉用臻治平昭示朕明徳新民圖治之意爰命重梓以廣其𫝊而為之敘如此雲萬厯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御製
  臣惟大學一書儒者全體大用之學也原於一人之心該夫萬事之理而關係乎億兆人民之生其本在乎身也其則在乎家也其功用極於天下之大也聖人立之以為教人君本之以為治士子業之以為學而用以輔君是葢六經之總要萬世之大典二帝三王以來𫝊心經世之遺法也孔子承帝王之𫝊以開百世儒教之宗其所以立教垂世之道為文二百有五言凡夫上下古今百千萬年所以為學為教為治之道皆不外乎是曾子親受其教既總述其言又分釋其義以為大學一篇漢儒襍之禮記中至宋河南程顥兄弟始表章之新安朱熹為之章句或問建安真徳秀又剟取經傳子史之言以填實之各因其言以推廣其義名曰大學衍義獻之時君以端出治之本以立為治之則將以垂之後世以為君天下者之律令格式也然其所衍者止於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脩身齊家葢即人君所切近者而言欲其舉此而措之於國天下耳臣竊以謂儒者之學有體有用體雖本乎一理用則散於萬事要必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盡其大而無餘是以大學之教既舉其綱領之大復列其條目之詳而其條目之中又各有條理節目者焉其序不可亂其功不可闕闕其一功則少其一事欠其一節而不足以成其用之大而體之為體亦有所不全矣然用之所以為大者非合衆小又豈能以成之哉是知大也者小之積也譬則網焉網固不止乎一目然一目或解則網有不張譬則室焉室固不止乎一榱然一榱或虧則室有不具此臣所以不揆愚陋竊倣真氏所衍之義而於齊家之下又補以治國平天下之要也其為目凡十有二曰正朝廷其目六曰正百官其目十有一曰固邦本其目十有一曰制國用其目十有一曰明禮樂其目六曰秩祭祀其目七曰崇教化其目十有一曰備規制其目十有六曰慎刑憲其目十有四曰嚴武備其目十有六曰馭夷狄其目九曰成功化其目一先其本而後末繇乎內以及外而終歸於聖神功化之極所以兼本末合內外以成夫全體大用之極功也真氏前書本之身家以達之天下臣為此編則又將以致夫治平之效以收夫格致誠正修齊之功因其所餘而推廣之補其畧以成其全故題其書曰大學衍義補雲非敢並駕先賢以犯不韙之罪也臣嘗讀真氏之序有曰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學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學而繼之以為人君而不知大學無以盡正君之法是葢就其本體而言爾若即其功用而究竟之君臣所當知者則固有在也粵自古昔聖賢為學之道帝王為治之序皆必先知而後行知之必明其義行之必舉其要是以欲行其要者必先知其義茍不知其義之所在安能得其要而行之哉故臣之此編始而學之則為格物致知之方終而行之則為治國平天下之要宮闕高深不出殿廷而得以知夫邑里邊鄙之情狀艸澤幽遐不履城闉而得以知夫朝廷官府之政務非獨舉其要資出治者以御世撫民之具亦所以明其義廣正君者以輔世澤民之術譬之毉書其前編則黃帝之素問越人之難經後編則張仲景金匱之論孫思邈千金之方一方可以療一證隨其方以己其疾惟所用之何如也前書主於理而此則主乎事真氏所述者雖皆前言徃事而實專主於啟發當代之君亦猶孔孟告魯衛齊梁之君而因以垂後世之訓臣之此編較之前書文雖不類意則貫通第文兼雅俗事雜儒吏其意葢主於衆人易曉而今日可行所引之事類多重復所修之辭不能雅馴弗暇計也臣遠方下士叨官禁近當先皇帝在御之日開經筵即綴班行之末親覩儒臣以真氏之書進講陛下毓徳青宮又見宮臣之執經者日以是書進焉臣於是時葢已有志於是既而出教大學暇日因採六經諸史百氏之闕也繕寫適完而陛下嗣登大寶葢若有待言者臣學不足以適用文不足以達意偶因所見而妄有所陳區區一得之愚固無足取而惓惓一念之忠儻為聖明所不棄焉未必無少補於初政之萬一臣濬謹序













  進大學衍義補表
  國子監掌監事禮部右侍郎臣丘濬誠惶誠懼稽首頓首上言伏以持世立教在六經而撮其要於大學明徳新民有八目而收其功於治平舉徳義而措之於事為酌古道而施之於今政衍先儒之餘義補聖治之極功惟知罄獻芹之誠罔暇顧續貂之誚原夫一經十傳乃聖人全體大用之書分為三綱八條實學者修己治人之要章句既有以大明聖藴衍義又所以上格君心書雖成於前朝道則行於今代惟太祖之建極嘗大書於殿壁之間暨列聖之紹基屢聽講於經筵之上既已致夫雍熈太和之治一皆本乎躬行心得之餘善推所為者固無俟乎盡言欲全其功者亦須補其闕畧竊觀衍義之四要尚遺治平之二條雖曰舉而措之為無難不若成而全之為盡善況有其體則有其用既成乎已當成乎人理固無一之可遺功豈有一之可闕善法不能以徒舉本末則貴乎兼該毎當繙閱之時輒起編劘之念顧一人之見聞有限而天下之事體多端居一室而料度乎四方據己私而折衷乎衆務亦固知其不可猶強為其所難是葢一念區區報國之忠抑亦平生孜孜為學之志是以頓忘下賤僣效前脩豈不知妄儗非倫竊亦欲薄陳所見念惟天下之大其本在於一身人心之微其用散於萬事一物有一物之用一方之宜所以化之者固本於身所以處之者各有其道事皆有理必事事皆得其宜人各有心須人人不拂所欲伊欲處之適當其可必先講之務盡其詳攷古以證今隨時而應用積小以成其大補偏以足其全鉅細精粗而曲折周詳前後左右而均齊方正於以衍治國平均天下之義用以収格致誠正脩齊之功舉本末而有始有終合內外而無餘無欠期必底於聖神功化之極庶以見夫大學體用之全體例悉凖於前書楷範用垂於後學稽聖經訂賢傳剟取無遺紀善行述嘉言蒐求罔棄附以管中之所見覬於日下之可行俯竭涓塵之微仰禆海嶽之大茲葢伏遇皇帝陛下睿智有臨剛明不惑學古訓而獲大道慎儉徳以懐永圖蚤毓徳於青宮服膺大訓時潛心於黃卷玩味聖經開導盡忠益之言體騐極擴充之力每躬行而實踐恆日就以月將仁孝之徳孚於宮闈元良之聲播於函夏一旦承天而踐阼萬邦仰徳以歸心大志夙成適符漢宣登極之歳小毖求助肇周成訪落之心首深究於大猷亟恢𢎞於至治凡新政之大有建置皆舊學之素所講明廣充格致誠正之功用臻脩齊治平之效太平之治端可計日而待也臣濬下愚陋質荒陬孤生生世無寸長頗留心於扶世讀書有一得輙妄意以著書固非虞卿之窮愁亦匪真氏之去位猥以官居三品慚厚祿以何裨年近七旬惜餘齡之無幾一年仕宦不出國門六轉官階皆司文墨莫試涖政臨民之技徒懐愛君憂國之心竭平生之精力始克成編恐無用之陳言終將覆瓿幸際朝廷更化中外肅清總攬權綱一新政務儻得徹九重之聽取以備乙夜之觀采於十百之中用其二三之策未必無補於當世亦或有取於後人民物於是乎一新世道茲焉乎復古好所好惡所惡一人永子育乎兆民賢其賢親其親四海咸尊戴於萬世臣干冒天威無任激切屏營之至臣所撰到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補前書一卷並目録三卷共成四十帙謹奉表隨進以聞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國子監掌監事禮部右侍郎臣丘濬謹上表










  欽定四庫全書
  太學衍義補卷首
  明 丘濬 撰
  誠意正心之要
  審幾㣲
  臣按宋儒真徳秀大學衍義於誠意正心之要立為二目曰崇敬畏曰戒逸欲其於誠意正心之事蓋雲備矣然臣讀朱熹誠意章解竊有見於審幾之一言葢天下之理二善與惡而已矣善者天理之本然惡者人慾之邪穢所謂崇敬畏者存天理之謂也戒逸欲者遏人慾之謂也然用功於事為之著不若審察於幾㣲之初尤易為力焉臣不揆愚陋竊原朱氏之意補審幾㣲一節於二目之後極知僭踰無所逃罪然一得之愚或有可取謹剟諸書之言有及於幾微者於左
  謹理欲之初分
  大學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謙讀為慊
  朱熹曰誠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辭自欺雲者知為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有未實也謙快也足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獨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為善以去其惡則當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好善則如好好色皆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不可徒茍且以徇外而為人也然其實與不實葢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已獨知之者故必謹之於此以審其幾焉
  臣按誠意一章乃大學一書自修之首而慎獨一言又誠意一章用功之始章句謂謹之於此以審其幾所謂此者指獨而言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葢以學者用功於致知之際則固己知其心之所發有善有惡矣亦固己知其善之當為而惡之當去矣然其一念始發於心須臾之頃端緒之初有實焉有不實焉葢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所獨知者是則所謂獨也是乃人心念慮初萌動之端善惡誠偽所由分之始甚細微而幽隠也學者必審察於斯以實為善而去惡譬如人之行路於其分岐之處舉足不差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否則差毫釐而繆千里矣大學釋誠意指出慎獨一言示萬世學者以誠意之方章句論慎獨指出幾之一言示萬世學者以慎獨之要人能於此幾微之初致審察之力體認真的發端不差則大學一書所謂八條目者皆將為己有矣不然頭緒茫茫竟無下手之處各隨所至而用功待其既著而致力則亦泛而不切勞而少效矣臣謹補入審幾㣲一節以為九重獻伏惟宮闈深邃之中心氣清明之際澄神定慮反已靜觀察天理人慾之分致擴充遏絶之力則敬畏於是乎崇逸欲於是乎戒由是以制事由是以用人由是以臨民堯舜之君復見於今泰和之治不在於古矣臣不勝惓惓
  中庸曰莫見乎隠莫顯乎㣲故君子慎其獨也
  朱熹曰幽暗之中細㣲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慾於將萌而不使其潛滋暗長於隠㣲之中以至離道之逺也
  臣按大學中庸二書皆以慎獨為言朱氏章句於大學慎獨曰審其幾中庸慎獨曰幾則已動先儒謂一幾字是喫𦂳為人處也夫所謂獨者豈出於隠微之外哉隠微是人之所不睹不聞而我所獨睹獨聞之處也向也戒懼乎己之所不睹不聞是時猶未有其幾也雖有其幾未動也今則人雖不睹不聞而己則有所睹有所聞矣己所獨睹獨聞者豈非其幾乎幾己動矣而人猶未之知人雖未知而我已知之則固己甚見而甚顯矣此正善惡之幾也於其幾動之處而致其謹焉戒慎乎其所初睹恐懼乎其所初聞方其欲動不動之間已萌始萌之際審而別之去其惡而存其善慎而守之必使吾方寸之間念慮之際絶無一毫人慾之萌而純乎義理之發則道不須臾離於我矣
  易曰幾者動之㣲吉之先見者也漢書吉之之間有凶字今從之程頥曰所謂幾者始動之㣲也吉凶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
  臣按大易幾者動之㣲一言乃萬世訓幾字之始葢事理之在人心有動有靜靜則未形也動則已形也幾則是動而未形在乎有無之間最㣲細而難見故曰動之㣲雖動而未離於靜㣲而未至於著者也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處吉凶先見之兆先儒所謂萬事根源日用第一親切工夫者此也大舜精以察之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皆於此著力焉方其一念初萌之始即豫有以知其善惡之幾知其為善也善者吉之兆斷乎可為則為之必果知其為惡也惡者凶之兆斷乎不可為則去之不疑則其所存所行皆善而無惡而推之天下國家成事務而立治功罔有所失矣
  孟子曰惻隠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朱熹曰惻隠羞惡辭讓是非情也仁義禮智性也端緒也因其情之發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猶有物在中而緒見於外也四端在我隨處發見即此推廣而充滿其本然之量則其日新又新將有不能自已者矣
  又曰四端是始發處端訓始字尤切如發端履端開端之類皆始也凡有四端若火始然泉始達始然便是火之端始達便是水之端
  臣按人心初動處便有善惡之分然人心本善終是善念先生少涉於情然後方有惡念耳是以見孺子入井者即有怵惕之心見人䝉不潔者即有憎惡之心二者皆是情也而實由乎其中有仁義之性故其始初端緒發見於外自然如此也四端在人者隨處發見人能因其發念之始幾㣲纔見端緒畧露即加研審體察以知此念是仁此念是義此念是禮或是智於是擴而充之由惻隠之端而充之以為不忍人之仁由羞惡之端而充之以為不勝用之義與夫辭讓是非皆然則凡所為者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矣孟子所謂端與大易所謂幾皆是念慮初生之處但易兼言善惡孟子就性善處言爾是故幾在乎審端在乎知既知矣又在乎能擴而充之知而不充則是徒知而已然非知之於先又曷以知其為善端而充之哉此君子所以貴乎窮理也
  通書曰幾善惡又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又曰不思則不能通㣲不睿則不能無不通是則無不通生於通㣲通㣲生於思故思者聖功之本而吉凶之機也
  朱熹曰幾者動之㣲善惡之所由分也葢動於人心之㣲則天理固當發見而人慾亦已萌乎其間矣或問幾如何是動靜之間曰似有而未有之時在人識之爾
  又曰一念起處萬事根源尤更𦂳切
  又曰幾有善惡之分於此之時宜常窮察識得是非其初乃毫忽之㣲至其窮察之久漸見充越之大天然有箇道理開裂在這裏此幾㣲之決善惡之分也若於此分明則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誠意誠而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自己不得止不住
  又曰幾是動之㣲是欲動未動之間便有善惡須就這處理㑹若至於發著之甚則亦不濟事矣所以聖賢説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又説慎其獨都是要就這幾㣲處理㑹幾㣲之際大是切要又曰㣲動之初是非善惡於此可見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惡
  又曰幾㣲之間善者便是天理惡者便是人慾纔覺如此存其善去其惡可也
  又曰周子極力説箇幾字儘有警發人處近則公私邪正逺則廢興存亡只於此處看破便斡轉了此是日用第一親切工夫精粗隠顯一時穿透堯舜所謂惟精惟一孔子所謂克己復禮便是此事食芹而美甚欲獻之吾君
  又曰天理人慾之分只爭這些子故周子只管說幾字然辨之不可不早故橫渠每説豫字
  臣按宋儒周惇頤因易幾者動之㣲一言而著之通書者為詳朱熹因周氏之言而發明之者尤為透徹即此數説觀之則幾之義無餘藴矣至其用功之要則惇頤所謂思張載所謂豫熹於大學章句所謂審者尤為著力處也誠能於其獨知之地察其端緒之㣲而分別之擴充其善而遏絶其惡則治平之本於是乎立作聖之功於是乎在矣
  以上謹理欲之初分
  審幾㣲
  察事幾之萌動
  易曰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研猶審也幾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
  臣按周易此言雖為易書而發然於人君圖治之道實切要焉葢事幾之在天下無處無之而在人君者一日二日之間其多乃盈於萬是所以研審其幾㣲之兆以成天下之務者豈他可比哉先儒朱熹謂深就心上説幾就事上説深在心甚𤣥奧幾在事半㣲半顯請即君身言之人君一心淵奧靜深誠有不可測者然其中事事皆備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事之發也必有其端人君誠能於其方動未形之初察於有無之間審於隠顯之際端倪始露豫致其研究之功萌芽始生即加夫審察之力由是以釐天下之務御天下之人應天下之變審察於其先圖謀於其易天下之務豈有難成也哉
  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程頤曰見事之幾㣲者其神妙矣乎君子上交不至於諂下交不至於瀆者葢知幾也不知幾則至於過而不已交於上以恭巽故過則為諂交於下以和易故過則為瀆君子見於幾㣲故不至於過也所謂幾者始動之㣲也吉凶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臣按先儒朱熹謂事未至而空言其理也易見事已至而理之顯然者亦易見惟事之方萌而動之㣲處此最難見噫此知幾者所以惟神明不測者能之也歟君子交於上則不諂所以不諂者知諂之流弊必至於屈辱也交於下則不瀆所以不瀆者知瀆之末流必至於欺侮也故於其初動未形之時而審之則知上交者不可諂下交者不可瀆也在人君者雖無上交然人臣有諂諛之態則於其初見之始即抑絶之不待其著見也至於交接臣下之際尤當嚴重稍有一毫狎瀆之意則己毅然戒絶之是亦知幾者矣
  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㣲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程頤曰君子明哲見事之幾㣲故能其介如石其守既堅則不惑而明見幾而動豈俟終日也斷別也其判別可見矣㣲與彰柔與剛相對者也君子見㣲則知彰矣見柔則知剛矣知幾如是衆所仰也故曰萬夫之望
  胡寅曰隂陽之運天地之化物理人事之始終皆自茫忽毫釐至於不可禦故修德者矜細行圖治者憂未然堯舜君臣反覆警省未嘗不以幾為戒故折句萌則百尋之木不能成矣忽蟻穴則千丈之隄不能固矣君子所以貴於見幾而作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幾惟其知之豫也然後能戒之於早而不至於暴著而不可遏茍在己者見道有未明立志有不堅臨事而不暇致思雖思而不能審處故幾未至也則暗昧而不知幾既見也則遲疑而不決是以君子貴乎明哲而定靜明哲則中心無所惑而灼有所見於善惡未分之初定靜則外物不能動而確有所守於是非初分之際見㣲而知其彰不待其昭著也見柔而知其剛不待其堅凝也所以然者亦惟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知止而後有定定而靜靜而安安而慮慮而至於能得如此則無不知之幾不俟終日而判斷矣然此非特可為萬夫之望則雖如神之聖殆亦可幾也乎
  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程頤曰天上水下相違而行二體違戾訟之由也若上下相順訟何由興君子觀象知人情有爭訟之道故凡所作事必謀其始
  朱熹曰作事謀始訟端絶矣
  項安世曰乾陽生於坎水坎水生於天一乾坎本同氣而生者也一動之後相背而行遂有天淵之隔由是觀之天下之事不可以細㣲而不謹也不可以親暱而不敬也禍亂之端夫豈在大曹劉共飯地分於七箸之間蘇史滅宗忿起於笑談之頃謀始之誨豈不深切著明乎
  都潔曰天為三才之始水為五行之始君子法之作事謀始
  臣按先儒謂天左旋而水東注違行也作事至於違行而後謀之則無及矣是故君子體易之象凡有興作必謀其始焉何則理在天地間大中至正無有偏枉從之而行則上下相順違之而行則彼此交逆是以君子一言之將發也一行之將動也一事功之將施行也則反之於己體之於人揆之於心繹之於理順乎逆乎順則徐為之逆則亟止之不待發於聲徴於色見於施為以作過取愆啓爭搆訟而貽異時之悔是則所謂謀始也謀之又謀必事於理不相悖人與我不相妨前與後不相衡決上與下不相齟齬然後作之則所行者無違背之事矣事無違行則凡所云為舉錯者皆合於天理順於人心又安有紛紛之口語狺狺之訟言乎或曰興訟搆獄官府之事也朝廷之於民直驅之而已彼將誰訟乎吁上之於下勢不同而理同下之於上不敢言而敢怒民之訟於心也甚於其訟於口也民之訟於天也甚於其訟於官也仁智之君誠畏天譴畏民怒凡有興作惡可不謀於始乎
  虞書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
  蔡沈曰幾㣲也易曰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葢禍亂之幾藏於細㣲而非常人之所豫見及其著也則雖智者不能善其後故聖人於幾則兢業以圖之所謂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者此也一日二日者言其日之至淺萬幾者言其幾事之至多也葢一日二日之間事幾之來且至萬焉是可一日而縱欲乎臣按天下之事必有所始其始也則甚細㣲而難見焉是之謂幾非但禍亂有其幾也而凡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有焉人君於其幾而審之事之未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將然事之將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必然於其幾㣲之始致其審察之功果善歟則推而大之果惡歟則遏而絶之則善端於是而擴充惡念於是乎消殄逸欲無自而生禍亂無由而起夫如是吾身之不修國家之不治理未之有也茍不先審其㣲待其暴著而後致力焉則亦無及矣此古之帝王所以兢兢業業致審於萬事幾㣲之初也歟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蔡沈曰天位惟艱一念不謹或以貽四海之憂一日不謹或以致千百年之患帝深然之而禹又推其所以謹在位之意曰安汝止也止者心之所止也安之雲者順適乎道心之正而不陷於人慾之危也惟幾所以審其事之發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
  臣按幾者動之㣲動者幾之著方其靜而未動也未有幾也幾既動而後事始萌由是漸見於形象而事成焉茍於幾㣲之初不知所審而欲其事為之著得其安妥難矣臣愚以為惟幾者又惟康之本也人君慎其在位而必欲得其庶事之康非審於事幾發動之初曷由得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
  蔡沈曰勑戒勑也幾事之㣲也惟時者無時而不戒勑也惟幾者無事而不戒勑也葢天命無常理亂安危相為倚伏今雖治定功成禮備樂和然頃刻謹畏之不存則怠荒之所自起毫髪幾㣲之不察則禍患之所自生不可不戒也
  臣按此章帝舜將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歌之序意在乎戒天命而謹時幾時以天時言幾以人事言無一時而不戒勑以無一時而非天命之所寓也無一事而不戒勑以無一事而非天命之所存也然謂之事可也而謂之幾者何哉先儒謂幾者事之㣲也方其事之始萌欲動未動之際方是之時善惡之形未分也而豫察其聯兆是非之情未著也而豫審其幾㣲毫末方起已存戒謹之心萌芽始茁己致防範之意不待其滋長顯露而後圖之也古之帝王所以戒勑天命也如此其至所以禍亂不興而永保天命也歟後世人主不知戒勑天命故雖事幾暴著猶不知省及至禍機激發始思所以圖之亦末如之何矣噫幾之一言虞廷君臣累累言之是誠萬世人君勑天命保至治之樞要也惟明主留意
  周書嗣若功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㒺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
  朱熹曰王之初服不可不謹其習猶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初所敎葢習於上則智習於下則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時敬德則哲則吉則厯年不敬則愚則凶則短折也
  蔡沈曰嗣其有功者謂繼其能敬德而厯年者也況王乃新邑初政服行敎化之始乎又歎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無不在於初生習為善則善矣自貽其哲命為政之道亦猶是也
  陳櫟曰明哲之性與生俱生初生之時習於善則明可作哲習於惡則靡哲不愚哲則為天所命愚則天不命焉是自貽哲命如所謂自求多福此所謂無不在其初生時自貽哲命者王之初服亦猶是也王乃初服之時天命之或吉或凶判於此王德之或敬或否判於此敬則能祈天永命不敬則不能祈天永命召公欲王乘此一初之機而疾敬德疾之雲者欲其乘此機而速勉之有今㒺後之謂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其初家之立敎在子生之初國之端本在君立之初葢事必有所從起之處於所從起之處而豫為之區處則本原正而支𣲖順矣所從起之處即所謂初也有一事即有一初是以周公告成王以宅新邑為服行敎化之初也雖然豈但宅邑一事哉周公偶因所遭以告其君耳是故人君知事之皆必有其初也於其所服行之始而審其所發動之幾當其端緒肇啓之時豫為終竟據守之地即其始以占其終即其㣲而究其著即其近以慮其逺即其易以圖其難兢兢焉惟德之是敬汲汲焉惟日之不足是則所以自貽厥命者於德為明哲於事為吉祥在身有夀考之徴在國有過厯之祚孰謂人君為治不本於一初而其所以謹於其初者又豈外於一敬哉
  詩鶴鳴首章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又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朱熹曰鶴之鳴髙亮聞八九里皋澤中水溢出所為坎從外數至九喻深逺也鶴鳴於九皋而聲聞於野言誠之不可揜也
  臣按本朝學士朱善曰知誠之不可揜則知念慮方萌而鬼神已知形跡欲掩而肺肝已見所以不可無誠身之功也臣以是知天下萬事萬物之理不出乎一誠誠者何實理也實有是形則實有是影實有是器則實有是聲如此詩言鶴之鳴也在乎九折之澤至深至逺之處而其聲也乃聞於郊野虛空至髙至大之間如人之有為也在乎幽深隠僻之地宜若人不知矣然其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昭著於外者乃無逺而不至焉是何也有是實事於中則有是實聲於外誠之不可揜也世之人主每於深宮之中有所施為亦自知其理之非也不勝其私慾之蔽乃至冒昧為之遮藏引避惟恐事情之彰聞戒左右之漏泄忌言者之諷諫申之以切戒禁之以嚴刑卒不能使之不昭灼者此葢實理之自然不得不然如鶴鳴而聲自聞也嗟乎天下之事有可為者有不可為者可為者必可言也不可言者必不可為也可為而不可言則非可為者矣人君於此凡其一念之興幾㣲方動則必反思於心曰吾之為此事可以對人言否乎可以與人言則為之不可與人言則不為則所為者無非可言之事若然則吾所為者惟恐人傳播之不逺矣尚何事於箝人口而罪人之議已也哉
  禮記曰禮之敎化也㣲其止邪也於未形使人日徙善逺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以千里此之謂也引易今經文無之
  葉夢得曰㣲者形而未大也敎以使人傚化以使人遷故從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止邪於將兆則人知舍彼以就此故逺罪而不自知
  吳澂曰禮之導人為善每在善幾方動之初其禁人為惡亦在惡幾未見之時非若其他法令刑罰之屬待其顯見而後勸率懲遏之也又引易以證之始謂其初未顯未見之時慎謂宜及此時以禮導其善防其惡不可失此幾也儻或不然不於其始而敎之止之其差雖若毫髮之近至於既顯既見而後敎之止之則難為力其繆乃有千里之逺言其繆甚大也臣按先王為治而必隆重於禮者葢以禮為敎化之本所以遏民惡念而啓其善端約之於仁義道德之中而使其不蕩於規製法度之外以至於犯戒令罹刑憲焉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則其為敎化也不亦㣲乎㣲者幾之初動未大者也君子於其幾㣲方動未形之始而慎之慎之何如亦隆禮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則制婚禮以止其淫辟之行於情竇未開之先知飲食之易爭也則制鄉飲以止其爭鬭之獄於朶頤未動之始制喪祭之禮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於哭臨奠獻之際制聘覲之禮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於玊帛俎豆之間是皆不待欲動情勝之時而自有潛銷速化之妙縱有過差不逺而復尚何差繆而至於千里之遼絶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審處之辭也不如是而妄行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善為天下國家者謹於㣲而已矣謹㣲之道在於能思是以欲興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必於未行之先欲作之始反之於心反覆紬繹至再至三慮其有意外之變恐其有必至之憂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盡善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無弊如何而處之則可以善後而久逺皆於念慮初萌之先事幾未著之始思之必極其熟處之必極其審然後行之如此則不至於倒行逆施而收萬全之功矣茍為不然率意妄行徒取一時之快而不為異日之圖一旦馴致於覆敗禍亂無可奈何之地雖聖人亦將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欲防㣲而杜漸必熟思而審處
  司馬光曰書曰一日二日萬幾何謂萬幾幾之為言㣲也言戒懼萬事之㣲也夫水之㣲也捧土可塞及其盛也漂木石沒丘陵火之㣲也勺水可滅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於㣲則用力寡而功多治之於盛則用力多而功寡是故聖帝明王皆銷患於未萌弭禍於未形天下隂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又曰未然之言常見棄忽及其已然又無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竒巧珍玩發奢泰之端甘言悲詞啓僥倖之塗附耳屏語開讒賊之門不□名器導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奪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㣲朝夕狎玩未覩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則用力百倍矣臣按宋仁宗時司馬光上五規其四曰重㣲其中引孔子告魯君之語謂昧爽夙興正其衣冠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葢人君惟不知憂也故不知所慮當夫安逸之時知有亂亡之禍則必憂之矣憂之則慮之慮之於無事之時而尋其端緒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如光所言之六事者觸類而長之隨機而應之逆料其未然之害逺探其將至之患千里之外如在目前百年之逺如在旦夕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汲汲而已之惟恐須㬰之尚在不玩狎而因循不茍且而姑息惕然而常警於心毅然而必致其決凜然而深懼其危如此則修之於廟堂而德冒四海治之於今日而福流萬世誠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難之有哉
  以上察事幾之萌動
  審幾㣲
  防姦萌之漸長
  坤初六履霜堅氷至象曰履霜堅氷隂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葢言順也順當作慎
  程頤曰隂之始凝而為霜履霜則當知隂漸盛而至堅冰矣猶小人始雖甚㣲不可使長長則至於盛也義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積而成家之所積者善則福慶及於子孫所積不善則災殃流於後世其大至於弒逆之禍皆因積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則知漸不可長小積成大辯之於早不使順長故天下之惡無由而成乃知堅冰之戒也
  臣按辯之於早即所謂審㣲也坤卦此爻隂始生於下其端甚㣲而其勢必至於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則知其為隂氣之凝夫隂氣之始凝也但結為㣲薄之霜耳馴而至於極盛且將為堅厚之冰焉大凡國家禍亂之變弒逆之故其原皆起於小人誠能辯之於早慎之於㣲㣲見其萌芽之生端緒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絶之不使其有滋長積累之漸以馴致夫深固堅牢之勢則用力少而禍亂不作矣聖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陽抑隂之意葢陽為君子隂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見其有害然其質本隂柔用之之久馴致之禍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為小人也則於初進之際窺見其㣲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見親用則未萌之禍消矣夫然又安有權姦竊柄之禍佞倖蠱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稱牿施橫木於牛角以防其觸者也六五豶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豶所以去其勢也
  程頤曰初居最下陽之㣲者㣲而畜之則易制猶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葢人之惡止於初則易既盛而後禁則扞格而難勝莫若止之於初也又曰豕剛躁之物而牙為猛利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豶去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豶豕之義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絶其本原故不假刑罰嚴峻而惡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誠人君制惡之要術也人君之於小人誠能察之於其㣲知其不可用制之於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則天下國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禍覽節之患哉君子所以貴乎炳幾先也不然則無以知其為小人將馴致於權不可收勢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姤初六繫於金柅柅止車之物止之以堅強之金柅貞吉靜正則吉有攸徃見凶徃而進見之則凶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誠在乎蹢躅跳躑也程頤曰姤隂始生而將長之卦一隂生則長而漸盛隂長則陽消小人道長也制之當於其㣲而未盛之時君子小人異道小人雖㣲弱之時未嘗無害君子之心防於㣲則無能為矣
  又曰如李德裕處置近倖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於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則失其幾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時力未能動然至誠在於蹢躅得伸則伸矣如唐武宗時李德裕為相君臣契合莫能間之近倖帖息畏伏誠若無能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後繼嗣重事卒定於其手而德裕逐矣幾㣲之間所當深察雖然易之言又不持為君子小人設也吾心天理人慾之幾亦若是焉人慾之萌葢有甚於羸豕之可畏者能於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長則善矣臣愚以為吾心私慾竊伏之幾尤甚於小人帖息求逞之幾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後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詩小弁莫髙匪山莫浚匪泉君子無易由言耳屬於垣朱熹曰山極髙矣而或陟其巔泉極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於其言恐耳屬於垣者有所觀望左右而生讒譖也
  呂祖謙曰唐德宗將廢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諫之且曰願陛下還宮勿露此意左右聞之將樹功於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無易由言耳屬於垣之謂也臣按李泌諌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謂此意之露即是幾㣲初動之處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詩所謂無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聽吾言之所發有所觀望而生讒譖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奪而竊權柄是以人君於凡施為舉動如命官討罪之類皆當謹之於幾㣲之先不可輕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窺測之茍或一露其幾則將有貪天功以為己私假上權以張己威樹功於人收恩於已者矣不獨如李泌所謂建儲一事也
  通鑑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䖍為諸侯
  司馬光曰事未有不始於㣲而成於著聖人之慮逺故能謹其㣲而治之衆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㣲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為天下國家者謹於㣲而已矣卑宮惡服慮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慄慄危懼戒驕溢也動守憲度虞禍亂也不為嗜欲則娛樂之言無自進不好功利則興作之計無自生嚬笑不茍誰敢矯假八柄在己誰擅威福誠如是雖使六卿復起三家輩作操曹操司馬懿王莽朱溫接踵於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於他志是故韓趙魏之為諸侯孔子所謂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監此亦謹於微而已矣臣按三晉欲剖分宗國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趙籍韓䖍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雖不命其能禁其自𠉀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謂始自悼公委盟會於大夫平公受貨賂於崔杼荀躒出會三臣內叛隂凝冰堅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臨事貴於見幾作事貴於謀始為大於其細圖難於其易勿謂無害其禍將大勿謂無傷其禍將長
  以上防姦萌之漸長
  審幾微
  炳治亂之幾先
  五子之歌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
  臣按蔡沈謂民心怨背豈待其彰著而後知之當於事幾未形之時而圖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圖無形之怨則天下豈有亂亡之禍哉惟其不能圖也耳目蔽於左右心志隔於上下見者尚不能圖況不見乎明者尚不能知況未明乎圖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樂也吾役而勞之民雖未懟也吾則思曰力窮則懟民之情也豫於事役將興之初度其緩急而張弛焉不待其形於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雖未怨也吾則思曰財窮則怨民之心也豫於稅斂於民之始量其有無而取捨焉不待其徴於色也凡有興作莫不皆然則民無怨背之心而愛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於㝠㝠之中弭民怨也於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後世人君則不然視民如暗見如不見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禍亂相仍也歟
  周官王若曰若昔大猷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臣按大猷謂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於未亂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亂既危而後制之保之則已無及矣然則其道何由亦曰審幾而已矣葢天下國家有治則有亂有安則有危然亂不生於亂而常生於治之時危不起於危而常起於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於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於是亂生而危至矣人君誠能於國家無事之時審其幾先兢兢然業業然恆以治亂安危為念謀之必周慮之必逺未亂也而豫圖制亂之術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則國家常治而不亂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謂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審幾為言者竊以謂人君能於未亂未危之前審其事幾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終則永無危亂之禍矣其於制治保邦之道似為切要惟聖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思之於後患而豫為之於前防之
  唐書𤣥宗天寳末安祿山反入關帝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陽望賢宮日向中帝猶未食民獻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在廷之臣以言為諱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𮟏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臣何由得覩陛下之面而訴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命軍士散詣邨落求食夜將半乃至金城縣縣民皆走驛中無燈火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勢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從之則為君離而去之則為匹夫明皇享國幾五十年一旦失國出奔不四十里而已無食天子之貴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涇原兵過京師作亂帝召禁兵禦賊無一人至者乃與太子諸王公主自苑北門出宦官左右從者僅百人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賊登含元殿爭入府庫運金帛時朱泚閒居賊迎入宮僭號稱大秦皇帝帝時在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嘗遣健步出城覘賊其人懇以苦寒乞一襦袴帝為求之不獲竟憫黙而遣之時供御纔有糲米二斛每伺賊間夜縋人於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將逼京師乃傳位欽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趨汴屯於城下京師遂陷金人慾邀徽宗出郊欽宗乃代其徃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於是大括金銀金人逼欽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議且以內侍所具諸王皇孫妃主名盡取之徽宗即與其後同如青城鄆王楷及諸妃公主駙馬及六宮有位號者皆從凡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冠服禮器法物八寳九鼎等物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倡優府庫蓄積為之一空
  臣按程頤有言時當既濟惟慮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於患也自古天下既濟而致禍亂者葢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葢物極則反勢至則危理極則變有必然之理也人君於此思其未萌之患慮其末流之禍展轉於心胸之間圖謀於思慮之際審之於未然遏之於將長曲盡其防閑之術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於不可救藥無可奈何之地則禍患不作而常保安榮矣先儒有言成湯之危懼成王之閟毖皆思患豫防之謂也後世人主若唐𤣥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謹於幾㣲遂馴致於禍亂而不可支持之地謹剟於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於既濟之時而罹禍亂者則不載雲臣嘗因是而通論之自古禍亂之興未有不由㣲而至著者也人君惟不謹於細㣲之初所以馴致於大亂極弊之地彼其積弊之後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當承平熈洽之餘享豐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窮奢極欲無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貴尊榮之勢而為流離困厄之歸是豈無故而然哉其所由來必有其漸良由不能慎之於始審之於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過人之才當既濟之時不能防微謹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馴致夫困苦流離之極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實之而著於審幾微之末以垂萬世之戒後世人主尚鑒於茲兢兢業業謹之於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轍焉豈彼一時一人之幸其實千萬世億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亂之幾先
  大學衍義補卷首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一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總論朝廷之政
  臣按宋儒真徳秀大學衍義格物致知之要既有所謂審治體者矣而此治國平天下之要又有正朝廷而總論朝廷之政何也葢前之所審者治平之體言其理也此之所論者治平之政言其事也一主於知一主於行葢必知於前而後能行於後後之行者即所以實其前之知者也理與事知與行其實互相資焉
  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爲非曰義
  朱熹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葢天地之間品物萬形各有所事唯天則確然於上地則隤然於下一無所爲只以生物為事故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
  郭雍曰天地以生物爲徳故人以大徳歸之聖人得崇髙之位然後成位乎中而贊化育故以位爲大寶也大寶者亦非聖人自以為寶也天下有生幸聖人之得位以䝉其澤故天下以爲寶也
  蘇轍曰人之所同好者生也所同貴者位也所同欲者財也天下之大情盡於此矣此三者常相爲用生者人之本也無財則無以生無位則無以養生而理財作易者葢知此矣既言三者而參之以仁義其㫖葢有在矣
  吳澂曰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大徳然天地生物生人又生與天地合徳之聖人命之居君師之位爲人物之主而後能使天地之所生得以各遂其生也茍或但有其徳而無其位則亦不能相天地而遂人物之生故位爲聖人之大寶大寶謂大可貴重守謂保有之
  臣按人君所居之位極崇髙而至貴重天下臣民莫不尊戴譬則至大之寶也人君居聖人大寶之位當體天地生生之大徳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使之得所生聚然後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養而後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財使百物足以給其用有以爲聚居衣食之資而無離𣪚失所之患則吾大寶之位可以長保而有之矣然有財而不能理則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謂理財者制其田裡教之樹畜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奪各用其用而無有虧欠則財得其理而聚矣所謂正辭者辨其名實明其等級是是非非而有所分別上上下下而無有混殽則辭得其順而正矣既理財正辭而民有趨於利而背於義者又必憲法令致刑罰以禁之使其於財也彼此有無之間不得以非義相侵奪其於辭也名號稱謂之際不得以非義相紊亂與凡貴賤長幼多寡取予之類莫不各得其宜焉是則所謂義也吁聖人體天地生生之仁盡教養斯民之義孰有加於此哉先儒謂易之事業盡於此三言者臣愚以為人君受天地之命居君師之位所以體天地而施仁立義以守其位者誠不外乎此三者而已謹載大易此言於總論朝廷之政之首以爲大寶之獻
  書舜典詢謀也於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總四方諸矦之事開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朱熹曰書傳雖蔡沈作然二典禹謨皆其師朱熹是正今倣真氏讀書記摽其師名舜既告廟即位乃謀治於四岳之官開四方之門以來天下之賢俊廣四方之視聽以決天下之壅蔽
  臣按人君以一人之身居四方之中東西南北咸於此焉取正者也一身之精神有限耳目之見聞不周人不能盡識也事不能盡知也故必擇大臣而信任之俾其蒐訪人才疏通壅蔽時加詢謀以求治焉夫朝廷之政其弊端之最大者莫大乎壅蔽所謂壅蔽者賢才無路以自達下情不能以上通是也賢才無路以自達則國家政事無與共理天下人民無與共治下情不能以上通則民間利病無由而知官吏臧否無由而聞天下日趨於亂矣昔唐𤣥宗用李林甫爲相天下舉人至京師者林甫恐其攻己短請試之一無所取乃以野無遺賢爲賀楊國忠爲相南詔用兵敗死者數萬人更以㨗聞此後世人主用非其人不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之明效也遂致天寶之亂唐室自此不振以至於亡臣愚竊以謂治亂之原固在乎壅蔽而所以致壅蔽者尤以委任之非其人也諺有之曰一指在前泰山不見姦臣在天子之左右其所以𫎇蔽之者豈但一指若哉有一於此則凡布列之在近見聞之可及者且不能以自通矣況夫疏逺之側㣲遐僻之幽隠而欲自通於九重之上難矣噫帝舜此四言真萬世帝王治天下之藥石也循之則治違之則亂惟明主留神省察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起也事功也廣也堯也之載事也使宅居也百揆如宰相之職明也庶事順成庶類衆也曰伯禹作司空僉言伯禹作司空可宅百揆帝曰俞然也咨禹汝平水土行司空之事惟時懋勉也勉以宅百揆之事
  帝曰棄姓姬氏黎民阻厄也飢汝后稷田正官布也時百榖帝曰契姓子氏百姓不親不相親睦五品父子君臣夫婦長㓜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級不遜順也汝作司徒敬敬其事也敷五教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㓜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當然之理而為教令也在寛謂寛裕以待之
  帝曰臯陶亦臣名蠻夷猾亂也華夏刼人曰寇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內曰宄汝作士理官也
  帝曰疇誰也順也予工僉曰垂臣名有巧思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
  帝曰疇若予上下上下山林澤藪也艸木鳥獸僉曰益亦臣名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虞掌山澤之官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僉曰伯夷姜姓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主敘次百神之官
  帝曰䕫臣名命汝典樂敎胄長子
  帝曰龍臣名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共二十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
  曽鞏曰舜命九官新命者六人命伯禹命伯夷咨四岳而命者也命垂命益泛咨而命者也命䕫命龍因人之讓不咨而命者也夫知道而後可宅百揆知禮而後可典三禮知道知禮非人人所能也故必咨於四岳若予工若上下草木鳥獸則非此之比故泛咨而已禮樂命令其體雖不若百揆之大若其事理精㣲亦非百工庻物之可比伯夷既以四岳之舉而當秩宗之任則其所讓之人必其中於典樂納言之選可知故不咨而命之也若稷契臯陶之不咨者申命其舊職而已
  陳雅言曰二十有二人之職皆天之職也典天敘禮天秩服天命刑天討無一事之不本於天天有是事則人有是官天不自為而人代之帝舜於此語以欽哉亮天功者欲使知所敬也
  臣按朝廷之上有百揆以統內之庻官有四岳以統外之州牧既分命之又總命之人必稱其官官必盡其職此帝世之治所以後世不能及也誠以帝世之用人也或帝心之簡在或公庭之僉舉或詢之大臣或得之推讓非若後世有由旁蹊奧援阿私而倖進者也不問其人之能與否不論其職之稱與否是以用各違其才人不稱其官官既不稱則朝廷之政何由而舉政既不舉則天下之民何由得安此後世所以不古若也臣嘗因是而論之帝舜初咨四岳以求宅百揆也不曰熈舜之載而曰熈堯之載葢以我今日所治之事非我之事堯之事也總咨二十二人以各敬其職也不曰亮舜之功而曰亮天之功葢以我今日所治之功非我之功天之功也爲人君者誠知人臣所熈之事皆祖宗之事所亮之功皆上天之功則決不肯狥私意以用人用匪人以廢事則朝廷之政得人修舉天下之民由是乂安矣噫彼其以祖宗之官爵為己之私物以上天之事功行人之私意豈不有以負祖宗之付託上天之建立哉識治體者尚鍳於茲
  大禹謨虞書善也言㒺攸所也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朱熹曰舜然禹之言以為信能如此則必有以廣延衆論悉致羣賢而天下之民咸被其澤無不得其所矣
  臣按朝廷為治之道固非一端而其要在取人之善用人之能而己夫人莫不各有所知亦莫不各有所能心有所知也發以爲言已有所能也用以爲才言有善否人君則惟其善而取之不使有所伏藏於下才有大小人君則隨其才而用之不使有所遺漏於外則凡朝廷之上見於施行者無非嘉善之言列於庻位者無非賢俊之士天下其有不安也哉茍或不然所聞者皆卑冗順㫖之言言之善者以為不善不善者反以為善所用者皆庸下諂諛之人人之賢者以為不賢不賢者反以為賢如是則善言不聞賢才逺遁欲事之理民之安難矣是以古之聖帝明王必廣開言路包容以納之大闢賢門多方以來之雖以帝舜之為君大禹之爲臣猶必以此爲君臣克艱之效後世君臣可不以之爲法則乎
  徳惟善政政在養民
  朱熹曰徳非徒善而已惟當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在乎有以養其民下文六府水火金木土榖三事正徳利用厚生即養民之政也
  臣按朝廷之上人君脩徳以善其政不過為養民而己誠以民之爲民也有血氣之軀不可以無所養有心知之性不可以無所養有血屬之親不可以無所養有衣食之資不可以無所養有用度之費不可以無所養一失其養則無以為生矣是以自古聖帝明王知天爲民以立君也必奉天以養民凡其所以修徳以為政立政以為治孜孜焉一以養民為務誠以一物不脩則民失一物之用一物失其用則民所以養生之具缺其一矣是故脩水之政以疏鑿脩火之政以鑽灼脩金木之政以鍛鑄刻削脩土穀之政以耕墾播種使民於日用之間得以爲生養之具然猶未也又必設學校明倫理以正其徳作什器通貨財以利其用足衣食備葢藏以厚其生何者而非養民之政乎吁自古帝王莫不以養民為先務秦漢以來世主但知厲民以養己而不知立政以養民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歟
  洪範箕子所陳以告武王者次三此洪範九疇之次三疇曰農用八政三八政一曰食務農重穀之政二曰貨阜通貨財之政三曰祀報本反始之政四曰司空掌度土居民之政五曰司徒掌敬敷五教之政六曰司寇掌立法懲姦之政七曰賓懷柔賓客之政八曰師除殘禁暴之政
  蔡沈曰八政曰農所以厚生也
  史漸曰政莫大於是舜總之九官周分之六卿箕子裂而爲八名雖異實無殊也
  臣按洪範九疇次三曰農用八政其目凡八所謂食所謂貨謂之農可也而祀以行禮賓以待客師以用兵與夫三官所掌之事皆謂之農何哉葢天之立君凡以為民而已而民之中農以業稼穡乃人所以生生之本尤爲重焉故凡朝廷之上政之所行建官以涖事行禮以報本懷柔以通逺人興師以禁暴亂何者而非為民使之得以安其居盡其力足其食而厚其所以生哉是則上天所以立君而俾之立政之本意而為治者不可不知者也後世朝廷之所施行宮闈之事則有之國都之事則有之官府之事則有之邊鄙之事則有之而顓顓及於農民之事者葢鮮矣間雖有之而不知其本意之出於爲農泛然而施之漫然而處之往往反因之以戕民生廢農業是皆昧於洪範農用八政之本㫖也
  周禮惟王建國周王建立國都辨方辨別四方正位正祖社朝市之位體國營國家如身有體經野盡郊野如織有緯設官如冡宰司徒之類分職如掌治掌教之類以爲民極以爲斯民至極之標凖
  葉時曰聖人以中道立標凖於天下而使天下之人取中焉武王訪洪範於箕子以敘彛倫而五以皇極居中古今未有舎皇極而能立國者今以周禮考之土圭測景以求地中建國也靣朝後市左祖右社辨方也朝分內外位別東西正位也公五百里至男百里體國也九夫為井至四縣爲都經野也一曰天官至六曰冬官設官也一曰治職至六曰事職分職也而周公則總之以為民極焉極也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如堯之立民是也是彛是訓於帝其訓如周之敷言是也今周公所以為民立極者惟在王畿方位國野官職之中葢王畿立而後根本定方位設而後等級明國野分而後疆理正官職舉而後綱目張民極之立孰有大於此者故周公不惟於天官言之而五官各引之以冠其篇首丁寧訓告若是諄複則是三百六十餘官事事物物皆有極何往而非斯民之標凖歟葢極之所在所以習民於尊卑等級之中而導民於禮樂敎化之內銷其亡等冒上之念而斂其安分知足之心斯民入則㑹其有極出則歸其有極經制烏乎而不定風俗烏乎而不淳
  太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以經邦國以治官府以紀萬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以擾萬民三曰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諧萬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國以正百官以均萬民五曰刑典以詰邦國以刑百官以紏萬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
  吳澂曰治典者理之使不易其常然治必先官府而推以紀萬民則錯綜不遺於經爲詳教典者導之使不拂其常然教必先官府而推以擾萬民則馴習不違於安為詳禮典者交好常有以相親統百官而推以諧萬民則相信不乖而和政典者分守常有以相制正百官而推以均萬民則至公無私而平刑典者辭命常有以相戒儆百官而推以糾萬民則纖悉不差而詰矣事典者財利常有以相資任百官而推以生萬民則恵養不窮而富矣
  臣按上天立君使之統邦國建官府以安民庻所以綱維於上而頒布於下者有六典焉治也敎也禮也政也刑也事也分之雖有六名合之則歸一治故曰太宰掌建六典以佐王治邦國吁散之有統操之有要朝廷之政無不舉矣
  乃立天官冢宰使帥其屬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國乃立地官司徒使帥其屬而掌邦敎以佐王擾邦國乃立春官宗伯使帥其屬而掌邦禮以佐王和邦國乃立夏官司馬使帥其屬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國乃立秋官司寇使帥其屬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乃立冬官司空使帥其屬而掌邦事以佐王富邦國冬官亡以元吳澂説補之
  鄭𤣥曰六官司徒司馬司空皆云司以其各能一官不兼羣職太宰不言司者以其總御衆官不主一官之事宗伯亦不言司者以其祭祀鬼鬼神非人所主故也
  臣按此即周官六卿所分之職也唐虞之世有九官至周始分職爲六卿周公作周禮以此為太宰建邦之六典至成王訓迪百官又復申明焉葢天下之事統於朝廷朝廷之政統於六典所謂治所謂教與夫禮政刑工天下事盡於此矣洪惟我太祖髙皇帝革前代中書省而設六部罷丞相而設尚書侍郎以分掌朝廷之政葢得周公之心於千載之上舉明王之典於三代之前可謂卓冠百王而足以垂法於萬世矣臣故舉此以為總論朝廷之政葢以遵聖祖之制以見今日朝廷爲政之大要其綱領在此也伏願皇上重六部之職簡卿佐之任以為朝廷出政之本其未用也慎於選擇不勝任也亟罷之其既任也專於委注能舉職也久任之則治古之治不難復矣臣不勝惓惓
  禮記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又曰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臣按禮樂者刑政之本刑政者禮樂之輔古之帝王所以同民心出治道使天下如一家中國如一人者不過舉此四者措之而已是則所謂脩道之教王者之道治天下之大經大法者也夫有大中之制以節民之心志有至和之節以和民之聲音行此禮樂之道則有法制禁令防此禮樂之失則有刑罰憲度始也治道由此而出終也王道因此而備禮也樂也政與刑也其用在天下其本在朝廷後之有天下國家者其尚端出治之本備王道之制而又為維持防範之具使之四達於當時通行於天下其為治也孰加焉
  論語子曰道猶引導謂先之也之以政謂法制禁令所以一之也之以刑民免而無恥謂茍免刑罰無所羞愧道之以徳齊之以禮謂制度品節有恥且格格致也謂民恥於不善而又有以至於善
  朱熹曰政者為治之具刑者輔治之法徳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徳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為終始雖不可以偏廢然政刑能使民逺罪而已徳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謂政刑又當深探其本謂徳禮
  臣按徳禮政刑四者凡經書所論為治之道皆不外乎此孔子分政刑徳禮以為二而言其效有淺深朱熹則合徳禮政刑為一而言其事相為終始要之聖賢之言互相發也夫人君為治固在脩徳以為化民之本然人非一人地非一地人所稟有偏全地所至有逺近既化以徳而有不一者須必有禮以一之然後吾之徳化可行焉茍導之而不從化之而不齊非有法制禁令又不可也法制以示之於前禁令以約之於後彼猶悖禮而梗化則刑罰之加烏可少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有政刑而無徳禮是謂徒法有徳禮而無政刑是謂徒善為政之道於斯四者誠不可以缺一者也孔子論治之言散見於經籍者多矣總論為治之要皆莫出於斯
  宋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利病繫斯民之休戚斯民之休戚繫守令今之知府知州知縣之賢否然而監司者今之布政按察司官守令之綱也朝廷者監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己人君欲監司之皆得其人事之利病所以為民之休戚者皆得上聞惟以正朝廷為先務而正朝廷之具豈有大於用賢才也然其才之所長者不同則任之所宜者亦異願陛下於其大者使之贊元經體以亮天工於其細者使之居官任職以熈庻績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幹方之責明治體者使備拾遺補過之官又使之各舉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圖天下之事使疎而賢者雖逺不遺親而否者雖邇必棄毋主先入以致偏聽獨任之譏毋篤私恩以犯示人不廣之戒進𨓆取捨惟公論之所在是稽則朝廷正而內外逺近莫敢不一於正矣監司得其人而後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郡守得其人而後屬縣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責其成舉其善而懲其惡夫如是則事之所謂利民之所謂休將無所不舉事之所謂病民之所謂戚將無所不除
  臣按朱熹此言雖為當時時君而發然其所謂欲斯民之得所本原之地在乎朝廷而以用賢才為正朝廷之具必使內外大小之職進𨓆取舎惟公論之所在是稽則朝廷正而內外逺近莫敢不一於正其言詳悉周備其間所謂稽公論一語尤為切要伏願聖明留意
  以上總論朝廷之政臣聞宋儒朱熹有言天子至尊無上其居處則內有六寢六宮外有三朝五門其嬪御侍衛飲食衣服貨賄之官皆領於冢宰其冕弁車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領於宗伯有師以道之教訓有傅以傅其徳義有保以保其身體有師氏以𡠾詔之有保氏以諫其惡前有疑後有丞左有輔右有弼其侍御僕從㒺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㒺有不欽發號施令㒺有不臧在輿有旅賁之規旅賁勇士掌執戈盾夾車而趨位寧有官師之典門屏之間謂之寧倚幾有訓誦之諫工師所誦之詞書之於幾也居寢有暬御之規暬近也臨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工師之誦史為書太史君舉則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庻人謗商旅於市旅陳也百工獻藝獻其技藝以喻政事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瞽㡬聲之上下㡬察也謂察樂聲不幸而至於有過則又有爭臣七人靣折廷爭以正救之葢所以養之之備至於如此是以恭己南靣中心無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肅言之從足以作乂視之明足以作哲聽之聰足以作謀思之睿足以作聖然後能以八柄馭羣臣一曰爵二曰祿三曰予四曰置五曰生六曰奪七曰廢八曰誅以八統馭萬民一曰親親二曰敬故三曰進賢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貴七曰達吏八曰禮賓而賞無不慶刑無不威逺無不至邇無不服傅説所謂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武王所謂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所謂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箕子所謂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庻民惟時厥庶民於汝極錫汝保極董子所謂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者正謂此也熹之茲言所以論人君爲治之道無復餘藴凡夫愚臣所輯正朝廷六條之事皆備其中謹備載於篇以獻伏惟聖明留神觀省先正朝廷以為治平之根本然後推類以盡其餘臣不勝大願



  大學衍義補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正綱紀之常
  禮記曰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
  漢匡衡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此紀綱之首王敎之端也
  白虎通曰三綱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綱張也紀理也大綱小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詳見前編
  臣按綱紀二字竝言始見於五子之歌再見於詩棫樸假樂之篇大約以網罟為喻綱謂網之大䋲紀謂網中絲縷之目張其大者是之謂綱理其小者是之謂紀譬則朝廷之行事舉其大者則小者自隨貴乎能振肅之而已不然則有廢而不舉之處一切頺墮而不可為矣是則紀綱之喻也然所謂綱紀者葢亦多端而在人倫者尤為重焉是故人君為治欲正天下之紀綱先正一家之紀綱家之紀綱倫理是也倫理既正則天下之事如挈綱然一綱既張而萬目之井然者各得其理矣臣於正朝廷下舉家之倫理以為紀綱之首者原其本也
  書五子之歌太康逸游失其國其弟五人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三曰惟彼陶唐帝堯也有此冀方堯所都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蔡沈曰堯舜禹相授一道以有天下今太康失其道而紊亂其紀綱以致滅亡也
  臣按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理大中至正之極堯傳之舜舜傳之禹禹𫝊之啟以詒厥子孫者也太康以逸豫滅厥徳則失其祖父所傳之道所傳之道既失則凡其政令之所行大之為綱小之為紀者咸紊亂矣紀綱既亂則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其底於滅亡也宜哉先儒有言道者君天下之本紀綱者維持天下之具臣竊以為所以立道而維持其紀綱者脩徳又其本也人君誠能脩徳以立道立道以正天下之紀綱則可以保祖宗之基業詒子孫之逺謀矣
  詩大雅棫樸之篇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朱熹曰凡網罟張之為綱理之為紀言文王之徳有以振作綱紀天下之人而人歸之又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都在他線索內牽著便動
  臣按此詩乃周人詠歌文王能振作人才之意上文有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先儒謂綱紀即作人之意也商之末世士氣卑弱甚矣文王以夀考之年鼓舞振動之於上使之奮發踴躍之於下於是四方之人彬彬濟濟咸在乎文王變化鼓舞之中有如舉網之綱衆目自隨之而振動是則所謂勉勉不己之我王有以為四方人才之綱紀也是以卑弱之氣變而盛大頺靡之埶起而植立賢才於是乎奮庸政事於是乎脩舉由是以觀可見人君爲治之道在立紀綱立紀綱在作人才人才作於國中則綱紀張於四外此人君爲治所以貴乎勉勉不已也
  假樂之詩曰威儀抑抑密也徳音秩秩有常也無怨無惡率由羣匹類也謂盡用衆賢受福無疆成王在上受福無已四方之綱總持四方之大綱之綱謂大綱之紀謂小紀安也及朋友朋友者合百辟卿士言之也百辟卿士內之百辟外之卿士𡡾於天子皆盡𡡾愛天子之心不解於位不敢懈怠於職位民之攸暨暨息也
  朱熹曰言有威儀聲譽之美又能無私怨惡以任衆賢是以能受無疆之福爲四方之綱又言人君能綱紀四方而臣下賴之以安則百辟卿士𡡾而愛之維欲不解於位以為民所安息也
  又曰四方之綱即繼之曰之綱之紀葢張之為綱理之為紀下靣百辟卿士至於庶民皆賴君以為綱所謂不解於位者葢欲綱常張而不弛也
  黃𥢾曰上四句即所以為綱之道也是故元氣不存雖盛且壯不足為一身之福綱紀不立雖強且富不足為人君之福詩人以無疆之福祝其子孫而繼之曰四方之綱又繼之曰之綱之紀其意不亦淵乎臣按先儒謂君燕其臣臣𡡾其君此上下交而為泰之時也所以然者其道本諸身徴諸庶民永終譽於天下而無厭無斁所持循者率皆匹類之所同然是以徳備諸己而福集厥躬標凖立於上法則示乎下而有以為四方之綱而東西南北之人莫不於是總攝維繫之而皆歸附趣向之不容渙散矣然不徒其大者有以為大事之綱而其小者亦有以為小事之紀張之理之無或緩弛無或渙散皆足以垂憲而作則焉綱紀既立自然徳澤禮節有以延及夫羣匹庶類凡夫心志同而意氣合者皆賴之以得其安矣既賴之以得其安則所安者心孚而意契感恩而思報咸知所以𡡾愛於上上下之情綢繆如一有如易所謂上下交而志同者豈非地天交泰之時乎夫既泰矣然又何憂之有哉憂乎怠荒而已此所以終於不解於位民之攸暨也葢不解於位則其綱常張而不弛非特百辟卿士賴以為安羣黎百姓亦得以休息而福之在君身者且將永永有無疆之休矣由是觀之徳之在身為威儀發於外為聲譽徳乎徳乎其立紀綱之根本而所謂不解者又其保紀綱之節度乎
  唐韓愈曰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脈之病否而已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紀綱者脈也脈不病雖瘠不害脈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說者其知所以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諸侯作而戰伐日行矣傳數十王而天下不傾者紀綱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無分埶於諸矦聚兵而焚之傳二世而天下傾者紀綱亡焉耳是故四肢雖無故不足恃也脈而已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已矣
  宋儒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廣兆民至衆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為治者乃能總攝而整齊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則以先有綱紀以持之於上也何謂綱紀辨賢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賞罰之施也然綱紀之所以振則以宰執秉持而不敢失臺諫補察而無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於上而照臨之是以賢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刑而萬事之統無所闕也紀綱既正則天下之人各自矜奮更相勸勉以去惡而從善葢不待黜陟賞罰一一加於其身而禮義之風廉恥之俗己丕變矣惟至公之道不行於上是以宰執臺諫有不得人黜陟刑賞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於靡然不知名節行檢之可貴而惟阿諛軟熟奔競交結之為務一有端言正色於其間則羣譏衆排必使無所容於斯世而後已茍非斷自聖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舉其職以明黜陟以信刑賞則何以振已頺之綱紀哉
  又曰人君爲治之本在乎正心術以立紀綱所謂綱者猶網之有綱也所謂紀者猶絲之有紀也朱子此解紀字與詩集傳微不同網無綱則不能以自張絲無紀則不能以自理故一家則有一家之綱紀一國則有一國之綱紀若乃鄉總於縣縣總於州州總於諸路諸路總於臺省臺省總於宰相而宰相兼統衆職以與天子相可否而出政令此則天下之綱紀也然而綱紀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術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之私然後綱紀有所繫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親賢臣逺小人講明義理之歸閉塞私邪之路然後乃可得而正也
  又曰一二近習之臣上則蠱惑陛下之心志使其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恱於功利之卑說不樂莊士之讜言而安於私𥊍之鄙態下則招集士大夫之嗜利無恥者文武彚分各入其門所喜則隂為引援擢寘清顯所惡則密行訾毀公肆擠排交通貨賂所盜者皆陛下之財命卿置將所竊者皆陛下之柄宰相師保賓友諌諍之臣或反出入其門墻承望其風㫖埶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號令黜陟不復出於朝廷而出於此一二人之門名為陛下之獨斷而實此一二人者隂執其柄葢其所壞非獨壞陛下之紀綱而已乃並與陛下所以立綱紀者而壞之焉
  臣按自古儒臣論爲治之綱紀莫切於唐韓愈宋朱熹而熹之所以告其君者尤為切至焉伏望明主留神省察奮發剛斷一正宸心斥逺姦邪建立綱紀以幸四海困窮之民如熹之所以望其君者臣尤不勝大願
  以上正綱紀之常
  正朝廷
  定名分之等
  易履大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辯上下定民志程頤曰天在上澤在下天下之正理也人之所履當如是君子觀履之象以辯別上下之分以定其民志夫上下之分明然後民志有定民志定然後可以言治民志不定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古之時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稱其徳終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稱徳則君舉而進之士脩其學學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預於已也農工商賈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日誌於尊榮農工商賈日誌於富侈億兆之心交騖於利天下紛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亂難矣此由上下無定志也君子觀履之象而分辯上下使各當其分以定民之心志也
  書說命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建諸矦之邦於外設都設天子之都於內樹後王天子君公諸矦承以大夫師長
  臣按名分之等乃天下自然之理髙卑有不易之位上下有一定之分皆非人力私意之所為者也觀易之辯上下定民志法乎上天下澤自然之象書之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由於明王奉順上天之道是則尊之臨卑下之奉上一惟法天地自然之數順天道自然之常而已彼負其強乃欲以卑而逆尊恃其貴乃欲以上而陵下皆逆天道而不知上天下澤之理者也
  禮記大傳曰名著而男女有別又曰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無慎乎
  臣按所謂名者非止於位分之謂凡有所稱呼者皆名也所謂分者非止於等級之謂凡有所分別者皆分也是以不但朝廷之上位署之間有之則凡一家之內親屬之中皆有所謂名與分焉名分之在人家者尤嚴於男女之際婦人尊卑大小本無定位隨其夫以為尊卑大小其名分顯著灼然知其為尊為卑爲昭爲穆以之定昏姻別內外而滛亂賊逆之禍不作矣此名所以為人治之大而不可不慎者也
  論語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曰衛君衛國之君名輒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謝良佐曰正名雖為衛君而言然為政之道皆當以此爲先
  臣按衞輒不父其父而禰其祖父子之名實紊矣故孔子為政必以正名為先焉然凡事皆有名非特父子為然也葢有實斯有名名者實之賓也名既不正則凡見於言論之際稱謂之間皆有所疑惑窒礙非徒不可行且不可言播告之脩必有所回䕶條敎之布必有所妨礙彼或執詞以致詰我將無辭以質對此言不順所以事不成事不成而禮樂不興刑罰不中而流弊至於民無所措其手足也然則正名之道奈何曰務其實而已矣必有此實然後予之以此名既有此名必當副以此實如此則稱謂之間端然其正言論之際怡然其順矣名正言順尚何事之不可為何政之不可成哉
  左傳桓公十年虢叔周襄王卿士譖其大夫詹父於王詹父有辭詹父有自直之辭訴於王以王師伐虢
  呂祖謙曰屈天下之理以信天下之分非善持名分者也虢叔譖其大夫詹父於桓王詹父有辭王為之伐虢而出虢公數𫝊而至於襄王晉文公以元咺執衛侯而請殺之襄王曰君臣無獄今元咺雖直不可聽也襄王之意豈非矯桓王之失乎所謂君臣無獄者固可以為萬世訓至若元咺雖直之一語猶未免世俗之見也茍如襄王之說是元咺之理未嘗不直所以不可聽者恐亂君臣之分耳有所謂理又有所謂分是理與分判然二物也君子言分必及理言理必及分理與分得則俱得失則俱失臣之訴君者先有訴君之曲不必問其所訴之辭也當詹父元咺未訴君之時其理固直既啟訴君之口則己陷於滔天之惡矣君臣之際本非較曲直之地後之為治者非合分與理爲治亦安能洗犯上之習而還於古哉臣按呂氏謂君子言分必及理言理必及分得則俱得失則俱失君臣上下夫豈較是非爭曲直之所在哉此非特名分所拘而理固當如是也
  莊公十八年虢公晉侯朝王周恵王新即位虢公與晉獻公來朝王饗醴饗以醴酒命之宥以幣物宥之皆賜玉五瑴雙玉為瑴馬三匹非禮也王命諸矦名位不同禮亦異數不以禮假人晉矦與虢公同賜是以禮假人也
  呂祖謙曰爲天守名分者君也周恵王誤視爲己物輕以假人當虢公晉侯之來朝等其玉馬之數不為之隆殺殊不知天秩有禮多多寡寡不可亂也人心無厭侯而可假公之禮則公亦思假王之禮王既假晉侯以公禮矣後數十年而晉文有請隧之舉果欲假王之禮非恵王啟其僭心晉文遽敢爾邪聖人慾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謹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衛其上也
  臣按呂氏謂欲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謹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衛其上也斯言也真誠謹始審幾之要居人上者在所當知
  成公二年衛新築人仲叔於奚新築地名仲叔守其地救孫桓子名良夫桓子是以免既衛人賞之以邑辭不受請曲縣曲縣軒縣也諸矦之樂繁纓諸矦馬飾以朝許之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車服之器爵號之名不可以假人輕假借於人君之所司也此器與名乃人君之所司主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若以器名假借於人與人政也是以國家之政與人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臣按人君之所以爲君所以礪天下之人而使之與我共國家之政而治天下之民者爵號之名車服之器而已非有功者不可與非有徳者不可與非有勞者不可與非有才者不可與為人君者謹司其出納之權不輕以假借於人焉必有功徳才能者然後與之與之名與器即與之以政也使人聞吾爵號之名即知所敬服見吾車服之器即知所尊讓如是則吾之政令行矣茍有財者可以財求有埶者可以埶得有親暱夤縁者皆可以倖而致之則名與器不足貴矣名與器不足貴得者不以為榮見者不知其為尊則人君失其所司之柄矣失其所司之柄則亡其為政之體亡其為政之體則失其爲君之道國家將何所恃以自立哉
  通鑑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䖍爲諸侯
  司馬光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衆受制於一人雖有絶倫之力髙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為之綱紀哉故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而君臣之分猶天地之不可易然後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然禮非名不著非器不行名以命之器以別之然後上下粲然有倫名器既亡則禮安得獨在哉故繁纓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細務也而孔子先之葢事未有不始於㣲而成於著聖人之慮逺故能謹其㣲而治之衆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㣲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嗚呼周道之衰綱紀散壞禮之大體十喪七八然猶歴數百年宗主天下徒以名分尚存故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親分其地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得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並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矣
  臣按司馬氏編歴代史而託始於周威烈王始命三晉爲諸矦故爲此名分之論而統其宗於禮其示後世人主以謹㣲之意至矣
  唐肅宗時平盧節度使王𤣥志卒上遣中使往撫慰將士就察軍中所欲立者授以旌節李懷玉殺𤣥志之子推侯希逸爲軍使朝廷因以希逸爲節度副使節度使由軍士廢立自此始
  司馬光曰民生有欲無主乃亂故聖人制禮以治之所以辯上下定民志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八柄存乎已也茍或捨之則彼此埶均何以使其下哉肅宗遭唐中衰幸而復國宜正上下之禮以綱紀四方而偷取一時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無問賢愚惟其所欲積習爲常謂之姑息乃至偏裨殺逐主帥亦不治罪因而授之然則爵賞廢置殺生與奪皆不出於上而出於下亂之生也庸有極乎古者治軍必本於禮今唐蔑之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將帥則將帥陵天子自然之埶也
  臣按名分生於上下之際名分一定則下之於上有順而無逆有令而無違上得以率於下下不得以犯乎上一有犯焉則刑戮加之矣犯且不可況敢廢立之哉此人君爲治所以必謹於禮以正名分而防其陵替之漸也
  以上定名分之等







  大學衍義補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三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公賞罰之施
  臯陶謨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等之服章顯也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五刑五等之人政事懋勉也哉懋哉
  蔡沈曰天命有徳之人則五等之服以彰顯之天討有罪之人則五等之刑以懲戒之葢爵賞刑罰乃人君之政事君主之臣用之當勉勉而不可怠者也臣按先儒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故全是衷者為徳是不失天之所賦也故天命之君必體福善之天制五等之服以彰其徳戾是衷者為罪是失天之所賦也故天討之君必體禍滛之天用五等之刑以威其罪爵賞刑罰乃政事之大者當勉勉而不可怠也由是以觀則知人君之爵賞刑罰皆承天以從事非我有之得私也後世人主不知出此往往以己心之喜怒私意之好惡輙加賞罰於人則失天命天討之㫖矣
  詩商頌殷武篇曰天命降監視也下民有嚴威也不僭僭賞之差也不濫刑之過也不敢怠遑暇也命於下國封大也建厥福朱熹曰天命降監不在乎他皆在民之視聽則下民亦有嚴矣惟賞不僭刑不濫而不敢怠遑則天命之以天下而大建其福此髙宗所以受命而中興也臣按先儒謂此章言商髙宗所以致中興之道曰天雖髙而實下其監視甚可畏也民雖卑而天實以為視聽其威嚴不可忽也惟髙宗上畏天下敬民而見於刑賞者未嘗有僣濫之失存於中心者不敢有怠遑之意故天命之以天下而大建其福由是觀之則人君之刑賞非一己之刑賞乃上天之刑賞非上天之刑賞乃民心之刑賞也是故賞一人也必衆心之所同喜刑一人也必衆心之所同怒民心之所同即天意之所在也如或不然拂民心而逆天意如紂之任惡來飛㢘殺王子比干則天命去之矣尚何福之有哉
  周禮天官太宰以八則法也治都王子弟食邑公卿食邑其七曰刑刑以懲惡賞以勸善以馭其威明其刑賞以示勸懲
  劉彛曰刑以誅惡賞以勸善其威柄皆出於朝廷
  以八柄所秉節以起事者告也王馭凡言馭者驅而納之於善羣臣一曰爵謂內則公卿大夫士外則公侯伯子男以馭其貴有爵則貴二曰祿祿仕者之俸以馭其富三曰予予之以財以馭其幸出於恩賜四曰置置之於位以馭其行謂有賢行五曰生生猶養也以馭其福福及子孫六曰奪臣有罪而奪之以馭其貧奪其所有七曰廢放之於逺以馭其罪八曰誅謂以言責讓之以馭其過謂有過失
  林椅曰必言詔王者賞罰誅廢非臣下所得專也葢八柄之重所以定羣臣之邪正一予奪之間又將以服天下之心而定夫君子小人消長之勢也此非人君曉然自有見於中則馭臣之柄吾未見其可又曰爵祿者厲世磨鈍之具也古人制爵必以徳制祿必以功所以抑夫人僥求倖得之心而作其進徳興功之志固不容以濫受也今八柄爵祿之外又有予以馭其幸豈人主或得以行其私恩而啟人之幸心耶大抵有所謂當然之報有所謂特厚之恩當然之報人以為宜得而或視以為常而無激昂自奮之意故於人之有超異者施之以特厚之恩所以鼓舞之使之奔走於事功也此則八柄予以馭幸之深意
  嵗終則令百官府徧敕百官之府各正其治各使之自正其治受其會受其一歳功徳之事聽其政事聽其所致以告之政事而詔王廢置告於王而廢之置之三歳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
  臣按人君為治之大柄曰慶賞刑罰而已周禮大宰以八則治都鄙既有曰刑賞以馭其威矣而又有八柄詔王以馭羣臣內史所掌之法以詔治者亦同焉所謂爵賞予置生五者賞之類也奪誅廢三者罰之類也是八者之柄皆掌之天官天官者象天所立也天有春生秋殺然後以成天之道君有慶賞刑罰然後以成君之道人君持其柄於上以馭乎下大臣計其治於下以輔乎上則綱紀立而主威不至於下移誅賞行而人心不敢以懈怠人君君國馭衆之大權誠莫有先於此者矣
  禮記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
  臣按爵人於朝所以勸君子士之所共樂也故於朝朝者君子之所會也刑人於市所以懲小人衆之所共惡也故於市市者衆人之所聚也以此見人君之刑賞非一人喜怒之私乃衆人好惡之公焉後世人主往往賜人爵位乃自內降而出不欲其公庭顯謝人臣有罪或至加以鴆毒惟恐外聞此皆非天命天討之至公也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滛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滛無善人則國從之
  臣按刑賞貴乎得中固不可以僭濫也所謂寧僭無濫與書所謂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之意同
  昭公五年周人有言曰為政者不賞私勞不罰私怨臣按此言人君賞罰當合天下之公論不可徇一己之私心
  孟子曰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
  朱熹曰左右近臣其言固未可信諸大夫之言宜可信矣然猶恐其蔽於私也至於國人則其論公矣然猶必察之者葢人有同俗而為衆所恱者亦有特立而為俗所憎者故必自察之而親見其賢否之實然後從而用舎之則於賢者知之深任之重而不才者不得以幸進矣然非獨以此進退人才至於用刑亦以此道葢所謂天命天討皆非人君之所得私也臣按人君用舎人才而加以賞罰固不可不參之於衆既參於衆尤不可不察之於獨也參之於衆也詳而察之於獨也審則用舎刑賞皆得其當矣而或不然聽一人之言遽以為賢否而用舎之甚而加刑賞焉不復參詳致察此朱熹所謂名曰獨㫁而主威不免於下移也歟
  通鑑齊威王召即墨大夫語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毀言日至然吾使人視即墨田野闢人民給官無留事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之曰自子之守阿譽言日至吾使人視阿田野不闢人民貧餒趙攻鄄子不救衛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幣事吾左右以求譽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嘗譽者於是羣臣聳懼莫敢飾詐務盡其情齊國大治彊於天下臣按齊威王之於阿大夫也非惟烹之而又及於左右之嘗譽者其於即墨大夫也非惟封之而又及於左右之嘗毀者若威王者可謂能操賞罰之權而不為左右所惑者矣後世人主不知出此往往溺於左右之偏私輕信其言不復致察以是為非以非爲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者多矣幸而覺悟又或置而不復詰問世之小人所以往往得志而賢人君子恆有擯棄沈鬱之患者此也其視威王不亦可愧也哉
  漢髙祖以項籍將季布數窘辱之籍滅購求布𢚩滕公言於上以為郎中布母弟丁公亦為項羽將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𢚩顧曰兩賢豈相戹哉丁公乃還至來謁帝以狥軍中曰丁公爲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人臣無傚丁公也
  司馬光曰髙祖網羅豪傑招亾納叛亦已多矣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何哉當羣雄角逐之際民無定主來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貴為天子海內為臣茍不明禮義以示人使爲臣者人懷二心以儌大利則國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斷以大義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而懷私結恩者雖至於活已猶不與也戮一人而千萬人懼其慮事豈不深且逺哉臣按髙帝之斬丁公赦季布封雍齒是皆有公天下之意百世帝王所當法者也
  宣帝厲精為治信賞必罰見於詔令者有曰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
  臣按唐虞之世舉十六相去四凶大功二十爲天子是帝王之所以致雍熙泰和之治亦不能外刑賞以為治也誠有如宣帝詔書之所云者矣然是詔也乃為膠東相王成勞來不倦流民自占八百餘口賜之以闗內侯爵而下抑孰知其所賞者乃僞増戶口者邪不特此也趙葢韓楊之不得其死𢎞恭石顯之委任非人所謂厲精為治信賞必罰亦虛言爾
  唐太宗嘗謂房𤣥齡曰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盡力以修職業
  臣按太宗此言可謂得馭臣之道矣觀其斥封徳彛以明天下之義用魏徴而忘平日之讐裴寂貨賂公行雖故舊亦行貶斥蕭瑀劾李靖之過乃録其功而賞之刑賞如是則臣下孰敢不竭心盡力以修職業哉然以䜟言而誅李君羨以譖言而殺劉洎以外戚而封長孫無忌以受賂而賜長孫順徳則又不能盡出於公也惜哉
  宋朱熹曰聖人之心未感於物其體廣大而虛明絶無毫髪偏倚所謂天下之大本者也及其感於物也則喜怒哀樂之用各隨所感而應之無一不中節者所謂天下之達道者也葢自本體而言如鏡之未有所照則虛而已矣如衡之未有所加則平而已矣至語其用則以其至虛而好醜無所遁其形以其至平而輕重不能違其則此所以致其中和而天地位萬物育雖以天下之大而不外乎吾心造化之中也以此而論則知聖人之於天下其所以慶賞威刑之具者莫不各有所由而舜典所論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與夫制刑明辟之意皆可得而言矣雖然喜而賞者陽也聖人之所欲也怒而刑者隂也聖人之所惡也是以聖人之心雖曰至虛至平無所偏倚而於此二者之間其所以處之亦不能無少不同者故其言又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此則聖人之㣲意然其行之也雖曰好賞而不能賞無功之士雖曰惡刑而不敢縱有罪之人而功罪之實茍已曉然而無疑則雖欲輕之重之而不可得是又未嘗不虛不平而大本之立達道之行固自若也
  臣按朱熹此言推本之論
  以上論公賞罰之施
  正朝廷
  謹號令之頒
  易姤卦大象曰天下有風姤遇也人君也以施命誥四方程頤曰風行天下無所不周爲君後者觀其周徧之象以施其命令周誥四方也
  臣按昔人有言風者天之號令所以鼓舞萬物命者君之號令所以鼓舞萬民風自天而下無物不遇而君之命令實似之人君尊居九重與下民本無相遇之理惟王言一布則萬民爭先快覩莫不鼓舞於其下而君民之心始遇矣由是觀之人君命令之頒所以布君之徳感民之心其機括之大轉移之妙有如此者可不謹哉
  巽之彖曰重巽以申命
  程頤曰重巽者上下皆巽也上順道以出命下奉命而順從上下皆順重巽之象也君子體重巽之義以申復其命令申重復也丁寧之謂也
  臣按巽之卦象風也風之吹物無處不入無物不鼓動詔令之入人淪於肌膚浹於骨髓亦如風之動物也人君體巽之象順人心以行事重復而丁寧之必須上下皆以為順而不拂逆人心然後行之則徳之入人也深而澤之及人也厚矣
  象曰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程頤曰兩風相重隨風也隨相繼之義君子觀重巽相繼以順之象而以申命令行政事隨與重上下皆順也上順下而出之下順上而從之上下皆順重巽之義也命令政事順理則合民心而民順從矣臣按先儒謂巽爲風而風者所以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之號令風隨風而不逆此重巽之象也在上之君子體隨風之巽出而發號施令凡事必申復詳審一再命之然後見之行事則四方風動順而易入申命者所以致其戒於行事之先行事者所以踐其言於申命之後由是觀之人君詔令之出不可不詳審於未頒之前尤不可不踐行於既頒之後審之於前不可行者則不言也踐之於後既言之矣則不可不行也後世之詔惟其失於詳審輕為條欵故既行之後往往杌𣕕齟齬有所牽制妨礙而不可行焉此其詔令所以不見信於臣民有所頒布人率以虛言視之國家猝有𢚩切之事因之而失機敗事者多矣
  渙九五渙汗其大號
  程頤曰君臣合徳以剛中正巽順之道治渙唯在浹洽於人心則順從也當使號令洽於民心如人身之汗浹於四體則信服而從矣如是則可以濟天下之渙朱熹曰陽剛中正以居尊位當渙之時能散其號令則可以濟渙而無咎矣九五巽體有號令之象汗謂如汗之出而不反也
  又曰渙汗其大號號令當教如汗之出千毛百竅中迸散出來人君之號令當出乎人君之中心由中而外由近而逺雖至幽至逺之處無不被而及之亦猶人身之汗出乎中而浹於四體也
  臣按人君當人心渙散之時而欲收之非有大號令不可也故當渙之時必有號令之頒如身之出汗無處而不浹洽然後可以免咎也觀唐徳宗奉天宋髙宗中興二詔可驗矣
  書多方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
  呂祖謙曰先曰周公曰而復曰王若曰何也明周公傳王命而非周公之命也徧告四方者何也殷奄即淮夷之一種屢叛驅扇者廣今雖平殄譬諸餘邪遺疾猶或在肺腑間恐或有時而發也故渙發大號歴敘天命之功前代之事征誅安集之本末俾四方咸與聞之大破羣疑深絶亂根葢本於是兵寢刑措者四十餘年其亦訓誥之助歟
  臣按後世人臣代傳王言葢本諸此國家不幸而有刑討征誅之事在可否之間渉形似之疑者必須明白詳悉頒布天下使人心曉然知吾意嚮之所在因其情而定其罪隨其罪而加以刑葢有不得已焉者如此則羣疑釋而人心服亂根永絶而國是明著矣
  周官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滅私民其允懷
  蔡沈曰反者令出不可行而壅逆之謂言敬汝所主之職謹汝所出之令令出欲其行不欲其壅逆而不行也以天下之公理滅一己之私情則令行而民莫不敬信懷服矣
  臣按令之大者固出於君而百司庶府下其敎條於其屬亦令也故成王既訓迪百官而又合其尊卑大小而同訓之焉夫朝廷之政由上而行之於下由內而行之於外必假命令以達之於其未出之前必須謹審詳度知其必可行而無弊然後出之既出之後必欲其通行而無礙不至於壅塞而反逆可也然其所出之令一惟以公理而滅私情然後可行而不反茍或私勝而公㣲則將反逆而不可行矣又何以使民咸敬信而懷服也哉
  詩大雅抑之篇曰訏大也謀也定命號令也逺猶圖也時也告朱熹曰訏謨大謀也大謀謂不爲一身之謀而有天下之慮也定審定不改易也逺謀謂不為一時之計而爲長久之規也辰告謂以時播告也
  臣按人君欲示訓於四方也必廣大其謀謨不為一身而必為天下無終窮之慮審定其號令不敢輕易而必為一定不可易之制於是乎長慮卻顧深思逺圖稽其所終所蔽益之損之與時宜之必可為久逺之規然後以時而播告之焉如此則夫號令之頒圖惟之事永永無弊施之於一時者可以為法於百世矣後世世主淺謀輕舉容易發為號令可言而不可行者多矣縱有可行亦惟可用於一時不可詒之於久逺於是朝更夕改民不知所遵守是以號令之頒民視之以為泛常一旦遇夫倉猝之變有所補偏救急而下人不知其所以而往往至於不可救藥吁可不謹哉
  春秋穀梁傳曰爲天下主者天也繼天者君也君之所存者命也為人臣而侵其君之命而用之是不臣也為人君而失其命是不君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傾也臣按君代天出命者也臣代君行命者也君出命固不可違天之道臣行命亦不可侵君之事茍臣侵君之事則君失其命矣君失其命則不足以繼天而君非君矣臣侵君命則不知以事君而臣非臣矣人君繼天以出治恆必兢兢業業敬以存心明以燭理剛以制欲則臣下知所凜畏而不敢侵吾之事而吾所以繼天道而主天下者其威命不至旁落而下移矣
  禮記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
  臣按王者之言其在中也惟細如絲而已及其出也乃如宛轉繩之大焉其初出也僅大如綸而已及其出而益逺也乃如引棺之大索焉所以然者良以人君居九重之上為萬方之主一言一話在人君雖若甚㣲者及其施之於外天下之人仰之如日星之明畏之如雷霆之震去之愈逺而見之愈大焉然則人君號令之頒其可以不謹哉
  漢賈山言於文帝曰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㬰母死思見徳化之成臣按司馬遷作史記於文帝紀凡詔皆稱上曰而他紀則不然葢以見文帝之詔皆出於帝之實意也上以實感故下以實應一見其詔書之下欣欣然相率以聽意必其真有此實恵然後爲此實言也後世詔書之下率出於詞臣之視草有司之議擬皆按故事而舉之未必皆出於上心也是以有其言無其事有其事無其效許人以直言不加罪而罪之愈甚許民以欠負不復徴而徴之如故是故上之言不信於民民之心不孚於上此徳化之成所以有歉於文帝歟
  光武時天下已定務用安靜以手跡賜萬國者一劄下行細書成文勤約之風行於天下
  唐陸贄從徳宗幸奉天嘗奏曰今乘輿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徳宗從之故行在詔書始下雖驕將悍卒莫不揮涕激發及還京師李抱真來朝奏曰陛下在山南時山東士卒聞書詔之辭無不感泣思奮臣節臣知賊不足平也
  臣按感人之易者莫易於言故人君一言之善雖於深宮之中九重之上四海之逺莫不應之況以徳音之宣布詔令之頒行於郡國者哉夫上有由中之誠下必有感孚之效不徒然也觀光武勤約之風行於天下徳宗引過之詔感夫士卒可見矣人君誠能誠實其心審定其命擇視草之臣守渙汗之信則雖惷愚之夫驕悍之卒亦無不感動者而況愚直之民循良之吏乎
  唐太宗謂侍臣曰詔令格式若不常定則人心多惑姦詐盡生周易稱渙汗其大號施令若汗出於體一出而不復也又書曰愼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且漢祖日不暇給蕭何起於小吏製法之後猶稱畫一今宜詳思此義不可輕出詔令必須審定以為永式
  臣按太宗此言則凡號令之頒不但詔告天下而已凡夫一事之施一令之布皆不可輕出必委曲審定以爲久逺之規焉
  宋劉安世言於其君哲宗曰臣嘗考載籍以推先王之道雖禮樂刑政號為治具而所以行之者特在命令而已昔之善觀人之國者不視其世之盛衰而先察其令之弛張未論其政之醇疵而先審其令之繁簡惟其慮之既臧發之不妄而持以必行則堅如金石信如四時敷天之下莫不傾耳承聽聳動厭服此聖人所恃以鼔舞萬民之術也傳曰令重則君尊又曰國之安危在出令凡此皆謹重之意也今朝廷命令變易頻數逺不過一二嵗近或期月而已甚者朝行而夕改亦有前詔來頒後令蠲除者吏不知所守民不知所從求其弊原葢由講議未精思慮未審人情有所未盡事理有所未通或牽於好惡之私或溺於迎合之説是非無所辨取捨無所宗故一人言之而遽為之紛更也方平安無事之時輕慢多變之如此緩急有事之際何以取信於人伏望深鑒前古之戒謹為今日之慮至於法度之廢置政事之因革必使大臣公心協謀博詢利病廣𭣄詳擇務當義理更其所可更則不嫌於違俗守其所可守則無憚於襲故庶幾政令清簡吏民信服事可久行不至反汗臣按安世斯言切中古今之弊有志於天下國家者其於命令之頒要當以為鑒戒
  范成大曰人君所以為國者恃其命令足以鼓舞羣下而已命令重則其政舉命令輕則其事隳人臣敬君之命如雷霆之不敢侮葢以吾君之所以爲國者在焉故曲禮序尊敬君命之説爲尤詳人君深居九重之中而化萬里之外命令所至奔走奉承其震動如此是以聖王兢兢業業不敢忽於出令審之而勿輕發守之而勿輕變使天下致敬而取則觀聽不惑而後治功可成也臣按范成大此言所以解曲禮曰凡爲君使者已受命君言不宿於家也曲禮之言爲臣而發范氏之言爲君而發臣必敬君命之施君必謹已命之發命之發也不輕禮之敬也不忽古之帝王所以言不妄發發而人必信之事不妄舉舉而人必從之此其治功之成所以易易也歟
  以上論謹號令之頒





  大學衍義補卷三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四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廣陳言之路
  書益稷帝曰來禹汝亦昌言
  蔡沈曰昌言盛徳之言
  陳櫟曰舜禹好善之心無窮當時昌言滿前舜猶渴聞不倦方使禹亦如臯陶之昌言此舜好善無窮之心也
  臣按帝舜以臯陶既陳知人安民之謨因呼禹使陳其善言此可見聖人之心未嘗自聖世雖已治而猶有願治之心言雖畢陳而恆有渴聞之念此帝世所以君無失徳事無過舉而民無失所者歟
  予違汝弼汝無靣從退有後言
  蔡沈曰違戾也言我有違戾於道爾當弼正其失爾無靣諛以為是而背毀以為非
  呂祖謙曰舜非有慊而畏人之後言非容受未至而致人之後言禹又非欺君而為靣是背非者聖人畏敬無已惟恐過之不聞言之不盡故其求之之切如此臣按帝舜之徳有虞之治萬世不可加焉者也舜之所行豈有背於道者哉而猶求臣下之弼正尤恐其靣前或相從順而既退之後又復有言也後世人主無帝舜萬分之一己有過失惟恐臣下之有言一有靣折廷諍者斥責輙加之寧受人之靣諛而不恤人之背言此其過惡所以益彰而治效所以不古若歟
  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爲舜乎
  朱熹曰舜之所以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諸人也邇言者淺近之言猶必察焉其無遺善可知然於其言之未善者則隱而不宣其善者則播而不匿其廣大光明又如此則人孰不樂告以善哉兩端謂衆論不同之極致葢凡物皆有兩端如小大厚薄之類於善之中又執其兩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後用之則其擇之審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何以與此
  孟子曰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舎已從人樂取於人以爲善
  朱熹曰禹拜昌言葢不待有過而能屈已以受天下之善舜之所爲又有大於禹者善與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為私也己未善則無所係吝而舍以從人人有善則不待勉強而取之於已此善與人同之目也臣按聖人之所以聖者以其生稟聰眀能知人之所不能知備有衆善能有人之所不能有者也帝舜不恃其知而好問察於衆人舍己之善而樂取善於衆人是葢能以天下之知為知衆人之善為善者也惟其知衆人之知是故其知愈大有衆人之善是故其善愈備知大而善備此聖人所以益聖而舜所以爲百王之盛帝也歟
  書𦙍征曰毎嵗孟春遒人宣令之官以木鐸金口木舌施政於時警衆之器徇於路官以職言以道言相規規正人君之得失工百工也執藝事技藝之事以諌其或不恭不能規諫是謂不恭邦有常刑
  臣按三代盛時人君爲治惟恐一行之不或謹一事之不或舉一臣之或非其人鰓鰓焉以求誨於其下非徒朝廷之上輔弼之臣朝夕納誨隨時規諫而已也又於毎嵗孟春之月使宣令之官振木鐸以徇於道路之間使夫官之有職任者師之有道徳者咸相規正胥教誨於其君焉不特此也於凡百工之人莫不使之執其技藝之事以諌諍於其君如伶州鳩諌周景王之匱財罷民匠師慶諌魯莊公之丹楹刻桷是已葢百工技藝之事至理存焉理無往而不在故言無㣲而可忽也
  說命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我也
  蔡沈曰此下命說之辭朝夕納誨者無時不進善言也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閒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髙宗既相說處之以師傅之職而又命之朝夕納誨以輔台徳可謂知所本矣
  呂祖謙曰髙宗見道明故知頃刻不可無賢人之言
  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歳大旱用汝作霖雨三日雨為霖
  蔡沈曰髙宗托物以喻望說納誨之切三語雖若一意然一節深一節也
  王安石曰作礪使成已舟楫使濟難霖雨使澤民
  開也乃心沃灌溉也朕心
  蔡沈曰啔乃心者開其心而無隱沃朕心者溉我心而厭飫
  若藥弗瞑眩飲藥而毒謂之瞑眩厥疾弗瘳愈也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蔡沈曰弗瞑眩喻臣之言不苦口也弗視地喻我之行無所見也
  王炎曰已之有失非説之苦口不能藥已之不明非説之開導不能行
  臣按髙宗爰立傅説作相置諸其左右未遑他事首命之以朝夕納誨以輔已徳可謂知所本矣置之於左右是欲説無處而不在也誨之於朝夕是欲説無時而不言也望之切至喻之以金之礪川之舟楫大旱之霖雨以見已之必資於相臣之納誨其切有如此者然猶以物為比也至若譬之以苦口之藥跣足之行則又以身之所病足之所傷者爲喻其望於説者益切矣然猶以形言也至其所謂啓心沃心之言是欲君臣之間心心相契有如土壤之焦而受江河之潤其漸涵浸漬而入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髙宗求誨於相臣其切如此此其所以嘉靖殷邦而為三代之令王也歟
  説復於王曰惟木從䋲則正後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誰也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蔡沈曰木從䋲喻後從諌明諫之決不可不受也然髙宗當求受言於已不必責進言於臣君果從諫臣雖不命猶且承之況命之如此誰敢不敬順其美命乎臣按此乃傅説答髙宗納誨之命言之也先儒有言從諫者人君作聖之功人臣進言之機也髙宗欲資之於人故以納誨責其臣傅説使反求諸已故以從諫之道望其君納誨者相臣之職從諫者人君之道也
  王曰㫖哉説乃言惟服行也乃不良於言予㒺聞於行蔡沈曰古人於飲食之美者必以㫖言之葢有味其言也髙宗贊美説之所言謂可服行使汝不善於言則我無所聞而行之也
  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於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罪也
  蔡沈曰髙宗方味説之所言而説以為得於耳者非難行於身者為難王忱信之亦不為難信可合成湯之成徳説於是而猶有所不言則有其罪矣
  臣按髙宗望傅説以有言而説勸髙宗以力行説之意以為王能行而説不言則咎在説説能言而王不行則咎在王不在説也嗚呼若髙宗者可謂切於求諫而傅説者可謂忠於事君者矣故備載其君臣相與之辭以示萬世之法
  詩小雅雨無正其第三章曰如何昊天呼天而訴之也辟言法言也不信如彼行邁往也則靡所臻
  蘇軾曰君子呼天而告之曰奈何哉法度之言王終莫肯信者如人恣行而忘反我不知其所至矣輔廣曰法度之言聽而行之則績效隨見有所底止今既不聽法度之言則如猖狂妄行者亦將何所底止哉
  其四章曰戎兵也成不退飢成不遂進也曽我暬御近侍也憯憯憂貌日瘁病也凡百君子莫肯用訊告也聽言則答譛言則退
  朱熹曰言兵冦已成而王之為惡不𨓆飢饉已成而王之遷善不遂使我暬御之臣憂之而慘慘日瘁也凡百君子莫肯以是告王者雖王有問而欲聽其言則亦答之而已不敢盡言也一有譖言及已則皆𨓆而離居莫肯夙夜朝夕於王矣其意若曰王雖不善而君臣之義豈可若是恝無憂貌
  朱善曰聽言則答謂告君不盡其誠也譛言則𨓆謂隱身逺避其禍也斯人也愛君不如愛身之厚憂國不如憂家之深其自為計則得矣而以君臣之大義責之能無愧乎
  其五章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維躬是瘁病也可也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處休
  朱熹曰言之忠者當世之所謂不能言者也故非但出諸口而適以瘁其躬佞人之言當世所謂能言者也故巧好其言如水之流無所凝滯而使其身處於安樂之地葢亂世昏主惡忠言而好諛佞類如此臣按此詩先儒謂正大夫離居之後暬御之臣若今之近侍在君左右而不得盡言親見當時之爲公卿大夫者可以言而不肯言而爲之君者非徒不責其言有所言者反以之為病言纔出諸口罪已加其身彼夫緘黙以保祿位者當言者不能直言不當言者乃巧為之辭説以取容自處其身於安佚之地其自為計則得矣如吾君何此詩所以作也人君居清燕之時試因詩言以察時事反而求諸朝廷之間臣僚之內其肯盡言為國者誰歟詩所謂聽言則答譛言則𨓆無乃今日臣僚中亦有類此者歟所謂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維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處休在吾今日亦有此等情態否歟吾之臣子無乃亦有出言以為病而受禍患者歟其間亦或有不肯出言而自處其身於休逸之地者歟凡其終日亹亹於吾殿陛之前得於聞聽者安知其所以應對承順者非詩人所謂巧言如流者歟有一於此則必反其所爲使凡內而暬御外而公卿與夫百官庶姓皆得以盡言言者有賞而得以處休不言者有罪而維躬是瘁毋使一旦馴致夫衰亂之世如成周之季然則朝廷無壅蔽之患而宗社免危亡之禍矣
  大雅板之篇曰先民古之賢人也有言詢於芻蕘採薪者臣按古人所以詢問及於芻蕘者誠以淺近之言至理存焉不可以其淺近而忽之也吁以採薪之夫而其言猶在所不棄況公卿百執事乎
  桑柔第十章曰維此聖人瞻言百里維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朱熹曰聖人炳於幾先所視而言者無逺而不察愚人不知禍之將至而反狂以喜今用事者葢如此我非不能言也如此畏忌何哉言王暴虐人不敢諫也臣按禍亂之至必有幾先茍有智勇者皆能知之於未形之先人君容受直言彼有見者皆得以言之於上使其知所以預備而早防之則禍亂不作矣爲人上者其尚毋使一世之人畏忌而不敢言哉孟子曰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吁不仁而可與言尚免亡敗之禍況未至於不仁者哉
  左傳襄公十四年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信有君而為之貳卿佐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支子之官大夫有貳宗宗子之副貳者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皁隷牧圉皆有親暱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補其愆過察其得失其政史爲書謂太史君舉則書瞽為詩工樂人誦箴諌大夫規誨士傳言庻人謗商旅於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狥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諌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諌失常也有遒人狥路之事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滛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也
  臣按師曠始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終曰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滛而棄天地之性由是言觀之可見人之生也雖有貴賤皆稟天地之性然人人不能皆循其所固有而或至於失之是以上天於衆人之中立其一人以為萬民之牧使不失其性焉非固假是崇髙富貴之位以畀之使其恣肆於民上以快其所欲也若是則是棄天地之性矣天意豈若是哉是以受天命居民上者兢兢業業惟民失其性是懼孜孜汲汲以求善言隨時隨處而資䂓誨箴諫之益惟恐棄天地生人之性負天命立君之意悖上天愛民之心
  國語周厲王虐國人謗王王怒得衛巫衛國之巫使監察也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不敢發言以目相視而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防也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詩以諷之無目者獻典樂典也掌書者獻書師小師也箴刺缺失𥉡無眸子曰𥉡賦公卿列士所獻之詩有眸子而無見者絃歌諷誦箴諫之語百工諫百工各執其技事以諫庶人傳語庶人卑不能直達𫝊其語以達王也近臣盡規近侍之臣盡其規正親戚補察父兄宗屬補察其過樂師也太史也敎誨耆艾脩之耆艾老者師傅之屬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臣按召公之所以為厲王告者是即三代盛王所以求言納諌之實跡也三代之王未必人人皆賢聖也而其所以為治後世輙推之以為不可及者誠以當是之時人人得言左右前後無非敢言之人詞章曲藝無非規正之具善則勸之以必行否則沮之而必止幾方萌而已遏過不著而外聞是以政無悖事國無𧩂言而天下享和平之治有以也夫
  漢文帝二年詔曰朕聞之天生民爲之置君以養治之人主不徳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以戒不治廼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見於天災孰大焉朕獲保宗廟以㣲眇之身託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亂在予一人惟二三執政猶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羣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徳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匄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
  臣按此後世人主以災異求言之始自文帝因日食下此詔後凡遇日食與夫地震山崩水旱疾疫之類皆下詔求言遂爲故事此亦人君克謹天戒之一端天下國家之事毎因災害皆許人指言得失則人君時時得以聞過失與其知見之所不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則天下國家其有不治也哉
  文帝毎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臣按三代以下稱帝王之賢者文帝也帝之善政非止一端而好言納諫尤其盛徳焉後世人主於封章之入固有未嘗一經目者況敢犯其行輦而欲其止而受之乎可用者未必肯用不可用者輙加之罪心知其善而口非之者亦有矣況本不善而稱其善乎吁若文帝者可謂百世帝王之師矣
  帝又嘗下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𧩂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諌者也今法有誹𧩂訞言之罪是使衆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逺方之賢良其除之
  胡寅曰訞言令之始設也必謂其揺民惑衆有姦宄賊亂之意及其失也則暴君權臣假此名以警懼中外塞言路也故賈誼論秦曰忠諫者謂之誹𧩂深計者謂之訞言夫忠臣爲上盡忠深計其言必剴切君身探未然之事陳危亡之戒不止於近在目前者自小人觀之曰是特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君過以賣直其未然之事危亡之形汝安得知之殆誹𧩂訞言耳此䇿既行使中外之人鉗口結舌人君不聞其過淪於危亡而不悟夫既以忠諫深計為誹𧩂訞言則指鹿為馬指野鳥為鸞蝗生則曰不食嘉榖嵗飢則曰路無餓殍凡賢否是非治亂得失一切反理詭道倒言而逆説之欺惑世主使淪於危亡其罪豈特誹𧩂之比其為訞也不亦大乎嗚呼文帝除此令其享國長世宜哉
  臣按秦法有誹𧩂訞言之禁至是文帝始除之吁文帝既除之矣後世人臣上言而乃猶坐以誹𧩂訞言之罪何哉是襲亡秦之跡也
  十五年詔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逺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徳夏以長楙髙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竝建豪英以爲官師爲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今朕獲執天下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徳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於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萬民之休利著之於篇朕親覽焉
  臣按此後世人主發䇿策士求言之始自文帝下此詔後後世臨軒策士葢本諸此是亦人主求言之一端也然惟應故事而已求其真能明國家之大體通人事之始終及能直言極諫疏君之不徳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如此詔者葢鮮矣萬一有之能聽納其言而見之於施行者尤爲鮮焉甚者反因其言之切直而黜𨓆之如唐文宗之於劉蕡者焉惟宋仁宗時考官以蘇轍對策切直欲黜之仁宗曰朕以直言取人而以直言棄之人其謂我何斯言也可以為後世人主筞士求言之法此因䇿士求言
  唐髙祖時孫伏伽詣闕以三事上諫帝大悅因謂裴寂曰隋末無道上下相䝉主則驕矜臣惟諂佞上不聞過下不盡忠至使社稷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撥亂反正念在安人比每虛心接待冀聞讜言然惟李綱差盡忠欵伏伽可謂誠直餘人猶踵弊風俛首而已豈朕所望哉臣按髙祖創業之君故知前代所以致亾之道所謂上下相䝉主驕矜而臣諂佞上不聞過下不盡忠至使社稷傾危身死匹夫之手此數言者切中末世君臣之弊讀之使人凜然有天下國家者可不念哉
  太宗謂侍臣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㫖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發問欲聞已過卿等須言朕愆失長孫無忌等咸曰陛下聖化致太平臣等不見其失劉洎曰陛下化髙萬古誠如無忌等言然頃上書有不稱㫖者或靣加窮詰無不慙𨓆非奬進言者之路帝曰卿言是也當為卿改之
  臣按人之常情少有過夫恆懼人言稍渉疑似輒加怪責況萬乘之君乎太宗發問欲知已過責臣下言其愆失可以為百世帝王之法矣厥後繼體之君髙宗亦謂其臣曰往日侍奉膝下見五品以上論事或有仗下靣奏或有進狀論者終日不絶豈今時無事公等何不言也自今以後宜數論事若不能靣奏任各進狀憲宗亦謂其臣曰朕讀貞觀政要以太宗神武每有一事少渉過差羣臣進諫者往復數四況朕寡昧自今每有事不得中者卿須十論不得一二而已吁二帝之言若此豈非太宗詒謀之善故其子若孫得於觀感而興起效法也哉
  太宗問魏徴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昔堯清問下民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共鯀驩兠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趙髙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帝偏信朱異以取臺城之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閣之變是故人君兼聽廣納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按三代以下好諫之君以唐太宗爲稱首陸贄嘗舉以告其君曰太宗以虛受爲治本以直言為國華有靣折廷諍者必為霽雷霆之威而明言奬納有上封獻議者必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褒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故得有過必知知而必改存致雍熙之化沒齊堯舜之名此後世人主所當取法者
  太宗神采英毅羣臣進見皆失舉措太宗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開規諌嘗謂公卿曰人慾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茍其君愎諌自賢其臣阿諛順㫖君既失國臣豈能自全如虞世基等諂事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既弒世基亦誅公軰宜用為戒事有得失無惜盡言
  臣按賈山告漢文帝有曰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埶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顔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今觀太宗每於臣下奏事而假以辭色使之得以盡言而無懼葢有合於賈山之説其視後世人主恐臣下盡言厲色嚴威以臨之者葢霄壤矣中舉末世君臣為戒欲其臣下遇有得失毋惜盡言其言儆切可爲世戒
  陸贄言於其君徳宗曰古語有之順㫖者愛所由來逆意者惡所從至故人臣皆爭順㫖而避逆意非忘家為國捐身成君者誰能犯顔色觸忌諱建一言開一説哉是以哲後興王知其若此求諌如不及納善如轉圜諒直者嘉之訐犯者義之愚淺者恕之狂誕者容之仍慮驕汰之易滋而忠實之不聞也於是置敢諌之鼓植告善之旌垂戒慎之鞀立司過之士猶懼其未也又設官制以言為常由是有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諌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尚恐其怠也每嵗孟春道人以木鐸狥於路而振警之官司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然非明智不能招直言非聖徳不能求過行招直則其智彌大求過則其徳彌光惟衰亂之朝闇惑之主則必諱其過行忿其直言以阿諛爲納忠以諌諍為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惡怨讟溢於下國而耳不欲聞腥徳達於上天而心不求悟迨乎顚覆猶未知非情之昏迷乃至於是故明者廣納以成徳闇者獨用而敗身成敗之途千古相襲與敗同轍者㒺不覆與成同軌者㒺不昌自當矯夏癸殷辛拒諫飾非之慝協大禹成湯拜言改過之誠士無賢愚咸宜録用言無大小皆務招延固不可有忤逆之嫌甘辛之忌也夫君人者以衆智為智以衆心為心恆恐一夫不盡其情一事不得其理孜孜訪納惟善是求豈但從諫不咈而已哉乃至求𧩂言聽輿誦葑菲不以下體而不採故英華靡遺芻蕘不以賤品而不詢故幽隱必達晉文聽輿人之誦而覇業興虞舜設誹𧩂之木而帝徳廣斯實聖賢之髙躅陛下何疾焉又曰虞舜察邇言故能成聖化晉文聽輿誦故能恢覇功大雅有詢於芻蕘之言洪範有謀及庶人之義是則聖賢為理務詢衆心不敢忽細㣲不敢侮鰥寡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遜於志者不必然逆於心者不必否異於人者不必是同於衆者不必非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他惟善所在則可以盡天下之理見天下之心臣每讀史書見亂多治少因懷感歎嘗試思之竊謂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治然而下每苦上之不治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恆苦上之難達上恆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辨給衒聰明厲威嚴恣彊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㫖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辨給必勦説而折人以言上衒聰眀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愞者避罪而情理之説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衆多宮闕之重深髙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覩至尊之光景者踰億兆而無一焉就獲覩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無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
  臣按後世人臣之善諫其君者無如贄贄之此疏論人君聽言納諫之道無餘藴矣臣謹詳載於篇伏覩其篇末又曰理亂之戒前哲備言之矣安危之效歴代嘗試之矣舊典盡在殷鑒足徵其於措置施爲在陛下明識所擇耳伏願廣接下之道開奬善之門𢎞納諫之懷勵推誠之美其接下也待之以禮煦之以和虛心以盡其言端意以詳其理不禦人以給不自衒以明不以先覺為能不以臆度為智不形好惡以招諂不大聲色以示威又曰其納諫也以補過為心以求過為急以能改其過爲善以得聞其過爲明故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容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諫者之漏泄彰我之能從有一於斯皆為盛徳斯言也誠萬世人君聽言納諫之龜鑑臣不復他有所言請即是以為九重獻
  宋太祖建隆二年詔令每月內殿起居百官以次轉對並指陳時政得失事有急切許非時入閣上章不𠉀次對
  髙宗詔自今後行在百官日輪一員靣對朕當虛寧以聽其言
  臣按唐人有轉對之制宋太祖因之許令百官以次轉對遂為一代之法終宗之世君得以親其臣臣得以近其君言論之間得以相接上下之情得以交通非惟得以周知天下之事下民之情而凡臣下才器之髙下學識之淺深心術之邪正亦終於是得以見焉
  哲宗初即位首召司馬光至告其君曰周易天地交則為泰不交則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訪問臣竭誠以獻替則庶政脩治邦家乂安君惡逆耳之言臣營便身之計則下情壅蔽衆心離叛近年士大夫以偷安茍容為智危言正論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達閭閻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憂勤宵衣旰食而下無所訴公私兩困盜賊已繁猶賴上帝垂休嵗不大饑祖宗貽謀人無異志不然則天下之埶可不爲之寒心乎臣愚以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詔書廣開言路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應有知朝政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盡情極言在京則於鼓院投下畫時進入在外則於州軍投下附遞奏聞皆不得取責副本彊有抑𨓆陛下於聽政之暇略賜省察其義理精當者即施行其言而顯擢其人其次取其所長捨其所短其狂愚鄙陋無可採取者報聞罷去亦不加罪如此則嘉言日進羣情無隱陛下雖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諸掌舉措施為惟其所欲乃治安之原太平之基也羣臣若有沮難者其人必有姦惡畏人指陳專欲壅蔽聰明此不可不察
  臣按哲宗初政召司馬光於洛問光所當先者光首上此疏且以謂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臣竊以為光之此疏非獨當時人君所當知實萬世人君所當知者也臣嘗因是而通論之言者心之聲也人心有所藴必假言以發之帝王莫如堯堯以言爲試人之則聖賢莫如孔子孔子以言為知人之本是則言之爲言其所闗係之大有如此者是以自古帝王既自謹其所言尤必求人之言以爲已助因人之言以爲已鑑聞則拜之聽則納之卑辭以誘之厚禮以招之多方以來之博問以盡之和顔悅色以受之大心宏度以容之或為之科目如所謂直言極諫者或爲之設官如所謂拾遺補闕者或因災眚而下詔以求或因患難而責已以訪或為輪對之制使人人得以自達或設登聞之鼓使事事得以上聞無非求天下之言以成天下之治以通天下之情是以陳言而善者則立賞以勸之傳曰興王賞諫臣是也當言不言者則制刑以威之書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言雖過於訐直有所不堪忍者亦容以受之而不加之以罪史曰殺諫臣者其國必亡是也夫如是則嘉言㒺攸伏君徳之脩否朝廷之闕失臣下之賢佞民生之休戚皆因言以達之於上有以爲思患豫防之計而不至於噬臍無及之悔則天下國家永無危亡之患矣昔晉平公問於叔向曰國家之患孰爲大對曰大臣持祿而不極諫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嗚呼患而謂之大豈非言路不通其患必至於危亾也哉是故天下之患莫大於人君處危亾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亾之禍而不敢言為人上者誠能廣陳言之路𢎞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賞言之非者無罪當言而不言者有罰則大臣不至於持祿小臣不至於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國家又豈有危亡之患哉故曰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伏惟聖明留意
  以上廣陳言之路


  大學衍義補卷四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五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總論任官之道
  虞書臯陶謨曰無曠廢也庻官天工人其代之
  蔡沈曰人君代天理物庶官所治無非天事茍一職之或曠則天工廢矣可不深戒哉
  臣按宋儒陳大猷曰天子能以一心察天下之幾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務任之庶官而已不可使曠非無其人之爲曠非其人之爲曠也天下之事無一不出於天天不自爲人代爲之一官曠則一事闕矣元儒吳澂亦曰天下之事皆天之事天以此事付之君君不能自治而分之人是庶官所治之事皆代天而爲之者也噫人君誠知人臣所治之事皆天之事而付於我者其必不肯任用非人而致天事之曠以得罪於上帝矣
  商書伊尹曰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臣爲上爲徳爲下爲民其難其慎惟和惟一爲皆去聲
  蔡沈曰賢者有徳之稱才者能也左右者輔弼大臣人臣之職爲上爲徳左右厥辟也爲下為民所以宅師也臣職所係其重如此是必其難其慎難者難於任用慎者慎於聽察所以防小人也惟和惟一和者可否相濟一者終始如一所以任君子也
  臣按爲治之道在於用人用人之道在於任官人君之任官惟其賢而有徳才而有能者則用之至於左右輔弼大臣又必於賢才之中擇其人以用之非其人則不可用也人臣之職在乎致君澤民其為乎上也必陳善閉邪以為乎君之徳其爲乎下也必發政施仁以爲乎民之生如此之人然後任之於左右俾其上輔君徳下濟民生既得如是之人非用之之難察之之謹則其進也易而雜而僥倖之小人得以間之矣非待之以協和信之以専一則其用也乖而貳而正大之君子不得以久安矣吁方用之之初則其難其慎既用之之後則惟和惟一其者必然之辭惟者専一之謂人君致審於斯則知所以任官之道矣
  説命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愛也惟其能爵㒺及惡凶也徳惟其賢
  蔡沈曰庶官治亂之原也庶官得其人則治不得其人則亂六卿百執事所謂官也公卿大夫士所謂爵也官以任事故曰能爵以命徳故曰賢惟賢惟能所以治也私昵惡徳所以亂也
  臣按蔡沈謂庶官治亂之原葢以爲治亂皆本於此也夫人君用人以圖治惟其賢能而用之則國家之治原於此矣茍舍其賢者能者惟已之所親愛者是用雖有可惡之徳不問也如此則列之五等布之庶位者皆不仁不義之人無禮無智之士天下豈有不亂者哉
  周書武成建官惟賢位事惟能
  蔡沈曰建官惟賢不肖者不得進位事惟能不才者不得任
  立政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音奔周公曰嗚呼休茲知恤憂也鮮哉
  蔡沈曰王左右之臣有牧民之長曰常伯有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有守法之有司曰凖人三事之外掌服噐者曰綴衣執射御者曰虎賁皆任用之所當謹者周公於是嘆息言曰美矣此官然知憂恤者鮮矣言五等官職之美而知憂其得人者少也
  臣按常伯常任凖人即下文所謂三事三宅誠周官之別名也牧民之長曰常伯所謂宅乃牧是也其虞廷四岳之任乎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所謂宅乃事是也其虞廷典禮典樂百揆之官乎守法之有司曰凖人凖之雲者掌法之官刑罰當如凖之平即所謂宅乃凖也又非虞廷士師之職乎綴衣者掌王之服器居則張設者焉虎賁者執王之器械行則防䕶者焉是常伯常任凖人三者國之大臣以共理朝廷之政綴衣虎賁二者王之親臣以供奉服御之用宋儒呂祖謙謂職重者有安危之寄職親者有習染之移其繫天下之本一也職有大小而經綸康濟薫陶涵養賴焉知其美而加之憂庻不以非人處之矣林之竒亦謂三宅固不可不得人然進見有時虎賁綴衣之類則朝夕與王處最親且密茍非其人則主徳內蔽大臣雖賢何所施其力哉綴衣即今內司設尚衣等監之職虎賁即今錦衣衛之職吁有大臣理國之政有親臣在君之側二者皆得其人則君之左右所聞所見者無非正理國之任用所施所行者無非仁政任官如此天下豈有不治哉
  禮記王制凡官民材謂凡民之有材加以官也必先論之論謂考評其行藝之詳也論辨然後使之任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臣按此古者官人之法夫民莫不有材也顧上用之何如耳然民生草澤中林林總總之多茍非在上者有以評論之於先又何以知其材而用之哉後世一惟資格用人稽考簿書嵗月次序無復先王論辨之意此所以任用不得其人而治效不古若也
  緇衣子曰大臣不親百姓不寧則忠敬不足而富貴已過也大臣不治而邇臣比私相親也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邇臣不可不慎也是民之道也君毋以小謀大毋以逺言近毋以內圖外則大臣不怨邇臣不疾而逺臣不蔽矣
  孔頴達曰大臣離貳不與上親政教煩苛百姓不寧是臣不忠於君君不敬於臣所以致然由君與臣富貴已過極也大臣不肯爲君理治職事由邇臣與上相親比也君無與小臣而謀大臣之事無以逺臣共言近臣之事無以內臣共謀外臣之事所以然者恐各爲朋黨彼此交爭轉相陷害故不圖謀若能如此則內外情通小大意合大臣不怨恨於君也近臣不爲人所非毀逺臣不被障蔽也
  臣按先儒謂此章言大臣不信而小臣之比國之大患也葢大臣之任國之安危繫焉用之斯信之可也居其任而不親信之則下之人知其不為上所親信也是以令之而不從制之而不服此百姓所以不寧也所以然者由臣之忠不足於君君之敬不足於臣徒富之貴之至於太過焉耳君以富貴豢其臣臣以富貴豢其身為下者不知盡忠以啟上之敬為上者不復致敬以來下之忠兩相乖貳不相親信如此則大臣不得治其事嬖寵之小臣相與親比而大臣之柄反為所移奪矣是故人君於大臣必加敬焉而不可輕以其係國之治忽而民所瞻望以為儀表者也於邇臣必致慎焉而不可忽以其係君之好惡而民之所由以為道路者也敬之則大臣得以治其事慎之則邇臣不至於相比暱矣不以小臣謀大臣則大臣不至於怨乎不以不使逺臣間近臣則近臣不至於疾視其上不使左右寵倖之臣圖謀四方宣力之士則逺臣之賢不爲近臣所壅蔽矣先儒謂小謀大逺言近內圖外三者任臣之大害也臣竊以謂逺言近者百一二小謀大者什三四內圖外者什八九人君任人之際誠能親信大臣而敬之審擇邇臣而慎之則股肱得其人而耳目不為人所蔽矣嗚呼可不念哉
  以上論總論任官之道
  正百官
  定職官之品
  舜典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
  朱熹曰二十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也周官言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葢百揆者所以統庶官而四岳者所以統十二牧也
  臣按天下之大非止一方也而統宗㑹元於國都之中朝廷之上必君總治於上臣分治於下然後事有統紀民有依歸而天下平定焉然君一人而已所統之地非一所也所治之民非一人也所行之事非一類也必欲事理民安而無一處不到焉非立官以分理之不能得也自唐虞之世已設官二十有二人以分理天下內焉有九官而總之於百揆外焉有十二牧而總之於四岳舜之咨命其於九官人各爲之辭隨其職而致其戒勉之意其於十二牧也則人共爲一辭其所分牧雖有不同而所以命之為民之意則無不同也大抵天立君以為之子君立官以為之臣無非爲乎斯民而已葢天生蒸民不能以自治而付之君君承天命不能以獨理而寄之臣則是臣所治者君之事君所治者天之事也帝舜於受終告攝之後首詢四岳次咨十有二牧然後及於百揆九官者豈不以百揆九官所治者事而四岳十二牧所牧者民凡夫朝廷之間百官庶務何者而非爲民者乎帝既分命之又總告之而要其終於欽哉惟時亮天功之一語以見臣之事即君之事君之事即民之事民之事即天之事也我朝內設六部即虞廷之九官外建十三布政司即虞世之十有二牧名雖不同而所理之事則一地雖有異而分牧之意則同其所以立制度明紀綱真可以為萬世法者也
  商書説命乃進於王曰嗚呼明王奉若順也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天子也君公諸𠉀也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治也
  蔡沈曰明王奉順天道建邦設都立天子諸侯承以大夫師長制為君臣上下之禮以尊臨卑以下奉上非為一人逸豫之計而已也惟欲以治民焉耳熊禾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至哉斯言千萬世爲人君者之龜鑑也桀惟不知此而湯有鳴條之師紂惟不知此而武有孟津之㑹師曠言於晉侯曰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縱也其滛而棄天地之性為人君者聞此言可以悚然懼矣
  臣按天立乎君君奉乎天天固非以一人之故而立其人以為君人君亦非以其人之故而以之爲諸𠉀大夫師長人君則當奉順天道人臣則當承順君命天之道在生民人君之命亦在生民人君知天之道為生民立我以為君則必愛天之民而不肆虐於天之所生者而竭其力盡其財以為私奉人臣知君之命為生民設我以為諸侯大夫師長則必恤君之民而不敢肆毒於君之所付者而竭其力盡其財以為私用君則奉乎天而順之臣則承乎君而行之則生民無不得其所者矣是則上天所以立君而明王所以順天道定職官以為民者大意葢如此世之為君臣者惡可不知其所以然之故哉
  周官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寧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治也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蔡沈曰百揆四岳總治於內州牧侯伯總治於外內外相承體統不紊故庶政惟和而萬國咸安夏商之時世變事繁觀其㑹通制其繁簡官數加倍亦能用治明王立政不惟其官之多惟其得人而已
  臣按此唐虞夏商四代之官是即上文所謂制治未亂保邦未危之事明王所以立政者也葢官不在多惟在得人得其人則一人可以兼數人之事不得其人雖叢數人不如得一人也此唐虞之官惟百而治繼而夏商倍之爲二百亦克用治用是以保邦用是以制治所以上下相承內外相維而永無危亂之患也歟以上總論設官
  堯典克明俊徳以親九族
  周禮少宗伯掌三族之別以辨其親疏
  陳傅良曰堯典言九族而周禮言三族三族父子孫也九族髙祖至𤣥孫也三族舉其本九族極其末舉三族則九族見矣
  臣按施仁之序親親而後仁民為治之道齊家而後治國故史臣紀堯之典於治效被格之後即繼之以明徳親族之言葢以出治之本在此也當時雖未設官觀其敘親睦九族於平章百姓協和萬邦之前則其立言之序輕重可見矣自成周以三族之別掌於少宗伯之官後世因之列宗正於九寺之中殊失帝堯睦親之道我聖祖超然逺見特立宗人府於六部之上其秩一品專以皇親掌之可謂得帝堯親族之深意而足以為萬世法矣
  漢髙祖七年初置宗正官以敘九族
  臣按班固漢書表宗正秦官掌親屬葢漢因秦制而設之也以上宗人
  周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官不必備惟其人
  賈誼曰保者保其身體傅者傅之徳義師者道之教訓
  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特也貳公𢎞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胡安國曰古者三公無其人則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師保之任冢宰或闕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任禹自司空進宅百揆又曰作朕股肱耳目是以宰臣上兼師保之任也周公爲師又曰位冢宰正百工是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職也所以然者三公與王坐而論道故難其人而冢宰總百官均四海亦不易處也呂祖謙曰案顧命太保領冢宰畢公領司馬毛公領司空別有芮伯爲司徒彤伯為宗伯衛侯爲司冦則周時三公兼六卿三公無職六卿則有職者也三公論道而六卿行道者也以三公兼六卿合本末精粗於一原也
  陳傅良曰周之三公多是六卿兼之但其人足以兼公則加其公之職位無其人則止為卿而已三公三孤皆無其人則闕焉而已而六卿自若也要之成周以三公三孤待非常之徳故曰官不必備惟其人臣按公孤之職夏商以前未有也其名始見於此昔大舜命伯禹總百揆髙宗爰立傅説作相則成周之世未聞有是名意者立公孤而以六卿兼之是即揆相之任歟我朝稽古定製革去前代中書省倣六典立六部而公孤之職間以六卿兼之其亦成周此意也嗚呼是職也未易稱也必其人果能論道經邦燮理陰陽然後可以當三公之寄果能貳公𢎞化寅亮天地然後可以當三孤之任不然寧闕毋備可也以上公孤
  大也治也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
  蔡沈曰天官卿治官之長是為冢宰內統百官外均四海葢天子之相也百官異職管攝使歸於一是之謂統四海異宜調劑使得其平是之謂均
  臣按冢宰今吏部尚書之職
  司徒徒者衆也主民衆故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馴也兆民
  蔡沈曰地官卿主國教化敷君臣父子夫婦長㓜朋友五者之教以馴擾兆民之不順者而使之順也臣按司徒今戶部尚書之職但周時所掌者教化後世則專理戶口財賦之事焉嗚呼唐虞三代之時其民淳樸其於天理民彛無甚相悖焉者猶且設官以掌之俾其敷布敎條以馴擾夫億兆之民後世風氣日漓民心不古顧無有大臣以專掌敎事所以禁之者僅見於刑官弼教之設此亦可以觀世變矣
  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
  蔡沈曰春官卿主邦禮治天神地祗人鬼之事和上下尊卑等列春於四時之序為長故其官謂之宗伯成周合樂於禮官謂之和者葢以樂而言也
  臣按宗伯今禮部尚書之職
  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
  蔡沈曰夏官卿主戎馬之事掌國征伐統御六軍平治邦國平謂彊不得陵弱衆不得暴寡而人皆得其平也軍政莫急於馬故以司馬名官何莫非政獨戎政謂之政者用以征伐而正彼之不正王政之大者也
  臣按司馬今兵部尚書之職夫國之大事在戎宋以樞宻院專掌兵政與中書省並謂之兩府今制設兵部以掌兵政所以統軍旅専征伐則歸之五軍都督府焉兵部有出兵之令而無征伐之權五軍有統兵之權而無出兵之令彼此相維內外相制其法制之善前代所未有者也
  司寇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
  蔡沈曰秋官卿主寇賊法禁羣行攻刦曰寇詰姦慝刑彊暴作亂者掌刑不曰刑而曰禁者禁於未然也臣按司寇今刑部尚書之職
  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
  蔡沈曰冬官卿主國空土以居士農工商四民順天時以興地利
  臣按司空今工部尚書之職但周時所掌者度地居民量地制邑之事後世則專理營造工作之事焉
  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
  呂祖謙曰六卿者萬事之綱也爲天下者始於立綱紀故一曰邦治綱紀既立首教之以人道之大故二曰邦教人道立則必有節文之者故三曰邦禮教立禮行而猶有干紀亂常者焉則將帥之事也故四曰邦政大罪陳之原野降此則有司之法在故五曰邦禁民遷善逺罪然後可以永奠其居故六曰邦土終焉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爲治體統上下相統內外交應本末具舉絲牽繩聨無一節不相闗處天下雖廣㑹頭都在六卿上冢宰相天子而統百官則司徒以下無非冢宰之所統乃均列一職而併數之為六卿何也綱固在網之中而首亦豈處乎身之外哉乾坤之與六子並列於八方也冢宰之與五卿並居於六職也一也
  蔡沈曰六卿分職各率其屬官以倡九州之牧自內達之於外政治明教化洽兆民之衆莫不阜厚而化成也
  臣按周禮毎卿六十屬六卿三百六十屬六卿所分之屬在唐分為二十四司今制吏部四司文選驗封稽勲考功戶部十二司則分𨽻浙江等十三藩仍量繁簡帶領直𨽻府州毎一司內仍各分為民度金倉四科禮部四司儀制祠祭主客精膳兵部四司武選職方車駕武庫刑部十三司如戶部之制仍各分為憲比司門都官四科工部四司則營繕虞衡都水屯田也司設郎中員外郎主事以分主各部所掌之職而統於尚書侍郎吏部所掌則天下官吏選授勲封考課之政令戸部所掌則天下人民田土戶口錢糧之政令禮部則掌天下禮儀祭祀宴享貢舉之政令兵部則掌天下軍衛武官選授戎馬之政令刑部則掌天下刑名徒𨽻句覆闗禁之政令工部則掌百工山澤之政令六部統各司各司分掌天下之務如網之有綱如絲之有紀上下相承鉅細畢舉其官屬雖無三百六十之多其間脈絡相通體統不紊深得周官六典之遺意自有周禮以來二千餘年僅見行於今日者也臣伏覩皇明祖訓有曰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並不曽設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今我朝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庻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以後子孫做皇帝時並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羣臣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嗚呼此我聖祖髙見逺慮超出百王之上是誠有合於成周設官分職以爲民極之意則是今日之五府六部卿佐與夫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皆前代三省兩府執政之官也雖無宰執之名實理宰執之事但其事一總於朝廷而不顓顓任於一人是以百年以來朝廷無紛更之弊臣宰無專擅之禍上安其政下保其位如一日也説者猶雲政權必有所在不有所統必有所歸其中不無旁落下移之處潛持黙運之人茍非其人其弊有不可勝言者是以我太宗皇帝即位之初即選文學之臣七人者俾居內閣專掌制詔凡國家大典禮大政令大事幾皆得以預聞謨謀既定然後付所司行之不予之以名而予之以實自是以為故事餘七十年於茲矣夫不予之以名則下無作福作威之具予之以實則上賴詢謀咨訪之益其處置之善防慮之深漢唐以來所未有者也以上六部
  舜典帝曰龍朕望疾也讒説殄絶也謂傷絶善人之事也震驚朕師衆也其言不正駭衆聽也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朱熹曰納言官名命令政教必使審之既允而後出則讒説不得行而矯偽無所託矣敷奏復奏事也受下奏也必使審之既允而後入則邪僻無自進而功緒有所稽矣周之內史漢之尚書魏晉以來所謂中書門下者皆此職也
  臣按納言今通政司之職我太祖髙皇帝命曽秉正爲通政使諭之曰壅蔽於言者禍亂之萌專恣於事者權姦之漸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達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納言唐之門下省皆其職也官以通政為名政猶水也欲其常通無壅遏之患其審命令以正有司達幽隠以通庻務當執奏者勿忌避當駁正者勿阿隨當敷陳者毋隱蔽當引見者毋留難毋巧言以取容毋苛察以邀功毋讒間以欺㒺公清直亮以處厥心庻不負委任之意嗚呼後世人臣有居此職者服膺聖祖此訓則非惟其職任之修舉而於輔成國家太平之治實亦有賴焉以上通政司
  堯典乃命羲和羲氏和氏主厯象授時之官敬也順也廣大之意天厯紀數之書觀天之器日月星辰敬授人時耕作之𠉀凡民事早晩之所闗者周禮馮相氏馮乘也相視也言登臺以視天文也掌十有二嵗嵗星所在十有二次十有二月謂斗柄所建十有二辰謂日月所㑹十日甲乙丙丁戊巳庚辛壬癸二十有八星之位星即宿也辨其敘事以㑹天位
  保章氏保守也章文也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謂災祥禍福之遷動者辨其吉凶以星土星所主之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猶界也封域皆有分星如角亢氐兗州房心豫州之類以觀妖祥臣按唐堯之羲和成周之馮相保章即今欽天監之職夫陶唐以前法制未立占歩之術未詳天道幽逺非有神聖之徳不足以知之故帝堯命官以羲和爲第一義自是以後紀數之書則有一定之厯觀天之器則有一定之制故成周馮相氏保章氏皆世其官以專其業不過春官宗伯一屬吏而處於羣僚之中而其所以命之之始亦不復有如堯之欽敬也已雖然堯之所以欽順乎天道即所以敬授乎民時也不徒總命之於朝廷而又分命之於四方葢象以正厯厯以定時無非以為民而已成周之制則專主於天而不及於民此堯舜所以為萬世法歟近代制厯觀象之官往往以司天爲名噫巍巍乎惟天為大在人君者日當敬而順之夫豈一事一物之職而臣下可司之乎我聖祖改前代司天臺為欽天監得帝堯欽若之心於數千載之上其敬天勤民之心可以爲萬世帝王法雖然欽之一言非但人君所當盡而任職之臣尤不可不盡也夏書曰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謹者恐懼修省以消變異也常憲者奉法修職以供乃事也爲人君者固當謹天戒於上然非涖職之臣奉法修職以供其事則天戒之垂人君容有不盡知者矣故先王尤嚴於畔官離次俶擾天紀之誅夫謂之天紀者嵗日月星辰厯數也厯數之法久則不能無差我朝之厯承元之舊今用之百年餘矣天道參差不齊久則有變所以釐正之而使千嵗之日至可坐而致者政有在於今日以上欽天監
  天官膳夫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掌王之食飯也酒漿牲肉也有滋味者以養王及後世子
  臣按膳夫即今光祿寺官之職膳夫食官之長自膳夫以下庖人內饔外饔亨烹同人等官皆以士爲之屬於冢宰秦時為大官令漢始有光祿勲然乃持㦸宿衛之官以之司膳羞始於南北朝唐宋因之今制光祿寺有四署曰大官即周官庖饔之任曰珍羞即周官籩人之職曰良醖周官酒正是也曰掌醢周官醢人是也夫人君一身為天地民物之主宗廟社稷之所闗是尤不可以無所養要必內養其徳外養其體可也膳夫所掌食飲膳羞之類雖以養君之體而君之徳亦於是乎繫焉故用之必以其道行之必以其時茍肥甘鮮美之是耽而貪冒沈酣之弗職則所掌之人爲有罪矣晉平公之宰夫責司聰司明之罪其以此歟雖然是職也又非特供王后世子之膳與其薦羞而已凡祭祀之牲體薦俎賓客饔餐饗食皆在所司雖曰飲食口腹之奉而皆大有關係焉屈到以薦芰致譏陳平以惡具反間專諸以七首進食生禍亂是皆由於飲食之㣲也是亦不可不戒以上光祿寺
  醫師掌醫之政令聚毒五毒也五藥也以共醫事凡邦之有疾病者輕曰疾重曰病疕瘍者頭瘡曰疕身瘡曰瘍則使醫分而治之歳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
  疾醫掌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癘疾以五味酸苦甘辛鹹五穀稻麥黍稷豆五藥草木蟲石穀養其病以五氣心肝脾肺腎所藏之氣五聲五臓所發之聲五色五臓所發之色視也其死生
  瘍醫凡療瘍以五毒攻之以五氣養之以五藥療之臣按周禮醫師即今太醫院之職疾醫今所謂內科也瘍醫今所謂外科也醫之説見於經典始於商書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之一語葢藥所以攻病故醫師所掌之政令所聚之藥以毒為先而瘍醫所療五毒之攻亦在五氣之養之前其意可見矣夫治病用藥而用其毒如人之馭惡人控猛獸非善於駕馭制伏者往往反受其害茍非有傳授之素講貫之功一旦而付之斯人死生之命不至於實實虛虛損不足益有餘而夭閼人生也者幾希今世之業醫者挾技以診療者則有之矣求其從師以講習者何鮮也我祖宗內設太醫院外設府州縣醫學醫而以學爲名葢欲聚其人以斆學既成功而試之然後授以一方衛生之任由是進之以為國醫其嘉恵天下臣民也至矣臣願究成周所以謂之醫師國朝所以立為醫學之故精擇使判以上官聚天下習醫者俾其敎之養之讀軒岐之書研張孫之技試之通而後授之職因其長而專其業稽其事以制其祿則天下之人皆無夭閼之患而躋仁壽之域矣是亦王者仁政之一端也以上太醫院
  以上論定職官之品臣按國朝設官不止於六部通政司光祿寺欽天監太醫院也而以定職官之品不及五軍都督府見本條司馬下及嚴武備類本兵之柄條都察院見本類重臺諫之任條大理寺見慎刑憲類設典獄之官條太常寺見秩祭祀類翰林院中書舍人見本類簡侍從之臣條六科見本類重臺諌之任條國子監見崇教化類設學校以立教條太僕寺見嚴武備類牧馬之政條禁衛見嚴武備類宮衛之禁條京尹監司府州縣見固邦本類擇民之長條者各從其類也











  大學衍義補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六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頒爵祿之制
  周書武成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
  蔡沈曰列爵惟五公侯伯子男也分土惟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之三等也
  臣按封爵之制自唐虞時已別爲五等曰公侯伯子男觀虞書所謂輯五瑞修五玉解者謂瑞玉爲五等諸侯所執之圭璧可見矣
  周禮天官大宰以八柄詔王馭羣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
  春官內史掌王之八枋枋與柄同之法以詔王治一曰爵二曰祿
  夏官司士以德詔爵有德者告於王而爵之以功詔祿有功者告於王而祿之以能詔事有才能者告於王俾以治事以久奠食食餼廩也以任事之久而定之臣按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爵也天子之田至君十卿祿祿也爵以貴之臣非得君之爵則無以爲榮祿以富之臣非得君之祿則無以爲養是爵祿者天子所操之柄所以崇德報功而使之盡心任力礪世磨鈍而使之趨事赴功者也其柄必出於上非人臣所得專也故周禮天官之大宰內史夏官之司士其於爵祿惟以詔告於王而已非敢自專其柄也以此爲防惟恐司其事者或有所專擅後世乃有非所攸司而手握王爵口銜天語者安得不罹凶國害家之禍哉
  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
  朱熹曰此班爵之制也五等通於天下六等施於國中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因大國以姓名通謂之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比也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不言中下士視附庸也大國地方百里次國七十里小國五十里君十十倍之也卿祿卿祿四四倍之也大夫次國卿祿三大夫小國二大夫大夫倍倍一倍也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庻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次國小國皆同
  朱熹曰此班祿之制也君以下所食之祿皆助法之公田藉農夫之力以耕而收其租士之無田與庻人在官者則但受祿於官如田之入而已也
  臣按孟子言班爵祿之制與周禮王制不同周禮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則通天子而言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王制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而孟子則通天子言而以子男同一位而爲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而孟子則兼君言而通以爲六等與夫王朝卿大夫士分地受祿之制亦有不同者焉孟子固先自言其詳不可得聞矣此蓋其畧爾先儒亦謂其不可考闕之可也臣姑載之於篇而微考其所以與二書不同者以見成周所頒爵祿之制其大畧有如此者以上爵祿之制
  洪範凡厥正人既富祿之也方榖善也汝弗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
  蔡沈曰在官之人有祿可仰然後可責其爲善廩祿不繼衣食不給不能使其和好於而家則是人將陷於罪戻矣又曰必富之而後責其善者聖人設教欲中人以上皆可能也
  臣按漢張敞蕭望之言於其君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今小吏俸率不足常有憂父母妻子之心雖欲案身爲亷其勢不能宋夏竦亦曰爲國者皆患吏之貪而不知去貪之道也皆欲吏之清而不知致清之本也臣以爲去貪致清者在乎厚其祿均其俸而已夫衣食闕於家雖嚴父慈母不能制其子況君長能檢其臣乎凍餒切於身雖巢由夷齊不能固其節況凡人能守清白乎二臣之言其庶幾洪範之意歟
  王制曰夫圭田無征
  孟子曰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畆
  朱熹曰此世祿常制之外又有圭田所以厚君子也圭潔也所以奉祭祀也
  臣按三代盛時所以優待君子者如此其厚唐宋之職田蓋其遺意也
  漢宣帝詔天下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以下俸十五若食一石則益五斗
  光武詔増百官俸十石以上減於西京舊制六百石以下増於舊秩
  臣按此二詔皆推洪範既富方榖之意益官之俸而於吏之小者尤加厚可謂善推古人之意而廣之矣宣帝所謂吏不廉平則治道衰尤爲確論有天下國家者不可不知也
  宋太祖詔曰吏員冗多難以求其治俸祿鮮薄而未可責以廉與其冗員而重費不若省官而益俸州縣宜以口數爲率差減其員舊俸外増給五千
  臣按宋太祖所謂與其冗官而重費不若省官而益俸此古今之至論也臣敢舉以爲今日獻
  以上論頒爵祿之制
  正百官
  敬大臣之禮
  周易晉坤下離上康侯安國之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
  程頥曰六五以柔居君位明而順麗爲能待下寵遇親宻之義是以爲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也大明之君安天下者也諸侯能順附天子之明德是康民安國之侯也故謂之康侯是以享寵錫而見親禮晝日之間三接見於天子也不曰公卿而曰侯天子治於上者也諸侯治於下者也在下而順附於大明之君諸侯之象也
  朱熹曰晉進也錫馬蕃庶晝日三接言多受大賜而顯被親禮也
  臣按侯而謂之康者以其有康民安國之功而得爲侯者也大明之君在上臣下順附而奉承之而有康民安國之功是以人君必錫之以寵數車馬至於衆多接之以親禮晝日至於三接在外之侯且然則內之公卿可知也後世人主於在外之諸侯曠世不一再見於內之公卿或五日一朝或間日視朝其勤者雖一日一朝然惟應故事而已顔靣之不親情意之不孚況望其晝日之間三接乎夫惟接見之頻然後其情可以通其言可以入勢分不至於懸隔而上下無壅蔽之患內外無廢墜之事也有志任賢求治之主尚念之哉
  虞書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
  孔頴達曰鄰近也君臣道近相須而成
  臣按先儒謂臣以分言鄰以情言君臣之間一於分則離一於情則䙝故帝舜於大禹既欲其盡臣道以親助於我曰臣哉鄰哉又欲其親助我以盡臣道曰鄰哉臣哉反覆詠歎之不置舜歎而言之禹俞而然之君臣之際其交相親近有如此者後世人君之於臣下不過於嚴則過於瀆此上下之情所以不孚而治功之成恆不若於古歟
  帝庸用也作歌詩歌曰勅戒勅天之命惟時無時而不戒勅惟幾幾事之㣲也無事而不戒勅乃歌曰股肱臣也喜哉元首君也興也哉百工熈廣也哉臯陶拜手稽首颺大言而疾曰颺言曰念哉率總率作興事愼乃憲謹其所守之法欽哉屢數也省乃成欽哉乃賡續也成也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安也哉又歌曰元首叢脞煩碎哉股肱惰懈怠哉萬事墮傾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蔡沈曰舜將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臯陶將欲賡歌而亦先述其所以歌之意舜作歌而責難於臣臯陶賡歌而責難於君君臣之相責難者如此有虞之治茲所以爲不可及也
  臣按虞廷君臣相與賡歌以元首股肱爲言以見君臣一體之意君之歌則先股肱臣之歌則先元首於詠歌歡樂之中寓推尊致敬之意當是時也一堂之間君臣之際臣敬君則拜稽以颺其言君敬臣則致拜以俞其語君臣一心上下忘勢此虞廷之君臣所以爲萬世法而其治效所以爲不可及歟
  詩大雅卷阿其首章曰有卷曲也者阿阿大陵也飄風自南豈弟君子指成王也下放此來游來歌以矢陳也其音次章曰伴渙爾游矣優游爾休矣伴渙優游皆閒暇之意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似先公酋矣酋終也
  朱熹曰此詩召公從成王游歌於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爲戒首一章總敘以發端次章言王既伴渙優游矣又呼而告之言使爾終其壽命似先君善始而善終也
  臣按本朝學士朱善曰天下之可樂者莫如泰和盛治之時而可慮者亦莫如泰和盛治之時曷爲其可樂而又可慮也蓋泰和盛治之時以三光則得其明以四時則得其序以庶類則得其所是誠可樂也然治極而不戒則亂亦於此乎兆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謂治可保其常不亂乎此其所可慮也夫惟慮之於極治之時此有虞所以有臯陶之賡歌有周所以有召公之卷阿也
  第三章曰爾土宇昄章昄章大明也亦孔之厚矣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百神爾主矣謂終其身爲天地山川鬼神之主也第四章曰爾受命長矣茀祿爾康矣茀祿皆福也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純嘏爾常矣則純大之福常享而不失矣
  臣按此二章朱熹所謂極言夀考福祿之盛以廣王心而歆動之者也宋儒有言漢文之時賈誼爲之痛哭流涕如禍患之迫乎其後誼之憂國誠深矣然其言太過而無優游不迫之意帝退而觀天下之勢不至於此則一不之信然後知康公之戒君其言亦有法也由是以觀則知人臣之告君懼之以禍患不如歆之以福壽可知矣雖然此爲人臣告君者言爾若夫人君畏天命而悲人窮者固當求賢慕祖以迓福壽於方來尤當戒謹恐懼以消禍患於將萌二者不可偏廢也
  第五章曰有馮謂可爲依者有翼謂可爲輔者有孝謂能事親者有德謂得於已者以引導也以翼相也豈弟君子四方爲則
  呂祖謙曰賢者之行非一端必曰有孝有德者何也蓋人主常與慈祥篤實之人處其所以興起善端涵養德性鎮其躁而消其邪日改月化有不在言語之間者矣
  朱熹曰此章言得賢以自輔如此則其德日修而四方以爲則矣自此章以下乃言所以致上章福祿之由也
  其卒章曰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閑且馳矢陳也詩不多維以遂歌
  朱熹曰此章謂君子之車馬則既衆多而閑習矣其意若曰是亦足以待天下之賢者而不厭其多矣遂歌蓋繼王之聲而遂歌之猶書所謂賡載歌也臣按此詩先儒謂召公從成王游歌於卷阿之上而作其卒章所謂維以遂歌猶書臯陶賡帝舜之載歌也則是自古聖帝明王所以敬禮其臣相與游歌者有自來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萬幾之暇條成大誥三編以示天下臣民其初編之首即託始以君臣同遊爲第一其言曰昔者人臣得與君同游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飲食夢寐未嘗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務爲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過補君之闕顯祖宗於地下歡父母於生前榮妻子於當時身名流芳千萬載不磨噫聖祖之心所以爲聖子神孫慮者深矣蓋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其分至嚴矧繼世之君生長深宮其於臣下尤易懸絶蓋一日之間視朝之際僅數刻耳退朝之後所親接者宦官宮人所謂賢士大夫者無由親近也於是乎發爲君臣同游之訓謂之游者則凡便殿燕閒之所禁籞行幸之處無不偕焉如臯陶賡明良之歌召公從卷阿之游是已然尤恐其臣之同遊也或啓君之怠荒或長君之滛縱於是又教之曰務在成全其君飲食夢寐不忘其政惟務爲民造福拾君之失撙君之過補君之闕又恐其臣不知所以感發而歆動者於是又期之以顯祖宗歡父母顯榮生前流芳後世噫聖祖之心所以感發其臣而爲聖子神孫慮一何深且遠哉臣於是尤有以見古今聖君賢相其心千萬世而相通也何則召公作詩以臣而告君也故以夀考福祿之盛以歆動其君之心俾其興起於善求賢用善以爲法祖致治之基聖祖作誥以君而告臣也故以顯榮流芳之效以歆動其臣之心使其感發於善盡忠福民以爲成全其君之地可見君臣之義千古一心聖賢之心萬世一理後之踐聖祖之位以奉天出治者尚當以聖祖之心爲心居召公之位以從君遊歌者尚當以召公之心爲心臣不勝惓惓
  周書召誥今沖㓜也子嗣則無遺壽耉曰其稽考也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蔡沈曰㓜沖之主於老成之臣尤易疎遠故召公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遺棄老臣言其能稽古人之德是固不可遺也況言其能稽謀自天是尤不可遺也稽古人之德則於事有所證稽謀自天則於理無所遺無遺壽耉蓋君天下者之要務故召公特首言之
  臣按蔡沈言無遺壽耉君天下者之要務蓋壽耉之人閱世久而涉歴深於凡前王之政祖宗之典古今興衰治亂之跡當世沿革廢舉之由莫不有以知其所當然及其所以然如此則是如此則非如此則成如此則敗如此則治如此則亂灼然於心胷之間瞭然於見聞之際粲然於指畫之頃於事有所證非徒爲是空言也於理無所遺非徒爲此駕說也人君爲治誠能不遺斯人惟其言之是咨是用則其治效之臻視夫用彼新進少年不經事者其相去奚翅十百哉
  畢命惟公畢公盛大之義德克勤小物細行也弼亮四世文武成康正色率下罔不祗敬也法也訓也嘉績多於先王予小子康王自謂也垂衣拱手仰成
  蔡沈曰畢公既有盛德又能勤於細行輔導四世風采凝峻表儀朝著謂朝內列位有常處若大若小罔不祗服師訓休嘉之績蓋多於先王之時矣今我小子復何爲哉垂衣拱手以仰其成而已
  臣按史漸曰忠厚近迂濶老成若遲鈍先王終不以此易彼者蓋世臣舊德功業已見於時聞望已孚於人商功利課殿最雖不若新進者至於雍容廊廟天下想望其風采足以廉頑立懦敦薄厲偷如泰山喬嶽初無運動之勞而功之及人厚矣畢公四世元老雖有不可及之盛德常有不自足之誠心小物不以不必勤而不勤嘉績不以已多於前時而或怠正色斂容而使人之非意自消出辭吐氣而使天下之羣心胥服吁斯人也其書所謂壽耉詩所謂老成人歟人君誠能得斯人而付倚毘之任以正朝綱以敦雅俗垂衣拱手以仰其成尚何政教之不孚強暴之不服哉
  詩序曰行葦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內睦九族外尊事黃耉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祿焉
  臣按此詩舊序朱熹辨其與詩意不合然以其外尊事黃耉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祿得古昔盛王敬老求言之意故載於篇
  蕩之什曰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
  朱熹曰老成人舊臣也典刑舊法也言非上帝爲此不善之時但以殷不用舊致此禍爾雖無老成人與圖先王舊政然典刑尚在可以循守乃無聽用之者是以大命傾覆而不可救也
  謝枋得曰三代而上國有大政有大議有大疑皆決於老成人之言曰圖任舊臣人共政殷先王所以立國也曰人惟求舊曰無侮老成人盤庚所以興也曰汝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周公所以訓康叔也犂老播棄格人罔敢知吉紂所以亡也在位罔有耆舊俊在厥服平王所以東遷也
  臣按爲治之具在人與法而已有人以爲咨詢謀爲之用有法以爲持循憑藉之資用老成之人行見成之法則凡所以咨詢而見於謀爲者皆先王之舊政成憲用之久而事無弊行之習而民相安者由是而循守之以爲憑藉之資則可以存國體安民生保天命千萬年如一日也不幸而老成凋喪而先王之舊法幸有存者持循而憑藉之猶可以繫人心延國祚而不至於傾覆茍驟用新進輕變舊法其不至於喪亂也者幾希若宋神宗舍韓琦富弼聽用王安石變祖宗舊法以馴致靖康之禍茲其明驗歟
  禮記內則凡養老五帝憲法也三王有乂也乞言
  臣按年之貴乎天下久矣五帝三王莫不有養老之禮然其所以養之者有國老焉有庶老焉所謂國老者國家耆舊之臣蓋嘗執政服役食君之祿任君之事者也非徒加之以執漿執爵之儀祝噎祝哽之禮實欲法其善行體之於已以爲美德求其善言服之於行以爲良法焉
  中庸子曰敬大臣則不眩又曰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
  朱熹曰不眩謂不迷於事敬大臣則信任專而小臣不得以間之故臨事而不眩也官盛任使謂官屬衆盛足任使令也蓋大臣不當親細事故所以優之者如此
  臣按朱熹於中庸或問論勸大臣之道無復餘藴前編已載之矣茲不重贅夫敬大臣九經之一也教大臣本於尊賢尊賢本於修身而修身則又本於誠焉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心有不誠則所以修身者無實德所以尊賢者無實禮所以敬大臣者貌敬而心不孚言入而實不繼皆爲虛文矣故曰凡爲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誠而已矣
  漢賈誼上文帝疏曰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辠不及大夫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蹵其芻者有罰所以爲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苴者履中之藉也夫已嘗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夫束縛之繫緤之謂以長繩繫之輸之司冦編之徒官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貴貴之化也詳見前編
  臣按賈誼此言蓋爲當時大臣多以罪下獄而發文帝果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嗚呼誼之此言非特以救當時之弊蓋人君待臣之禮所當然也史謂文帝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養之雲者蓋欲其同入於德善之中而不至於罹吾之法也孟子曰以善養人文帝其庶矣乎
  以上論敬大臣之禮臣按前編於正倫理已載君使臣之禮而此又有敬大臣者蓋彼所謂臣者通小大而言此則專言大臣也













  大學衍義補卷六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七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簡侍從之臣
  書冏命王穆王若曰昔在文武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懐忠良其侍給侍左右者車御之官僕從太僕羣僕凡從王者罔匪正人以旦夕承承順正救厥辟出入起居㒺有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萬邦咸休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直也愆糾正也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謂文武
  蔡沈曰文武之君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固無待於侍御僕從之承弼者然其左右奔走皆得正人則承順正救亦豈小補哉
  林之竒曰左右近習非人則朝夕漸染入於邪辟而不自知大臣雖賢君心已蠧矣故須小大忠良必羣僕皆正人而後可
  臣按穆王命伯冏爲太僕正作此誥命之首述文王武王有至聖之德其一時小臣大臣各懷其忠直良善之行雖其侍奉進御僕役從官之微無非正直之人相與奉承輔弼之是以其出入起居之間無有不敬者發號施令之際無有不善者由是下而民庶之敬順遠而萬國之休美文武猶然況我一人素無良善之德者乎實必賴爾前後左右有位之士輔助我之所不及直其愆過正其舛謬格其非僻之心庶幾能紹述我先烈之文武乎穆王此言非但以求助於伯冏而實欲求助於一時前後左右侍從之臣有位者也
  國語近臣進規
  臣按侍從之職所謂近臣也侍從之職雖各有所司而皆以進規諫爲要焉
  宋司馬光言於其君英宗曰竊見祖宗之時閒居無事常召侍從近臣與之從容講論萬事委曲詳悉無所不至所以然者一則欲使下情上通無所壅蔽二則欲知其人能否才噐所任是以黜陟取捨皆得其宜太平之業由此而致陛下龍飛奄有四海雖聖賢英睿得於天縱然與當世士大夫未甚相接民間情偽未甚盡知臣謂宜詔侍從近臣每日輪一員直資善堂夜則宿於崇文院以備非時宣召伏望聖慈少解嚴重細加訪問以廣聰明裨益大政又曰臣屢曾上言乞詔侍從近臣每日輪直宿以備非時宣召已䝉開納將謂即時施行自後遷延日久竊意內外之臣必有欺惑天聽而沮難之者其意蓋欲陛下常居禁中不與羣下相接以壅蔽聰明而固其權寵此豈忠臣之所爲而陛下之福邪臣願陛下斷自聖意使之更直聽政餘暇特賜召對與之從容講論古今治體民間情偽使各竭其胸臆所有而陛下更加采擇是者取之非者舍之忠者進之邪者黜之如此則下情盡達而聖德日新矣
  臣按侍從之臣固當朝夕人主左右無間晝夜者也若惟進見有時第於視朝行禮之時暫爾侍立則又與羣臣無異烏在其爲侍從哉是以晝則更直夜則入宿非但以備不時宣召萬一宮禁有不測之變亦必得人以籌度處置屬筆命辭不然倉卒之間何以應變哉
  范純仁言於其君神宗曰本朝設侍從之官自待制諫議已上學士舍人皆是古來九卿之職朝廷待之恩禮既異士民瞻仰位望亦崇是宜朝夕論思同共休戚今乃忘本徇末擇易舍難只將主判司局便爲己之職事人情既務因循朝廷不加考核其間乃有優游緘黙養望待遷無愛君憂國之言乏盡忠補過之義或有時政得失唯能退有後言處之不慚僅同胡越未必人人茍祿蓋因習以成風伏望明䧏詔㫖督責近侍凡是朝廷闕失並須論列奏陳所上封章其盡心論奏而言多中理者稍加褒進其持祿不言或言而無取者量行黜責如此則庶職修舉朝廷獲多士之助近臣免屍素之譏臣按侍從之臣非止一類凡在代言講讀之屬與夫給事左右之臣皆是也雖其執事各有主判司局然於供職之外皆當蓄見聞以備顧問進言說以盡規益不可但緘黙而已也以上總論侍從之臣
  周禮內史掌王之八枋與柄同之法以詔王治凡命諸侯及孤卿大夫則策䇿𥳑也命之
  吳澂曰內史猶今之內制翰林之職也
  臣按八柄詔於冢宰內史復掌以詔王蓋史官公論之所出爵祿廢置殺生予奪之柄有所不公史氏直筆以書之吳澂謂內史爲翰林之職蓋以其命諸侯公卿大夫則策命之猶今學士院之草制詔也然謂之史乃掌文書贊治之名今制併史館於翰林其亦此意歟我太祖皇帝於吳元年已置翰林院以陶安爲翰林學士於是設承㫖學士侍講侍讀學士直學士及待制應奉等官洪武九年詔定百官品級承㫖與六部尚書俱正三品學士從三品侍講學士從四品十八年三月始定翰林官制而革承㫖直學士待制應奉之名設學士二員秩五品講讀學士各一員從五品其屬則有侍講侍讀五經博士典籍侍書待詔外此又設修撰編修檢討以爲史官皆屬之翰林院焉夫學士代言之官講讀經筵之職五經博士典籍則前代秘書之屬侍書待詔則前代供奉之名而所謂史官者則前代著作起居之任也今則併屬於翰林則是今代翰林一司實兼前代諸職其職任尤非他司比也永樂初太宗皇帝又柬七人者入內閣專知制誥備顧問參預機務然其秩猶止五品也至仁宗皇帝又於本官上加以卿佐師保其任用尤爲重焉歴任既久又易本官以文淵閣大學士華蓋殿謹身殿武英殿大學士雲
  唐書學士之職本以文學言語備顧問出入侍從因得參謀議納諌諍其禮尤寵而翰林院者待詔之所也唐制乘輿所在必有文詞經學之士自太宗時名儒學士時時召以草制然猶未有名號乾封以後始召文士元萬頃等草諸文詞常於北門候進止時人謂之北門學士𤣥宗初制翰林待詔以張說張九齡等爲之掌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既而又以中書務劇文書多壅滯迺選文學之士號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掌制誥書勅後又改供奉爲學士別置學士院專掌內命凡拜免將相號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後選用益重而禮遇益親至號爲內相天子私人內宴則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唐之學士𢎞文集賢分𨽻中書門下省而翰林學士獨無所屬
  臣按此設立翰林院之始夫翰林之設三代以前無有也然湯誥微子之命之類其體製言辭類非人君所自言者安知當時無代言之臣哉但其名制不見於經典無可考耳漢制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五日一美食下天子一等雖無代言之名其端己見於此矣至唐以後始設官以掌王言居禁林深嚴之地爲天子親信之臣人主之心欲有所言欲有所爲欲有所謀猷於廟堂欲有所施設於朝廷欲有所播告於天下喜其人慾有以奬之怒其人慾有以責之皆假諸其手俾代王言以宣其心傳其意必得夫穎敏開通之士諳練該博之才授㫖即得其心聽言即知其意而言又足以成文文又能以成章舉理而不遺其事通今而不悖乎古必得如是之人然後足以當是任茍爲不然徒以其才藻之豔麗言辭之㨗給而於治道民情罔有所知君德治體畧無所補又焉用彼爲哉
  宋翰林學士掌內制制誥赦敇國書及宮禁所用之文辭凡后妃親王公主宰相除拜則草詞赦降德音則先進草乘輿行幸則侍從以備顧問有所獻納則請對或奏對
  臣按學士之職不止於代王言而又以備顧問資獻納焉夫然則所用者不獨以其能文辭而已非道足以貫天人學足以通古今才足以適世用者不足以膺此選也
  太祖謂宰相曰北門深嚴當擇審重士處之范質曰竇儀清介謹厚然在前朝己自翰林遷端明今又遷兵部尚書難於復召上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當諭朕意勉再赴職
  太宗時張洎欲遷翰林上曰學士之職清切貴重非他官可比
  臣按宋歐陽修嘗舉錢惟演言朝廷之官雖宰相亦可雜以他才爲之惟翰林學士非文章之士不可夫學士之職非有文章之士固不可冐此名也然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韓愈亦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夫所謂文學之士必得有道德仁義之人以處清切貴重之地庶幾可以華國爾茍非其人而輕授之豈不汙是選哉以上言翰林學士
  唐𤣥宗開元三年始召馬懐素褚無量更日侍讀宋真宗咸平二年以楊徽之夏侯嶠並爲翰林侍讀學士班次翰林學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讀及侍讀學士之始
  漢明帝時張酺數侍講於御前靈帝時楊賜劉寛俱侍講於華光殿雖有侍講之號而未以名官
  唐𤣥宗開元十三年始置侍講
  宋眞宗咸平二年國子祭酒邢昺爲侍講學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講及侍講學士之始
  唐𤣥宗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問可選儒學之士使入內侍讀
  宋太宗命呂文仲爲翰林侍讀寓直禁中以備顧問真宗視朝之暇即令講說嘗曰朕聽政之餘惟文史是樂講論經義寧有倦耶
  臣按設官以講讀名將資之以講明經義質正疑滯非備其員以美觀聽也官而謂之讀謂之講必執經以侍左右講道以明義理然後足以稱其名焉以上講讀學士
  唐制史館修譔掌修國史
  臣按修譔之名始見於此然考之史書又有所謂北門修譔集賢修譔右文殿修譔者皆所謂史官者也
  宋置㑹要所以修纂國史置修國史同修國史修譔同修譔編修官檢討官
  臣按編修檢討專以修史始見於此前此固有所謂編修官者蓋專以修經武要畧爲職屬之樞宻院名雖同而實則異也然編修檢討在前代者皆名以官我朝止稱編修檢討雲臣嘗因是而通論古今之史官矣夫天下不可一日而無史亦不可一日無史官也百官所任者一時之事史官所任者萬世之事周禮宰夫八職有史以贊治漢法太史公位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唐及宋宰相皆兼史官其重有如此者自成周有左右史漢有起居注唐宋之起居舍人著作郎之屬皆所謂史官也我朝開國之初猶設起居注其後革之而惟以修譔編修檢討當國史焉遇有纂修則以大臣爲之監修學士爲之總裁其法制可謂簡而要矣然是職也是非之權衡公議之所繫也禹不能褒鯀管蔡不能貶周公趙盾不能改董狐之書崔氏不能奪南史之簡公是公非紀善惡以志鑒戒自非得人如劉知幾所謂兼才學識三者之長曾鞏所謂明足以周萬事之理道足以適天下之用智足以知難知之意文足以發難顯之情不足以稱是任也雖然此猶非其本也若推其本必得如元揭徯斯所謂有學問文章知史事而心術正者然後用之則文質相稱本末兼該而足以爲一代之良史矣朝廷誠得斯人付以纂述之任儲之館閣之中以爲異日大用之階其所闗係夫豈小哉以上史官
  漢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
  臣按此五經博士之始夫五經之在漢有專門之學故當時各設博士以掌之然不徒用以訓詁名義而已於凡朝廷政事之有更張事體之有疑義議論之際博士皆得與焉輒問以經義何當漢之政尚經術猶爲近古也如此後世雖設此官姑備其名焉爾誠能復漢之故事遇國家政事之有可疑者俾文學經術之士皆得以議論其間考古引經以爲可否之決其於明廷議政未必無所補
  周禮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又有外史掌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書
  漢氏圖籍所在有石渠石室延閤廣內貯之於外府又有御史居殿中掌蘭臺秘書及麒麟天祿二閣藏之於內禁
  後漢圖書在東觀桓帝延禧二年始置秘書監一人掌典圖書考合同異
  唐制秘書省掌經籍圖書之事秘書郎掌四部圖籍校書郎掌讐典籍刋正文章
  宋有秘書監掌古今經籍圖書國史實録天文厯數之事官有監少監丞屬有著作郎秘書郎校書正字各以其職𨽻於長貳
  宋太宗因唐制建昭文史館集賢院於禁中昭文集賢置大學士直學士史館置監修國史修譔直館昭文亦置直館集賢又有修譔校理之職名數雖異而職務畧同
  謝絳曰太宗肇造三館立秘閣真宗景德中圖書寖廣大延天下英俊之士數臨幸親加勞問遞宿廣內有不時之召人人力道術究藝文知天子尊禮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選也
  歐陽修曰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夫知錢榖曉刑獄熟民事精吏幹以辦集爲功者謂之材能之士明仁義禮樂通古今治亂文章議論可以決疑定䇿論道經邦者謂之儒學之臣善用人者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職使各辦其事以儒學之臣置之左右與之日夕謀議講求其要而行之而又於儒學之中擇其尤者置之廊廟而付以大政此用人之大畧也由是言之儒學之臣豈在材臣之後哉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嚮學爲先而名臣賢輔出於儒學者十常八九蓋館閣之職號爲儲材之地兩府闕人則取於兩制兩制闕人則取於館閣館閣者儲輔相之地也材既難得而又難知故嘗博採廣求而多蓄之時冀一得於其間則傑然而出爲名臣矣其餘中人優游養育以成之亦不失爲佳士也祖宗用人凡有文章有材有行或精一藝長一事者莫不蓄之館閣而長養之其傑然而出者皆爲賢輔相其餘不至輔相而爲一時之名臣者亦不可勝數也
  呂公著曰館閤之職乃朝廷之華選前世將相名臣多出其間得人之盛難以遽數比來雖有簡㧞其數不多其中又多外補朝廷平日艱於收採緩急必乏使令古人有言士不素養無以重國
  臣按前代藏書之府非止一處而掌書之官非止一職名數雖異而職務畧同今代圖籍皆藏內閤所設之官止一典籍焉蓋本朝翰林之官雖有異名實無異職其所儲書非獨以存前代之舊蓋將以資儒臣之考閱講究以開發其聰明以爲異時大用之具也仰惟太祖開基既設翰林院置學士等官又慮人才非儲養作興不能有成乃洪武癸丑命編修張唯等十人入禁中文華堂肄業詔宋濂爲之師上聽政之暇輒幸堂中取其文親評優劣命光祿給酒饌每食皇太子親王迭爲之主給冬夏衣時賜白金鞍馬太宗永樂甲申命學士解縉選新進士中材質英敏者得修譔曾棨編修周述周孟簡庶吉士楊相王英王直等二十八人又増周忱爲二十九人俾就文淵閤進其學且諭之曰文淵閤古今載籍所萃爾各食其祿日就閤下恣爾玩索務實得於己庶國家皆得爾用命司禮監給筆札光祿寺供飲饌分鈔以市膏燭賜第以爲居止列聖相承按爲故事每遇開科間於進士中選其俊異者如甲申制讀書中秘以儲養之前後得人比諸他進士爲多用之當時有得賢之效書之史冊爲儒者之榮是誠一代盛舉也臣伏讀文皇帝諭棨等有曰人須立志志立則功就未有無志而建功成事者汝等皆今之英俊當立志遠大不可安於小成爲學必造道德之微必具體用之全爲文必驅班馬韓歐之間古之文學之士豈皆天成亦積功所致也一時諸賢服膺聖訓莫不奮發立志勉進學業皆大有所成就留者擅文學之名出者播政事之譽大哉皇言其所以主張文教作興人才爲世道慮也一何遠哉三代以下所僅見也嗟乎賢才不易得亦不易知必隨時而取之不限一時必多方以試之不拘一藝然後賢才畢用而無遺茍惟取之於此時而他時則否試之以一藝而他藝則否而欲所用皆得其人難矣臣請著爲定製一次開科一次選用簡擇之餘乃分諸司觀政待新進士詣大學行釋菜禮畢即敕禮部諭俾各録平日所作文字投獻所作如詩賦序記銘頌書論擬古評史之類封送翰林考訂其中有辭采文理其學可進者別出題試之其所試之文與所投之卷相稱即取以預選不問年之長㓜質之強弱茍有器識才思者即如故事命官教育以俟其成若其辭鉤棘而意詭異者不在所取三年之後隨其材器而任使之每科不必多選所選不過二十人每選不必多留所留不過三五輩如此則國家儲材以待用者無非通經學古明體適用之儒布諸庶位列於內外者又皆得夫文學博雅之士以錯雜於政事法理之間以潤飾之臣見天下彬彬然多文雅之士儒皆真儒吏非俗吏凡其製作以華國施爲以輔世者咸有可稱述者矣爲治要務用人要術莫先於此以上館閤
  唐武德二年改內史舍人爲中書舍人
  臣按此中書舍人設官之始然是官也故𨽻於中書省故以中書舍人爲名我朝罷中書省尚仍其舊名名雖同而實則異也蓋前代之中書與翰林學士分掌內外制誥以爲兩制蓋屬文之官也我朝之中書舍人則專以書寫爲職耳書者六藝之一漢人謂之小學以試學童爲吏者也夫人能之無庸設官設之始自今日蓋以王言所係之重前代乃屬筆於吏胥殊無慎重之意祖宗以此設官蓋有深意必得夫素通經術深明六書之義心正筆正如栁公權所云者居之庶不汙王言耳茍粗識偏旁而學術無素者尚不足以當此況又粗率側媚而流品非清者哉以上中書舍人
  以上簡侍從之臣臣按翰林之職以備顧問參議論侍講讀謂之侍從可也而博士典籍舍人等官亦係之侍從者蓋以今制皆屬於翰林故也中書舍人之職雖有專科然所書者學士所草之制況今內閣亦有舍人別書詔敇雲





  大學衍義補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八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重臺諫之任
  周禮御史掌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治令以贊冢宰春官臣按御史之名始見於此然其所職者乃邦國都鄙之治令以贊冢宰者也漢因秦制而設此官則專以司糾察之任名雖同而其制則異也
  通典唐杜佑作御史之名周官有之蓋掌贊書而授法令非今任也戰國時亦有御史秦趙澠池之㑹各命書其事又淳于髠謂齊王曰御史在前則皆記事之職也至秦漢爲糾察之任所居之署漢謂之御史府亦謂之御史大夫寺亦謂之憲臺此御史稱臺之始後漢以來謂之御史臺亦謂之蘭臺寺隋及唐皆曰御史臺龍朔二年改爲憲臺咸亨元年復舊門北闢主隂殺也故御史爲風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
  臣按御史臺即今都察院是也前代有中書省而御史臺之職專掌糾察不得與之並列我朝罷中書省而以政權分屬六部而都察院之設品級與六部同其權視前代尤重雲
  唐制御史大夫一人中丞二人其屬有三院一曰臺院侍御史𨽻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𨽻焉三曰察院監察御史𨽻焉大事奏裁小事專達凡有彈劾御史以白大夫
  臣按御史大夫即今左右都御史之職中丞即今左右副僉都御史之職唐有三院今併其三於察院祖宗設都御史六員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寃枉提督各道凡事之不公不法者皆在所理其屬有十三道各設監察御史曰浙江曰江西曰福建曰湖廣曰山東曰河南曰山西曰陜西曰廣東曰廣西曰四川曰雲南曰貴州分掌其各布政司事其京衛並直𨽻府衛則分𨽻焉御史之職在糾劾百司照刷文卷問擬刑名巡按郡縣是則朝廷耳目之任所以振肅紀綱而防邪革弊者也六部之職各有攸司而都察院惟所見聞不繫職司皆得以糾察焉
  御史大夫李承嘉嘗召諸御史責曰近日御史言事不咨大夫禮乎御史蕭至忠曰御史人君耳目比肩事主得自彈事不相闗白若先白大夫而許彈事如彈大夫不知白誰也
  臣按今六部官屬皆書其部如吏部屬則曰吏部文選清吏司兵部屬則曰兵部武選清吏司之類是也惟都察院則書其道而不繫於都察院焉是亦唐人之意也
  武后以法制羣下許諌官御史得以風聞言事
  胡寅曰武后使諌官御史以風聞言事其興姦慝來䜛譛害忠良傷公道之符契乎朝廷者衆正之原是非所仰以決譛愬所望以明毀譽所賴以公人心服與不服一在是焉彼風聞者得於道聽塗說或兩怒溢惡豈皆真實遽然按之以施刑罰其差失多矣既以風聞多不審諦被言者又冺黙被罪不得申理而寃結無告傷平明之政亦甚矣
  臣按後世臺諌風聞言事始此前此未有也有之始自武氏宋人因按以爲故事而說者遂以此爲委任臺諌之專嗟乎此豈治朝盛德之事哉夫泛論事情風聞可也若乃訐人隂私不究其實而輒加以惡聲是豈忠厚誠實之道哉夫有是實而後可加以是名有是罪而後可施以是刑茍不察其有無虛實一聞人言即形之奏牘寘於憲典嗚呼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哉我祖宗著爲憲綱許御史糾劾百司不公不法事須要明著年月指陳實跡不許虛文泛言搜求細事蓋恐言事者假此以報復私讐中傷善類汙衊正人深合聖人至誠治天下之㫖
  睿宗時侍御史楊孚彈糾不避權貴權貴毀之上曰鷹摶狡兔須急救之不爾必反爲所噬御史懲姦慝亦然茍非人主保衛之則亦爲姦慝所噬矣
  臣按睿宗此言可以爲世主任用風憲之法
  肅宗在靈武時武臣崛興無法度大將管崇嗣背闕坐笑語諠縱監察御史李勉劾其不恭帝歎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穆宗時夏州節度使李祐拜大金吾違詔進馬侍御史溫造劾之祐曰吾夜入蔡州擒呉元濟未嘗心動今日膽落於溫御史矣
  臣按御史之設所以爲朝廷非爲其人也既授之以是職必假之以是權彼持其權以舉厥職則人知所嚴憚而不敢爲惡其爲朝廷之益大矣唐人有言御史爲天子之耳目宸居之堂陛未有耳目聰明堂陛峻正而天子不尊者也天子尊未有姦臣賊子而不滅也姦臣賊子滅矣可以自朝廷至於海隅蕩蕩然何所不理哉觀於此言則知古人設官之意
  宋制御史入臺滿十旬無章疏者有辱臺之罰
  臣按宋朝切責御史以舉其職其嚴如此蓋惟恐其不言也上之所以責之於其下者必欲其言如此居是職者雖欲緘黙不言不可得矣
  石介曰君有佚豫失德悖亂亡道荒政咈諌廢忠慢賢御史府得以諌責之相有依違順㫖蔽上罔下貪寵忘諌專福作威御史府得以糾繩之將有兇悍不順恃武肆害玩兵棄戰暴刑毒民御史府得以彈劾之君至尊也相與將至貴也且得諌責糾劾之餘可知也
  曾肇曰御史責人者也將相大臣非其人百官有司失其職天下之有敗法亂紀服䜛蒐慝者御史皆得以責之然則御史獨無責乎居其位有所不知知之有所不言言之有所不行行之而君子病焉小人幸焉御史之責也
  臣按宋二臣之言可見御史責任之重且難如此爲御史者必如二臣所言然後爲能舉其職不然則於是職有愧矣由是觀之則凡其在任之日所以形於言論見之章疏者乃其職分之所當爲非好爲是以求名也以上臺官
  周禮保氏掌諌王惡地官
  臣按官以保爲名而職以諌惡爲事蓋欲其陳王之過失以保佑王之躬輔之翼之以歸諸道也自周人有是官漢人因之以設諌諍之員其名雖異而制則同也
  秦始置諌議大夫掌論議無常員漢武帝更置諫大夫光武又以爲諌議大夫唐承隋制復置隨宰相入閤宋置諌院
  唐置左右補闕左右拾遺宋改左右補闕爲左右司諌左右拾遺爲左右正言
  臣按諌議大夫補闕拾遺司諌正言皆前代之諌官也我朝革去前代中書省並其所謂諌官者不復置焉惟設六科給事中以掌封駁之政而兼以言責付之
  秦始置給事中漢因之唐定爲四員宋制凡制敇有所不便凖故事封駁
  臣按給事中自秦以來爲加官至宋元豐中始有定職其職專以封駁而已我朝始分爲六科科設都給事中左右給事中給事中隨其科事繁簡而設員凡章奏出入咸必經由有所違失牴牾更易紊亂皆得封駁不特此也凡朝政之得失百官之賢佞皆許聨署以聞蓋實兼前代諌議補闕拾遺之職也祖宗設官不以諌諍名官欲人人皆得以盡其言也而又專寓其責於科道吁四海無不可言之人百官無非當言之職又於泛然散處之中而寓隠然專責之意祖宗設官之意深矣求言之意切矣
  唐太宗貞觀元年制曰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閤議事皆命諌官隨之有失輒奏
  臣按宋王安石言唐太宗之時所謂諌官者與丞相俱進於前故一言之謬一事之失可救之將然不使其命已布於天下然後從而爭之也君不失其所以爲君臣不失其所以爲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爲丞弼所以言於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己出然後從而爭之上聽之而改則是士制命而君聽也不聽之而逐則是臣不得其言而君恥過也臣竊以謂唐宋之制與今不同前代宰相行事諌官無由得知今則六部之事無一不經於六科則雖不必隨大臣入閤議事當其章疏初入之時制敕始出之際則固可以先事而諌矣
  憲宗謂李綘曰比諌官多朋黨論奏不實皆陷謗訕欲出其尤者若何綘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熒誤上心自古納諌者昌拒諌者亡夫人臣進言於上豈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如有雷霆之威彼晝度夜思始欲陳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將以聞則又憚而削其半故上達者財十二耳何哉干不測之禍顧身不利耳雖開納奬勵尚恐不至今乃欲譴訶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諌之益
  臣按李絳此言非但以破憸人之謀亦使其君知諌臣之難也如此憲宗聞其言即知諌之爲益此其所以爲唐令主後世稱治者必宗之歟
  宋歐陽修曰諌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諌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是諌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諌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間與天子爭是非者諌官也司馬光曰古者諌無官自公卿大夫至於工商無不得諌者漢興以來始置官以天下之政四海之衆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爲任亦重矣
  臣按今世諌官雖無定職然祖宗設立六科實以言責付之凡內而百司外而藩郡應有封章無有不經由者矧列署內廷侍班殿陛日近清光咫尺天顔上無所於屬下有所分理歐陽修所謂爭是非於殿陛之間今雖無此比至於司馬光所謂天下之政四海之衆得失利病萃於一官則今猶古也然則是職也亦豈易得其人哉必如光所謂擇言事官當以三事爲先第一不愛富貴次則重惜名節次則曉知治體必得如是之人以居諌官則上而君德必有所助下而朝政必無所缺矣以上諌官
  蔡襄告其君仁宗曰任諌非難聽諌爲難聽諌非難用諌爲難陛下深憂政教未孚賞罰未明羣臣之邪正未分四方之利害未究故増耳目之官以廣言路羣邪惡之必有禦之之說不過曰某人也好名也好進也彰君過也或進此説正是邪人慾蔽天聰不可不察焉
  臣按自古小人慾蔽人主之聰明恐其耳目之官攻己過發己私不得久安其位者必假此三說以誑惑其君其君不明或信其說以至於屏棄正言疎遠正人以馴致於危亡之地者多矣聽言者盍反思曰彼之言當歟否歟己之過有歟無歟彼之言果當用之而有益於國則其得敢言之名進顯要之位乃所固有者也豈謂好哉己之過果有焉因之而不陷於惡則彼有進忠之益而我有從諌之美乃所謂善補過也豈謂彰哉以是而反求於心則知其言真有益於己雖無益焉亦未必有損也爲人上者惟恐其臣之不好名不好進吾不得以聞其過而改之耳尚何咎之有哉
  蘇軾言於其君神宗曰宋朝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闗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諌風㫖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擢用臺諌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鋭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夫姦臣之始以臺諌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明所謂姦臣萬無此理然而養貓以去鼠不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蓄狗以防盜不以無盜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爲子孫萬世之防朝廷紀綱孰大於此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爲鄙夫之患失不過傋位以茍容及觀李斯憂䝉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其禍乃至於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爲過是以知爲國者平居必有亡軀犯顔之士則臨難庶幾有狥義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茍皆如此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知覺天下豈不殆哉臣所謂存紀綱者此之謂也
  臣按蘇軾此言以爲朝廷之紀綱專在於臺諌蓋有見之言也有志立紀綱以正朝廷安天下者尚念之哉
  呂祖謙曰天子以一身之微處法宮之邃百僚之邪正吾躬之得失皆奚自而察之於是設爲耳目之官以司風憲之任故一人不必用其聰恃其明舉天下之事無不聞而見之漢宣之時蕭望之遷諌議出補郡守則亦民之師帥非不美也望之上疏且以出諌官以補郡守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蓋朝無諍臣則不知過以是知臺諌之選不容少緩
  臣按臺諌之任非素稟剛正者未易居也然人臣之稟性剛正者恆少間有一二或訥於言辭或短於章疏求其稱是任者蓋甚難也幸而得其人又使不得久居其位而遷之於外此望之所以有憂末忘本之論也雖然爲官擇人遷而用之固猶可也不幸而有姦邪小人處乎當道惡其剛正不隠或至發己之隂私假遷除以去之亦或有矣有志於求諌者不可不知以上總論臺諌
  以上論重臺諌之任











  大學衍義補卷八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九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清入仕之路
  周禮大司徒以鄉三物物事也三物德行藝也敎萬民而賔敬之也舉也之一曰六德知別是非公無私也通明也有斷制誠實也無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事父母善於兄弟親其九族親其外親信於朋友振於貧乏三曰六藝禮有五禮有五樂有五射有五御有六書有九數
  鄉大夫三年則大比攷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鄉老及鄉大夫帥其吏謂州長以下與其衆寡謂無多少以禮謂行鄉飲酒禮謂禮之也賓之以賔客之禮敬之厥明明日也鄉老及鄉大夫羣吏獻賢能之書於王王拜受之登於天府掌宗廟之寳藏者內史貳之書其副本也
  臣按成周盛時用鄉舉里選之法以取士然所以取士之法則奉大司徒之敎而興舉之也其敎云何所謂六德六行六藝是也德存於心不可見故攷其行藝而書之二十五家為閭閭有胥閭胥則書其敬敏任恤者百家為族族有師族師則書其孝弟睦婣有學者五百家為黨黨有正黨正則書其德行道藝二千五百家為州州有長州長則考其德行道義而勸之萬二千五百家為鄉鄉有大夫則於三年大比攷其果有六德六行而為賢通夫六藝之道而為能則是能遵大司徒之所敎而成材矣於是鄉老及鄉大夫帥胥師正長之屬合閭族州黨之人行鄉飲之禮用賔客之儀以興舉之書其氏名於簡冊之中獻其所書於天府之上謂之賔者以賔禮敬之而不敢忽也雖然豈但賔於鄉而已哉易曰觀國之光利用賔於王則在天子亦賔之矣然不特此耳及其登名天府之時賢能之書一上九重之君至尊至貴亦且屈萬乘之尊以拜而受之所以然者豈非賢才之生乃上天所遺以培植國家元氣者乎
  王制命鄉論謂述其德藝而保舉之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選擇而用之也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才過千人之謂升於司徒者不征征謂徭役於鄉升於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造成也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臣按三代盛時仕進有二道有由鄉學而進者有由國學而進者鄉學則掌於鄉大夫而用之在大司徒國學則掌於大樂正而用之在大司焉鄉學所敎之士大夫論其秀者升之司徒則謂之選士選者擇而用之也升之司徒既選而用之則不給徭役於鄉矣選士之中有不安於小成者司徒又論而升之國學則雖司徒之徭役亦不給矣此二等皆謂之造士造者成也由選士而為造士是鄉學所進者則用之為鄉遂吏由俊士而為造士是國學所進者則進之於大樂正大樂正於是乎論其秀頴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大司馬焉是之謂進士也既為進士則大司馬辨論其材之大小高下而官使之舉其賢者以告於王既有一定之論然後授之以官或以為司士或以為內史之類所謂官之也旣任其官然後予之以爵或以為士為大夫而進至於卿所謂爵之也有爵斯有位矣其位既定然後頒之以祿或食九人或食八人所謂祿之也此三代鄉里選用之法而所謂進士者葢以其成材將進於朝以用之故耳後世取士不復此制而亦以進士名其原葢出於此其名雖同而其所以進之之實則不同也
  漢高祖詔曰王者莫高於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虖患在人主不交故也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其有意稱明徳者必身勸為之駕有賢者郡守自為勸勉駕車遣之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謂行狀年紀也有而弗言覺免發覺免其官
  文帝十五年詔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
  臣按賢良極諫科始此
  孝武初董仲舒對䇿曰臣愚以為使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後遂令州郡舉茂才孝㢘皆自仲舒發之
  臣按鄉舉里選之法後世所以不可行者葢人情日偽敢於為私以相欺公於為黨以相蔽茍無試驗之方防察之政糾舉之法而徒任人而不疑信言而不惑則情偽日滋而賢否不復可辨矣仲舒所謂歲貢之法貢其吏民之賢者爾今所貢者則學校之士也今貢者試不中有罰俸之比而無賞然亦姑應故事而已誠能振舉祖宗之法而加嚴於學校之敎提調之罰考試之方亦足以得人致用也
  元光元年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
  臣按孝廉科始此
  元光五年徵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計謂上計簿也偕謂每歲郡國有上計之吏命與俱來也
  臣按今世科舉初塲試士以五經四書即此習先聖之術終塲䇿士以時務即此明當世之務鄉貢舉人赴禮部者給腳力廩給即此續食計偕
  元朔元年詔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二千石官長紀綱人倫將何以佐朕燭幽隠勸元元厲烝庶崇鄉黨之訓哉且進賢受上賞蔽賢𫎇顯戮古之道也其與中二千石禮官博士議不舉孝廉者罪有司奏議曰古者諸侯貢士壹適謂之好德適謂德其人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廼加九錫不貢士一則黜爵再則黜地三則出爵削地畢矣今詔書昭先帝聖緒令二千石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易俗也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臣按漢世去古未逺而賢能之士皆知自重而不肯自衒以求售而上之所以待之者既厚而求之者亦切出而仕者有司既躬為之駕而縣次續食俾與計偕其不肯出者既懸賞以招人之薦又嚴法以罪人之不薦雖無賔興拜受之禮猶存好賢敬士之心後世嚴繆舉之罰而限其途轍者則有之矣未聞有不舉之罰而責其薦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也
  元朔五年詔補博士弟子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敎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令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臣按漢制郡國舉士其目大槩有三曰賢良方正也孝廉也博士弟子也賢良孝廉舉以任用似今之科目博士弟子入補國學似今之歲貢其察舉考試之實不同而其取士大畧則相類也
  孝武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䇿
  臣按射䇿者謂為難問疑義書之於䇿有欲射者隨其所取得而釋之何武蕭望之翟方進等皆以射䇿甲科為郎
  孝宣本始元年地震詔內郡國文學高第各一人臣按此因災異舉士之始其後日食星隕輒行之
  元康四年詔遣大中大夫循行天下舉茂材異倫之士臣按此遣使行天下舉士之始其後或遣諌議大夫或遣博士或遣光祿大夫舉茂材特立淳厚直言其名目不一
  光武始詔三公光祿勲御史司𨽻州牧歲舉茂材臣按前此舉士無常時至此始歲一舉
  漢召信臣以明經甲科為郎
  臣按明經之科始見於此
  後漢順帝時尚書令左雄議改察舉之法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試經學文吏試章奏
  臣按限年之法始於此
  魏陳郡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選臣按魏始置中正州郡縣皆有之而以本處人充俾區別所管人物定為九等吏部慿之授受及其弊也惟據閥閱不辨賢愚所以劉毅雲下品無高門上品無寒士歴晉南北朝至隋選舉之法皆用之至開皇中方罷
  晉武帝詔州郡舉秀異之才
  劉宋凡州秀才郡孝廉至皆䇿試
  隋始置進士科
  臣按此後世進士之科之始葢始専以文辭試士也夫三代以前鄉舉里選之法行取士專以德行為本漢制孝廉茂材等科皆命公卿大夫州郡舉有經術徳行之士試以治道然後官之魏晉以降所舉秀孝猶取經術州郡皆置中正以品其才行雖其立法未必盡善然清謹之士猶知有所畏忌不敢放恣恐有言行之疵以為終身之累至是隋有進士之舉始專試士以文辭士皆投牒自進州里無復察舉之制矣
  唐製取士之科大要有三由學館者曰生徒由州縣者曰鄉貢皆升於有司而進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經有俊士有進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者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焉
  臣按唐科目雖曰多端而其行之最久者進士明經而已然進士以聲韻為學不本經術明經以帖誦為能不窮義理所謂德行者不復問矣
  武后天授元年䇿問貢士於洛陽殿殿前試士自此始
  臣按此後世臨軒䇿士之始
  𤣥宗開元中令諸州貢舉省試不第願入學者聽
  臣按此下第舉人入學之始
  宋之科目有進士有明經諸科常選之外又有制科而進士得人為盛神宗始罷諸科而分經義詩賦以取士宋太宗謂侍臣曰朕欲博求俊彥於科塲中非敢望㧞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為致治之具
  太平興國九年進士始分三甲自是錫宴瓊林苑上因謂近臣曰朕親選多士殆忘饑渴召見臨問觀其才㧞而用之庶使田野無遺賢而朝廷多君子耳
  臣按歴代科目得人惟宋為盛葢以太宗留意科目自是以後天下士子爭趨向之故也
  仁宗時張方平知貢舉言文章之變與政通今設科選才專取辭藝士惟道義積於中英華發於外以文取士所以叩諸外而質其中之藴也言而不度則何觀焉邇來文格日失其舊各出新意相勝為竒朝廷屢下詔書戒飭學者樂於放逸罕能自還
  嘉祐二年親試舉人凡與殿試者始免黜落時進士習為竒僻鉤章棘句寖失渾厚歐陽修知貢舉痛裁抑之澆薄之士不預選者多毀脩然自是文體亦少變臣按文章關氣運之盛衰而科場之文為甚葢科場之文乃一世所尚者上以此取人以為一代輔治之具下以此為業以為一生進用之階非徒取其能文而已葢將因其文以叩其人心之所藴才之所能識之所及由是用之將藉之以輔君澤民修政立事不茍然也昔朱熹甞與其門人言及科舉文字之弊熹歎曰最可憂者不是說文字不好這事大關世變東晉之末其文一切含胡是非都沒理會夫東晉未以文取士所謂文者出於衆人之私作未必人人同也其禍且至於不可支持況科舉之文乃國之所以取士士之所以為業者其所關係豈不益大哉茍非在上屢頒戒飭之詔慎擇主試之人示之以趨向之方付之以斡旋之柄則文辭日流於卑弱而國勢隨之矣嗚呼可不念哉
  英宗以間歲貢士法不便詔禮部三歲一貢舉
  臣按此即成周三年一大比之制自是遂為常制至今日行之
  神宗時王安石告其君曰今人才乏少且其學術不一異論紛然不能一道徳故也一道德則修學校欲修學校則貢舉法不可不變若謂此科常多得人自緣仕進別無他路其間不容無賢爾今以少壯時正當講求天下正理乃閉門學作詩賦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習此科法敗壞人才致不如古既而言者又謂古之取士皆本學校道德一於上習俗成於下其人才皆足以有為於世今欲追復古制則患於無漸宜除去聲韻對偶之文使學者專意經術於是改法罷詩賦帖經墨義士各占易詩書周禮禮記兼論語孟子中書撰大義式頒行試義者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墨義粗解章句而已
  臣按此後世經義之始前此所謂明經者試其墨書帖義但耴其記誦而已未甞攷其義理求其文采也王安石為人固無足耴及其自作三經專用已說欲以此一天下士子使之遵已固無是理然其所製經義之式至今用之以取士有百世不可改者是固不可以人廢言也及其所謂士當少壯時正當講求天下正理乃閉門學作詩賦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習切中今世學者習科舉之弊今世舉子所習者雖是五經濂洛之言然多不本之義理發以文采徒綴緝敷演以應主司之試焉耳名雖正理其實與前代所習之詩賦無大相逺也欲革其弊在擇師儒之官必得人如胡瑗者以敎國學慎主司之選必得人如歐陽修者以主文柄則士皆務實用以為學本義理以為文而不為無益之空言矣他日出而為國家用其為補益葢亦不小
  熙寧三年親試進士始專以䇿定著限以千字
  臣按殿廷試士始於唐武后時宋初沿之然皆試以詩賦至是神宗始試以䇿至今用之方是時蘇軾為編排官見一時舉人所試䇿多阿諛順㫖乃擬一道以進大略謂科塲之文風俗所繫所收者天下莫不以為法所棄者天下莫不以為戒今始以䇿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諂諛得之天下觀望誰敢不然風俗一變不可復返正人衰微則國隨之噫觀軾茲言則知朝廷以言試士雖若虛文而一時人心之邪正國勢之興衰實關於此識治體者不可不加之意
  理宗御筆付知貢舉杜範曰朕爰簡儒彥俾典文衡凡爾攸司宜鑒舊弊一取一舍惟公惟明經學欲其深純詞章欲其典則言惟合理䇿必濟時毋以穿鑿綴緝為能毋以浮薄險怪為尚㕘稽互考優劣自分庶使賢俊畢登以副朕新美治功之意
  臣按宋朝文弊至理宗時極矣每遇大比帝輒下詔崇雅黜浮葢有以見夫士習之美惡形於文辭之浮雅文辭之浮雅而實有關於氣化之盛衰也蘇軾告神宗曰願陛下明詔有司試之以實學博通經史者雖朴不廢稍涉浮誕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幾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臣於今日亦然
  朱熹作貢舉私議曰古者學校選舉之法始於鄉黨而達於國都敎之以徳行道藝而興其賢者能者葢其所以居之者無異處所以官之者無異術所以取之者無異路是以士有定志而無他慕早夜孜孜惟愳德業之不修而不憂爵祿之未至又曰古者大學之敎以格物致知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類通達強立不反為大成葢天下之事皆學者所當知而其理之載於經者則各有所主也今治經者類皆舍其所難而就其所易僅窮其一而不及其餘若諸子之學同出於聖人諸史則該古今興亾治亂得失之變皆不可闕者而學者豈能一旦盡通若合所當讀之書而分之以年試義各二道諸經皆兼大學論語中庸孟子義各一道論則分諸子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諸史及時務以次分年如經子之法試䇿各二道使治經者必守家法答義者必通貫經文條舉衆說而斷以己意有司命題必依章句如是則士無不通之經無不習之史而皆可用於世矣
  臣按朱熹之議雖未上聞而天下莫不稱誦以為後世貢舉之法未有過焉者也我太祖皇帝於開國之初即詔天下曰自洪武三年為始特設科舉以起懷才抱徳之士務在經明行修博古通今文質得中名實相稱其中選者朕將親䇿於廷觀其學識品其高下而任之以官果有才學出衆者待以顯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選非科舉者毋得與官至十七年又命禮部頒行科舉程式凡三年大比子午卯酉年秋鄉試辰戌丑未年春會試士各專一經皆兼大學論語中庸孟子四書四書義主朱氏集註章句易主程朱𫝊義書主蔡氏𫝊及古註疏詩主朱氏集𫝊春秋主三𫝊及胡氏張洽𫝊禮記主古註疏肆我太宗皇帝修五經四書大全易詩書如舊惟春秋則宗胡氏禮記則又加以陳澔集說焉初塲以初九日試四書義三道本經四道次塲用十二日試論一道詔誥表內科一道判語五條終塲以十五日試經史時務䇿五道初塲及終塲未能者許減其二道嗚呼本朝試士之制雖不盡用朱氏分年之議然士各專一經經必兼四書一惟主於濂洛關閩之說以端其本又必使之兼明子史百家之言古今政務之要而以論䇿試之考其識見本末兼該文質得中雖不盡如朱氏之說實得朱氏之意於數百年之後矣凡前代之科目如制科秀才之類一切廢絶前代之制度如詩賦墨義之類一切不用可謂簡而要明而切真可以行之於千萬年而無弊矣本朝科舉㕘酌前代之制而取厥中凡所謂明經宏辭諸科一切革罷惟有進士一科洪武三年詔天下行省以是年秋八月開鄉試明年春二月禮部會試其解額以五百人為率會試取百人而所試之文尚仍元制至十七年始定今科試格式十八年會試止録士子姓名鄉貫而未刻程文録文自二十一年始也自是三年一開科取人無額惟善是取宣德改元始鐫定額兩京十二藩貴州雲南附各隨地産以差多寡而會試如洪武初取士之數又以北方學者文采不能自見分南北中三數取人正綂壬戌於各布政司舊額上量增之而會試則加以半景泰初詔除科額以復洪武永樂之舊尋復鐫定比舊額稍增禮部試則臨期取㫖自是遂為定製夫自洪武甲子定為三歲一開科至是三十餘試矣科塲條貫日增日宻一切病弊盡革無餘惟程試之文氣進用之人才似乎有愧於前者雖或氣運之使然習俗之流弊然不可不知其故也祖宗時其所試題目皆摘取經書中大道理大制度關係人倫治道者然後出以為題當時題目無甚多故士子專用心於其大且要者其用功有倫序又得以餘力旁及於他經及諸子史主司亦易於考校非三塲勻稱者不取近年以來典文者設心欲窘舉子以所不知用顯已能其初塲出經書題往往深求隠僻強截句讀破碎經文於所不當連而連不當斷而斷遂使學者無所據依施功於所不必施之地顧其綱領體要處反忽略焉以此科塲題目數倍於前學者竭精神窮目力有所不能給故於䇿塲所謂古今制度前代治蹟當世要務有不暇致力焉者甚至登名前列者亦或有不知史冊名目朝代前後字書偏旁者可嘆也已然以科額有定數不得不取以足之以此士子倣效成風䇿學殆廢間有一二有䇿學者又以前塲不稱畧不經目人才所以不及前者豈不以是哉其録出以為程文者又多萎薾粗淺拘泥纒繞不厭士心録一出議論紛然其所謂主意之說尤為乖繆凡其所命之題專主一說謂之主意殊不知聖經深逺非一人之見所能盡理茍通焉斯在所取矣何必惟己之同哉士子志於必得謂非合主司之意不可以取中往往將聖經賢𫝊之㫖旁求曲説牽綴遷就以合主司所主之意此非獨壞士習其為聖經之蠧也甚矣有司主此以出題士子主此以為文今日為士子既以此進身異日為主司又以此取士宋史所謂繆種流𫝊今日時文之弊殆類之也然此又不但科試為然而提學憲臣之小試殆又有甚焉者也其所至出題尤為瑣碎用是經書題目愈多學者資稟有限工夫不能徧及此䇿學所以幾廢而科舉所得罕博古通今之士也正綂景泰以前所刻程文皆士之親筆有司稍加潤色耳近日多是考官代作甚至舉子無一言於其間殊非設科之本意若夫考試之官兩京及會試皆出自朝命鄉試則方面官先期訪請洪武以來惟有學者是用不問是何官職雖儒士亦在所聘後乃有建言專用敎官者其所禮聘無非方面之親私率多新進士少能持守一惟監臨官是聽內外之權悉歸御史凡科塲中出題刻文閱卷取人皆一人專之所謂彌封謄録殆成虛設謹按科塲舊例分簾內外以隔絶交通之弊自簾以內考試官主之自簾以外監試官主之而提調官則兼總內外焉然惟涖其事爾而取人刻文皆不得預所以用巡按御史為監臨官者特以糾察其不如法者爾今宜敕有司凡科塲條貫必復祖宗之舊所命題必光明正大切於人情物理關於彛倫治道者小録所刻之文謂之程文特録出為士子程式也非用是以獻上也文有可為程式者則刻無則否或多或寡不必齊同不許代舉子作如有欠闕繁冗稍加筆削可也經書題目無甚凶惡字面不必迴避初塲經義四條以通三條書義三條以通二條為合格否則不取五䇿問目通以十事為率非通五以上不在取數會試則本數不足取別數足之鄉試則此經不足足以他經凡解額惟限之不許過數茍無足取者寧欠無足通塲全無然後短中求長取以傋數如此則科目所得者皆通經學古之士而適於世用矣更乞申明舊制在外鄉試俱照會試及兩京例不設監臨官其巡按御史止於科塲外嚴加糾察士子欲入塲者專委提學憲臣考驗而亦不許他官小試凡百執事不許用進士舉人出身人員恐有夤縁作弊臨晚給燭雖唐宋故事然今科塲代筆換卷多在昏暮宜革去給燭而取減塲先期聘考試官必詳加詢訪不許狥私濫舉許御史糾治惟有學行譽望者是取不分有司敎職見任致事仍乞申嚴簾內簾外之限不許通融出入三日一宴之禮惟送酒殽不必宴會考試官閱捲去取既定先將所取中卷用其字號編定名第一様三本封號印記其一留以自傋其二以授提調監試官至期比硃墨卷相同然後拆號各照所編定字號填榜不許更易又於各經各存傋卷三五卷如所取卷有㕘錯即隨經用所傋卷依次補之如此庶幾科塲少弊可以得人而復祖宗之舊矣又考會試舉人往時入塲者極多不過二千人今則積多已踰四千矣竊恐數科之後日累日多又不止此數竊考宋歐陽修作禮部唱和詩序謂宋制考校五十日今制自初八日入塲至二十日以後掲曉不過十餘日卷多日少恐不能無遺才請下禮部議寛其日限而移殿試於三月望日庶幾考試者日力有餘得以盡其心力精詳文理以為國家求才以上科舉
  漢武帝時太常孔臧等議請太常博士置弟子復其身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敎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輒試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臣按此太學生入仕之始夫自漢置博士弟子試通一藝者補以官其後唐人有學館生徒之設宋人有三舍之制今世歲貢生員禮部奏於奉天門下試中送國子監肄業循資送吏部選用本朝入仕之途科目之外惟此為重亦多得人此學校歲貢
  周禮宰夫掌百官府之徵令五曰府主蓄藏文書及器物者六曰史理文辭述事者七曰胥治文書之次敘謂才智為什長者八曰徒趨走以應呼召者臣按周官之府史胥徒即今之吏員也所謂庶人之在官者與下士同祿是巳是時未有進試之階至秦棄儒崇吏漢因之始有試吏入仕之途考之史若路溫舒為縣獄吏丙吉為魯獄吏龔勝為郡吏趙禹為佐史之類則是吏員入官其來久矣本朝入仕之途於科目監生之外有吏員凡在外藩憲衛府州縣任自辟舉以六年或三年為滿限至部分撥在內諸司以三年為考依資格敘用此吏員出身
  以上清入仕之路臣按我朝選舉之制比漢唐宋為省科舉之外止有監學歴仕吏員資次二途以為常選其他如經明行修賢良方正材識兼茂楷書秀才童子之類皆興廢不常惟任子祖宗雖有定數然皆出自恩典或與或否近年三品以上子孫入監方有定例故臣於入仕之路獨詳進士之科而兼及監生吏員者以當世之所重者在進士科而此二途次之竊惟本朝雖大封拜百官亦未甞具服拜賀惟於䇿士𫝊臚之後羣臣致辭慶賀曰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由是觀之則祖宗所恃以求賢輔治之具誠莫先於進士一科是以百年以來凡明治體建功業者皆自此途以出唐史言方其取以辭章類若浮文而少實及其臨事施設奮其事業隠然為國名臣者不可勝數宋人亦言豪傑之士由之而進夫唐宋取士以詩賦多文而少實尚足以得一時之豪傑以為名臣況本朝取士之制本六經語孟之文用濂洛關閩之說即漢人所謂經術宋人所謂道學者也為士者誠專心於此而有所得焉上之人精擇而謹取之必名實相符文質相稱然後得預斯選焉其所得之人才當不止於唐宋而已也













  大學衍義補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公銓選之法
  虞書禹曰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
  蔡沈曰敷納以言而觀其藴明庶以功而考其成旌能命徳以厚其報
  臣按試人之法有二曰言曰功而已所謂言者禮記所謂或以言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是也所謂功者禮記所謂或以事舉是也進人不以言則無以知其所有之藴試人不以功則無以驗其所行之實蘇軾曰堯舜以來進人何甞不以言試人何甞不以功是則以言功為用人之法其來尚矣
  臯陶曰翕合也受敷布也施九徳即上文寛而栗以下九事也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相師法也百工惟時及時趨事
  蔡沈曰德之多寡不同人君惟能合而受之布而用之如此則九徳之人咸事其事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皆在官使以天下之才任天下之治唐虞之朝下無遺才而上無廢事者良以此也
  臣按徳之在人其總有九而人之所得者則或得其一二或得其三四或得其五六七八之不同所以有多有寡也人君則隨其多寡合而受之旣受之矣由是隨其大小長短施而用之因才授任或以為大夫或以為諸侯如是則一徳有一徳之用有其三者為大夫有其六者為諸侯而九者之徳各用所長而咸事其事矣九徳咸事則在官者無非俊乂之士是以寮寀相聫更相師法職任竝列爭相趨赴蔡氏所謂唐虞之朝下無遺才上無廢事夫豈虛言哉
  周禮天官太宰以八法治官府二曰官職謂所治之事以辨邦治八曰官計以弊斷也邦治
  以八則治都鄙三曰廢置有罪則廢有行則置以馭其吏四曰祿俸也爵也以馭其士
  以八綂詔王馭萬民三曰進賢有徳者進用之四曰使能有才者役使之七曰達吏吏謂在下位者達謂進之於上
  夏官司士掌羣臣之版羣臣之名皆書之版以治其政令歲登下其損益之數損益謂黜陟也其數有多寡每歲登之下之辨其年歲與其貴賤周知邦國都家縣鄙之數卿大夫士庶子之數以詔王治以徳詔爵以功詔祿以能詔事以久奠食
  臣按王制曰司馬論進士之賢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司士司馬之屬官也故凡士之進於司馬者皆司士掌其名數之版版猶今之文冊也每歲之間其人或損或益其數有多有寡益而多則登之損而寡則下之辨其年齒之壯老著其歴任之久近大夫以上所謂貴也士以下所謂賤也咸於是乎辨焉與夫天下之邦國都家縣邑設官之數幾何內外之卿大夫士庶子其任用之數幾何皆司士之所掌以告於王而治之者也今制則屬之吏部文選所掌者即其事焉古今之制不同而其事則一也
  漢制郡縣守相之高第者然後為二千石二千石之有治行者然後為九卿九卿之稱職者然後為御史大夫然張釋之十年不得調楊雄三世不徙官葢未有資格之拘也至成帝建始四年始置常侍曹尚書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書一人掌郡國而選曹之制遂始於此東漢之制選舉於郡國屬功曹於公府屬東西曹於天臺屬吏曹尚書亦曰選部
  臣按兩漢銓選之法大要如此是時猶未有資格也
  北朝魏崔亮為吏部侍郎乃奏為格制不問賢愚専以停解日月為斷薛淑上言黎元之命繫於長吏若取年勞不簡賢否義均行鴈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何謂銓衡書奏不報魏之失人自亮始
  胡寅曰聖帝明王代天理物莫急於求賢才而任使之今夫抱關者啓閉必以時擊柝者晨夕必有節為委吏而會計不當則蓄積缺矣為乘田而牛羊不息則芻牧缺矣是皆小役細務猶不可任非其才若夫環數里而為縣縣有令環數百里而為州州有守所綂凡幾民所治凡幾事乃不選擇勝其任者畀之而付諸年格夫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才者無幾不才者皆是也不問其才專以停解日月為斷是賢能庸繆姦㓙之人相為升降以率會之賢能不能十一其九皆民之蠧也自崔亮制年格後世襲以為常更明君碩輔亦衆矣而終莫之改何也其意以謂任人則易以私任法則易以公人不常得不若一付之法猶為善也審如是而善則吏部一司不必置尚書小宰及諸郎吏第如薛淑之言委之胥吏按籍呼名魚貫而進何不可之有故善為天下者建官惟賢位事惟能而從以信賞必罰則太平可坐而致也
  臣按資格之説始於崔亮史謂魏之失才自亮始嗚呼亮為此格豈但魏之失人哉自有此格以來世世用之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以展其有用之才其小人不幸而不得以蒙夫至治之澤是皆亮作俑之尤也胡寅之言明白詳盡有志於求才致治者尚鍳茲哉
  唐文選則吏部主之武選則兵部主之皆為三銓之法在尚書則典其一為尚書銓在侍郎則分其二為中銓東銓其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取其體貌豐偉二曰言取其言辭辯正三曰書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優長四者皆可取則先徳行徳均以才才均以勞五品以上不試六品以下始集而試觀其書判已試而銓察其身言
  臣按唐銓選以身言書判擇人四者之中惟判為切用蓋非通曉事情諳練法律明辨是非發擿隠伏不能為也但其用駢儷語為拘耳若其於身必取其豐偉於言必取其辯正則晏嬰之貌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裴度之形短小周昌之期期鄧艾之口吃皆在所棄矣雖以孔子之聖猶謂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況掌銓衡者皆中人之才哉
  唐制庶官五品以上制勑命之六品以下則並㫖授臣按制勅所命者葢宰相商議奏可而除拜之也㫖授者葢吏部銓材授職然後上言詔㫖但畫聞以從之而不可否者也今制四品以上及在京堂上五品官在外方面官皆具職名取自上裁五品以下及在外四品非方面者則先定其職任然後奏聞亦唐制也
  張九齡言於𤣥宗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於私計甚自得也臣愚謂欲治之本莫若重守令宐逐科定其資凡不歴都督刺史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歴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臺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逺者使無十年任外
  臣按天下之勢有內外要必上之人均其內外之勢而中持衡焉使不至於偏重外有治效擢之內職內有實績擢之外任如是則內外均矣
  𤣥宗疑吏部銓試不公御史中丞宇文融宻請分吏部為十銓以禮部尚書崔頲等十人掌之試判將畢召入禁中決定吏部尚書侍郎皆不得預呉兢表以為陛下曲受䜛言不信有司非居上臨人推誠感物之道昔陳平丙吉漢之宰相尚不對錢榖之數不問鬬死之人況大唐萬乘之君豈得下行銓選之事乎
  臣按君有君之職臣有臣之職君之職在乎任人臣之職在乎任事君不任人而自任則是君行臣職矣君行臣職則是以一身而代百工之事力有所不及慮有所不周日力有所不給本欲以防一人之姦而適足以長百姦本欲以虞一事之廢而適足以致百廢是故人君為治有一事則設一官用一官則司一事分曹而異局委任以責成葢以任之也專則其志不分於他務責之也切則其心不敢以茍且人君清心於上以照之而又持之以公守之以信是以事無不治而功無不成凡事莫不皆然而況夫求賢審官尤出治之要務烏可信人言任己私而不責成於有司哉唐𤣥宗乃以銓法散任於十人專任乎一己而不信用有司呉兢謂非推誠感物之道臣亦謂非為君任人之法也
  開元十八年裴光庭為吏部尚書始作循資格而賢愚一槩必與格合乃得銓授限年躡級不得踰越於是久淹不收者皆便之謂之聖書宋璟爭之不能得及光庭卒蕭嵩以為非求才之方奏罷之詔曰人年三十而出身四十乃得從事更造格以方正為差若循新格則六十未離一尉自今有異才高行聽擢不次然有其制而無其事有司守文奉式循資例如故
  臣按漢董仲舒對䇿已謂古之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則年勞之説漢已有之而未以為用人之法至後魏崔亮唐裴光庭始專以此立法其為法也一付之無心惟文移簿籍是稽歲月先後是據所謂銓量人物者徒建空名而已宋人有言賢才伏於下者資格礙之也職業廢於上者資格率之也士之寡廉鮮恥者爭於資格也民之困於暴政虐令者資格之人衆也萬事之所以刓弊百吏之所以廢弛法制之所以頽壞而不救者皆資格之失也
  徳宗時協律郎沈旣濟言於其君曰近世爵祿其失有四太入仕之門太多世胄之家太優祿利之資太厚督責之令太薄臣以為當輕其祿利重其督責夫古今選用之法其科有三曰徳也才也勞也今吏部甲令雖曰度徳居任量才受職計勞升敘然考校之法皆在書判簿歴言辭俯仰之間侍郎非通神不可得而知則安行徐言非徳也空文善書非才也累資積考非勞也茍執不失猶乖得人況衆流茫茫耳目有不足者乎葢非鑒之不明擇之不精法使然也王者觀變以製法察時而立政前代選用皆州府察舉至於齊隋署置多由請託故當時議者以為與其率私不若自舉與其外濫不若內收是以罷州府之權而歸於吏部此矯時懲弊之權法非經國不刋之常典臣請五品以上及羣司長官宰臣進敘吏部兵部得㕘議焉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屬聽州府辟用則銓擇之任委於四方結奏之成歸於二部必先擇牧守然後授其權高者先署而後聞卑者聽版而不命其牧守將帥或選用非公則吏部兵部得察而舉之聖主明目達聰逖聽遐視罪其私冒不慎舉者小加譴黜大正刑典責成授任誰敢不勉
  胡寅曰銓選年格之弊有志於治天下者莫不以為當革而莫有行之者豈皆智之不及歟葢以自不能無私而度人之不能公也自以不能知人而度人之亦不能知人也故寧付之成法猶意乎㧞十得五而己縱未可盡革如沈旣濟之論亦可救其甚弊俾吏部守按籍成法人才之賢否一不預焉大則委宰臣敘進下則聽州府辟舉其徇私不稱則吏部覺察御史按劾豈有不得人之患哉雖然世無不可革之弊以周漢良法崔亮裴光庭一朝而廢之則崔亮裴光庭所建何難改之有為政在人人存則政舉矣其本則係乎人君有愛民之意與否耳
  陸贄言於其君徳宗曰理道之急在於得人而知人之難聖哲所病聽其言則未保其行求其行則或遺其才校勞考則巧偽繁興而端方之人罕進徇聲華則趨競彌長而沈𨓆之士莫勝自非素與交親傋詳本末探其志行閱其器能然後守道藏用者可得而知沽名飾貌者不容其偽是以前代有鄉里舉選之法長吏辟舉之制所以明歴試廣㫄求證行能息馳騖也昔周以伯冏為太僕命之曰慎簡乃僚罔以巧言令色便僻側𡡾其惟吉士是則古之王朝命其大官而大官得自簡僚屬之明驗也後世捨僉議而重已權廢公舉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茍不出時宰之意者則莫致焉任重之道益㣲進善之途漸隘每須任使常苦乏人居常則求精太過有急則傋位不充臣待罪宰相即以上陳求賢審官粗立綱制凡是百司之長兼副貳等官及兩省供奉之職並因察舉勞效須加奬任者竝宰臣敘擬以聞其餘臺省屬僚請委長官選擇指陳才實以狀上聞一經薦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終身保任各於除書之內具開舉授之由得賢則進考増秩失實則奪俸贖金亟得則褒升亟失則黜免非止搜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下位亦可閱試大官前志所謂達則觀其所舉即此義也又曰宰輔常制不過數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極必不能徧諳多士傋閱羣才若令悉命羣官理須展轉詢訪若訪於親朋則是悔其覆車不易前轍之失也若訪於朝列則是求其私薦必不如公舉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詳擇恐不如委任長官謹柬僚屬所柬旣少所求亦精得賢有鑒識之名失實當闇繆之責況今之宰輔則往日臺省長官也今之臺省長官乃將來之宰臣也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業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臣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聖人制事必度物宜無求備於一人無責人於不逮尊者領其要卑者任其詳是以人主擇輔臣輔臣擇庶長庶長擇佐僚所任愈崇故所擇愈少所試漸下故所舉漸輕進不失倫選不失類以類則詳知實行有倫則杜絶儌求將務得人無易於此是故選自卑逺始升於朝者各委長吏任舉之則下無遺賢矣寘於周行既任於事者於是宰臣序進之則朝無曠職矣才徳兼茂歴試不踰者然後人主倚任之則海內無遺士矣
  胡寅曰陸相所請簡而易用要而易守
  臣按陸贄此言葢欲長官各舉其屬然後付宰臣敘進之也夫長官得其人則誠足以得人矣茍非其人恐不免有偏溺請屬之私是故其要尤在於敘進者之得其人也必其舉而不必其用寓賞罰之柄於其間斯善矣
  宋制凡入試有貢舉奏廕攝署流外從軍五等吏部銓惟注擬州縣官幕職文臣少卿監以上中書主之京朝官則審官院主之武臣刺史副率以上內職樞宻院主之使臣則三班院主之其後典選之職分為四文選曰審官東院曰流內銓武選曰審官西院曰三班院元豐定製而後銓注之法悉歸選部以審官東院為尚書左選流內銓為侍郎左選審官西院為尚書右選三班院為侍郎右選
  臣按宋銓選之法大畧如此然散主不一更革不常我朝文選則王於吏部武選則主於兵部自立國以來至於今日未甞有所更易可謂一代之定法也
  太祖詔吏部南曹以人才可付升擢者送中書門下引驗以聞上慮銓衡止慿資歴或英才沈於下僚故也臣按宋太祖此舉可謂得操縱之法人君誠能於常選之中不時㧞擢非獨人才無所淹沈而銓司亦知所憚而不敢不盡心也
  自真宗朝試身言書判者第推恩迺特詔曰國家覈吏治而以四事程其能爰命從臣精加詳考以成資闕為差擬率以為常後議者以身言書判為無益廼罷神宗熈寧四年遂定銓試之制凡守選者歲以二月八月試斷案二或律令大義五或議三道後増試經義法官同銓曹撰式考試第為三等上等免選注官優等升資如判超格無出身者賜之出身自是不復試判仍去免選恩格若歴任有舉者五人自與免試注官
  臣按宋初承唐制銓試亦用身言書判至熈寧四年始定銓試之制守選者試斷案即今試行移之比試律義即今試招擬之比試經義即今試論䇿之比然是時既試矣而又用人保舉歲試止於二月八月今制則循資序以進用歲凡六選至臨選時乃試焉臣竊以為國家用人敎養之於先而任用之於後茍當進用之初而無銓試之法則何以知其中之所藴才之所宜而校量以任用之哉我朝銓試之法大畧似宋往者專考文移設為假如以試之以觀其判斷處置其後或試䇿或試論又以觀其學問才識之所至也夫人才有能有不能或優於文學或長於政事取其所長皆可任用臣請兼夫三者而竝試之論䇿文移三者俱通為上通二者為中通一者為次中俱不通者為下既試之矣然所試者其人品高下才識能否未必皆稱其所缺之員故凡遇內外官有缺銓曹必須依次排比申達卿佐預為校量總會其當銓之官必所試之人其才與官相稱然後銓注宜於一歲之間每季之首循其資次豫集應選之人或一百或二三百每月一集而試之不待臨選始試恐取其一日之長其中有僥倖假代者也其所試之題或論或䇿或文移文移如判斷詞訟處置事宜問擬罪名催徵錢糧禁革姦弊之類俱依行移體式立為案卷或申呈或關牒或具本或出榜或作招擬彈章不拘定時遇本部有暇隙即署僚屬為監試等名目集監生而試之彌封巡監一如科試既試將所試卷批號等第附卷凡入選監生必須五試然後入選臨選之日又必竝試三題通以前累試者較之上等為京朝府貳州守之職中等為縣正府倅之職次中善於論䇿者為閒散之職善於行移者為煩劇之職下者為流外冗雜之職如此則用人不枉其才而庶官皆得人矣
  蘇軾言於其君曰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衆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祿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可畏者賦斂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是烏足䘏哉近歲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二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涖官之日淺而閒居之日長以其涖官之所得而為閒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臣按吏多而闕少在宋時猶一官而三人共之今待一官之闕不止三人也將因其故而不問歟則人才日積愈多及其資次而用之已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氣消沮筋力不逮用如是之人以理務治民而欲事妥民安難矣如一切汰而擇之則彼奔走仕途多歴年歲歸無生計以度餘生往往至於顛連失所況彼之所以衰老皆限於吾之資級使然仁人君子固有所不忍也蘇軾所謂彼雖有言亦不足畏嗚呼文王發政施仁必先無告伊尹一夫不獲以為己辜況士乃天民之秀者吾之立法不善使之至於衰老而又棄之是豈盛世之事乎為今之計必須調停之而使其入仕者有效用之實汰𨓆者無失所之嘆斯善矣本朝入仕之途其大者有二曰歲貢曰科舉歲貢之法每歲學校貢生員赴禮部試中補國子監生府學歲貢一人州學三年二人縣學二年一人以食廩先後為次則在學校者己有資格也科舉則每三年一開科中鄕試者赴禮部中試則授以官不中者送監肄業以俟下舉屢不第者亦以監生資次入仕科舉有定額歲貢有常數學校貢舉與吏部選調其人才適足以相當而無甚有餘不足之數洪武永樂以來選用者未聞乏人而需選者未聞淹滯葢以祖宗法制一定而有司奉行不敢有所更革也近世言者憫士子之在學校者多衰老乃開四十五歲入監之例其後又因國計不足立納粟上馬入監等名目是於科貢之外別開岐徑選用之調止於此數而入仕之路比舊加多其人才日積月累遂致數倍於前舊制各司歴事監生三閱月考過勤謹附名選簿仍留所司辦事臨選方行取用其實歴日期有多至二三年者後以坐監者數多減歴半年或一年即送吏部附選給假家居今有需次十年不得選者積累既久員數愈多迨將及萬是以一時人才在監肄業之數少在部聽選之日多臣恐積愈久而愈多不止此數也國家養才而不得用及其用之皆衰老昏眊不能事事之人此非獨人才之病其為國家之累也大矣嗟夫誾誾啾啾黌舍至不能容是乃國家人才之盛若夫充積於選調老SKchar而不得一官夫豈盛時所宜有哉此非但士子之不幸也夫國家之於人才亦猶人家之於子弟子弟白首而無室家為父兄者則必為之憂慮國家儲飬人才白首乃不得沾一命為君相者寧能不為之憂慮乎所以憂而慮之者非豫有以消息調停之不可也消息調停必使入仕者有及時效用之實汰𨓆者無後時失所之歎斯可矣然非在上者權其輕重知其緩急決然以必行而不以人怨為解則雖有可以消息調停之䇿亦不可行矣古人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而臣亦云一人怨何如千萬人怨怨之於一時者比之怨之無窮己者孰為多乎盍思曰我國家所恃以為治者人才也今日用人必循資格而人才需選者往往老於選調而不得及時以進用及用之太半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氣消沮筋力廢弛其不為身家子孫計者無幾失今不為之所猶七年之病而不求三年之艾也則夫異日所用者皆衰老之人衰老之人布滿天下而欲事理民安難矣事不理民不安亂亡之兆也且國家養士將何為乎為乎民而已天下之民多乎士多乎説者乃獨畏士之怨而不䘏民之怨何哉然則為今之計奈何請勅吏部通算本部需選監生自某年起至某年止總數若干人見到部者若干給假者若干本部以一年為率大約計用監生若干通計其數至某年方纔盡絶而又通行天下布政司府州縣查算聽選家居監生若干僃細開具年甲日期造冊申部然後請㫖選差卿佐有文學風力者齎敕詣各布政司會同巡按二司聚集聽選監生於總會處開塲考試略如科試初日於經書中出論一道試之次日試時務䇿及行移各一道三題全通者為上通二者為中通一者為下全不通者為不中其中者造冊送部依次選用不中者為民中者之中有不願仕者上等者遙授以京秩致仕有文學者授以助敎學録之類有政事者授以監事序班之類免其戶丁三名差役中等者授以在外八品職名優免二丁下等者賜以冠帯免其一丁無丁者以本里內閒丁給之其有未試之前告願免試者如下等之例如此則仕者得以效用而不仕者不致失所矣雖然此特一時不得已權宜救弊之䇿耳是豈祖宗所以敎養人才之初意哉夫聖朝設立學校選擇師儒以敎生徒優以廩餼免其差役優游之以歲月欲其成才以為國家之用士子立志務學底於成立以圖補報是為不負作飬之恩顧乃茍延歲月虛廢廩給至於衰邁尚不能措一辭如此之徒上孤聖恩下辱學校雖加以成周簡不肖之法屏之逺方終身不齒亦不為過但彼之所以衰老者固由其不能奮發勉勵之罪然亦以我之昧於事體者妄開倖門擠塞仕路有以扼之故也彼既自知其愆不願就試姑為此一時不得已救弊之䇿要之不可為訓也自此以後凡科舉歴事一遵祖宗成法於此二途之外不得別開入監門路以復洪武永樂之盛則人才不至於淹滯賢否不至於混殽矣今日求賢為治之務誠莫有急於此者或曰如此則選途固清矣其郡邑學校之中有生員年已近艾而未得出身者何以處之曰學校之中生員年已長大不通文理者充吏為民朝廷已有定例惟夫學問有成年歲長大欲進之則資次未應欲𨓆之則學行可取往往老SKchar學校中可惜也竊見今吏部歲貢生員初試中未到監者往往試選為敎職各有假手於人以圖僥倖不若就學校生員中稽考年四十五以上食廩將及十年及曽歴鄉試六次入塲者命提學憲臣會同巡按及藩臬二司每五年一次考驗其中有通三塲者試中録其所試文字連人送部考試仍令坐監一年循次待闕專用以為敎職如此則學校之生徒亦無有老死不用者矣
  軾又曰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於吏部吏部以其資考逺近舉官之衆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歲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歲以物故罪免者幾人而増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於賢不肖之間而無有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於時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啟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必如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姦也
  臣按蘇軾既言用人不可有一定之制又言不可開驟進之門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誠如其言則任法既不可任人又不可然則如之何而可也軾固言法者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要必任用得其人使之於常法之中隨其資格之所當得者寓夫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進𨓆之權於截然可必之中而有隠然不可必之機則人法兼行資望竝用而士無淹滯驟進之弊而國家皆得人以為用矣
  胡寅曰夫人各有才而其用不同故自古取才必有數路猶患其狹今徒以進士任子而欲盡天下之才多見其有遺矣必欲賢能皆為吾用當舉古人取士之制或以鄉舉或以進士或以恩任或設科目或許辟召或聽自薦或令引類合四海之內三年之中以五百人為率而均其數於衆流為宰相者因任原省是非賞罰各不失當焉率是以行雖起衰亂之俗而躋三王之制可也何停年格之足用乎
  臣按資格用人幾千年於茲一旦欲革而去之誠難矣非上有剛明之君下有公正之臣不可以議此也然繼世之君未必皆賢任事之臣未必皆稱與其用能鑒別之明以顯吾智力有餘於一時孰若立可持循之法以輔吾子孫不足於久逺哉必也立為一定之法而於定法之中隨時補弊而不出於法之外斯善矣請即今日選法言之祖宗以來文武竝用文選主於吏部武選主於兵部兵部之選武臣其始也以功次而用其後也純用任子之法父死子繼無子者兄若弟繼之有定格也若夫都指揮以至都督則以才能擢用焉又不專於資格矣文臣入仕之途非一端其大者有三進士也監生也吏員也吏員資格其崇者止於七品用之為佐貳幕職監當筦庫之職非有保薦者不得為州郡正員監生則出自學校之貢選及舉人試進士不第者其肄業太學也循資以出先歴事於府部諸司然後次其名於選曹循資而考之以定其高下而授以職焉監生吏員二者雖各有資格進士初任亦循其甲第及其不次擢用往往越常調焉是又不專在於資格也此我聖祖立法用人之深意誠有前代所不及者然而用之既久不能無弊武臣之弊則天下衛所有定數設官有定員
  世襲之官恆滿其位繼繼繩繩銷減無幾新立功次之人則又日增月益無有限極不知其後將何以處之也所謂文臣之弊近年以來吏員需選者人多缺少計其資次乃有老死不能得一官者而監生尤甚嗚呼我朝立國以來百餘年矣前此未聞人才有如此淹滯者而今乃有之是豈無其故哉盍求所以致此之由特命用事之臣博論深究以求善處之術必使仕路澄澈選法疏通所進者皆及時有用之才所𨓆者免失職無聊之歎如此則可以復祖宗之舊而制治保邦於萬年矣
  以上公銓選之法臣按天下之事其利害得失恆相半而朝廷所立之法亦然且如資格以用人說者謂此法既立之後庸碌者便於歴級而升不致沈廢挺特者脫頴而出遂至邅廻則是資格不可有也然未有此法之前選司注官有老於下位三十年出身不得祿者則又是資格不可無也然則資格用人其利害得失如何嗟夫天生斯民賢智者恆少而愚不肖者恆多天下之事鉅而重者又常不若細而輕者之為衆也是故人君為治用天下之人以理天下之事寧不欲人人皆用其賢且智也然人品有高下事體有大小官職有崇卑量其事而設其官隨其官而用其人必使官與事稱人與官稱則事無不理而政務舉治道成矣然人品高下之中又有高下事體大小之中又有大小官職崇卑之中又有崇卑不可以一律齊也於其不可一律齊之中而設官以總持之使之各得其劑量焉如權衡之稱物尺度之度物輕重短長各適其可而不倚於一偏非得其人不可也然人不常得於是不得已而任之以法焉使朝廷常得人而任之則雖無法亦可也如其人之不常有何此古人用人貴於人法兼用也夫羣千百人之才品而決於一二人之耳目茍無簿籍之稽考法制之禁限資次之循歴而欲一一記憶之人人掄選之吾恐其智有所不周力有所不逮日有所不給矣而況夫偽妄詐冒請託干求那移䝉蔽姦計百出者哉由是觀之人固不可以不任而法亦不可以不定守一定之法而任通變之人使其因資歴之所宜隨才器之所能而量加任使非不用資格亦不純用資格不用資格所以待非常之才任要重之職釐煩劇之務用資格所以待才器之小者任資歴之淺者釐職務之冗雜者其立為法一定如此而又得公明之人以掌銓衡隨才授任因時制宜而調停消息之於常調之中而有不常之調調雖若不常而實不出乎常調範圍之外人以漸而用而出類之才則不以漸官以次而升而切要之職則不以次非有大功徳大才能及國家猝有非常之變決不㧞卒為將徒步而至卿相也我祖宗立法之善超越前代未甞不用資格而有不用者焉雖若不分流品而實未甞不分焉何則今制文職四品及在京堂上官在外方面五品以上官有缺員皆具名以聞自五品以下吏部始得銓注此所謂用資格而有不用者也自尚書侍郎以下惟才是用雖若不分流品然翰林院國子監非通經能文者不授之其於流品又未甞不分焉臣寮之在任也則得推舉不次用之既滿秩到部則必考其功蹟按常調以用焉祖宗良法美意有如此者此又萬世所當遵守而不可更革者也
  大學衍義補卷十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一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嚴考課之法
  舜典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熈
  蔡沈曰考核實也三考九載也九載則人之賢否事之得失可見於是陟其明而黜其幽賞罰明信人人力於事功此所以庶績咸熈也
  臣按此萬世考課之祖夫三年者天道一變之節也至於九年則三變矣天道至於三變則人事定矣蓋人之立心行事未必皆有恆也鋭於前者或退於後勤於始者或怠於終今日如此而明日未必皆如此此事則然而他事則未必然暫則可以眩惑乎人乆則未有不敗露者也為政於三年六年不變固可見其槩矣安知其後何如哉必至於九年之乆而不變則終不變矣於是從而黜陟之聖人立法緩而詳詳而盡真可以為萬世法也豈但使一世之庶績咸熈而已哉萬世用之而萬世咸熈矣帝世立此法以來後世多不能遵用或以一年為一考或以三十月為一考或以六期為斷或以三年為斷未有若我朝本帝世考績之法以為一代之法百世相承者也
  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十二年也王乃時廵考制度於四岳諸侯各朝於方岳大明黜陟
  蔡沈曰五服侯甸男采衛也六年一朝㑹京師十二年王一廵狩時廵者猶舜之四仲廵狩也考制度者猶舜之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等事也諸侯各朝方岳者猶舜之肆覲東後也大明黜陟者猶舜之黜陟幽明也疏數異時繁簡異制帝王之治因時損益者可見矣
  臣按今制三年方面及府州縣官一朝覲即此六年五服一朝之制也但周有廵狩之制而諸侯朝以六年而今則三年一朝耳來朝之臣各以其所治須知之事造冊以獻於朝廷是考制度之餘意也政績舉者有賞擢之典否則廢黜焉是亦大明黜陟也斯制也一見於虞書後千載餘復見於周官周至於今日幾三千年矣僅再見焉漢唐宋皆無之嗚呼此聖祖制治保邦所以卓冠乎百王也歟
  周禮太宰嵗終則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㑹大計也聽其致事聽其事來至者之功狀而詔王奏白於王廢置有功者置之進其爵無功者廢之退其爵三嵗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
  臣按周禮月終則有月要旬終則有日成則是日月皆有考也至於一嵗之終則有嵗㑹則是一嵗有考也於是嵗終大計則聽其所致之事詔王行廢置之法然猶各計其所治之當廢當置者而未行誅賞也至於三年之乆則大計羣吏之治相與比較而行誅賞之法焉其考以日也宰夫受之考以月也小宰受之考以嵗也大宰受之每嵗而詔於王至於三嵗則誅其幽而賞其明此三代盛時考核嚴而㑹計當上下相維體統不紊也其以此歟
  小司徒嵗終則考其屬官之治成治事之計而誅賞令羣吏正要㑹而致事
  小司冦嵗終乃命其屬入㑹㑹計之狀乃致事謂致事與王臣按先儒謂成周六卿先考其屬官而後倡牧伯牧伯從而考諸侯考課既備然後上之天子故周官六卿每嵗則詔王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西漢課郡國守相而丞相九卿則雜考郡國之計書至天子則受丞相之要漢去古未逺故猶有古意今制內外諸司各自考其官屬然後達於吏部吏部定其殿最聞於朝廷以行黜陟亦是此意
  漢法以六條察二千石嵗終奏事舉殿最
  漢郡守辟除令長得自課第刺史得課郡國守相而丞相御史得雜考郡國之計書天子則受丞相之要臣按漢考課之法史所不載惟嵗竟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見於丙吉傳尹翁歸為扶風盜賊課常為三輔最韓延夀為東郡太守斷獄大減為天下最陳萬年鄭昌皆以守相髙第入為右扶風義縱朱博皆以縣令髙第入為長安令散見於各人之傳由是以觀其一代考課之典必有成法可知矣
  武帝時董仲舒對䇿曰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亷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
  胡寅曰後世治不及古者其大有三人君之取士用人任官不師先王也取士莫善於鄉舉里選莫不善於程其詞章也用人莫善於因人任職莫不善於用非其所長也任官莫善於久居不徙莫不善於轉易無方也莫善焉者古皆行之莫不善焉者後世皆蹈之自漢魏以來董子所謂是者蔑不復舉所謂不是者附益増損以為典常亷恥道喪愚不肖居人上為斯民病豈有量哉必也畧法先王盡蠲宿𡚁明君賢相斷而行之其庶幾乎徧得賢才森布中外致君堯舜而措俗成康乎
  臣按仲舒所謂積日累久以為功是即周官司士以久奠食者也然司士詔王必先之以徳詔爵以功詔祿以能詔事而後及於以久奠食焉後世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則不復考其徳功與能惟以日月先後為斷是則古人所以詔王者有三而今世僅用其一也以是用人任官而欲其亷恥不貿亂賢不肖不渾淆難矣然則天下之大官職之多奚啻千萬不斷以嵗月而欲一一別其稱否其道何繇曰立為考校之法就積日累久之中而分徳功與能之目常才則循夫一定之資異才則有不次之擢如董子之䇿小才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才雖未久不害為輔佐則人知所興起莫不竭力盡知務治其業以赴功而亷恥不至貿亂賢不肖不至於渾淆而國家之政務無不脩舉矣
  宣帝始親政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奏事敷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二千石有治理效輙以璽書勉勵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又詔令郡國嵗上繫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各縣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
  黃龍元年詔曰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亂
  臣按漢宣帝綜核名實之主也故於考課之法特嚴考試功能有治理效輙以璽書勉勵選用所表郡國上繫囚有笞掠瘐死者又詔丞相御史課殿最然猶恐其上計簿具文欺謾又使御史按之使其毋以偽亂真噫善有賞惡有罰而又命御史按之恐其具文宣帝如此綜核而在當時王成猶以偽増戶口受賞人偽之難防也如此況漫不加意者乎本朝在京官考滿吏部既考之而都察院又覈其實在外則州若府及藩司既考而又考之於憲司是亦漢人命御史察其非實毋使真偽相亂之意
  東漢之制太尉掌四方兵事功課嵗盡即奏其殿最而行賞罰司徒掌人民事功課嵗盡則奏其殿最而行賞罰司空掌水土事功課嵗盡則奏其殿最而行賞罰臣按此東漢考課之事所謂太尉司徒司空者漢世之三公也各於嵗盡而奏其殿最以行其賞罰則失於太驟非復有虞三載一考之制矣
  漢制州牧奏二千石長吏不任位者事皆下三公三公遣掾吏按驗然後黜退光武時用明察不復委任三府而權歸刺舉之吏朱浮上疏曰陛下不用舊典信刺舉之官黜鼎輔之任至於有所敷奏便加退免覆案不闗三府罪譴不𫎇澄察陛下以使者為腹心使者以從事為耳目是謂尚書之平決於百石之吏故羣下苛刻各自為能兼以私情容長増愛故有罪者心不厭服無咎者坐被空文非所以經盛衰貽後王也
  臣按考課之法先委之長吏然後以達大臣必須按驗得失然後上聞以憑黜陟則吏之臧否咸當其實而人知所勸懲也茍惟長吏之言是信固不可而不信之亦不可此為治所以貴乎得人而綜核名實而信賞必罰也仰惟本朝三年一朝覲天下布政按察諸司府州縣官吏各齎須知文冊來朝六部都察院行查其所行事件有未完報者當廷劾奏之以行黜陟近嵗為因選調積滯設法以疏通之輙憑廵按御史開具掲帖以進退天下官僚不復稽其實蹟録其罪狀立為老疾罷軟貪暴素行不謹等名以黜退之殊非祖宗初意按舊制官員考滿給由到部考得平常及不稱職者亦皆復任必待九年之乆三考之終然後黜䧏焉其有縁事䧏職除名亦許其伸理雖當臨刑亦必覆奏其愛惜人才而不輕棄絶之如此可謂仁之至義之盡矣彼哉何人立為此等名目其所謂素行不謹者尤為無謂則是不復容人改過遷善凡經書所謂改過不吝過則勿憚改皆非矣夫人自㓜至壯自壯至老其所存所行安能事事盡善而無過舉哉不仕則已一履外任稍為人所憎疾則雖有顔閔之行有所不免矣竊觀漢時長吏不任位者三公遣掾吏案驗然後黜退其後不任三府而權歸刺舉之吏朱浮謂有罪者心不厭服無咎者坐被空文意當時長吏雖心不厭服然猶有罪可名雖被空文然猶有文可考今則加以空名如死後節惠之諡受此曖昧不明之惡聲以至於沒齒齎恨況貪者未必暴暴者未必貪老疾未必老疾罷軟未必罷軟素行不謹不知何所指名又何以厭服其心哉宋韓億為執政每見天下諸路攟拾官吏小過輙不懌曰天下太平聖主之心雖草木昆蟲皆欲使之得所仕者大則望為公卿次亦望為侍從下亦望為京朝官奈何錮之於聖世嗚呼禁錮人於聖世固非太平美事然使天下失職之人布滿郡縣亦豈朝廷之福哉伊尹曰一夫不獲時予之辜當道君子尚慎思之
  晉武帝時杜預承詔為黜陟之課其畧曰古者設官分職以頒爵祿𢎞宣六典以詳考察然猶倚明哲之輔疇咨博訪敷奏以言及至末代疑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煩官方愈偽法令滋彰巧飾彌多今莫若委任達官各考所統在官一年以後每嵗言優者一人為上第劣者一人為下第因計偕以名聞如此六載王者總集採按其六嵗處優舉者超用之六嵗處劣舉者奏免之其優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少者左遷之
  臣按杜預此注亦是以六年為滿考非復有虞之制也然每嵗達官各考所統六年而後黜陟之其法亦善蓋明著奏牘以上聞視彼後世暗加詢訪而無案牘可稽得於風聞而無實蹟可驗者固為優也
  唐考功之法考功郎中員外郎各一人掌文武百官功過善惡之考法凡百司之長嵗較其屬功過差以九等大合衆而讀之流內之官敘以四善一曰徳義有聞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稱四曰恪勤匪懈自近侍至於鎮防有二十七最一曰獻可替否拾遺補闕為近侍之最二曰銓衡人物擢進才良為選司之最三曰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清激濁褒貶必當為考較之最四曰禮制儀式動合經典為禮官之最五曰音律克諧不失節奏為樂官之最六曰決斷不滯予奪合理為判事之最七曰部統有方警備無失為宿衛之最八曰兵士調習戎裝充備為督領之最九曰推鞫得情處斷平允為法官之最十曰讐較精審明於利害為較正之最十一曰承㫖敷奏吐納明敏為宣納之最十二曰訓導有方生徒充業為學官之最十三曰賞罰嚴明攻戰必勝為軍將之最十四曰禮義徳行肅清所部為政教之最十五曰詳祿典正詞理兼舉為文史之最十六曰訪察精審彈舉必當為紏正之最十七曰明於勘覆稽失無隠為勾簡之最十八曰職事脩理供承彊濟為監掌之最十九曰功課皆充丁匠無怨為役使之最二十曰耕耨以時收穫成課為屯官之最二十一曰謹於蓋藏明於出納為倉庫之最二十二曰推歩盈虛究理精宻為厯官之最二十三曰占𠉀醫卜效驗多著為方術之最二十四曰簡察有方行旅無壅為關津之最二十五曰市廛弗擾姦濫不行為市司之最二十六曰牧養肥碩蕃息滋多為牧官之最二十七曰邊境清肅城隍脩理為鎮防之最一最四善為上上一最三善為上中一最二善為上下無最而有二善為中上無最而有一善為中中職事粗理善最不聞為中下愛憎任情處斷乖理為下上背公向私職務廢闕為下中居官諂詐貪濁有狀為下下此所謂九等也凡定考皆集於尚書省唱第然後奏
  臣按唐考課之法凡百司之長嵗較其屬功過差以九等則是以每嵗而考之亦非有虞三載三考之制然以後世考課之法較之猶有可取者焉以其詳於善而畧於最也蓋善以著其徳行最以著其才術以善與最相為乘除分為九等以考中外官上者加階其次進祿其下奪祿又在下解任亦庶幾古人黜陟之微意也歟
  宋初循舊制文武常叅官各以曹務閒劇為目限考滿即遷太祖謂非循名責實之道罷嵗月敘遷之制置審官院考課中外職事受代京朝官引對磨勘非有勞績不許進秩其後立法文臣五年武臣七年無贓私罪始得遷秩其七階選人謂從政郎宣教郎文林郎通直郎承直郎承議郎奉議郎則考第資序無過犯或有勞績者逓遷謂之循資凡考第之法內外選人周一嵗為一考欠日不得成考三考未替更周一嵗書為第四考己書之績不得重計其後又立審官院考課院凡常調選人流內銓主之奏舉及歴任有私累者考課院主之
  臣按宋考課之法其初立法文臣五年武臣七年其後考第之法以一年為一考皆非有虞考績之法然既有吏部又有審官院考課院則失之重復又非成周六典之制
  司馬光告於其君仁宗曰自古得賢之盛莫若唐虞之際然稷降播種益主山林垂為共工龍作納言契敷五教臯陶明刑伯夷典禮後䕫典樂皆各守一官終身不易今以羣臣之才固非八人之比乃使之遍居八人之官逺者三年近者數月輙以易去如此而望職事之脩功業之成不可得也設有勤恪之臣悉心致力以治其職羣情未洽績效未著在上者疑之同列者嫉之在下者怨之當是時朝廷或以衆言而罰之則勤恪者無不解體矣姦邪之臣衒奇以譁衆養交以市譽居官未久聲聞四達蓄患積𡚁以遺後人當是時朝廷或以衆言而賞之則姦邪者無不爭進矣所以然者其失在於國家采名不採實誅文不誅意夫以名行賞則天下飾名以求功以文行賞則天下巧文以逃罪矣
  臣按光所謂采名不採實誅文不誅意二言者切中後世考課之𡚁人君用人誠能專而久則人人得以盡其才究其用而人所毀譽之言久亦自定於是因其名而責其實就其文以求其意則用舎當而賞罰公矣
  司馬光曰為治之要莫先用人而知人聖人所難也故求之毀譽則愛憎競進而善惡混淆考之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真偽相冒要其本在至公至明而已人主詢諸人而決諸已使各長官自考其屬而宰相總之天子定其賞罰則何勞煩之有又曰考績之法唐虞所為當世之官居位久而受任專立法寛而責成逺故鯀之治水九載弗成然後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然後賞其功非但效米鹽之課責旦夕之效也
  臣按本朝以百官考課之法屬之吏部內外官皆以三年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始行黜陟之典是則有虞之制也官滿者則造為牌冊備書其在任行事功績屬官則先考於其長書其最目轉送御史考核焉亦書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狀書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稱二曰平常三曰不稱既書之引奏取㫖令復職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計前二考之所書者以定其升䧏之等其立法之簡而要詳而盡漢唐以來所未有也其以御史考核即漢宣命御史考殿最也書以考語即唐人第其善最也稽其牌冊引以奏對即宋人之引對磨勘也以一人之制而兼各代之所長而又本於有虞三考黜陟幽明之意豈非萬世之良法歟
  以上嚴考課之法臣按吏部職任之大者莫大於銓選考課銓選是以日月計其資格之淺深而因以試用考課是以日月驗其職業之脩廢而因以升降其初入仕也以資格而髙下其職其既滿考也以考課而升䧏其官自古求賢審官之法不外乎此二途而已誠能擇吏部之卿佐俾自擇其屬秉銓衡者量才於資格之中覈功過者抜才於考課之外惟公惟明不偏不黨則國家有得人之效事妥民安而制治保邦之本立矣
  正百官
  崇推薦之道
  易泰初九拔茅茹茅根之相連者以其彚類也征吉
  程頥曰君子之進必與其朋類相牽援如茅之根然抜其一則牽連而起矣君子之進必以其類不唯志在相先樂於與善實乃相賴以濟故君子小人未有能獨立不賴朋友之助者也自古君子得位則天下之賢萃於朝廷同志協力以成天下之泰小人在位則不肖者並進然後其黨勝而天下否矣蓋各從其類也
  臣按進一君子則衆君子進進一小人則衆小人進此泰之初九所以有抜茅茹以其彚之象也夫致泰之道亦多端矣而作易聖人必以是而繫於一卦之初者以見人君欲財成輔相天地以左右乎生民者非得衆君子以為之佐不可以成泰功也此致治者所以必慎於用人專於委任以致夫泰治而又崇推薦之道以保其泰於悠乆焉
  周官曰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
  王安石曰道二義利而已推賢讓能所以為義大臣出於義則莫不出於義此庶官所以不爭而和蔽賢害能所以為利大臣出於利則莫不出於利此庶官所以爭而不和庶官不和則政必雜亂而不理矣稱亦舉也所舉之人能脩其官是亦爾之所能舉非其人是亦爾不勝任古者大臣以人事君其責如此臣按有虞之朝命禹為百揆而禹則遜之稷契臯陶命垂為共工而垂則遜之殳斨伯與益之遜於朱虎熊羆伯夷遜於䕫龍噫君以其人為賢能而用之而其人不自賢不自能而推之賢讓之能其相與和穆也如此此百官和於朝而庶績所以咸熈也歟成王仰惟唐虞建官之意而時若之而以推賢讓能望其臣蓋欲其效虞廷之九官濟濟相讓也而又戒之曰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其切望之也深矣
  春秋穀梁傳曰學問無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譽不聞友之罪也名譽既聞有司不舉有司之罪也有司舉之王者不用王者之過也
  臣按此言則為臣者見賢而不舉為君者其臣舉賢而不能用鈞為有失
  左傳襄公三年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讐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祁奚子於是羊舌職死矣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職之子伯華於是使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稱其讐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舉其偏不為黨解狐得舉祁午得位伯華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舉善也夫唯善故能舉其類詩云維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臣按他書有曰祁奚為大夫請老晉君問孰可使嗣對曰解狐可君曰非子之讐乎對曰君問可非問讐也又問孰可以為國尉對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乎對曰君問可非問子也君子謂祁奚外舉不避仇讐內舉不避親戚可謂至公矣其言比左氏尤為明白至其所謂公之一言真誡人臣舉賢輔君之要道也
  解狐與荊伯抑為怨簡子問於狐曰孰可以為上黨守對曰荊伯抑可簡子曰非子之讐乎對曰臣聞忠臣舉賢不避仇讐其廢也不阿親近簡子曰善遂以荊伯抑為守
  臣按先儒有言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又曰恩讐分明非有徳者之言況人臣事君莫大於薦賢為國茍以親仇之故而有所避就焉則其人可知矣
  論語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朱熹曰賢有徳者才有能者舉而用之則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脩矣
  程頥曰人各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仲弓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則一心可以興邦一心可以喪邦只在公私之間爾
  臣按聖人言雖至近上下皆通孔子此言雖為仲弓為宰而發然推而廣之使人君之治天下在朝之臣各舉其所知之賢才則人人所知者皆舉而用之而天下之賢才無遺者矣
  孟子曰言無實不祥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
  張栻曰天生斯賢以為人也蔽賢之人妨賢病國不祥孰甚焉
  臣按天生賢才以為君用人能引而進之其為祥也大矣媢疾之人蔽之而不容其進非但不祥於其身國而不幸有斯人豈非大不祥哉漢詔有雲蔽賢䝉顯戮以是不祥之人投諸豺虎有北可也
  荀卿曰下臣事君以貨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臣按或人問報國孰為大曰薦賢為大蓋竭一身之智力其效少竭衆人之智力其效多由是以觀則人臣之所以事其君者其髙下可知矣
  漢武帝詔曰朕深詔執事興亷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或至闔郡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䝉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不舉者罪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亷不勝任也當免
  臣按未用之賢其進與否在公卿大夫之見任者後世立法因其所舉賢否而坐其舉主則有矣未有以賢之不進而誅其見任者以責其必進者也漢去古未逺故其詔令之頒猶有古意存焉
  魏明帝時士人多務進趨亷遜道缺劉寔著崇讓論以矯之其畧曰古者聖王之化天下所以貴讓者欲其出賢才息爭競也夫人情莫不皆欲已之賢故勸令讓賢以自明故讓道興賢能之人不求而自至矣至公之舉自立矣百官具任為百官之副亦具矣一官缺擇衆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審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讓於上下皆化之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夫在官之人其中賢明者亦多矣豈皆不知讓賢為貴耶直以時皆不讓習以成俗故不為耳
  臣按唐宋舉官自代之制蓋本寔之此論非獨可以見其人材用之實亦足以崇推讓之風焉
  唐狄仁傑薦張柬之姚元崇桓彥範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仁傑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
  張説喜推籍後進善用人之長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澤典章成一王法始知進賢院嘗薦張九齡可備顧問説卒上思其言召為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臣按為大臣者皆能如狄仁傑張説之薦賢其為國家治道之助多矣李克曰達觀其所舉二臣之所舉如此則其人之賢可知也已
  崔祐甫為相薦舉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徳宗嘗謂之曰人言卿所用多渉親故何也對曰臣為陛下擇百官不敢不詳慎茍平生未之識何以諳其才行而用之
  司馬光曰用人者無親疎新故之殊惟賢不肖之察其人未必賢也以親故而取之固非公也茍賢矣以親故而舎之亦非公也天下之賢非一人所能盡若必待素識而用之所遺亦多必也舉之以衆取之以公而己不置毫髮之私於其間則無遺才曠官之病矣
  文宗時中書門下奏請京兆河南尹及天下刺史各於本府本道常選人中擇堪為縣令司録録事參軍人具課績才能聞薦如刺史所舉併兩人得上下考者就加爵秩在任年考已深者優與進改如犯贓至一百貫已下者舉主量削階秩一百貫已上者移守僻逺小郡臣按人之難知而節之易變者莫如利今日不取安保其他日之皆不取哉此事不取安保其他事之皆不取哉人固難保矣而所以坐人罪者又未必皆得其實此連坐舉主之法名雖美而實未易行也
  五代周世宗令翰林學士兩省舉令録除官之日仍署舉者姓名若貪穢敗官並當連坐
  胡寅曰保任天下之至難也夫中人以上不萬一焉中人固不易得矣中人以下滔滔是也迫禍難處困窮臨勢利怵交黨此改行易守之㑹也中人者一出一入焉忍與不忍敢與不敢相權於中未至於甚忍而不敢之心勝怵迫甚矣不忍而敢之心決此人情之大常物理之必至也誠知其人今不為是安知其他日渝與不渝也而況其下者乎故連坐之法似美而實𡚁似美故其初激昻實𡚁故其終廢格若曰吾姑嚴為之防爾則姦人窺之其𡚁益甚然則奈何曰人君惟典學明道識拔真賢以為輔相則有成材之具得人之方如儲木於山育魚於淵惟君所取此非一日之力也立法保任茍給目前䇿之下也
  臣按胡寅所謂人君典學明道識抜真賢以為輔相則有成材之具得人之方此推本反己之論
  宋太宗雍熈二年令翰林學士兩省御史臺尚書省官各於京官幕職州縣中舉可升朝者一人端拱三年令宰相以下至御史中丞各舉朝官一人為轉運使臣按宋朝內外官皆責令在廷大臣舉薦不顓顓用選法也
  端拱四年令內外官所保舉人有變節踰濫者舉主自首原其罪
  臣按舉主連坐之法行之乆矣而此又立舉主自首原罪之比蓋以所舉之人事未彰露即許首原既已彰露必坐以連坐之罪此法茍行則所舉及受舉之人咸知懼矣
  真宗詔每年終翰林學士以下常叅官並同舉外任京朝官三班使臣幕職州縣官各一人明言治行堪何任使或自已諳委或衆共推稱至令閤門御史臺計㑹催促如年終無舉官狀即奏聞當行責罰
  臣按宋朝人君切於舉賢如此可以為後世法
  真宗復舉官自代之制常參官及節度觀察防禦使刺史少尹畿赤令並七品以上清望官授訖三日內上表讓一人以自代在內者於閤門投下在外者附驛以聞其表付中書門下每官闕則以見舉多者量而授之臣按此舉官自代之制誠能舉而行之吏兵二部各立簿籍二編次所讓表狀一以進內一以留司據此以為銓用升擢之資其於進用賢才不為無益
  司馬光言於其君哲宗曰人之才性各有所能知人之難聖賢所重若專引知識則嫌於挾私難服衆心若止循資序則官非其人何以致治莫若使在位達官人舉所知然後克協至公野無遺賢矣欲乞以十科取士一曰行義純固可為師表科如韓嵩之薦韓休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如李嶠之薦李邕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如謝安之薦謝𤣥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如匡衡之薦孔光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如蕭望之之薦薛廣徳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如張説之薦張九齡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如魏元忠之薦吳兢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如袁盎之薦張釋之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如李祐之薦李巽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如丙吉之薦於定國應職事官自尚書以下每嵗於十科中舉三人中書省鈔録舉主及所舉官姓名嵗終不舉及人數不足按勅施行或遇在京及外方有事執政各隨所舉之科選差
  臣按天下人才不拘拘於此十科況其各科之中所當用者亦有多寡不同臣愚以為當如蘇洵所云書曰載采采舉人者當明著其跡曰某人亷吏也嘗有某事知其亷某人能吏也嘗有某事知其能雖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舉之狀其特曰亷能而己者不聽如此則取人之路廣當道者量其才器而用之庶乎其得人矣
  英宗時詔中外臣僚於文資官內不以職位髙下舉行實素著官政尤異可備升擢任使之人又於諸司使以下至三班使臣內舉其堪充將領及行陳任使之人司馬光言臣始聞之不勝慶抃既而議者皆言數年之前亦有此詔所舉甚衆未聞朝廷曽有所陞擢今茲蓋亦脩故事飾虛名而已非有求賢之實也若果如此誠有何益乞將今來臣僚所舉之人隨其資敘各置一簿編其姓名留之禁中其副本䧏付所司遇文武官員有闕應係上件差遣者並乞於所舉官簿內資敘人中親加選擇㸃定
  臣按光所言數年前亦有此詔而今之所行亦是脩故事飾虛名而已此切中後世詔令之𡚁非但求賢一事然也所謂置簿禁中一説尤為切要但欲遇闕親為㸃定似乎未善臣愚以為必須待所司各擬以聞然後據此簿考其當否以㸃定之如此則人君於一世之人才皆有所據以知其人亦可因所舉之得失以知其人之賢否
  蘇軾曰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長吏舉之又恐其舉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長吏任之他日有敗事則以連坐其過惡重者其罪均且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矣今日為善而明日為惡猶不可保況於十數年之後其㓜者已壯其壯者已老而猶執其一時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過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彊為善以求舉惟其既以致官而無憂是故蕩然無所不至方其在州縣之中長吏親見其亷謹勤幹之節則其勢不可以不舉又安知其終身之所為哉一縣之長察一縣之屬一郡之長察一郡之屬職司者察其屬郡者也此三者其屬無幾耳其貪其亷其寛猛其能與不能不可謂不知也今其屬官有罪而其長不即以聞他日有以告者則其長不過為失察其去官者又以不坐夫職司察其屬郡郡縣各察其屬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罰之甚輕又曰今之世所以重發贓吏者何也夫吏之貪者其始必詐亷以求舉舉者皆王公貴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莫不愛其同類等夷之人故其樹根牢固而不可動蓋以連坐者多故也如盜賊質刼良民以求茍免為法之𡚁至於如此亦可變矣如臣之䇿以職司守令之罪罪舉官以舉官之罪罪職司守令今使舉官與所舉之罪均縱又加之舉官亦無如之何終不能知終身之亷者而後舉特推之於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職司守令彼其勢誠有以督察之
  臣按蘇軾此言蓋以職司守令於其屬有可督察之勢而欲以舉官之罪罪之夫職司守令在其人今日之己任則為其屬其屬有罪而不察固有罪矣若夫舉官前日之所舉而今日有罪彼又何預哉臣愚以為宜令舉主於初舉之時明具保任連坐之狀若其所舉之人有不如所舉許其於事情未露之前具實發覺之則原其繆舉之罰如此則舉人者有所恃而敢於薦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受舉者有所畏而不敢改節矣
  以上崇推薦之道





  大學衍義補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二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正百官
  戒濫用之失
  易解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大傳曰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程頥曰六三隂柔居下之上處非其位猶小人宜在下以負荷而且乘車非其據也必致寇奪之至雖使所為得正亦可鄙吝也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為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
  臣按人品有君子小人之別而其所事亦有君子小人之異人君用人當隨其人品而使之各事其事則君子小人各止其所而無有非所據而據者矣非惟君子小人各安其心而天下之人亦莫不安之矣上下相安而無暴慢之失君子而乘君子之器小人而任小人之事凡居尊貴之位者皆世所謂君子也凡任卑賤之事者皆世所謂小人也上不慢而下不暴則孰敢萌非分之望也哉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鼎實也其形渥赧汗也形渥本義以為刑剭謂重刑也
  子曰徳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程頥曰大臣之位任天下之事者也天下之事豈一人所能獨任必當求天下之賢智與之葉力得其人則天下之治可不勞而致也用非其人則敗國家之事貽天下之患隂柔小人不可用者也而用之其不勝任而敗事猶鼎之折足也鼎折足則傾覆公上之餗餗鼎實也居大臣之位當天下之任而所用非人至於覆敗不勝其任可羞愧之甚也
  朱震曰位欲當徳謀欲量知任欲稱力三者各得其實則利用而安身小人志在於得而已以人之國儌倖萬一鮮不及禍自古一敗塗地殺身不足以塞其責者本於不知義而已
  臣按先儒有言古之人君必量力度徳而後授之官古之人臣亦必量力度徳而後居其任雖百工胥吏且猶不可況大臣乎為君不明於所擇為臣不審於自擇必至於亡身危主誤國亂天下皆由於不勝其任之故也雖然人臣不審於自擇一身一家之禍爾人君不明於所擇則其禍豈止一人一家哉上以覆祖宗千萬年之基業下以戕生靈千萬人之身命嗚呼人君之任用大臣焉可不量其徳詢其知度其力而輕授之尊位與之大謀委之大任哉
  書説命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呂祖謙曰官爵及私惡非憲天聰明矣
  臣按天下治亂在乎庶官用人惟其賢能則事得其理人稱其官而天下於是乎治矣官不用能茍己所私昵者亦任之以官爵不論徳而人有惡徳者亦畀之以爵不復計其人之稱是官與否其徳之稱是爵與否則庶事隳而名器濫矣天下豈有不亂者哉
  詩曹風𠉀人篇曰彼𠉀人道路送迎賓客之官兮何掲也戈與祋殳也彼其音記之子三百赤芾冕服之鞸三命赤芾維鵜小鳥也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朱熹曰此刺其君逺君子而近小人之詞言彼𠉀人而何戈與祋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陳澔曰鵜鶘常入水中食魚今乃在魚梁之上竊人之魚以自食未嘗濡濕其翼如小人居髙位以竊祿而不稱其服也
  臣按人品有髙下爵位有崇卑人品之下者居卑位而執賤役人品之髙者居尊位而任大政宜也顧乃使卑賤之人衣尊貴之服居清要之任豈得為稱哉
  論語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捨置也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程頥曰舉錯得義則民心服
  謝良佐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然或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臣按人君任賢退不肖所舉用者皆正直之士所舎置者皆枉曲之人則凡布為紀綱施為政事者咸順乎人情而不拂其性而民無有不心服者矣苟為不然於其枉者則舉用之而於其直者反舎置焉是謂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非但不足以服人心將由是而馴致於禍亂也不難矣
  漢文帝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尉不能對虎圏嗇夫從旁代尉對甚悉詔張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周勃張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長者釋之曰此兩人言事曽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亟疾苛察相髙其敝徒文具而無實不聞其過陵遲至於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爭為口辨而無其實夫下之化上疾如影響舉錯不可不審也帝曰善就車召使參乘徐行問秦之敝拜公車令
  臣按古人論郭之所以亡以其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文帝一聞釋之之言即不用嗇夫不徒善釋之之言而又引之以同車用為公車令可謂惡惡而能去善善而能用矣且釋之欲言嗇夫之辯給先引周張之謹訥其易所謂納約自牖者夫臣於是非但見文帝聽言之易用人之謹而又且見漢世去古未逺而其君臣相與之無間也後世人君於其臣有事固未嘗問問或不敢答況敢於未言之先而設問以啟之乎
  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覺而之漸臺以夢中隂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於是賞賜通官至上大夫
  臣按髙宗夢帝賚傅説蓋其精誠感通之極也後世人主無古帝王正心之學好賢之誠而欲效其所為安知非其心神昏惑瞀亂而邪氣得以乘間入之耶文帝為漢令主而以夢用鄧通輕信寤寐恍忽之見附㑹音訓偶合之文其為盛徳累也大矣
  武帝時方士欒大敢為大言處之不疑見上言曰臣常往來海上見安期羨門之屬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僊人可致也乃拜大為五利將軍既而入海求其師上使人隨驗無所見而大妄言見其師方又多不售謂所言之方無驗坐誣罔腰斬
  尹起莘曰武帝於方士始雖為其所罔及所言不驗則亦往往取而戮之如文成少翁之類皆在所不赦是又帝之明斷也
  臣按將軍之號所以封拜武臣者乃以施之矯誣誕妄之人則夫被堅執鋭者安得不解體哉然五利之名非常秩也特為之立此名耳且猶不可況以公卿大夫顯然之秩位而加之此輩哉尹氏謂武帝能誅欒大輩為明斷臣竊以為斷則斷矣未明也蓋明足以燭理則不惑與其明斷之於後又曷若明斷之於先哉雖然其視諸未用則信之而不疑既用而無驗心悟其非猶為之隠忍而遮䕶之惟恐人知焉者則亦有間矣噫此武帝所以為武也歟
  武帝欲侯寵姬李氏乃拜其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數萬人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以為號
  司馬光曰武帝欲侯寵姬而使廣利將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髙帝之約也然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死生繫焉茍為不擇賢愚而授之欲僥倖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蓋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過矣
  臣按國家列爵以待有功之臣因其有是功而報授之以是爵也武帝欲侯寵姬之兄乃使之立功以取侯爵是豈帝王列爵賞功之初意哉
  光武即位議選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衛作𤣥武帝以野王衛之所徙𤣥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於是擢梁為大司空又欲以䜟文用孫咸行大司馬衆不説乃己
  臣按符䜟之書不出於唐虞三代而起於哀平之世皆虛偽之徒要世取資者所為也光武尊之比聖凡事取決焉其拜三公三人而二人取諸符䜟逮衆情觖望纔減其一而王梁尋坐罪廢纎書果安在哉先儒謂光武以英睿剛明之主親見王莽尚奇怪而躬自蹈之其為盛徳之累亦豈小哉
  順帝初聽中官得以養子襲爵御史張綱上書曰竊尋文明二帝徳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倖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所以愛民重器承天順道也
  胡寅曰茅土之封所以待功勲建賢徳而加諸刀鋸之賤似續之任所以繼先祖傳後來而責諸不父之家且殘無罪之人息生生之道耗蠧財用崇長禍階一舉而六失併焉有天下國家者可不深思而痛革之哉
  臣按古者以閹人給事內庭以其無男女之欲子孫之累故也今既宮之而又使之得以養子襲其爵又何若勿絶其世而只用士人哉我聖祖於內臣別立官稱而與外諸司不同其慮一何深且逺哉
  靈帝時市賈小民有相聚為宣陵孝子者數十人詔皆除太子舎人帝好文學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並待制鴻都門下後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十人樂松等多引無行趣埶之徒置其間憙陳閭里小事帝甚説之待以不次之位蔡邕上封事曰古者取士必使諸侯嵗貢孝武之世郡舉孝亷又有賢良文學之選於是名臣輩出文武並興漢之得人數路而已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治政未有其能陛下游意篇章聊代博奕非以為教化取士之本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連偶俗語有類俳優或竊成文虛冒名氏皆見拜擢難復收改但不可復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㑹諸儒於石渠章帝集學士於白虎通經釋義其事優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宣陵孝子虛偽小人本非骨肉羣聚山陵假名稱孝義無所依至有姦軌之人通容其中太子官屬宜搜選令徳豈有但取丘墓凶醜之人其為不祥莫大焉宜遣歸田裡以明詐偽
  臣按人君好尚不可不謹一有所偏嗜而為小人所窺伺彼欲竊吾之爵祿以為終身富貴之資凡有可乗之間無所不至矣人主惟窮理居敬灼有一定之見確有一定之守不為外物所動異説所遷則小人無所乗其隙矣
  靈帝初開西邸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以徳次應選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令長隨縣豐約有賈富者先入貧者到官倍輸又私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
  臣按秦漢以來有納粟補官之令然多為邉計及嵗荒爾非以為己私也夫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凡在黎甿者孰非天子之所有藏在民家者孰非國家之所儲奚必斂於府庫之中然後為己富㢤彼桑𢎞羊王安石之徒競商賈刀錐之利將以富國君子以之為盜臣史書昭然在人耳目千萬世如一日焉可不畏哉可不念哉
  晉惠帝時論誅楊駿功侯者千八十一人傅咸曰無功而受賞莫不樂國有禍禍起當復有大功也人而樂禍其有極乎
  臣按國家不幸有事臣之有功而當受爵賞者必湏考驗當否而為之等第況無功而可一例陞賞乎夫有功而必陞賞則人得以夤緣作𡚁而懐僥倖之心後世有欲按功行賞者不可不思傅咸之言也
  唐髙祖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李綱諌曰古者樂工不與士齒雖賢如予野師襄皆終身繼世不昜其業今天下新定建義功臣行賞未遍髙才碩學猶滯草萊非所以垂模後世也
  太宗時御史馬周上䟽曰王長通白明達本樂工輿皁雜類韋槃提斛斯正本無他才獨解調馬雖術踰等夷可厚賜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髙爵與政外廷朝㑹鳴玉曵履臣竊恥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與士大夫為伍帝善其言除周侍御史
  臣按李綱馬周皆謂雜流出身者不可鳴玉曵組與士大夫為伍於廊廟之間所以尊朝廷重士類也其言當矣但周謂朝命不可追改是教人主遂非也如理不可即速改之無使其為聖政之累何善如之太宗不徒善周言而又進其官其視乃考之於舞胡謂業已授之不可追改不亦遼哉
  中宗時置員外官自京師及諸州凡二千餘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千人魏元忠為相袁楚客以書責之畧曰主上新復厥命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黙而已今有司選贒皆以貨取勢求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俳優小人盜竊品秩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竊盜祿位寵進官者殆滿千人臣按袁楚客責魏元忠之十失其五為任官雖曰一時之失然衰亂之世其進用人才所為貸取勢求員外廣置而及於倡優工藝之流僧道方術之輩往往皆然嗚呼此豈盛世所宜有哉
  又中宗時始用斜封墨勅除官安樂長寧公主上官媫妤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降墨勅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其員外同正試攝簡較判知官凡數千人左拾遺辛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員不必備故士有完行家有亷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今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増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
  臣按袁楚客謂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辛替否謂行賞増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可謂切中濫官妄費之𡚁夫國家官職有常員嵗計有常數官以治事有一事則有一官俸以給官有一官則有一俸今無故於常員之外増官至數千人増一員之官則増一員之俸盍思漕運之米至京師者費率三四石而致一石農民耕作之勞士卒輦輓之苦官吏徴輸之慘用以供養官吏俾其治事治事所以安民不為過也然常年之儲出入止於此數入者不増出者乃如至數倍焉嵗計何由而充國力安得不屈竭國家之府庫輕朝廷之名器混人才之流品壞祖宗之成憲由是而底於危亡不難也
  中宗神龍元年除方術人葉靜能為國子祭酒
  代宗天厯元年以宦官魚朝恩判國子監
  臣按國子所以教天子之元子衆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所以教之者非有道徳有學術者不可輕授而唐之二帝乃用術士為祭酒閹宦判國子監豈非顛倒錯亂乎人君奉上天之命踐祖宗之阼固當法天而敬祖烏可以天命有徳之爵祖宗輔世之官而授所私昵之人乎是故善為治者人必稱其官官必稱其事凡夫三百六十官皆不可用非其人矧夫師儒之職所以承帝王之道統傳孔孟之正學教國家之賢才者乎
  睿宗用姚元之宋璟言罷斜封官凡數千人崔涖言於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元之等建議奪之彰先帝之過為陛下招怨衆口沸騰恐生非常之變太平公主亦以為言上然之乃復敘用栁澤上疏曰斜封官皆因僕妾汲引豈出先帝之意陛下黜之天下稱明一旦收敘何政令之不一也議者皆稱太平公主誑誤陛下積小成大為禍不細
  胡寅曰彰先帝之惡為陛下招怨姦人之言類如此使遇明君必曰置先帝於過舉豈所以為孝沽羙譽於羣小豈所以為君爾以桓靈待我則姦言無自入矣然姚宋秉政而此説得行何也睿宗以六居五使太平陰疑於陽是以至此姚宋若力爭之勢將有激矣然則是乎曰當其時事有大於此者姑忍焉可也臣按孔子謂三年無改於父之道謂其事在可否之間非逆天悖理之甚者也曽子謂不改其父之臣謂其人在有無之間非蠧政害教之尤者也先人有所過誤後人救之使不至於太甚孝莫大焉即史以觀睿宗信崔涖𤣥宗信姚宋元祐用司馬光紹聖用章惇是非得失見矣
  肅宗時府庫無蓄積朝廷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聽臨事注名有至開府特進異姓王者諸軍但以職任相統攝不復計官爵髙下及是復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輕而貨重大將軍告身一通纔易一醉凡應募入官者一切衣金紫名器之濫至是極焉范祖禹曰宜爵者人君所以馭天下不可以虛名而輕用也君以為貴而加於君子則人貴之矣君以為賤而施於小人則人賤之矣肅宗欲以茍簡成功而濫假名器輕於糞土此亂政之極也唐室不競不亦宜哉
  臣按自古名器之濫未有如唐肅宗之世者也其源出於府庫無蓄積人主鑑此宜節用愛人求賢審官毋使一旦流𡚁至於此哉
  劉子𤣥言於其君曰君不虛授臣不虛受妄受不為忠妄施不為惠今羣臣無功遭過輙遷至都下有車載斗量欋槌盌脫之諺
  臣按爵祿乃天命有徳之具國家所恃以厲世磨鈍而鼓舞天下之人以共成天下之治者也人君慎之重之猶恐天下之人不知所重而輕視之無與我共成天下之治顧乃授之非其人而下及於卑汚茍賤之徒則是人君自棄其所以厲世磨鈍之器也豈不失其所恃乎葢國家懸爵祿以待一世賢才以之代天工與之治天民所以承天命也非有才徳者不可予無才無徳者非獨上之人不可予之而下之人亦當自揣諸已而不敢虛受也不可予而予是䙝天之命不當受而受是不畏天之命䙝天之命與不畏天之命厥罪惟鈞然不畏天之罪止於一身䙝天之命其禍將及於生靈延於宗社可不深念而痛戒之㢤
  𤣥宗美張守珪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諌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職可乎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纔破契丹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將以何官賞之上乃止
  臣按人君之用人非但惜我名器亦當為其臣計使其人未老名位已極而官爵不可復加後再有懋功吾將何以賞之哉宋太祖時曹彬平南唐始行許以使相及還語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為使相品位極矣肯復力戰耶更為我取太原因賜錢五十萬若宋祖者可為善用爵賞而能處其臣矣張九齡諫𤣥宗而不以張守珪為相其知此意乎
  宋太祖時教坊使衞徳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領郡上曰用伶人為刺史此莊宗失政豈可效之耶宰相擬上州司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處資望甚優亦不可輕授此輩但當於樂部遷轉耳
  富弼曰古之執伎於上者出鄉不得與士齒太祖不以伶官處士人之列止以太樂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謂塞僣濫之源
  臣按名器所以重者以人不易得也人人可得則人輕之矣是以善為治者以爵賞鼓舞天下之賢俊不徒惜名器又必別品流既惜之又別之得者以為榮不得者亦不敢萌倖心人不敢萌倖心則得者愈榮而名器益重矣宋太祖謂伶人此輩但當於樂部遷轉非但伶人凡諸色雜流皆然
  仁宗天聖二年待詔王元度纂勒真宗御書得紫服佩魚上曰先朝伎術官無得佩魚所以別士類也又嘉祐三年詔甞為中書樞宻諸司吏人及伎術官出身者毋得任提刑及知州軍
  臣按宋朝流品之別如此此一代人材所以激厲軒昻遇事奮發而以名節自居磊磊落落以自別於庸流賤胥者葢由上之人有以甄別起發之也
  髙宗時王繼先醫療有效欲増創員缺以授其壻用酬其勞給事中王居正封還上曰庶臣之家用醫有效亦酬謝之否耶居正對曰臣庶之家待此輩與朝廷異量功隨力各致陳謝之禮若朝廷則不然繼先之徒以伎術庸流享官榮受俸祿果為何事哉一或失職重則有刑輕則斥逐其應用有效僅能塞責而已金帛之賜固自不少至於無故増創員缺誠為未善臣不願輙起此門上悟曰卿言是也
  臣按朝廷之用醫亦猶其用百家也用醫而效乃其職爾若其秩滿多著全效則陞用之亦猶百僚之課最而進其秩也然又必各隨其品而予之其勞勣固不可以不酬而品流亦不可以不別髙宗一聞居正之言即悟而是之可謂能用善矣後世人主宜法髙宗其毋以朝廷公卿大夫之名爵而加諸異端雜流伎萟工作之徒有勞效者隨本任而加陞賞可也
  以上戒濫用之失















  大學衍義補卷十二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三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總論固本之道
  易泰之象曰天地交泰後君也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程頥曰天地交而隂陽和則萬物茂遂所以泰也人君當體天地通泰之象而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生民也財成謂體天地交泰之道而財製成其施為之方也輔相天地之宜天地通泰則萬物茂遂人君體之而為法制使民用天時因地利輔助化育之功成其豐美之利也如春氣發生萬物則為播植之法秋氣成實萬物則為收斂之法乃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輔助於民也民之生必賴君上為之法制以教率輔翼之乃得遂其生養是左右之也
  朱熹曰泰通也財成以制其過輔相以補其不及臣按天地交而隂陽和萬物遂其茂育者天地所以為泰也上下交而心志通萬民遂其生育者世道所以為泰也世道之所以泰者何也蓋由上之人於凡下之人心志之所欲身命之所闗日用飲食之資養生送死之具所恃以為生生者無一而不得以通於上上之人一一皆有以知其所以然如此則順如此則逆如此則利如此則害於是量其可否折為中道立為法制定為品則大過者則裁截成就之不及者則輔翼相助之所以然者無非左右乎生民而己上之人左右乎民如此民之心志無有不通達於上者矣下之情通乎上亦猶地之氣通乎天此世道所以為泰歟
  落也之象曰山附於地剝上謂人君以厚下安宅
  程頥曰下者上之本未有基本固而能剝者也故上之剝必自下下剝則上危矣為人上者知理之如是則安養人民以厚其本乃所以安其居也
  朱熹曰厚下者乃所以安宅如山附於地惟其地厚所以山安其居而不揺人君厚下以得民則其位亦安而不揺猶所謂本固邦寧也
  臣按山髙出於地而反附著於地猶君居民之上而反依附於民何也蓋君之所以為君者以其有民也君而無民則君何所依以為君哉為人上者誠知其所以為君而得以安其位者由乎有民也可不思所以厚民之生而使之得其安乎民生安則君得所依附而其位安矣
  益之彖曰益卦名損上益下民説音恱無疆謂無窮極
  朱熹曰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所以然者蓋邦本厚則邦寧而君安乃所以為益也否則反是臣按益之為言有所増加之謂也今而無所増加而有損焉乃謂之益何哉有若對魯哀公之問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蓋深有得於益卦之義也
  大禹謨曰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後何戴後非衆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脩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朱熹曰可愛非君乎可畏非民乎衆非君則何所奉戴君非民則誰與守邦欽哉言不可不敬也可願猶孟子所謂可欲凡可願欲者皆善也人君當謹其所居之位敬脩其所可願欲者茍有一毫之不善生於心害於政則民不得其所者多矣四海之民至於困窮則君之天祿一絶而不復續豈不深可畏哉此極言安危存亡之戒以深警之
  臣按人君至尊也小民至卑也人君至強也小民至弱也君之於民欲生則生之欲死則死之是可畏者莫如君也今舜之告禹乃曰可畏非民何哉吁人君誠知民之真可畏則必思所以養之安之而不敢虐之苦之而使之至於困窮矣夫然則天祿之奉在人君者豈不長可保哉
  五子之歌其一曰皇大也謂禹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蔡沈曰此禹之訓也君之與民以勢而言則尊卑之分如霄壤之不侔以情而言則相須以安猶身體之相資以生也故勢踈則離情親則合以其親故謂之近以其踈故謂之下言其可親而不可踈之也且民者國之本本固而後國安本既不固則雖彊如秦富如隋終亦滅亡而已矣
  臣按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之言萬世人君所當書於座隅以銘心刻骨者也
  又曰予五子自稱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圗予臨兆民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蔡沈曰君失人心則為獨夫獨夫則愚夫愚婦一能勝我矣三失者言所失衆也民心怨背豈待其彰著而後知之當於事幾未形之時而圖之也朽腐也朽索易絶六馬易驚朽索固非可以馭馬也以喻其危懼可畏之甚為人上者奈何而不敬乎前既引禹之訓言此則以己之不足恃民之可畏者申結其義也臣按此章言國以民為本君之固結民心以敬為本人君誠能以敬存心兢兢業業以臨兆民如以朽敗欲斷之索以馭夫並駕易驚之馬惟恐其索之斷絶而馬之驚軼以致吾身之墜惕然恆存此心以臨乎民必不肯非法以虐之非禮以困之而使之得以安其身保其命以遂其仰事俯育之願則有以固結其心而宗社奠安矣
  左傳襄公十四年師曠侍於晉侯論衛人出其君曰良君將賞善而刑淫明良之君賞加於善人刑加於淫人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空匱其神乏祀百姓絶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又曰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臣按書曰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君承天之命以治天之民知天之心甚惠愛乎民也則必養之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則民之奉其君亦將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矣茍以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淫虐而棄天地之性豈天意哉
  哀公元年陳逢滑對懐公曰臣聞國之興也以福其亡也以禍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
  臣按國之所以為國者民而已無民則無以為國矣明聖之君知興國之福在愛民則必省刑罰薄稅斂寛力役以為民造福民之享福則是國之享福也彼昏暴之君視民如土芥凡所以禍之者無所不至民既受禍矣國亦從之無國則無君矣國而無君君而無身與家人世之禍孰有大於是哉推原所自起於一念之不恤民也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朱熹曰民之所欲皆為致之如聚斂然民之所惡則勿施於民鼂錯所謂人情莫不欲夀三王生之而不傷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之而不困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之而不危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此類之謂也
  張栻曰所欲與聚非惟夀富安逸之遂其志用舎從違無不合其公願而後為得也
  又曰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廣野也也故為淵深水也敺魚者獺食魚獸也為叢茂林也敺爵與雀同者鸇食雀鳥也為湯武⿰區支 -- 敺民者桀與紂也
  朱熹曰民之所以歸乎此以其所欲之在乎此也民之所以去此以其所欲在彼而所畏在此也
  張栻曰秦為漢⿰區支 -- 敺隋為唐敺季世之君肆於民上施施然自以為安而不知其為人敺哀哉
  臣按民心莫不有所欲亦莫不有所惡於所欲者則趨之於所惡者則避之人君知民之所欲者在仁則施仁之政以來之所惡者在不仁則凡不仁之政一切不施焉去其不仁而所施者無非仁則有以得民之心而民之歸之不啻如水就下獸走壙矣茍為不然反其好惡之常民心所欲者則不之施而所施者皆其所不欲者也如此則失民之心矣既失民心民是以視其欲之所在而趨就之則是吾為之敺之也嗚呼有天下國家者尚鑒諸此其無為人⿰區支 -- 敺民哉
  孟子曰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
  朱熹曰丘民田野之民至微賤也然得其心則天下歸之天子至尊貴也而得其心者不過為諸侯耳張栻曰人君惟恃崇髙之勢而忽下民之微故肆其私慾輕失人心以危其社稷使其知民之貴社稷次之而已不與焉則必兢兢業業不敢自恃惟懼其失之也則民心得而社稷可保矣是以明王畏其民而闇主使民畏己畏其民者昌使民畏己者亡驕亢自居民雖迫於勢而憚之然其心日離民心離之是天命去之矣
  臣按天生民而立君以牧之是君為民而立也君無民則無以為國而君又安能以一人之身而自為哉此人君所以貴乎得民也所謂得民者非謂得其土地生齒也得其心也得其土地生齒而不得其心猶不得也
  鼂錯言於漢文帝曰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飢之於食不待甘㫖飢寒至身不顧亷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終嵗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儲蓄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臣按君之所以為君也以有民也無民則無君矣君有民不知所以恤之使其寒不得衣飢不得食凶年飢嵗無以養其父母育其妻子而又從而厚征重斂不時以苦之非道以虐之則民怨懟而生背畔之心不為君有矣民不為君有君何所憑藉以為君哉古之明主所以孜孜焉務民於農桑薄稅斂廣儲蓄以實倉廩備水旱使天下之民無間豐凶皆得飽食煖衣以仰事俯育則常有其民而君位安國祚長矣
  和帝時魯恭上疏曰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則天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
  臣按魯恭謂愛民者必有天報則害民者必有天殃可知矣
  唐太宗時馬周上疏曰三代及漢歴年多者八百少者不減四百良以恩結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䧏多者六十年少者纔二十餘年皆無恩於人本根不固故也臣觀自古百姓愁怨國未有不亡者人主當脩之於可脩之時不可悔之於既失之後
  臣按唐三百年天下太宗貞觀之世極盛之時也馬周猶欲其脩於可脩之時而無悔於既失之後況君非太宗而時不及貞觀乃坐視百姓愁怨而略不一動心可乎
  陳子昻曰天下有危機禍福因之而生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不安則輕其死輕其死則天下亂矣臣按子昻此言警切痛至人主之於百姓要必使之皆樂其生而重其死則禍亂無從作矣然則所以使之樂生重死者其道何由曰圎顱方趾之民莫不愛其身體氣力也莫不愛其父母妻子也莫不愛其田廬貲産也上之人不以興作疲其筋力不以刑法殘其體膚不以征役散其父母妻子不以誅求耗其田廬貲産則凡民之所愛皆為其所有民不幸而死猶不忍舎去況舎去而死哉為人上者誠能省刑罰薄稅斂不窮兵以黷武不營作以勞人則民咸有樂生之願而無輕死之心禍亂不作而君位永安國祚無窮矣
  以上總論固本之道
  固邦本
  蕃民之生
  周禮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圗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以天下土地之圗周遍也知九州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荊豫青兗雍幽冀並也之地域廣橫也東西為廣縱也南北為輪之數辨其山積石曰山竹林曰林注瀆曰川水鍾曰澤土髙曰丘大阜曰陵水涯曰墳下平曰衍髙平曰原下溼曰隰之名物十等之名與所生之物
  又曰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謂十二分野之土各有所宜辨其名謂白壤黒墳之類物謂所生之物以相占祝也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猶盛也人民以蕃蕃息也鳥獸以毓育生也草木以任就地所生因民所能土事辨十有二壤亦土也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
  臣按天地生人止於此數天之所覆者雖無所不至而地之所容者則有限焉惟氣數之不齊而政治之異施於是乎生民有盛有衰生齒有多有寡焉是以為人上者必知其民之數以驗吾之政又必有以知其地域之廣狹長短以驗其民居之所容辨其土地之寒煖燥溼以識其民性之所宜察其民物之詳審其利害之故蕃鳥獸以為其衣食之資毓草木以為其室器之用別其土壤教其稼穡凡若此者無非以蕃民之生也民生既蕃戶口必増則國家之根本以固元氣以壯天下治而君位安矣
  大司徒以保息謂安其民而使之蕃息六養萬民一曰慈㓜謂愛㓜小二曰養老七十養於鄉三曰振窮閔其無告四曰恤貧助其不給五曰寛疾畧其事任保其正命六曰安富平其繇役保其常産
  李覯曰大司徒以保息六養萬民六曰安富謂平其繇役不專取也孔子謂既庶矣富之既富矣教之管子言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然則民不富倉廩不實衣食不足而欲教以禮節使民趨榮而避辱難也田皆可耕桑皆可蠶材皆可飭貨皆可通彼獨以是而致富者心有所知力有所勤夙興夜寐攻苦食淡以趣天時聽上令也如此之民反疾惡之何哉疾惡之則任之重求之多勞必於是費必於是富者幾何其不轉而貧也使天下皆貧則為之君者利不利乎故先王平其繇役不專取以安之世俗不辨是非不別淑慝區區以擊彊為事噫富者乃彊耶彼推理而誅者果何人也
  呂祖謙曰犬司徒以保息六養萬民三曰振窮四曰恤貧六曰安富後世之政自謂抑彊扶弱者果得先王之意歟
  臣按大司徒以保息養萬民謂之保息者保養而使其蕃息也成周盛時以此養其萬民所以致其蕃息其天地生生不息之仁乎蓋以民之生也始於㓜而終於老其間彊壯之年固皆有以自養而無賴乎人也惟其㓜也不能自立必待有以慈愛之迨其老也不能自存必待有以安養之不幸而窮匱焉貧乏焉疾病焉皆必待上之振之恤之寛之而後得以自遂也凡此五者皆因其所不足而養之惟富而有財者則又因其所有餘而養之焉誠以富家巨室小民之所依賴國家所以藏富於民者也小人無知或以之為怨府先王以保息六養萬民而於其五者皆不以安言獨言安富者其意蓋可見也是則富者非獨小民賴之而國家亦將有賴焉彼偏隘者往往以抑富為能豈知周官之深意哉
  小司冦及大比三年比較民之衆寡登民數自生齒以上登載也於天府內史司㑹冢宰貳之以制國用
  臣按人生齒而體備男子八月生齒八嵗而齔女子七月生齒七嵗而齔皆書於版其正本登於天府其內史司㑹冢宰三官所掌者乃其副貳耳民數既登之後乃計其數以制國用焉始之內史以書其名繼之司會以計其數終之冢宰以統其成蓋因其戶口之多少年齒之長㓜以㑹計其用度之盈縮以見先王之舉事無非所以為民民用既足然後以制國用不厲民以自適也
  司民主民數者掌登萬民之數自生齒以上皆書於版籍也辨其國中王國之內與其都鄙及其郊野異其男女嵗登上也除也其死生每嵗有生者登而載之死者下而除之及三年大比以萬民之數詔司冦司冦及孟冬祀司民之日祀司民之星獻其數於王王拜受之登於天府內史司㑹冢宰貳之以贊王治臣按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天子之所以為天之子而享有天下之奉者以其有民也天生民而命天子一人以君之凡君之所以尊所以貴而為四海九州之人愛戴之無已者非民孰致之故雖匹夫匹婦之賤且貧而天子必敬而愛之不敢以其勢位權力加之況千萬億人之名數聚於一書之間而敢輕忽之哉古昔帝王所以受人之獻民數而必拜之者此也雖然徒拜其民數之版而忽其蠢動之人則亦虛禮而已此人君所以貴乎有愛民之實也
  漢惠帝六年令民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筭漢律人出一筭令人出五筭罪之也
  章帝元和二年春正月詔賜民胎養穀著為令詔曰諸懐姙者賜胎養穀人三斛復其夫勿筭一嵗
  三年春正月詔嬰兒無親屬者及有子不能養者廩給之
  臣按漢之時去古未逺所以著之詔令以惠愛元元以蕃其生者猶有古意女子過時不嫁者有罪婦人懐姙者有養嬰兒失養者有給三代以下漢祚所以獨長既失而復得者豈不以此歟
  孝景元年詔曰間者嵗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絶天年朕甚痛之郡國或磽陿無所農桑繫畜或地饒廣薦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寛大地者聽之
  崔寔曰昔聖人分口耕耦地各相逼今青徐兗冀人稠土狹不足相供而三輔左右及涼幽州內附近郡皆土曠人稀厥田宜稼悉不墾發今宜遵故事徙貧民不能自業者於寛地此亦開草闢土振人之術也
  北齊天保八年議徙冀定瀛無田之人遷於幽州寛鄉以處之始立九等之法富者稅其錢貧者役其力臣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自荊湖之人觀之則荊湖之民異於江右自江右之人觀之則江右之民殊於荊湖自朝廷觀無分於荊湖江右皆王民也夫自天地開闢以來山川限隔時世變遷地勢有廣狹風氣有厚薄時運有盛衰故人之生也不無多寡之異焉以今日言之荊湖之地田多而人少江右之地田少而人多江右之人大半僑寓於荊湖蓋江右之地力所出不足以給其人必資荊湖之粟以為養也江右之人羣於荊湖既不供江右公家之役而荊湖之官府亦不得以役之焉是併失之也臣請立為通融之法凡江右之民寓於荊湖多歴年所置成産業者則名以稅戶之目其為人耕佃者則曰承佃戶專於販易傭作者則曰營生戶隨其所在拘之於官詢其所由彼情願不歸其故鄉也不願者勿強則俾其供詞具其邑里定為版冊見有某人主戶本貫無人者不許見當某處軍匠遇闕依次句解明白詳悉必實毋隠然後遣官齎冊親詣所居供報既同即與開豁所在郡邑收為見戶俾與主戶錯居共役有産者出財無産者出力如此通融兩得其用江右無怨女荊湖無曠夫則戶口日以増矣江右有贏田荊湖無曠野而田野日以闢矣是亦蕃民生寛力役一視同仁之道也
  漢自髙祖訖於孝平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餘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餘漢極盛矣
  臣按此西漢戶口極盛之數
  桓帝永夀二年戶千六百七萬九百口五千六萬六千
  臣按此東漢戶口極盛之數
  隋承周得戶三百六十萬平陳又收戶五十萬洎於大業二年干戈不用唯十八載乃至八百九十萬
  杜佑曰隋承西魏喪亂周齊分據暴君慢吏賦重役勤人不堪命多依豪室禁綱隳廢姦偽尤滋髙熲覩流冗之病建輸籍之法定其名輕其數使人知為浮客被彊宗收大半之賦為編甿奉公上䝉輕減之徵先敷其信後行其令烝庶懐惠姦無所容隋氏資儲逾於天下人俗康阜熲之力焉
  胡寅曰方隋之盛也郡縣民戶上版圗者八百九十餘萬自經亂離之後十存不能一二皆獨孤後無闗雎之法廢長立少而其禍至此也
  唐天寳十三載戶九百六萬九千
  杜佑曰唐自武徳初至天寳末凡百三十八年可以比崇漢室而人戶纔比於隋氏蓋有司不以經國馭逺為意法令不行所在隠漏之甚也
  胡寅曰明皇享國雖乆戶口雖多不待易世而身自毀之比禍亂稍平幾去其半徒以內有一楊太真外有一李林甫而致之嗚呼可不監哉
  憲宗元和時戶二百四十七萬三千
  胡寅曰天寳初戶幾一千萬元和戶僅二百四十七萬是十失其八也憲宗急於用兵則養民之政不得厚重以用異鎛聚斂受諸道貢獻百姓難乎其阜蕃矣
  臣按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則國勢盛庶民寡則國勢衰蓋國之有民猶倉廩之有粟府藏之有財也是故為國者莫急於養民養民之政在乎去其害民者爾所以使民受害而戶口不得阜蕃者必有其根故胡寅論隋氏之耗不咎楊𤣥感宻也而咎獨孤後天寳之耗不罪安祿山思明而罪楊太真李林甫元和之耗則又歸其獄於程異皇甫鎛之聚斂焉嗚呼私意行於宮禁而災禍延於閭閻小人用於廟堂而毒害及於黎庶人君之欲蕃民生者其尚去䜛逺色賤貨而一於貴徳也哉
  徐幹曰夫治平在庶功興庶功興在事役均事役均在民數周民數周為國之本故民數者庶事之所自出也莫不取正焉以分田裡以合貢賦以造器用以制祿食以起田役以作軍旅國以建典家以立度五禮用脩九刑用措其惟審民數乎
  臣按今制每十年一次大造黃籍民年十五為成丁十四以下為不成丁蓋得此意
  杜佑曰古之為理也在於周知人數乃均其事役則庶功以興國富家足教從化被風齊俗一夫然故災沴不生悖亂不起所以周官有比閭族黨州鄉縣鄙之制維持其政綱紀其人獻民數於王王拜受之其敬之守之如此其重也及理道乖方版圗脫漏人如鳥獸飛走莫制家以之乏國以之貧姦冗漸興傾覆不悟斯政之大者逺者將求理平之道非無其本歟
  臣按古人有言觀民之多寡可以知其國之彊弱臣竊以為非獨可以知其彊弱則雖盛衰之故治亂安危之兆皆於此乎見之是以人君常於拜受民數之後閱其版籍稽其戶口以知其多寡之數今日之民較之前世多歟吾則求所以致其多之之由兢兢焉益思所以保養之寡歟必求所以致其寡之之故汲汲焉益求所以改革之如此則危者可安亂者可治而衰者可由是而盛矣
  以上論蕃民之生













  大學衍義補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制民之産
  通典曰黃帝時八家為井井開四道而分八宅鑿井於中則井田之原其來逺矣
  臣按此井田之始
  堯遭洪水天下分絶使禹平水土別九州冀州土白壤無塊曰壤田中中第五兗州土黑墳色黑而墳起田中下第六青州土白墳土脈墳起也田上下第三徐州土赤埴土黏曰埴墳田上中第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土惟塗泥水泉溼也田下下第九荊州土惟塗泥田下中第八豫州土惟壤下土墳壚疏也田中上第四梁州土青黎黒也田下上第七雍州土黃壤田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墾者九百一十萬八千二十頃
  蔡沈曰夏氏謂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五地所宜之物九等上中下三等也制天下之地征則夫教民樹藝與因地制貢固不可不先於辨土也
  臣按人君之治莫先於養民而民之所以得其養者在稼穡樹藝而已稼穡樹藝地土各有所宜故禹平水土別九州必辨其土之質與色以定其田之等第因其宜以興地利制其等以定賦法不責有於無不取多於少無非以為民而已
  舜典帝曰棄稷之名黎民阻飢汝后稷主穀之官佈也時百穀穀一作種
  臣按史記言稷少好耕農民皆法則之堯舉為農師使教民稼穡則棄之為稷堯時已然舜蓋以舊官申命之也當是時水土有未平者堯既平之有可耕者矣故命棄播時百穀使民耕墾以為食使不至於阻飢焉先儒謂唐虞之時豈有阻飢之事然尚憂之此所以為唐虞也
  周禮大宰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山澤平地三等之農種也九穀黍稷稻梁秫菰麻麥豆也二曰園圃樹果蓏曰圃園其樊也毓草木三曰虞衡掌山澤之官作山澤之材作而用之四曰藪無水之地有畜之地畜也盛也鳥獸五曰百工興事造業之工飭化八材勤力以化八者之材珠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木曰刻金曰鏤革曰剝羽曰折六曰商行貨坐貨盛也通貨金玉曰貨布帛曰賄七曰嬪有夫者有姑者化治絲繭之已繰者麻之未緝者八曰臣男之賤者女之賤者聚斂謂蓄積之䟽材百草根實可食也九曰閒民無常職八職有常此獨無常轉移執事若今傭雇為工作者
  程顥曰古者四民各有常職而農者居十八九故衣食易足而民無所困苦後世浮民多矣遊手不可貲度觀其窮促辛苦孤貧疾病變作詐巧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嵗滋久將何若事已窮極非聖人能變而通之則何以免患豈可謂無可奈何而已哉此宜酌古變今均多恤寡漸為之業以救之耳葉時曰農者天下之本食者民生之命則不可無三農以生九穀園圃民之所樹藝則不可無園圃以毓草木山澤民之所取材用則不可無虞衡以作山澤之材藪以富得民則不可無藪牧以阜蕃鳥獸工以足材用則不可無百工以飭化八材懋遷有無化居則不可無商賈以阜通貨賄布帛女工之事則不可無嬪婦以化治絲枲䟽材婢僕之職則不可無臣妾以聚斂䟽材自農圃而下民力有所不給則又不可無閒民以轉移執事蓋民有常産者有常心先王制民之産授民之職使之有相生相養之具此人心所以不離渙也
  臣按民生天地間有身則必衣有口則必食有父母妻子則必養既有此身則必有所職之事然後可以具衣食之資而相生相養以為人也是故一人有一人之職一人失其職則一事缺其用非特其人無以為生而他人亦無以相資以為生上之人亦將何所藉以為生民之主哉先王知其然故分其民為九等九等各有所職之事而命大臣因其能而任之是以一世之民不為三農則為園圃不為虞衡則為藪牧否則為百工為商賈為嬪婦為臣妾皆有常職以為之生是故生九穀毓草木三農園圃之職也作山澤之材養鳥獸虞衡藪牧之職也與夫飭化八材阜通貨賄化治絲枲聚斂䟽材豈非百工商賈嬪婦臣妾之職乎是八者皆有一定職任之常惟夫閒民則無常職而於八者之間轉移執事以食其力焉雖若無常職而實亦未嘗無其職也是則凡有生於天地之間者若男若女若大若小若貴若賤若貧若富若內若外無一人而失其職無一物而缺其用無一家而無其産如此則人人有以為生物物足以資生家家互以相生老有養㓜有教存有以為養沒有以為𦵏天下之民莫不愛其生而重其死人不遊手以務外不左道以惑衆不羣聚以刼掠民安則國安矣有天下國家者奉天以勤民其毋使斯民之失其職哉
  大司徒頒職事於邦國都鄙使以登萬民一曰稼穡二曰樹藝
  小司徒之職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
  臣按可耕之地為井可畜之地為牧
  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裡上地夫一廛人各受二畝半為宅田百畮各受田百畝以為世業萊五十畮謂田之休不耕者餘夫亦如之正夫之外別給餘夫中地夫一廛田百畮萊百畮餘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畮萊二百畮餘夫亦如之臣按民之所以為生産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宅斯有生生之具所謂生生之具稼穡樹藝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則有衣食之資用度之費仰事俯育之不缺禮節患難之有備由是而給公家之徵求應公家之徭役皆有其恆矣禮義於是乎生教化於是乎行風俗於是乎美是以三代盛時皆設官以頒其職事經其土地辨其田裡無非為是三者而已後世聽民自為而官未嘗一問及焉能不擾之足矣況為之經制如此其詳哉明主有志於三代之隆者不必泥古以求復井田但能留意於斯民而稍為之制凡有徴求營造不至妨害於斯三者則雖不復古制而已得古人之意矣
  前漢食貨志聖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嵗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嵗者為一易中田休二嵗者為再易下田三嵗更耕之自爰其處爰於也更謂三嵗即改與別家佃以均厚薄農民戶人已受田其家衆男為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同也每夫孟子言二十五畝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口二十畝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盡也醎鹵也之地各以肥磽多少為差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嵗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
  臣按此言受田之法大略與周禮大司徒遂人所言相同周禮所載周家一代分田受民之法皆出乎此也
  孟子告梁惠王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養也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告齊王數口作八口朱熹曰五畝之宅一夫所受二畝半在田二畝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穀故於墻下植桑以供蠶事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時謂孕字之時如孟春犧牲毋用牝之類也七十非肉不飽未七十者不得食也百畝之田亦一夫所受至此則經界正井地均無不受田之家矣此言盡法製品節之詳極財成輔相之道以左右民是王道之成也金履祥曰古者六尺為歩歩百為畝一夫一婦受田百畝又受田廬之地二畝半邑居二畝半田以九百畝為一井八面皆百畝為私田八家受之內一百畝為公田八家同養公田又於公田之內除二十畝為廬舎八家則每家得二畝半也邑居所受亦如之古所謂畝即今田疄其廣六尺其長六百尺是為一畝若以今尺歩計之則古之百畝當今四十一畝古者二畝半當今一畝十歩古以百歩為畝今以二百四十歩為畝
  臣按此章朱熹謂此制民之産之法而盡法製品節之詳所謂五畝宅百畝田法制也五十衣帛七十食肉品節也有法制而無品節則民為用不足有品節而無法制則民取用無所抑斯言也孟子兩言之一以告梁惠王一以告齊宣王趙岐所謂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是也蓋天立君以為民民有常生之道君能使之不失其常則王政之本於是乎立矣後世人主不知出此而其所施之政往往急於事功詳於法制而於制民之産反略焉是不知其本也後世之治所以往往不古若者豈不以是歟
  孟子告齊宣王曰無恆産恆産可常生之業也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産因無恆心茍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嵗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此言民有常産而有常心也今也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嵗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此言無常産而無常心
  朱熹曰恆産可常生之業也恆心人所常有之善心也士嘗學問知禮義故雖無常産而有常心民則不能然矣㒺猶羅網欺其不見而取之也
  臣按三代盛時明君制民之産必有宅以居之所謂五畝之宅是也有田以養之所謂百畝之田是也其田其宅皆上之人制為一定之制授之以為恆久之業使之稼穡樹藝牧畜其中以為仰事俯育之資樂嵗得遂其飽煖之願凶嵗免至於流亡之苦是則先王所以制産之意也自秦漢以來田不井授民之産業上不復制聽其自為而已久已成俗一旦欲驟而革之難矣夫先王之制雖不可復而先王之意則未嘗不可師也誠能惜民之力愛民之財恤民之患體民之心常使其仰事俯育之有餘豐年凶嵗之皆足所謂發政施仁之本夫豈外此而他求哉
  滕文公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朱熹曰井地即井田也經界謂治地分田經畫其溝塗封植之界也此法不脩則田無定分而豪強得以兼併故井地有不均賦無定法而貪暴得以多取故穀祿有不平此欲行仁政者之所以必從此始而暴君汙吏則必欲慢而廢之也有以正之則分田制祿可不勞而定矣
  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朱熹曰井地之法諸侯皆去其籍此特其大略而已潤澤謂因時制宜使合於人情宜於土俗而不失乎先王之意也
  臣按朱熹所謂因時制宜使合於人情宜於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此數語者非但可以處置井地則凡天下之政施於民者皆當視此為凖
  秦用商鞅廢井田開阡陌
  朱熹曰東西為阡南北為陌古者因田之疆畔制其廣狹辨其縱橫以通人物之往來即周禮所謂遂上之徑溝上之畛洫上之塗澮上之道也田間為此所以正疆界止侵爭時蓄洩備水旱為永久之計商君行茍且之政盡開阡陌悉除禁限所謂開者乃破壊剗削之意而非創置建立之名所謂阡陌乃三代井田之舊而非秦之所置也
  臣按秦廢井田開阡陌説者皆謂開為開建之開惟朱熹則以為開除之開焉夫自秦用商鞅廢井田開阡陌之後民田不復授之於官隨其所在皆為庶人所擅有貲者可以買有勢者可以占有力者可以墾有田者未必耕而耕者未必有田官取其什一私取其大半世之儒者每嘆世主不能復三代之法以制其民而使豪強坐擅兼併之利其言曰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無法雖欲言治皆苟而已世之病難行者未始不以亟奪富人之田為辭然茲法之行説之者衆茍處之有術期以數年不刑一人而可復所病者特上之未行耳嗚呼為此説者可謂正矣其於古今事宜容有未盡焉者臣考井田之制始於九夫之井而井方一里終於四縣之都而都廣一同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積而至於萬夫其間又有為路者一為道者九為塗者八為畛者千為徑者萬蘇洵謂欲復井田非塞溪壑平澗谷夷丘陵破墳墓壊廬舎徙城郭易疆隴不可為也縱使盡得平原曠野而遂規畫於其中亦當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可葉適亦謂今天下為一國雖有郡縣吏皆總於上率數嵗一代是將使誰為之乎就使為之非少假十數嵗不能定也此十嵗數之內天下將不暇耕乎由是觀之則井田已廢千餘年矣決無可復之理説者雖謂國初人寡之時可以為之然承平日久生齒日繁之後亦終歸於隳廢不若隨時制宜使合於人情宜於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如朱熹所云者斯可矣政不必拘拘於古之遺制也然則張載之言非歟曰載固言處之有術所謂術者必有一種要妙之法其言隠而未發惜哉臣不敢臆為之説也
  漢武帝時董仲舒説上曰秦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名田占田也各為立限不使富者過制以贍不足塞兼併之路然後可善治也
  漢孝哀時師丹請建限田下其議孔光何武請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
  北魏孝文時李安世上言田業多為豪右所占奪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使力業相稱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歸今主上善其議下詔均天下人田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不栽樹者謂之露田婦人二十畝奴婢受田三十畝
  唐授田之製成丁者人一頃其分十畝為口分二十畝為永業二百四十歩為畝田多可以足其人者為寛鄉少者為狹鄉狹鄉授田減寛鄉之半凡徙鄉及貧無以𦵏者得賣世業自狹鄉徙寛鄉者得賣口分已賣者不復受
  臣按井田既廢之後田不在官而在民是以貧富不均一時識治體者咸慨古法之善而卒無可復之理於是有限田之議均田之制口分世業之法然皆議之而不果行行之而不能乆何也其為法雖各有可取然不免拂人情而不宜於土俗可以暫而不可以常也終莫若聽民自便之為得也必不得已創為之制必也因其已然之俗而立為未然之限不追咎其既往而惟限制其將來庶幾可乎臣請斷以一年為限如自今年正月以前其民家所有之田雖多至百頃官府亦不之問惟自今年正月以後一丁惟許占田一頃餘數不許過五十畆於是以丁配田因而定為差役之法丁多田少者許買足其數丁田相當則不許再買買者沒入之其丁少田多者在吾未立限之前不復追咎自立限以後惟許其鬻賣有増買者併削其所有民家生子將成丁者即許豫買以俟其成以田一頃配人一丁當一夫差役其田多丁少之家以田配丁足數之外以田二頃視人一丁當一夫差役量出雇役之錢富者出財田少丁多之家以丁配田足數之外以人二丁視田一頃當一夫差役量應力役之徵貧者出力若乃田多人少之處每丁或餘三五十畝或至一二頃人多田少之處每丁或止四五十畝七八十畝隨其多寡盡其數以分配之此外又因而為仕宦優免之法因官品崇卑量為優免惟不配丁納糧如故其人已死優及子孫以寓世祿之意如京官三品以上免四頃五品以上三頃七品以上二頃九品以上一頃外官則逓減之無田者凖田免丁惟不配丁納糧如故立為一定之限以為一代之制名曰配丁田法既不奪民之所有則有田者惟恐子孫不多而無匿丁不報者矣不惟民有常産而無甚貧甚富之不均而官之差役亦有驗丁驗糧之可據矣行之數十年官有限制富者不復買田興廢無常而富室不無鬻産田直日賤而民産日均雖井田之制不可猝復而兼併之患日以漸銷矣臣愚偶有所見不知可否敢以為獻惟聖明下其議於有司俾究竟以聞
  漢孝宣地節三年詔曰池籞未御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公館勿復脩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
  孝元初元元年以公田及苑振業貧民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賦
  臣按古者人君多克己以厚民生雖以漢世中主如孝宣孝元者其宮館園池及郡國公田咸假之以振業貧民俾其種食勿收租賦況本民田而肯奪以為己有而又以之賜親暱權倖之臣者哉
  宋太宗時言者謂江北之民雜植諸穀江南專種秔稻雖土風各有所宜至於參植以防水旱亦古之制於是詔江南兩浙荊湖嶺南福建諸州長吏勸民益種諸穀民乏粟麥黍豆種者於淮北州郡給之江北諸州亦令就水廣種秔稻並免其租
  真宗以江淮兩浙稍旱即水田不登遣使就福建取占城稻三萬斛分給三路為種擇田髙仰者蒔之蓋旱稻也內出種法命轉運使揭榜示民
  臣按地土髙下燥溼不同而同於生物生物之性雖同而所生之物則有宜不宜焉土性雖有宜不宜人力亦有至不至人力之至亦或可以勝天況地乎宋太宗詔江南之民種諸穀江北之民種秔稻真宗取占城稻種散諸民間是亦大易裁成輔相以左右民之一事今世江南之民皆雜蒔諸穀江北民亦兼種秔稻昔之秔稻惟秋一收今又有早禾焉二帝之功利及民逺矣後之有志於勤民者宜倣宋主此意通行南北俾民兼種諸穀有司考課書其勸相之數其地昔無而今有有成效者加以官賞
  林勲上政本書曰宜假古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畝其有羨田之家毋得市田其無田與遊惰末作者皆驅之使𨽻農以耕田之羨者而雜紐錢穀以為十一之稅
  陳亮曰勲為此書考古驗今思慮周宻可謂勤矣世之為井田之學者孰有加於勲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於一變之後成順致利則民不駭而可以善其後
  臣按勲此書朱熹呂祖謙皆稱許之今考其書百里之縣嵗率米五萬一千斛錢萬二千緡絹四千餘匹綿三千四百觔取民過重恐非後世所宜用者以上田産
  虞書曰予決九川距至也四海濬深也畎澮距川
  蔡沈曰九川九州之川也周禮一畆之間廣尺深尺曰畎一同之間廣二尋深二仞曰澮畎澮之間有遂有溝有洫皆通田間水道以小注大言畎澮而不及遂溝洫者舉大小以包其餘也先決九川之水使各通於海次濬畎澮之水使各通於川也
  周禮遂人掌邦之野凡治野夫間有遂一夫所受之田百畆間必有遂十夫有溝十夫千畆之田百夫有洫百夫萬畆之田千夫有澮千夫十萬畆之田萬夫有川萬夫百萬畆之田川所以受遂溝洫澮之水
  稻人掌稼下地下地水澤之地也以瀦畜水瀦積也積水為陂塘也以防止水増之隄防以溝蕩水引水播蕩以遂均水均布溝水以列舎水列者勝其町畦水可止舎以澮寫水水有餘則㵼之於澮
  匠人為溝洫廣尺深尺謂之𤰝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廣二㝷深二仞謂之澮尋與仞皆八尺專達於川各載其名識所從出也凡天下之地埶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塗焉凡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
  陳傅良曰遂人言五溝之制而始於遂匠人言五溝之制而始於𤰝𤰝非溝也乃播種之地而已一畝三𤰝一夫三百𤰝𤰝從則遂橫遂橫則溝從由溝而達洫由洫以達澮其從橫亦如之説者又以溝澮為通水而設然溝洫之於田也可決而決則無水溢之患可塞而塞則無旱乾之憂以時決塞則溝洫豈特通水而已哉
  王昭禹曰溝所以導水不因水勢則其流易壅防所以止水不因地勢則其土易壊故為溝者必因水勢之曲直則其流斯無壅矣為防者必因地勢之髙下則其土斯無壊矣善為溝者水必漱齧之而無所壅以其因水勢故也善為防者水必滛液之而無所決以其因地勢故也
  臣按古今言水利者周官所謂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二言盡之矣
  孔子曰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
  朱熹曰溝洫田間水道以正疆界備旱潦者也又曰溝洫之制見於周禮遂人匠人之職詳矣蓋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間之水使無水旱之災所謂濬畎澮距川是也
  臣按井田之制雖不可行而溝洫之制則不可廢但不可泥其陳跡必欲一一如古人之制爾今京畿之地地勢平衍率多洿下一有數日之雨即便淹沒不必霖潦之久輙有害稼之苦農夫終嵗勤苦盻盻然而望此麥禾以為一年衣食之計賦役之需垂成而不得者多矣良可憫也北方地經霜雪不甚懼旱惟水潦之是懼十嵗之間旱者什一二而潦恆至六七也為今之計莫若少倣遂人之制每郡以境中河水為主如保定之白溝真定之滹沱之類又隨地勢各為大溝廣一丈以上者以逹於大河又各隨地勢各開小溝廣四五尺以上者以達於大溝大溝地官用錢償其直小溝地所近田主償其直又各隨地勢開細溝廣二三尺以上者委曲以達於小溝其大溝則官府為之小溝則合有田者共為之細溝則人各自為於其田每嵗二月以後官府遣人督其開挑而又時常廵視不使淤塞如此則旬月以上之雨下流盈溢或未必得其消涸若夫旬日之間縱有霖雨亦不能為害矣朝廷於此又遣治水之官䟽通大河使無壅滯又於夾河兩岸築為長隄髙一二丈許如河身二丈兩旁各留二丈許空地以容許則衆溝之水皆有所歸不至溢出而田禾無淹沒之苦生民享收成之利矣是亦王政之一端也惟聖明留意下有司議可否而推行其法於天下
  魏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民歌之曰鄴有賢令兮為史公決漳水兮灌鄴旁終古舄鹵兮生稻梁
  秦鄭國開涇水自中山抵瓠口為渠用溉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於是闗中為沃野無凶年名曰鄭國渠
  李冰為蜀守壅河水作堋穿二江以通舟船因以灌溉諸郡於是蜀沃野千里號為陸海
  漢召信臣為南陽太守於穰縣南造鉗盧陂用廣灌溉嵗嵗増多至二萬頃人得其利及後漢杜詩為守復脩其業時歌之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
  臣按成周以前井田與溝洫之制並行旱乾則有蓄水之所霪潦則有泄水之地當是之時民無水旱之憂而常獲豐登之利非遇大災變不至於捐瘠也自秦以後井田廢而溝洫隨之尚賴有民社之責者因川澤之勢而興灌溉之利非惟農民賴之而為國家之益也亦不小矣世之守令能有興脩水利以為一方無窮之惠者上之人其尚旌異而顯擢之哉
  宋神宗熈寧元年遣使察農田水利中書又言諸州縣古蹟陂塘異時皆畜水溉田民利數倍近嵗多所湮廢詔諸路監司訪尋州縣可興復水利
  蘇軾曰今欲鑿空尋訪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冒耕嵗月既深已同永業茍欲興復必盡追收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壊所怨田産或指人舊物以為官陂冒佃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事而何苦欲行此哉
  臣按水性就下遏之則利於旱嵗遇有霖潦則又或至於淹沒焉是其利害亦略相當也是以善言利者必因其勢順其宜行其所無事使其旱則得有所灌潦則得有所泄兩無害焉斯之為利茍利少而害多或兩無所利害焉甚而委鄰為壑利己損人決不可鑿空生事以煩擾乎民興起訟端以召不靖之怨也以上水利
  以上論制民之産








  大學衍義補卷十四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五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重民之事
  舜典咨十有二牧養民之官曰食哉惟時
  朱熹曰王政以食為首農事以時為先舜言足食之道惟在於不違農時也
  臣按君之所以治者以民民之所以生者以食食之所以足者以農農之所以耕者以時人君所以設為州牧以子養乎民使之得以遂其生欲遂其生日食不可闕欲足其食農時不可違此帝舜所以咨牧而必以食為先而勉之以時也
  帝曰棄黎民阻飢厄也汝后稷播布也時百穀
  臣按帝舜於咨四岳求奮事功熈帝載之後即首命棄以仍其舊職而後繼之敷教明刑之官則農事在所重而當先可知矣
  周公作無逸曰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
  蔡沈曰農之依田猶魚之依水木之依土魚無水則死木無土則枯民非稼穡則無以生也故舜自耕稼以至為帝禹稷躬稼以有天下文武之基起於后稷四民之事莫勞於稼穡生民之功莫盛於稼穡周公發無逸之訓而首及乎此有以哉
  臣按人君兢兢然所以居其身於無時暇逸之地者必先知夫稼穡之艱難也備嘗其艱難之事而後居於逸樂之地則知小人之所依矣小人所依在乎稼穡為人上者烏可縱己之欲以妨農事而使之失其所依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安民之功田功養民之功
  孔穎達曰就田功知稼穡之艱難
  臣按文王卑服猶禹所謂惡衣服也文王於衣服之奉所性不存專意於安民養民之功然不謂養民而謂之田者周家以農事開國自公劉以來咸以稼穡為事而文王尤專心田事即是以為養民之功也
  周頌曰嗟嗟臣工羣臣百官敬爾在公公家王釐賜也爾成成法來咨來茹度也嗟嗟保介農官之副維莫之春夏正三月亦又何求如何新畬三嵗田於皇嘆美之辭來牟麥也將受厥明上帝之明賜也明昭上帝迄至也用康年豐年也命我衆人甸徒具也乃錢銚也鉏也二者皆田器奄觀銍穫禾短䥥穫也
  嚴粲曰既嗟嘆而告臣工又嗟嘆而戒保介皆以重農之意告之也
  臣按此周成王戒農官之詩凡命他官皆無詩而命農官獨有者蓋以農者王政之本周家以此開國故重其事也成周盛時其播時百穀之事具有成法羣臣百官容或有不盡知者故於戒飭之際致其深嘆之言而且加以敬之一辭俾其詳考夫先王之成法以為三農之勸相既不可失其時又不可失其度自耕種以至於收穫無一不循其序凡舊田與夫新田無一不得其宜官則盡其勸相之功民則致其耕治之力一一皆如先王成法可也嗚呼先王之世盡心於農事者如此秦漢以來豈復有事哉
  噫嘻春夏祈穀於上帝也其詩曰噫嘻歎辭成王既昭明也格也田官也率時是也農夫播厥百穀駿大也耕也爾私私田終三十里萬夫之田內方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兩人並耕臣按我朝學士朱善謂此詩舉成王之諡則成王以後之詩也成王既置田官而戒命之後王復遵其法而重戒之率時農夫農官之職也播厥百穀農夫之事也終三十里欲其地之無遺利也十千維耦欲其人之無遺力也吁古之帝王致力於農事也如此後世之君聽民自耕自穫所以命官以治之者徵租賦督力役而已能勿擾之使其得以盡力南畝已為幸矣況求其戒敕農官勸相農民勤勤懇懇如是夫
  周禮遂師巡其稼穡春種曰稼秋斂曰穡而移用其民謂此遂之民移用於彼遂也以救其時事謂如水潦暴至之類合力救之
  遂大夫正嵗簡閲也稼器耒耜之類脩稼政三嵗大比則帥其吏而興甿舉民之賢者能者明其有功者農功之脩者則明之屬其地治者屬聚也地事之治者
  縣正趣催促也其稼事謂耕耘收斂之事而賞罰之勤者賞之怠者罰之鄼長趣其耕耨稽其女功勸織事也
  里宰以嵗時合耦於耡耦並耕也以治稼穡趣其耕耨行其秩敘秩謂多寡敘謂先後
  司稼掌巡行視邦野之稼而辨穜先種後熟後種先熟之種周知其名與其所宜地所宜種之地以為法而縣於邑閭
  臣按周禮周公致太平之書也周家自后稷以來以農為國故周公於書既作無逸以為其君告使其知小民之所依而不敢逸豫又於詩作豳頌以為其君誦使其知王業之所起而不敢荒寧及其作周官也一書之間設官分職其間為農事者不一而足或以巡稼穡或以簡稼器趨其耕耨辨其種類合耦以相助移用以相救行其秩敘懸其法式又於三嵗大比以興其治田之甿亦如大比之興賢能焉或誅或賞或興或廢無非以為農事而已噫周公之輔成王陳言以獻忠於上者惓惓以稼穡為言建官以分治於下者諄諄以農事為急其知本乎
  月令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上辛也祈穀於上帝乃擇元辰郊後吉日也天子親載耒耜措之於參參乗之人保介衣甲也之御御車也間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執耒而進謂之推三公五推鄉諸侯九推
  又曰王命布農事命田田畯也居也東郊皆脩封疆田之限域審端徑術術與遂通田間溝洫也善相視也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臣按天子籍田千畝收其穀為祭祀之粢盛故曰帝籍謂之籍者借也天子執耒而進然後借民力以終之也古之天子非無人可耕也而必躬為之者豈專為供上帝之粢盛哉亦以為天下之農民帥先爾天子既身為之帥先又必命田畯之官居郊野之外以督其耕脩其封疆以防其交爭審端徑術以通其水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以相其地勢髙下險易燥濕土地各有所宜五穀各有所殖教之使能其事道之使達其理皆須田畯躬親教飭之以定其凖使得其平定其直使得其正則農民無所疑惑也吁以九重之上萬乗之尊猶且躬為之耕則夫閭閻小民豈有不興起也哉
  季春之月天子乃薦鞠衣色如鞠花之黃於先帝薦衣以祈蠶命野虞毋伐桑柘具曲簿也槌也席之粗者筥之方者四者皆蠶具后妃齊戒親東鄉躬桑禁婦女毋觀使不得為容觀之飾省婦使咸省其他役以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効功以共郊廟之服毋有敢惰
  孟夏之月蠶事畢后妃獻繭后妃受內命婦之獻乃收繭稅以桑為均繭之多寡以葉為均齊
  祭義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君皮弁素積卜三宮之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於蠶室嵗既單盡也矣世婦卒蠶奉繭以示於君遂獻繭於夫人夫人繅以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祭統夫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王后蠶於北郊以共純讀作緇服天子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蠶也張栻曰周家建國自后稷以農事為務歴世相𫝊其君子則重稼穡之事其室家則躬織絍之勤相與咨嗟嘆息服習乎艱難詠歌其勞苦此實王業之根本也如周公之告成王其見於詩有若七月皆言農桑之候也其見於書有若無逸則欲其知稼穡之艱難知小人之依也帝王所𫝊心法之要端在乎此夫治常生於敬畏而亂常起於驕肆使為國者毎念乎稼穡之勞而其后妃又不忘乎織絍之事則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嚴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懐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饑寒若已饑寒之也是心常存則驕矜放肆何自而生豈非治之所由興也歟美哉周之家法也其後幽王惑褒姒而廢正後以召犬戎之禍而詩人刺之曰婦無公事休其蠶織蓋推其禍端良由稼穡織絍之事不聞於耳不動於心以至於此故誦葛覃服之無斁之章則知周之所以興誦休其蠶織之章則知周之所以衰其得失所自豈不較著乎
  臣按天子之尊非無可耕之人也而必躬耕以供宗廟之粢盛后妃之貴非無可織之人也而必躬蠶以為祭祀之服飾所以然者非但身致其誠信以事神明而已也亦將以其身為天下農夫蠶婦之帥先也由是畝畝之間閭閻之下聞其風教者莫不曰以天子之尊后妃之貴猶不廢耒耜機杼之業況吾儕小人乎夫然將見田裡無不耕之夫室家無不織之女人人有業家家務本自然無遊手之民末作之技家給而人足盜息而訟簡民所以為生者益固國所以藏富者益厚矣張栻以為王業之根本於是乎在然推其根本之所以立則又在乎朝廷之上宮闈之間其言深至切要所謂帝王所傳心法之要端在乎此誠非虛語也伏望明主於燕閒之暇留神垂覽天下人民不勝大願
  國語周宣王即位不藉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出民之蕃庶於是乎生事之共給於是乎在和協輯睦於是乎興財用繁殖於是乎始敦龎純固於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古者太史順時𤫽視也土陽癉厚也積也盈土氣震發農祥房星也晨正立春之日晨中於中日月底於天廟營室土乃脈發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於初吉二月朔日陽氣俱烝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眚災也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春官以命我司事主農事官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祓除監農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鄉百吏庶民司空除壇於藉命農大夫咸戒農用先時五日瞽告有恊風至王即齊宮百官御事各三日王乃淳濯饗醴及期鬱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乃行百吏庶人畢從及藉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藉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墢班三之庶人終於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是日也瞽率音官以省風土廩於藉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於農稷則徧戒百姓紀農恊功曰隂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冦乃命其旅衆也曰徇行也農師一之先往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大徇耨穫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恪恭於農脩其疆畔日服其鎛不解於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於其官以干農功
  臣按詩序載芟春藉田而祈社稷也箋言藉田甸師氏所掌王載耒耜所耕之田天子千畝諸侯百畝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之故謂之藉疏謂王一耕之而使庶民芸芓終之是借民者藉此甸師之徒也漢書註韋昭亦以借民力為言臣瓚謂帝躬耕為天下先不得以假借為稱藉謂蹈藉也顔師古是瓚説引宣王不藉千畝虢文公諫為證明其非假借也以臣觀之二説相須其義始備夫以千畝之田非一人一日所能盡意其始也蹈藉田畝以躬三推之儀終也假借民力以終千畝之制爾自周以後迄於唐宋此禮不廢然耕藉田者必祀先農我列聖躬祀先農行藉田禮如古制非徒以供宗廟之粢盛實所以重農事以勸相天下之民使興起農功也
  漢文帝二年正月詔曰夫農天下之本也其開藉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
  九月又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羣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文帝又詔皇后親桑以奉祭服為天下先
  景帝後二年詔曰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紅工也者也農事傷則飢之本也女紅害則寒之原也夫飢寒並至而能亡為非者寡矣朕親耕後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為天下先不受獻減大官省繇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畜積以備災害
  臣按成周之後最重農者莫如漢文景二帝尤惓惓焉非徒有是虛文也而減租之詔嵗下雖以武帝之窮奢好武下至舟車皆有筭而於田租則未嘗有加焉茲則所謂誠於憫農之實惠也自是而後君非不耕藉田後非不親蠶非不下憫農之詔非不勅守令以勸相然皆尚虛文而已非實惠也是故農不必勸也能無擾之足矣善乎柳宗元之言曰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朂爾植督爾穫蚤繰而緒蚤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小人輟飱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其生而安其性耶臣願仁聖在上思王業之所本念小人之所依禁遊惰則為之者衆省繇役則不奪其時減租賦則不罄所有是雖不下憫農之詔而人皆知其有憫念之心不設勸農之官而人皆受其勸相之惠田裡小民不勝多幸
  鼂錯言於文帝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髙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粟來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一日弗得則飢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又曰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
  臣按鼂錯以此告於文帝欲其為民開資財之道所以開之之要在於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蓄積以實倉廩備水旱而已而其末又言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務農在於貴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人君誠貴五穀而賤金玉民知人君所貴在此則咸知所貴重矣九重之上誠躬行節儉而捐棄金玉切切焉勸農桑抑末作則天下之民咸趨於南畝而惟農之是務矣
  景帝後三年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間嵗或不登意為末者衆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吏發民若取庸取其資以雇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贓為盜二千石聽者與同罪
  臣按農天下之本也之一言者文帝之詔凡三見焉而景帝武帝亦皆以是言冠於詔之先漢人去古未逺猶知所重也後世往往重珠玉而輕穀粟是不知所重也景帝此詔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其知所重矣乎
  以上論重民之事
  固邦本
  寛民之力
  易兊之彖曰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之大民勸矣哉
  程頥曰君子之道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感於其心而說服無斁故以之先民則民心説隨而忘其勞率之以犯難則民心説服於義而不恤其死說道之大民莫不知勸勸謂信之而勉力順從人君之道以人心說服為本故聖人贊其大
  臣按此兌卦之彖辭兌之義說也兌上為君兌下為民有君民相說之象人君之用民力必以說服為本有事而欲與民趨之則思曰此民所說乎不說乎茍民心說也則先以趨之則民知上之勞我所以逸我也咸忘其為勞矣有難而欲與民犯之則民知上之死我所以生我也咸忘其為死矣人君之欲用民力察夫事之理而得其正體夫民之心而同其欲必為天下而不為一家必為衆人而不為一己然後為之則民無不勸勉順從者矣
  節之彖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
  程頥曰聖人立制度以為節故能不傷財害民人慾之無窮也茍非節以制度則侈肆至於傷財害民矣臣按此節卦之彖節之為言有限而止也為卦下兌上坎澤上有水其容有限故為節聖人體節之義則立為制度量入為出無過取無泛用寧損己而益人不厲民以適己則必不至於傷財不傷財則不至於害民矣
  詩靈臺之一章曰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
  朱熹曰國之有臺所以望氛祲察災祥時觀遊節勞佚也文王之臺方其經度營表之際而庶民已來作之所以不終日而成也雖文王心恐煩民戒令勿亟而民心樂之如子趨父事不召自來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此之謂也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以興土木之工必若文王之作靈臺將以望氛祲察災祥時觀遊節勞佚然後為之是其所以為此臺者非專以適己蓋不得已不得不為者也故其雖用民力民反歡樂之若秦之阿房漢之長楊五柞則是勞民以奉己也民安得而不怨恨之哉民怨則國不安危亡之兆也
  周禮小司徒之職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數上地家七人一夫受田百畝七口以上授以上等之地可任也者家三人可任力役者毎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二家共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以其餘為羨正卒之外皆為羨卒惟田與追胥竭作惟田獵與逐捕冦盜則正卒羨卒皆作
  臣按成周盛時其役民也因其受田之髙下以定其力役之多寡故其事力相稱而其為役也適平及其徒役之起又不過家用一人非田獵與追胥不至於並行也非若後世不復考其人之數不復量其人之産一切征發乃至於盡室而行焉
  鄉大夫之職以嵗時登其夫家之衆寡辨其可任者國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年二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年十五皆征之其舍者謂不征者國中貴者賢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
  旅師凡新甿新徙來者之治皆聽之使無征役
  臣按成周力役之徵必稽考其版籍之數以辨其事力之任否地近而役多者則征之遲而舍之早地逺而役少者則征之早而舍之遲非若後世役民往往勞近而寛逺政與古人相反也是以自古明王尤軫念畿甸之民無事之時常加寛恤蓋以有事之時必賴其用故也然不獨寛其國中之民而已凡國之中貴而有爵者賢而有德者能而有才者服勞公事者老者疾者皆復除之與夫新甿之治則無征役凶札之嵗則無力政凡此皆先王行役民之義而存仁民之心
  均人凡均力役之政以嵗上下豐年則公旬音均用三日焉中年則公旬用二日焉無年則公旬用一日焉凶札凶謂饑荒札謂疾疫則無力政併與力政免之
  臣按此即王制所謂用民之力嵗不過三日者也然又因嵗時之豐歉以定役數之多寡是以三代盛時之民以一人之身八口之家於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間無一日而不自營其私也所以為公者僅三日焉耳後世驅民於鋒鏑起民以繇戍聚民以工作蓋有一嵗之間在官之日多而家居之日少甚者乃至於終嵗勤苦而無一日休者嗚呼民亦不幸而不生於三代之前哉雖然萬古此疆界萬古此人民也上之人誠能清心省事不窮奢而極欲不好大而喜功庶㡬人民享太平之福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門
  胡安國曰書新作南門譏用民力於所不當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時制者猶書於䇿以見勞民為重事而況輕用於所不當為者乎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非不得已不可用也蓋君以養民為職所以養之者非必人人而食之家家而給之也惜民之力而使之得以盡其力於私家而有以為仰事俯育之資養生送死之具則君之職盡矣孔子作春秋於魯僖之作頖宮則不書復閟宮則不書而於作南門則書之不徒書之而且加以新作之辭以見頖宮閟宮乃魯國之舊制有以舉之則不可廢雖欲不修不可得也如此而用民力亦不為過若夫南門魯國舊所無也雖不作之亦無所加損何必勞民力以為此無益之事此聖人所以譏之歟
  左傳昭公十九年楚人城州來沈尹戍曰楚人必敗昔呉滅州來在昭十三年子旗請伐之王楚平王曰吾未撫吾民今謂城州來也亦如之而城州來以挑吳能無敗乎侍者戍之侍者曰王施施恩德舍逋負不倦息民五年可謂撫之矣戍曰吾聞民樂其性而無冦讎今宮室無量民人日駭勞罷音疲死轉忘寢與息非撫之也
  臣按沈尹戌此言人君之欲用民力必先有以撫之所以撫之之道在乎節用於內而樹德於外蓋用不節則必美衣食厚用度營宮室廣廟宇財費於內力疲於外而民不安其居不遂其生勞苦罷困死亡轉徙而林林而生總總而處者皆不得樂其性而且為吾之冦讎矣為人上者可不畏哉
  哀公十一年季孫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政事也度於禮施取於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丘十六井是賦之常法亦足矣臣按施取於厚即所謂食壯者之食也事舉其中即所謂任老者之事也斂從其薄即所謂不厚斂於民也此三言者聖人雖為季孫發而以告冉有後世人主行事以禮用民以寛要當以是為法
  王制用民之力嵗不過三日
  孔穎達曰周禮均人豐年旬用三日中年旬用二日無年旬用一日年嵗不同雖豐不得過三日也臣按用民力如治城郭塗巷溝渠宮廟之類若師旅之事則不拘此制
  又曰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
  臣按先儒謂老者食少而功亦少壯者功多而食亦多今之使民雖少壯但責以老者之功程雖老者亦食以少者之飲食寛厚之至也
  八十者一子不從政從政謂給公家之力役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欲去者於諸侯三月不從政自諸侯來徙已來者家期不從政
  臣按昔人有言夫人莫衰於老莫苦於疾莫憂於喪莫勞於徙此王政之所宜恤者故皆不使之從政焉如是則老耄者得以終其天年廢疾者得以全其身體居喪者盡送終之禮遷徙者無失所之虞是亦仁政之一端也
  孔子曰張張弓弦而不弛落弓弦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
  臣按此章孔子因子貢觀蠟之問而以弓喻民以答之謂弓之為器久張而不弛則力必絶如民久勞苦而不休息則其力必憊久弛而不張則體必變如民久休息而不勞苦則其志必逸弓必有時而張如民必有時而勞弓必有時而弛如民必有時而息一於勞苦民將不堪雖文王武王有所不能治也一於逸樂則民將廢業則文王武王必不為此也然則果如之何而可曰不久張以著其仁不久弛以著其義
  子曰使民以時
  朱熹曰時謂農隙之時也
  臣按朱熹解此章謂時為農隙之時至孟子不違農時章則又解曰農時謂春耕夏耘秋收之時凡有興作不違此時至冬乃役之也臣竊以謂嵗時有早晚氣候有寒暑農事有劇易事體有緩急人君遇有興作必當順天之時量事之勢適民之願茍墮指裂肌之時爍石流金之候農務方殷飢寒切體而欲有所營為可乎所謂時者非但謂農時各隨時而量其可否可也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王安石曰改作勞民傷財在於得己則不如仍舊貫之善
  臣按古人必不得已而後改作非甚不得已必不肯快一己之私意廢前人之成功安石能為此言至其為相乃變祖宗之法何哉
  魯定公問於顔回曰子亦聞東野畢之善御乎對曰善則善矣然其馬將必佚公曰何以知之對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力造父不窮其馬力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今東野畢之御也升馬執轡銜體正矣步驟馳騁朝禮畢矣歴險致逺馬力盡矣然而猶乃求馬不已臣以此知之公曰吾子之言其義大矣願少進乎回曰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馬窮則佚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無危者也
  臣按家語此章顔子謂舜不窮其民是以無佚民由是推之則桀紂窮其民所以有佚民而致危亡之禍也可知己後世人主其尚無以苛政虐刑以窮其民哉
  漢髙祖七年民産子復勿事二嵗
  宣帝地節四年諸有大父母父母喪者勿繇事使得收斂送終盡其子道
  臣按地節之詔即推廣王制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之意高帝七年令民産子復勿事二嵗豈非古人保胎息之遺意歟漢世去古未逺愛養元元之心猶有三代餘風已死也而憫其喪未生也而保其胎人君以此為政則其國祚之長豈不宜哉
  以上論寛民之力
  固邦本
  愍民之窮
  書大禹謨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眞德秀曰易虐者不虐易廢者不廢皆自克艱一念為之
  臣按帝舜然禹克艱之言而及於無告困窮者蓋人君以一人而為億兆人之父母要必億兆人皆得其所然後一人克盡其道君道厥惟艱哉是以人君欲盡克艱之道布德於有生之民非難而施惠於無告之民為難也不虐無告不廢困窮帝舜不敢謂其必能而歸之於堯孔子謂堯舜以博施濟衆為病亦此意歟雖然人君富有四海茍惻然興念則澤無不被矣夫豈難事而必謂帝堯然後時克哉噫樹藝者培其方長非難而甦其枯槁為難業醫者已其疾病非難而起其膏肓為難後世帝王有志於堯舜之治而思盡君道之難者發政施仁烏可後此
  無逸懐保小民惠鮮鰥寡
  蔡沈曰於小民則懐保之於鰥寡則惠鮮之惠鮮者鰥寡之人垂首喪氣賚予周給之使有生意
  臣按昔帝舜告大禹以帝堯克艱之道而以不虐無告不廢困窮為言今周公告成王以文王無逸之實而以懐保小民惠鮮鰥寡為言是知自古帝王所以克艱其君而所其無逸者必先於發政施仁而所以發政施仁者必先於天民之無告者前聖後聖其揆一也
  詩正月篇哿矣富人哀此㷀獨
  朱熹曰亂世富人猶或可勝㷀獨甚矣此孟子所以言發政施仁必先鰥寡孤獨也
  臣按民之生也有富有貧其富者雖不幸而孤獨鰥寡然猶有以為養生送死之具惟夫既孤獨鰥寡矣而又貧窶乏絶焉生無以為生死無以為死其尤可哀哉是以帝王之施仁政也又於其中較其淺深而為之賙恤使之均得其所焉
  周禮大司徒以保息六養萬民三曰振窮
  鄭𤣥曰天民之窮者有四曰鰥曰寡曰孤曰獨臣按民之生也少者賴父母以鞠之老者賴子孫以養之生有衣食之資死有葬祭之具則其生遂而不窮矣然其所以遂其生者實賴上之人為之制産立法使之相生養相保愛而不相棄背焉然物不能以皆齊命不能以皆偶其間不能無幼弱而失怙恃衰老而無所依傍者焉非上之人𢎞保息之政舉振救之令則彼何所控告以全其身命而盡其天年也哉
  禮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臣按大道之行謂唐虞之世也當是之時家給而人足老安而少懐烏有所謂無告廢疾者哉記禮者猶以此為言以見天下為公之世無一人之不遂其生則雖窮而無告病而有疾者皆有所養焉舉隆古之盛以示後世之法使凡有志於堯舜之治者皆當以堯舜之心為心
  王制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皆有常餼
  陳澔曰皆有常餼謂君上養以餼廩有常制也臣按天下之民孰非天之所生乃獨於幼而無父老而無子與夫無妻無夫者而謂之天民吁民固皆天生者也而此四民者力不足以養其身言不足以達其情則是生於天而不能全天之生尤天之所愍念者也人君於此四等窮人而加惠焉是乃所以補助天之所不逮者也
  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
  臣按人之生也全理氣之性具骨肉之軀其生也有所養其死也有所藏則人之始終畢矣茍死而暴露其骼胔必生而凍餒其身體者也仁人君子見之寧不惻然於心乎此三代盛時所以因時而有掩骼埋胔之令也
  孟子曰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也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朱熹曰先王養民之政導其妻子使之養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鰥寡孤獨之人無父母妻子之養則尤宜憐恤故必先之也
  臣按孟子此言即無逸所謂文王懐保惠鮮之實也昔者明王制民之産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其或不幸少而喪父老而喪子而無夫而無妻焉故其發之於政施之於仁汲汲然以此四者為先惟恐後時而其人或阽於死亡而吾之惠不得以及之也
  漢文帝詔曰方春和時草木羣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窮困之人或阽於死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
  宣帝詔曰鰥寡孤獨髙年貧苦之民朕所憐也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其加賜鰥寡孤獨髙年帛
  章帝詔曰蓋人君者視民如父母有𢡚怛之愛有忠愛之教匍匐之救其嬰兒無父母親屬及有子不能養食者廩給如律
  臣按漢世去古不逺其惠養斯民猶有古意觀文帝宣帝章帝茲三詔者皆無上事而特下之顓顓然以惠此無告之天民其視魏晉以來因他事下詔而附列於條欵之中者有間也惟我聖祖登極之七年特詔天下其略曰曩因天下大亂死者不可勝數朕日夕慮上帝有責思之再三民間流離避亂父南子北至今不能㑹聚或子歿親老而無養親歿子幼而無依皆朕之過也今詔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當惠居存養使不失所噫聖祖特下此詔蓋自漢帝三詔之後所僅有者也
  唐太宗貞觀元年賜民年八十以上有𢝼獨鰥寡疾病不能自存者米三斛
  宋崇寧元年詔諸路置安濟坊
  紹興二年詔臨安府置養濟院
  淳祐七年創慈幼局應遺棄小兒民間有願收養者官為倩貧婦就局乳視官給錢米如令
  臣按前此惠民之政及於無告者往往因事而行其置為院場以專惠之者始見於此我太祖開基之五年詔天下郡縣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獨殘疾不能自生者許入院官為贍養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給三分之二尋又改孤老院為養濟院其初著之於令曰凡鰥寡孤獨每月給米每嵗給布務在存恤監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體察既而著之於律曰凡鰥寡孤獨及廢疾之人貧窮無親屬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尅減者以監守自盜論不特乎此其後也又申之以憲綱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縣所屬凡有鰥寡孤獨廢疾無依之人俱收於養濟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糧依期按月支給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醫治療噫列聖相承發政施仁咸先於斯凡頒詔條必申飭焉可謂仁之至而義之盡矣臣竊以謂京城百萬軍民所聚無告之民不可數計有司拘於事例必須赴告通政司送戶部下該管官司取里鄰結狀然後得與居養之列文移上下動經旬月彼無告窮民豈能堪此為今之計乞敕巡城御史及兵馬司官凡遇街衢悲呼丐食之人即拘集赴官詢其籍貫居址挨究有無親屬産業有産業者責之管業之人有親屬者責之有服之親如果産業親屬俱無即發順天府收入養濟院居養如此則無告之民皆沾實惠而衢路之間無悲號者矣
  紹興十三年詔下錢塘仁和二縣踏逐近城寺院充安濟坊籍定老幼貧乏不能自存者及乞食之人每人日支米一升錢十文小兒半之
  臣按宋自南渡後建都臨安既於京府立養濟院又於兩赤縣以近城寺院充安置坊籍定老幼貧乏乞丐之食日支米給錢以收養之我朝於京府既立養濟院又於京城中東西就兩僧寺官給薪米爨熟以食貧丐之人每寺日支米三石恩至渥也臣竊以謂兩寺之設日有所費然兩捨飯寺皆在僻靜之地易於作弊臣請東寺移於崇文門大街西寺移於宣武門大街人煙輳集處每所差部屬官一員專提調光祿官一員司飯食每當食時兵馬官兵沿街趣召給與木籌依次散食仍令巡城御史監視有不如法及作弊者罪之如此非但貧窮得食亦使街道肅清雖然此事闗繫非小京邑翼翼四方之極而使疲癃殘疾之人扶老攜幼垂首喪氣匍匐於周道之㫄悲號於通衢之側輦轂之下耳目所及乃尚如此何以示四逺之觀瞻豈不貽外夷之譏笑伏乞聖明降賜敕諭㮄於通衢付其責於巡城御史兵馬司官今後有匍匐悲號於道路者坐以違制之罪
  崇寧三年詔諸州縣擇髙曠不毛之地置漏澤園凡寺觀寄留槥櫝之無主者及暴露遺骸悉瘞其中各置圖籍立記識仍置屋以為祭奠之所聽親屬祭享著為令臣按先王之於民也制為養生之法而使之得所養有不得其養者則施之以惠鮮之政制為藏死之具而使之得所藏有不得其藏者則施之以掩埋之令不徒恤其生而又恤其死也聖祖於洪武三年慮天下貧民多以水火葬有傷風化下禮部議禮部奏民間死喪不許焚化貧窮無地者所在官司擇近城空地設為義塚以為瘞藏之所祖宗良法美意今皆廢弛乞敕有司舉行是亦仁民之政之大者
  以上論愍民之窮

  大學衍義補卷十五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六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䘏民之患
  書說命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
  蔡沈曰惟事其事乃其有備有備故無患也
  臣按先儒謂簡稼器修稼政事乎農事則農有其備故水旱不能為之害是則水旱之備莫先於事農之事可見矣
  詩雲漢倬彼雲漢天河也昭回於天回轉也言其光隨天轉也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與薦通重也至也靡神不舉求廢祀而修之靡愛斯牲圭璧禮神玉既卒盡也寧莫我聽朱熹曰宣王承厲王之烈內有撥亂之志遇烖而懼側身修行欲銷去之天下喜於王化復行百姓見憂故仍叔作此詩以美之言雲漢者夜晴則天河明故述王仰訴於天之詞如此也
  臣按朝廷政治之最急者莫急於民莫得食天旱則五穀不成五穀不成則民無由得食民無由得食則將趂食於四方茍處處皆然則民不㡬於盡瘁乎是故有志於為民之君見天下之亢旱則豫憂之凡可以感天而致雨者無所不用其情是以雲漢之詩既告於上天又告於祖宗父母又告於百官索祭之禮既無所遺禮神之物或至於盡無所歸咎寧以己身而當其災無所控告惟仰昊天而訴其憂非徒自貶責於一己而又求助於羣臣宣王之憂民之憂如此此其所以遇災不災而卒成中興之業也歟
  周禮大司徒以荒政救凶之政十有二聚萬民一曰散利散其所積二曰薄征輕租稅三曰緩刑凶年犯法者多緩之恐致變四曰弛力息繇役五曰舍禁舍山林川澤之禁六曰去㡬闗市不㡬察七曰眚禮凡有禮節皆從減省八曰殺哀凡行喪禮皆從降殺九曰蕃樂閉藏樂器十曰多昏不備禮而昏娶十一曰索鬼求廢祀而修之十二曰除盜賊饑饉盜賊多嚴刑以除之
  呂祖謙曰聚萬民者札瘥凶荒民皆轉徙之四方故以政聚之散利是發公財之已藏者薄征是減民租之未輸者此兩者荒政之始已藏者散之未輸者薄之荒政之大綱舉矣緩刑謂民迫於飢寒不幸有過失緩其刑辟以哀矜之弛力者平時用民力嵗不過三日今則弛之以休息民力舍禁謂山虞林衡皆捨去其禁恣民取之去㡬謂去闗防之㡬察使百貨流通商賈求市此是救荒之要術眚禮謂凡禮文可省者省之如有幣無牲之類殺哀謂凡喪紀之節一皆減省專理㑹荒政蕃樂謂嵗荒民飢當憂民之憂所以閉藏樂器不作多昏謂凶荒之年殺禮多昏使男女得以相保索鬼神謂靡神不舉並走羣望之類前既説緩刑後又說除盜賊是經權皆舉處不幸民有過固可哀矜至於姦民亦有伺變竊發者凶荒之嵗民心易動一夫呌呼萬夫皆集故以除盜賊終之以止亂之萌大抵周禮六官雖分職然其闗節脈理皆相應且如散利須考大府天府內府凡掌財賦之官如薄征須考九職九賦九貢如緩刑須考司冦士師所掌之刑他莫不然參觀徧考然後可知
  葉時曰聖人為荒政以聚萬民所以救天時之不常而濟地利人和之不及也蓋天災國家代有嵗凶年穀不登上之人茍不有以賑救之存恤之則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矣民安得而聚哉然此十二政曰弛力曰薄征曰舍禁曰去㡬固皆有以利民而一以散利為先則其闗繫民命尤急也利不散則民不聚雖有眚禮蕃樂殺哀多昏之政未必有實惠及民
  臣按易曰何以聚人曰財大學曰財散則民聚蓋天立君以治民君必得民然後得以為君是君不可一日無民也然民必有安居托處之地日用飲食之具而後能聚焉人君為治所以使一世之民恆有聚處之樂而無分散之憂者果用何物哉財而已矣然是財也所以耗而費之者固由乎人力然尤莫甚於天災焉是以人君當夫豐穰無事之時而恆為天災流行之思斯民乏絶之慮豫有以蓄積之以為一旦凶荒之備焉此無他恐吾民之散而不可復聚也是以周禮十二荒政而以散利為首鄭氏謂散利者貸種食也蓋予之食以濟一時之飢予之種以為嗣嵗之計聖人憂民之心至矣逺矣既散所有之利而又行薄征以下十一事以濟之此治古之世所以時有豐凶而民無憂患民生所以長聚而君位所以永安者其以此歟
  遺人遺饋也掌委積之官掌邦之委積少曰委多曰積以待施惠鄉里之委積以恤民之艱阨艱阨謂年穀不熟門闗在國曰門在郊曰闗之委積以養老孤郊里之委積以待賓客四方至者野鄙之委積以待羇旅謂不得去者縣都之委積以待凶荒
  廩人主藏米之官長掌九穀之數九穀謂黍稷稻粱𥝰苽麻麥豆也以待國之匪頒匪頒謂委人之委積賙賜謂賜予稍食謂祿廩以嵗之上下數邦用上謂豐年下謂歉嵗以知足否量入為出知所用足與不足也以詔穀用以治年之凶豐治之者預為之防也凡萬民之食計數萬人所食食謂一月之食者人四鬴六斗四升曰鬴豐年為上也人三鬴每人一月食三鬴中等不豐不歉之年也也人二鬴每人一月食二鬴歉年為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鬴若一月之食一人不句一石二斗八升則令邦移民就穀移民之不足者以就穀有餘之處詔王殺邦用凶年邦用宜從減省
  臣按周禮十二荒政是國家遇凶荒之時救濟之法也遺人所掌是國家常時收諸委積以待凶荒施惠之法也廩人所掌是國家每嵗計其豐凶以為嗣嵗移就之法也觀此可以見先王之時所以為生靈慮災防患之良法深意矣蓋其未荒也預有以待之將荒也先有以計之既荒也大有以救之此三代之民所以遇災而無患也歟今其遺法故在後世人主誠能師其意而立為三者之法則民之遇凶荒也無飢餓之患流移之苦矣
  司救凡嵗時有天患謂烖害民病則以節旌節巡國中及郊野而以王命施惠
  李覯曰司救以王命施惠非直凶荒而後施與也疾疫亦有之矣夫四時之厲或連月不愈或闔門不起丁壯臥於牀蓐則老稚無能為飲食所不給醫藥所不濟至於死者豈天命乎人主所宜動心矣是故凶年非直除減田租彼貨賂之徵皆舍之疾疫亦然夫阻饑之人營求衣食固無所不至又將籠其貨賄則何所措手足乎況於疾疫之世安得助天為虐乎人主所宜動心矣
  臣按疾疫之災多生於凶荒之嵗凡遇荒年宜豫為之防使之不至於飢餓而內傷勞苦而外感積聚而旁染是亦救荒之一助也
  春秋襄公二十有四年大饑
  胡安國曰古者救災之政若國凶荒或發廩以賑乏或移粟以通用或徙民以就食或為粥溢以救餓莩或興工作以聚失業之人緩刑舍禁弛力薄征索鬼神除盜賊弛射侯而不燕置廷道而不脩殺禮物而不備雖有旱乾水溢民無菜色所以備之者如此其至是年秋有隂沴之災而冬大饑蓋所以賑業之者有不備矣故書之以為戒
  臣按胡氏之言救災之政備矣舉而行之則雖災勿災焉惟民災而上弗䘏此民之所以災歟為人上者其尚體聖人春秋之書法毋坐視民之災而不為先事之防臨事之䘏哉
  穀梁赤曰五穀不升成也為大饑一穀不升謂之嗛不足貌二穀不升謂之饑三穀不升謂之饉四穀不升謂之康康虛五穀不升謂之大侵侵傷大侵之禮君食不兼味臺榭不塗飾也廢也射侯廷道廷內道路不除脩也百官布而不制雖布列而不更製作鬼神禱而不祀惟祈禱不祭祀此大侵之禮也
  臣按君食不兼味以下此即周禮膳夫所謂大荒則不舉者也譬諸父母焉其子不哺而已乃日餘膏梁於心安乎
  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飢而食菜則色病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馬睎孟曰三十年為一世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至三十年之通此人力也凶旱水溢此天變也人力備則可以應天變蓋王者與民同患故雖有凶旱水溢而民無菜色於下然後天子日食舉庶羞備禮而以樂侑之也
  臣按國之所以為國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為民者以有食也耕雖出於民而食則聚於國方無事之時豐稔之嵗民自食其食固無賴於國也不幸而有水旱之災凶荒之嵗民之日食不繼所以繼之者國也國又無蓄焉民將何賴哉民之飢餓至於死且散則國空虛矣其何以為國哉是以國無九年六年之蓄雖非完國然猶足以為國也至於無三年之蓄則國非其國矣國非其國非謂無土地也無食以聚民雲爾是以三年耕必餘一年食九年耕必餘三年食以至三十年之久其餘至於十年之多則國無不足之患民有有餘之食一遇凶荒民有所恃而不散有所食而不死而國本安固矣雖然為治者非不欲蓄積以備凶歉也然而一嵗之所出僅足以給一嵗之所費奈何曰數口之家十金之産茍有智慮者尚能營為以度日積聚以備患況有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者哉
  玉藻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乗素車食無樂又曰年不順成君衣布布衣也揷也士之笏也闗梁不租不收租稅山澤列遮列也守之之義而不賦不收賦稅土功不興大夫不得造車馬臣按古昔帝王遇災必懼凡事皆加減節貶損非獨以憂民之憂蓋亦以畏天之災也故周禮大荒則不舉大札則不舉天地大烖則不舉舉者殺牲盛饌也豈但飲食為然則凡所服之衣所乗之車凡百興作舉皆休息此無他君民之分雖懸絶而實相資以相成也當此凶荒之時吾民嗷嗷然以待哺睊睊然以相視藝業者技無所用營運者貨無所售典質則富戶無錢舉貸則上戶無力魚蝦螺蚌採取已竭木皮艸根剝掘又盡面無人色形如鬼魅扶老攜幼宛轉以號呼力疾曳衰枵腹以呻吟氣息奄奄朝不保暮其垂於阽危瀕於死亡也如此為人上者何忍獨享其奉哉雖欲享之亦且食不下咽也雖然與其貶損於既荒之餘孰若保養於未荒之先非獨下民不罹其苦而上之人亦無俟於降殺也
  孟子對鄒穆公曰凶年饑嵗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㡬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范祖禹曰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有倉廩府庫所以為民也豐年則斂之凶年則散之恤其飢寒救其疾苦是以民親愛其上有危難則赴救之如子弟之衛父兄手足之捍頭目也
  臣按人君之為治所以延國祚安君位者莫急於為民故凡國家之所以脩營積貯者何者而非為民哉是故豐年則斂之非斂之以為己利也收民之有餘以備他日之不足凶年則散之非散之以為己惠也濟民之不足而發前日之有餘吁民有患君則恤之則夫他日君不幸而有患焉則民將救之惟恐後矣
  荀鄉曰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垣牆也窖也倉廩者財之末也百姓時和謂天時和順事業得敘者耕稼得其次序貨之源也等賦謂以差等制賦也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如是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是知國計之極也故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色者十年之後年穀復熟而陳積有餘是無他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謂也
  臣按荀鄉本末源流之説有國家者不可以不知也誠知本之所在則厚之源之所自則開之謹守其末節制其流量入以為出挹彼以注此使下常有餘上無不足禹湯所以遇災而不為患者知此故也
  魏李悝平糴法中飢則發中熟之所斂大飢則發大熟之所斂而糶之故雖遇飢饉糴不貴而民不散漢耿壽昌請令邊郡築倉以穀賤時則増價而糴以利農穀貴時則減價而糶以利民名曰常平倉
  臣按耿壽昌常平之法因穀貴賤而増減其價以糶糴之其法非不善也然年之豐歉不常穀之種類不一或連嵗皆歉或此種熟而彼種不收茍其斂散之際非斟酌而上下之其法將有時而不平者矣惟今江北之地地可窖藏雜種五穀宜倣此法於要害處立常平司專差戶部屬官往涖其事隨其熟而收其物不必專其地因其時而予之價不必定於官視年豐歉隨時糶糴立倉用壽昌之名斂散行李悝之法庶乎其可也
  鼂錯言於漢文帝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無同捐瘠者無相棄捐而瘦病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衆不減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
  臣按安養斯民之政在開其資財之道開資財有道在墾土田通山澤使地無遺利禁遊民興農業使民無餘力如此則畜積多矣雖有天災數年之水旱而吾所以為之備者具之有素安能為吾民患哉是以古之善為治者恆備於未荒之先救之已患之後者䇿斯下矣
  隋開皇五年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無差輸之當社委社司檢校以備凶年名曰義倉
  胡寅曰賑飢莫要乎近其人隋義倉取之於民不厚而置倉於當社饑民之得食也其庶矣乎後世義倉之名固在而置倉於州郡一有凶飢無狀有司固不以上聞也良有司敢以聞矣比及報可委吏屬出而施之文移反復給散艱阻監臨胥吏相與侵沒其受惠者大抵城郭之近力能自達之人耳居之逺者安能扶老攜幼數百里以就龠合之廩哉必欲有備無患當以隋氏為法而擇長民之官行劭農之法輔以救荒之政本末具舉民之飢也庶有瘳乎
  臣按義倉之法其名雖美其實於民無益儲之於當社亦與儲之州縣無以異也何也年之豐歉無常地之燥溼各異官吏之任用不久人品之邪正不同由是觀之所謂義者乃所以為不義本以利民反有以害之也但見其事煩擾長吏姦而已其於賑䘏之實誠無益焉然則如之何而可臣愚竊有一見請將義倉見儲之米歸併於有司之倉俾將所儲者與在倉之米挨陳以支遇有荒年照數量支以出計其道里之費運之當社之間以給散之就量用其中米以為腳費任其事者不必以見任之官散之民者不必以在官之屬所司擇官以委必責以大義委官擇人以用必加以殊禮其事詳見下不必拘拘於所轄專專於所屬如此則庶㡬民受其惠乎
  唐貞觀二年遣使賑䘏飢民鬻子者出金帛贖還之臣按飢饉之年民多賣子天下皆然而淮以北山之東尤甚嗚呼人之所至愛者子也時日不相見則思之挺刃有所傷則戚之當時和嵗豐之時雖以千金易其一稚彼有延頸受刃而不肯與者一遇凶荒口腹不繼惟恐鬻之而人不售故雖十餘嵗之兒僅易三五日之食亦與之矣此無他知其偕亡而無益也然當此困餓之餘疫厲易至相染過者或不之顧縱有售者亦以飲食失調往往致死是以荒歉之年餓莩盈途死屍塞路有不忍言者矣臣愚竊以為唐太宗贖飢民所賣之子固仁者之心也然待其賣之而後贖彼不售而死者亦多矣莫若遇飢歉之年民有鬻子者官為買之每一男一女費以五緡以上為率量與所賣之人以為養贍之計用其所餘之貲以為調養之費因其舊姓賜以新名𫝊送邊郡編為隊伍給以糧賞配之軍士之家俾其養育死者不許句丁如此既得以全其性命又得以濟其父母內郡不耗邊城充實是於救荒之中而有實邊之效或者若謂國家府庫有限費無所出惟今江南之人有謫戍西北二邊者句丁補伍有如棄市及至戍所多不得用今後遇有荒嵗預借官錢買之待後於江南民戶有𨽻戎伍於極邊者願出五百緡以上者除其尺籍出二百緡以上者改𨽻近衛如此則除一軍得百軍移一軍得四十軍隨以所得抵數還官數十年之後邊境之軍日増而南方之伍亦不缺矣或曰因飢募兵古有其事歟曰富弼在青州因濟飢民募軍萬計史可考也
  代宗時劉晏掌財賦以為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以愛民為先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豐歉之狀白使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或以穀易雜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須如干蠲免某月須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縣申請即奏行之應民之急未嘗失時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業戶口蕃息晏始為轉運使時天下現戶不過二百萬其季年乃三百餘萬在晏所統則増非所統則不増也其初財賦嵗入不過四百萬緡季年乃千餘萬緡
  臣按劉晏謂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以愛民為先上之人誠愛乎民輕徭而薄賦省刑而息兵則民不消耗而戶口多矣然戶口消耗之由固由乎人亦出乎天而凶荒之嵗為尤甚能如晏使有司每旬月具州縣豐歉之狀貴糴賤糶始見不稔之端先行蠲免救助應民之急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如此則人既不為之害天亦不能為之災戶口滋多賦稅日廣矣由是觀之則國家所以行備荒之政非但為民計蓋為國計也
  五代周顯德六年淮南飢世宗令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世宗曰民猶子也安有子倒懸而父不為解者安責其必償也
  胡寅曰稱貸所以惠民亦以病之惠者紓其目前之急也病者責其他日之償也其責償也或嚴其期或徵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以米而使之歸錢或貧無可償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詭貸而徵諸編民凡此皆民之所甚病也有司以豐取約予為術聚斂之臣以頭㑹箕斂為事大旱而稅不蠲水潦而稅不蠲蝗蝻螟賊而稅不蠲長官督稅不登數則不書課民戶納欠不破産則不落籍出於民者尚如此而況貸於公者其責償固不遺餘力矣世宗視民猶子匡救其乏而不責其必償仁人之心王者之政也
  臣按胡寅此言非但稱貸之弊乃今日義倉之𡚁也朝廷設立義倉本以為荒歉之備使吾民不至於捐瘠而有司奉行不至方其收也急於取足不復計其美惡及其儲也恐其浥爛不暇待其荒歉所予者不必所食之人所徵者多非所受之輩胡氏所謂其責償也或嚴其期或徵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以米而使之歸錢或貧無可償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詭貸而徵諸編民此數言者切中今日有司義倉之弊嗚呼官倉之儲本為軍國也因飢嵗以稱貸於民偏方之君猶不責償況以聖明之世儲粟以備荒而謂之義倉者乎
  宋眞宗大中祥符八年嵗歉民流命侍御史乗𫝊安撫發倉廩出粟及賑貸
  神宗熈寧二年判汝州富弼言襄鄧汝地曠不耕河北流民至者日衆臣遣官察其無業可復者盡給以田羸疾老弱不任農事者始以粟給之
  司馬光因遣使賑濟河北流民上言京師之米有限河北之流民無窮莫若擇公正之人為監司使察災傷州縣守宰不勝任者易之各使賑濟本州縣之民則飢民有可生之路豈得復有流移
  臣按人生莫不戀土非甚不得已不肯舍而之他也茍有可以延性命度朝夕孰肯捐家業棄墳墓扶老攜幼而為流浪之人哉人而至此無聊也甚矣夫有土此有民徒有土而無民亦惡用是土為哉是以知治本者恆於斯民平居完聚之時豫為一旦流離之慮必擇守令必寛賦役必課農桑汲汲然惟民食之為急先水旱而為水旱之備未饑饉而為饑饉之儲此無他恐吾民一旦不幸無食而至於流離也夫蓄積多而備先具則固無患矣若夫不幸蓄積無素雖有蓄積而連嵗荒歉請之官無可發勸之民無可貸乞諸鄰無可應將視其民坐守枵腹以待斃乎無亦聽其隨處趂食以求生也然是時也赤地千里青艸不生市肆無可糴之米旅店無充飢之食民之流者未必至所底止而為塗中之殍多矣然則如之何而可曰國家設若不幸而有連年之水旱量其勢必至饑饉則必豫為之計通行郡縣查考有無蓄積於是量其逺近多寡或移民以就粟或轉粟以就民或髙時估以招商或發官錢以市糴不幸公私乏絶計無所出知民不免於必流則亟達朝廷豫申於㑹府多遣官屬分送流甿縱其所如隨處安揷所至之處請官廋之見儲官為給散不責其償借富民之餘積官為立券估以時直此處不足又聽之他既有底止之所茍足以自存然後校其老壯強弱老而弱者留於所止之處壯而強者量給口糧俾歸故鄉官與之牛具種子趂時耕作以為嗣嵗之計待嵗時可望然後般挈以歸如此則民之流移者有以䕶送之使不至於潰散而失所有以節制之使不至於刼奪以生亂又有以還定安集之使彼之室家已破而復完我之人民已散而復集是雖所以恤民災患亦所以弭國禍亂也臣嘗因是而論之周宣王所以中興者以萬民離散不安其居而能勞來還定安集之也晉惠帝所以分崩離析者以六郡荐饑流民入於漢川者數萬家不能撫恤之而有李特之首亂也然則流民之闗係亦不小哉今天下大勢南北異域江以南地多山澤所生之物無間冬夏且多通舟楫縱有荒歉山澤所生可食者衆而商賈通舟販易為易其大江以北若兩淮若山東若河南亦可通運惟山西陜右之地皆是平原古時運道今皆湮塞雖有河山地氣髙寒物生不多一遇荒嵗所資者艸葉木皮而已所以其民尤易為流徙為今之計莫若設常平倉當豐收之年以官價雜收諸穀各貯一倉嵗出其易爛者以給官軍月糧估以時價折筭與之詳見制國用市糴之令而留其見儲米之耐久者以為蓄積之備又特遣臣僚尋商於入闗之舊路按河船入渭之故道若嵗運常數有餘分江南漕運之餘以助之一遇荒歉舟漕陸輦以往是皆先事之備有備則無患矣蓋此二藩非他處比是乃近邊之地所謂保障繭絲二者皆有賴焉者也尤不可不盡其心
  仁宗一遇災變則避正殿變服損膳徹樂恐懼脩省見於顔色惻怛哀矜形於詔命災所被之處必發倉廩賑貸或平價以糶不足則轉漕他路粟以給又不足則誘富人入粟秩以官爵災甚則出內帑金帛或鬻僧牒或留嵗漕或免租稅寛逋負休力役罷科率薄闗市之徵弛山澤之禁不能自存者官為收養不得其死者官為瘞埋
  臣按宋仁宗之遇災而䘏民也不徒有惻惻然哀矜之心而實有鑿鑿乎賑䘏之政視彼之徒為虛文付之有司以應故事者異矣萬嵗之後廟號曰仁不亦宜乎
  慶厯八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京東者不可勝數知青州富弼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廩擇公私廬舍十萬餘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仍書其勞約他日為奏請受賞率五日輒遣人持酒肉飯糗慰藉出於至誠人人為盡力山林陂澤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擅取死者為大冢葬之明年麥大熟民各以逺近受糧歸凡活五十餘萬人募為兵者萬計
  臣按古人言救荒無善政非謂蓄積之不先具勸借之無其方也蓋以地有逺近數有多寡人有老幼強弱聚為一處則蒸為疾疫散之各所則難為管理不置簿書則無所稽考不依次序則無以徧及置之則動經旬月序之則緩不及救有㑹集之擾有辨察之煩措置一差皆足致弊此所以無善政也富弼以一青州之守而活河朔五十萬之人非徒活民而又因之得軍由其立法之簡便周盡也所以簡便周盡者豈弼一手一足之勞哉其法之最善者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也今世州郡無所謂待缺寄居之官吏臣向於義倉條下雲任其事者不必見任之官散之民者不必在官之屬是也臣愚欲望朝廷折衷富弼之法立為救荒法式頒布天下州縣凡遇凶荒或散粟或給粥所在官司即行下所屬凡所部之中有致仕閒住及待選依親等項官吏監生與夫僧道耆老醫卜人等凡平日為鄉人所信服者官司皆以名起之待以士大夫之禮喻以朝廷仁民之意給以印信文憑加以公直等名俾其量領官粟各就所在因人散給官不遙制事完之日具數來上其中得宜者量為奬勉作弊者加以官法如此則吏胥不乗機而恣其侵尅飢民得實惠而免於死亡矣
  熈寧八年夏吳越大旱趙忭知越州前民之未飢為書問屬縣菑所被者㡬鄉民能自食者有㡬當廩於官者㡬人溝防搆築可僦民使治之者㡬所庫錢倉粟可發者㡬何富人可募出粟者㡬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㡬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
  臣按曾鞏有言菑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為之備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為計者則有間矣不習而有為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趙忭在越州備荒之政為世所稱見旱勢之方熾知嵗事之必歉前民未飢已為濟飢之備觀其為書以訪問於其屬者甚詳且悉後世有志於民者誠能以之為法按其條件先事訪問一一知其所以然之故而委曲周盡纎息無遺必得其實當其宜無其弊而後可如此則菑沴之來有其備而無患矣不然待其狼狽潰爛之餘然後救之安能有濟乎
  曾鞏救菑議曰有司建言請發倉廩與之粟壯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廢其業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廩於上則其勢必不暇乎他為一切棄百事而專意於待升合之食是直以餓殍之養養之而已非深思逺慮為百姓長計也以中戶計之戶為十人壯者六人月當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當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戶月當受粟五石自今至於麥熟凡十月一戶當受粟五十石今被災州郡民戶不下二十萬內除有不被災及不仰食於官者去其半猶有十萬戶計十萬戶十閱月之食當用粟五百萬石而足何以辦此況給受之際有淹速有均否有眞偽有㑹集之擾有辨察之煩凡此又不過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於屋廬搆築之費將安取哉為今之䇿下方紙之詔賜之以錢五十萬貫貸之以粟一百萬石而事足矣何則今被災州郡為十萬戶如一戶得粟十石得錢五千下戶常産之貲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錢以完其居得粟以給其食則農得修其𤱶畝商得治其貨賄一切得復其業而不失其常生之計與專意以待二升之廩於上而勢不暇乎他為豈不逺哉由有司之說則用十月之費為粟五百萬石由今之說則用兩月之費為粟一百萬石況貸之於今而收之於後足以振其艱乏而終無損於儲蓄之實所實費者錢五鉅萬貫而已
  臣按曾鞏此議所謂賜之錢貸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給粟之說其為利病相去甚逺所謂深思逺慮以為百姓長計者眞誠有之但飢民一戶貸之米十石一旦責其如數償之難矣不若因時量力稍有力者償其半無力者併與之或立為次第之限可也
  孝宗時下朱熹社倉法於諸路初建之崇安縣開耀鄉有社倉一所熹請於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賑貸夏受粟於倉冬則加息計米以償自後隨年斂散小歉則蠲其息之半大飢則盡蠲之凡十有四年得息米造倉三間及以元數六百石還府以見儲米三千一百石以為社倉不復收息每石止收耗米三升以是一鄉之間雖遇凶年人不缺食後請以其法行之他處
  臣按朱熹社倉之法固善矣然里社不能皆得人如熹者以主之又不能皆得如劉如愚父子者以為之助熹固自言其數年之間左提右挈上説下教為鄉閭立此無窮之計然則其成此倉也蓋亦不易矣然則其法不可行歟曰熹固言裡社不能皆有可任之人慾一聽其所為則懼其計私以害公欲謹其出入則鉤挍靡密上下相遁其害又有甚於官府者矣
  熹又嘗言於其君曰臣曾摹得蘇軾與林希書説熈寧中荒政之弊費多而無益以救之遲故也其言深切可為後來之鑒
  臣按蘇軾書雲朝廷厚設儲備熈寧中本路截發及別路般來錢米並因大荒放稅及虧卻課利蓋累百鉅萬然於救荒初無絲毫之益者救之遲故也嗚呼救之遲之一言豈但熈寧一時救荒之失哉自古及今莫不然也臣常見州郡每有凶荒朝廷未嘗不發倉廩之粟賜內帑之銀以為賑䘏之䇿然往往行之後時緩不及事朝廷有鉅萬之費而飢民無分毫之益其故何哉遲而已矣所以遲者其故何在蓋以有司官吏惟以簿書為急不以生靈為念遇有水旱災傷非甚不得已不肯申達縣上之郡郡上之藩府動經旬月始達朝廷及至行下遣官檢勘動以文法為拘後患為慮因一之詐疑衆皆然惟己之便不人之䘏非民阽於死亡狼戾慘切朝廷無由得知及至發廩之令行齎銀之勑至已無及矣雖或有沾惠者亦無㡬爾臣願聖明行下有司俾定奏災限期則例頒行天下災及八分以上者馳𫝊五分以上者差人二三分以上入逓隨其逺近以為期限緩不及期以致誤事者定其罪名秩滿之日降等敘用如此則藩服監司郡縣守令咸以救濟為念庶㡬無遲緩之失乎
  隆興中中書門下省言湖南江西旱傷立賞格以勸積粟之家凡出米賑濟係崇尚義風不與進納同
  臣按鬻爵非國家美事也然用之他則不可用之於救荒則是國家為民無所利之也宋人所謂崇尚義風不與進納同是也臣願遇嵗凶荒民間有積粟者輸以賑濟則定為等第授以官秩自逺而來者並計其路費授官之後給與璽書俾有司加禮優待與見任同雖有過犯亦不追奪如此則平寧之時人爭積粟荒歉之嵗民爭輸粟矣是亦救荒之一䇿也
  辛棄疾帥湖南賑濟㮄文秖用八字曰刼禾者斬閉糴者配
  臣按朱熹謂棄疾做兩㮄便亂道蓋欲其兼禁之也蓋荒歉之年民間閉糴固是不仁然當此際米價翔涌正小人射利之時也而必閉之者蓋彼亦自量其家口之衆多恐嗣嵗之不繼耳彼有何罪而配之耶若夫刼禾之舉此盜賊之端禍亂之萌也周人荒政除盜賊正以此耳小人乏食計出無聊謂飢死與殺死等死耳與其飢而死不若殺而死況又未必殺耶聞粟所在羣趨而赴之哀告求貸茍有不從即肆刼奪自諉曰我非盜也迫於飢餓不得已耳嗚呼白晝攫人所有謂之非盜可乎漸不可長彼知其負罪於官因之鳥駭鼠竄竊弄鋤梃以扞遊徼之吏不幸而傷一人焉勢不容己遂至變亂亦或有之臣願明敕有司遇有旱災之嵗勢必至飢窘必先㮄示禁其刼奪諭之不從痛懲首惡以警餘衆決不可行姑息之政此非但救飢荒乃弭禍亂之先務也然則富民閉糴何以處之曰必先諭之以惠鄰次開之以積福許其隨時取直禁人侵其所有民之無力者官與之券許其取息待熟之後官為追償茍積粟之家丁口頗衆亦必為之計筭推其贏餘以濟匱乏若彼僅僅自足亦不可強也然亦嚴為之限凡有所積不肯發者非至豐穰禁不許出糶彼見得利恐其後時自計有餘亦不能以不發矣
  呂祖謙曰大抵荒政統而論之先王有預備之政上也脩李悝之政次也所在蓄積有可均處使之流通移民移粟又次也咸無焉設糜粥最下也
  臣按朱熹有言自古國家傾覆之由何嘗不起於盜賊盜賊竊發之患何嘗不起於飢餓籲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是以先王於民也備之於未荒之前救之於方荒之際而又養之於己荒之餘誠以禮義生於富足一旦飢餓切身吾民無所倚賴或遂至於犯禮越分非獨慮其身之不能存亦慮其心之或以蕩也是以太平無事之時恆為亂離反側之慮豐登有餘之日恆為荒歉不給之憂此無他天生人君以為生民之主必體天心以安民生然後有以保其位也不然方其無事之時吾則資之以為用及其有患之際吾乃棄之而不顧是豈天之意哉亦豈君之道哉是以古昔盛時三年耕餘一年食九年耕餘三年食以三十年通計之則餘十年之食矣今不能盡如古制臣請以在倉之米尖入平出之餘逓年所得之米皆用以為備豫之數嵗杪計用之時量入為出之際不在數中仍留在倉存其名數以待荒年之用又立為定製凡藩臬州縣民間詞訟屬戶律者如戶婚田土坊塲津渡墟市之類訟而得理者俾量力而出粟爭田者上田一畝三斗中田二斗下田一斗爭婚者上戶三十石中戶二十石下戶十石或四五石之類其無理者亦罰米以贖罪皆貯之倉以備荒政及前此斂民以為賑濟者皆通歸官廩常年則依例挨陳以支荒嵗則別行闗給以散積之嵗月必有贏餘其或不足又須多方設法以措置之隨處通融以補益之使必足而後已一旦遇災有備無患矣大抵備荒之政不過二端曰斂曰散而已有以斂之而積久不散則米粒浥腐而不可食有以散之而一切不斂則倉廩空虛而無以繼守者有破産之患貧者無償官之資有司茍且具文逭責往往未荒而先散及有荒歉所儲已空飢民有慮後患者寧流移而死亡不敢領受甚至官吏憑為姦利給散之際飢者不必予予者不必飢收斂之時償者非所受受者不必償其弊非止一端必欲有利而無弊莫若盡捐予民不責其償之為善然又慮夫氣運不常豐凶莫測徒有散而無斂後將無以為繼宜計所積之多少料民産之有無積茍有餘不責其償可也若或土地之偏隘人民之衆多遇有凶災難於取具賑飢之後豐年取償可分民為三等上戶償如其數中戶取其半下戶盡予之又於戶部十三司之外依工部繕工司例別立一司添設官吏專以備荒每年夏六月麥熟秋九月以後百穀收成之𠉀藩府州縣將民間所種有無成熟分數逐件申達十月以後通申一年之數兼計明年食足與否有收者㡬鄉無收者㡬鄉鄉凡㡬戶得過者㡬家必須賑給者㡬家官廩之儲多少富家之積有無近邑何倉有米近鄉誰家有積或借官帑以為備或招商賈以通市或請於朝廷有所蠲貸或申於上司有所干請凡百可以為賑濟之備者皆於未荒之先而為先事之慮嵗嵗而襲其常事事而為之制人人而用其心雖有荒旱水溢民無菜色矣若夫臨事而救之之術者臣已於各條之下委曲而各為之措置矣雖然此皆其末也若夫本之所當先者則朱熹所謂為政者當順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若曰賑濟於凶荒之餘縱饒措置得善所惠者鮮終不濟事伏惟仁聖體上天付託之重廣上帝好生之仁常存哀矜惻隠之心𢎞布蠲貸賑䘏之政非獨以䘏民患蓋所以固邦本也天下生靈不勝大幸
  以上論䘏民之患





  大學衍義補卷十六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七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除民之害
  禹貢濟河惟兗州九河既道
  爾雅九河曰徒駭曰太史曰馬頰曰覆鬴曰胡蘇曰簡曰潔曰鉤盤曰鬲津呉程曰九河率在河間之滄州境
  孔穎達曰河分為九道在兗州界平原以北是呂祖謙曰禹不惜數百里地疏為九河以分其勢善治水者不與水爭利也
  孟子曰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大也水橫流不由其道散溢妄行氾濫於天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瀹亦疏通之意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決排皆去其壅塞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
  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史記禹抑鴻鴻與洪同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然河菑菑與災同衍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故道河自積石在蘭州地歴龍門在蒲州地南到華隂東下砥柱今陜州三門山及孟津在孟縣雒汭在鞏縣東至於大邳在今黎陽縣於是禹以為河所從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為敗迺釃分也二渠以引其河二河其一出貝丘西南河之南折者也王莽時遂空其一即漯川北載高地過降水在信都地至於大陸在邢趙深三州地播為九河同為逆迎也河入於勃海九川既疏九澤既陂諸夏乂安功施於三代
  臣按先儒有言人君以養民為職凡為民害者必除之夫民之所資以為養者土也而土必滋於水然後物得以生茍水之多而至於蕩焉則為害大矣非徒民不得以為衣食且不得以為居室矣民無衣食居室則何以為生哉是以天地間利於民者莫大乎水害於民者亦莫大於水堯舜之世用人以輔世尤重於治水之職鯀湮洪水則殛之禹能平水土則用以總百揆終而禪之以位聖人之意蓋可見矣中國四大水惟河之來為最逺其為害亦最大自漢以來屢為中國害一時君臣所以治之者亦各隨時因勢以為之疏塞無非除民之害而已吁民害弗除則民生弗遂今日為中原民害之大者莫甚於河有天下者烏可不以治河為急務乎
  漢孝文時河決酸𬃷東潰金隄興卒塞之
  孝武元光中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復壊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嵗嵗數不登而梁楚尤甚天子既封禪其明年乃發卒數萬人塞之築宮其上名曰宣防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跡
  初武帝既塞宣防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隄塞也至永光五年河決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絶
  孝成建始四年河決東郡金隄先是清河都尉馮逡奏言郡承河上流土壤輕脆易傷頃所以無大害者以屯氏河通兩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靈鳴犢口又益不利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高増隄防終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霽必盈溢九河故道今既滅難明屯氏河新絶未久其處易浚可復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備非常不豫修治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餘郡然後憂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以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至是大雨水十餘日河果大決於館陶及東郡金隄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餘頃深者三丈敗壊官亭室廬且四萬所
  河平元年以王延世為河隄使者延世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盛以小石兩船夾載而下之三十六日隄成鴻嘉四年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平陵李尋等奏言議者恆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何欲居之當稍自成川挑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
  哀帝初即位騎都尉平當使領河隄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浚川而無隄防壅塞之文宜慱求能浚川疏河者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三䇿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遺留也言川澤水所流聚之處皆留而置之不以為居室墾植度水埶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遊波寛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隄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今行上䇿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隄埶不能逺泛濫朞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壊城郭田廬塚墓以萬數百姓怨恨答難曰今瀕河十郡治隄嵗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姦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䇿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可從淇口以東為石隄多張水門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塡淤加肥一利禾麥更為秔稻二利轉漕舟船之便三利民田適治河隄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嵗故謂之中䇿若乃繕完故隄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䇿臣按古今言治河者蓋未有出賈讓此三䇿者
  平帝元始四年徵能治河者以百數其大略異者闗並人名言河決率常於平原今徳州東郡今東昌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秦漢以來河決南北不過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韓牧以為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為四五宜有益王橫言河入勃海地髙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海溢西南出寖數百里九河之地已為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從西山下東北去周譜世統譜諜雲定王五年河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之決處遂大不可復補宜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乗高地而東北入海乃無水災司空掾桓譚典其議為甄豐言凡此數者必有一是宜詳考驗皆可豫見計定然後舉事費不過數億萬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産業民衣食縣官而為之作乃兩便
  臣按西漢一代治河之䇿盡見於此大約不過數說或築隄以塞之或開渠以疏之或作竹落而下以石或聽其自決以殺其勢或欲徙民居放河入海或欲穿水門以殺水勢或欲空河流所注之地或欲尋九河故道桓譚謂數說必有一是詳加考驗豫見計定然後舉事以今觀之古今言治河者皆莫出賈讓三䇿其所以治之之法又莫出元賈魯疏濬塞之三法焉
  宋史河入中國行大行西曲折山間不能為大患既出大伾東更平地二千餘里特以隄防為之限夏秋霖潦百川所㑹不免決溢而大名鄆澶滑孟濮齊淄滄隸濱德慱懐衛鄭等郡及開封往往受其害於是詔命諸州長吏兼河隄使防塞之法甚備而決溢之患時有説者謂河隨時漲落自立春後凍解𠉀人量水初至凡一寸則夏秋當至一尺頗為信驗謂之信水非時暴漲謂之客水隨決隨塞瀕河之民苦之
  仁宗至和二年河決大名館陶殿中丞李仲昌請自澶州商胡河穿六㙮渠入橫隴故道以披其埶富弼是其䇿詔發三十萬丁脩六㙮河以回河道以仲昌提舉河渠仲昌塞商胡北流入六㙮河不能容明年復決水死者數千萬人
  歐陽脩曰鯀障洪水九年無功禹得洪範五行之書知水潤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而就下水患乃息然則以大禹之功不能障塞但能因勢而疏決爾今欲逆水性障而塞之奪洪河之正流使人力斡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也
  熈寧十年河大決於澶州曹村北流斷絶河道南徙東匯於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於淮一合北清河入於海凡灌郡縣四十五而濮齊鄆徐尤甚壊田逾三十萬頃
  臣按此黃河入淮之始然此特其支流由汴入泗至清河口入淮者耳
  又劉彜程昉言二股河北流今已閉塞然御河水由冀州下流尚當疏導以絶河患
  元至大三年河北河南道廉訪司言黃河伏槽之時水埶似寛觀之不足為害一遇霖潦湍浪迅猛自孟津以東土性疏薄兼帶沙滷一失導洩之功崩潰決溢可立而待河至杞縣三⿰口播而為三蓋亦有年其後二⿰湮塞三河之水合而為一下流既不通暢自然上溢為災即今水埶趨下有復鉅野梁山之意蓋河性遷徙無常茍不預防不出數年曹濮濟鄆蒙害必矣宜妙選廉幹深知水利之人專職其事頻為巡視謹其防䕶職掌既專則事功可立較之河已決溢民已被害然後鹵莽脩治以勞民者不同矣
  至正四年夏久雨河溢決堤瀕河郡邑濟寧單州虞城碭山金鄉魚臺豐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東明鉅野鄆城嘉祥汶上任城等處皆罹水患水埶北侵安山沿入㑹通運河其後集羣議都漕運使賈魯議欲疏塞並舉挽河使東行以復故道丞相托克托韙其䇿以魯為總治河防使發民丁十五萬人自四月至十一月諸掃諸隄成河乃復故道南匯於淮又東入於海
  歐陽𤣥曰治河一也有疏有濬有塞三者異焉釃河之流因而導之謂之疏去河之淤因而深之謂之濬抑河之暴因而扼之謂之塞又曰賈魯有言水工之功視土工之功為難中流之功視河濱之功為難決河口視中流又難北岸之功視南岸為難用物之效艸雖至柔柔能狎水水漬之生泥泥與艸併力重如碇然維持夾輔纜索之功實多
  余闕曰中原之地平曠夷衍無洞庭彭蠡以為之匯故河嘗橫潰為患其埶非多為之委以殺其流未可以力勝也故禹之治河自大伾而下則析為三渠大陸而下則播為九河然後其委多河之大有所瀉而其力有所分而患可平也此禹治河之道也自周定王時河始南徙訖於漢而禹之故道失矣故西京時受害特甚雖以武帝之才乗文景富庶之業而一瓠子之微終不能塞而付之無可奈何而後已自瓠子再決而其流為屯氏諸河其後河入千乗而德隸之河又播為八漢人指以為太史馬頰者是其委之多河之大有所瀉而力有所分大抵偶合於禹所治河者由是而訖東都至唐河不為害者千數百年至宋時河又南決南渡時又東南以入於淮以河之大且力惟一淮以為之委無以㵼而分之故今之河患與武帝時無異自宋南渡時至今謂元殆二百年而河旋北乃其埶然也建議者以為當築隄起曹南訖嘉祥東西三百里以障河之北流則漸可圖以導之使南廟堂從之非以南為壑也其慮以為河之北則㑹通之漕廢予則以為河北而㑹通之漕不廢何也漕以汶而不以河也河北則汶水必㣲㣲則吾有制而相之亦可以舟可以漕書所謂浮於汶達於河者是也蓋欲防鉅野而使河不妄行俟河復千乗然後相水之宜而修治之
  臣按天地間為民害者在天有旱潦之災在地有河海之患然雨暘之為旱潦也有時而人猶可先事以為之備若夫河海之患則有非人力所能為者矣雖非人力所能為而人君有志於為民者其忍坐視而付之無可奈何哉中國之水非一而黃河為大其源逺而高其流大而疾其質渾而濁其為患於中國也視諸水為甚焉自禹疏九河之後遷史河渠書述之詳矣臣請探厥本原自張騫使西域之後說者咸謂河出崑崙至元世祖始命其臣篤實者西窮河源得其源於吐蕃朶思甘之南曰星宿海四山之間有泉近百泓匯而為澤登高望之若星宿然譯音所謂鄂端諾爾也其地在中國西南直四川馬湖府之正西三千餘里雲南麗江府之西北一千五百里較之崑崙殆為近焉自西而東合諸河水其流寖大東北流分為九渡行二十日至大雪山名謄格哩哈達即崑崙也繞崑崙之南折而東而北而西復繞崑崙之北又轉而東北行約二十餘日始入中國自貴德西寧之境至積石經河州東北流至蘭州北繞朔方上郡又東出境外經三受降城東勝等州又折東南出龍門過河中抵潼闗東出三門析津為孟津過虎牢而後奔放平壤吞納小水以百數埶益雄放無崇山巨磯以防閑之㫄激奔潰不遵禹跡故虎牢迤東距海口二三千里恆被其害方禹之導河其河蓋自西而東又轉而北之東以入海焉周定王五年河徙已非禹之故道漢元光三年河徙東郡更注勃海繼決於瓠子又決館陶遂分為屯氏河二河相並而行元帝永光中河水始分流於慱州屯氏河始塞後二年又決於平原則東入齊入青以達於海下流與漯川為一宋熈寧十年河又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淮一合北清河入海是時淮僅受河之少半耳金之亡也河始自開封北衛州決入渦河以合於灌舊河在開封城北四十里東至虞城下達濟寧州界本朝洪武二十四年河決原武之黑陽山東經開封城北五里又南行至項城經潁州潁上東至壽州正陽鎮全入於淮而故道遂淤永樂九年復疏入故道正統十三年又決滎陽東過開封城之西南自是汴城在河之北矣又東南經陳留自亳入渦口又經䝉城至懐逺東北而入於淮焉抑通論之周以前河之埶自西而東而北漢以後河之埶自西而北而東宋以後迄於今則自西而東而又之南矣河之所至害亦隨之䘏民患者烏可不隨其所在而除之哉禮曰四瀆視諸侯謂之瀆者獨也以其獨入於海故江河淮濟皆名以瀆焉今以一淮而受大黃河之全蓋合二瀆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為瀕河州郡之害況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沁泗沂三水以同歸於淮也哉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鉅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入海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衆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且我朝建國幽燕漕東南之粟以實京師必由濟慱之境則河決不可使之東行一決而東則漕渠乾涸嵗運不繼其害非獨在民生且移之國計矣今日河南之境自滎陽原武由西迤東歴睢陽亳潁以迄於濠淮之境民之受害而不聊生也甚矣坐視而不顧歟則河患日大民生日困失今不理則日甚一日或至於生他變設欲興工動衆疏塞並舉則又恐費用不貲功未必成而坐成困斃然則為今之計奈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古今治水者要當以大禹為法禹之導河既分一為九以分殺其洶湧之埶復合九為一以迎合其奔放之衝萬世治水之法此其凖則也後世言治河者莫備於賈讓之三䇿然歴代所用者不出其下䇿而於上中二䇿蓋罕用焉往往違水之性逆水之埶而與水爭利其欲行也強而塞之其欲止也強而通之惜微眇之費而忘其所捐之大䕶已成之業而興夫難就之功捐民力於無用糜民財於不貲茍顧目前遑恤其後非徒無利而反有以致其害因之以召禍亂亦或有之顧又不如聽其自然而不治之之為愈也臣愚以為今日河埶與前代不同前代只是治河今則兼治淮矣前代只是欲除其害今則兼資其用矣況今河流所經之處根本之所在財賦之所出聲名文物之所㑹所謂中國之脊者也有非偏方僻邑所可比烏可置之度外而不預有以講究其利害哉臣願明詔有司愽求能浚川疏河者徵赴公車使各陳所見詳加考驗預見計定必須十全然後用之夫計䇿雖出於衆而剛斷則在於獨擇之審信之篤而用之專然後能成功耳不然作舍道𠊓甲是乙非又豈能有所成就哉臣觀宋儒朱熹有曰禹之治水只是從低處下手下面之水盡殺則上面之水漸淺臣因朱氏之言而求大禹之故深信賈讓上中二䇿以為可行蓋今日河流所以泛溢以為河南淮右無窮之害者良以兩瀆之水既合為一衆山之水又併以歸加以連年霖潦嵗嵗增益去冬之沮洳未乾嗣嵗之橫潦繼至疏之則無所於歸塞之則未易防遏遂使平原匯為巨浸桑麻菽粟之塲變為波浪魚鼈之區可嘆也已伊欲得上流之消洩必先使下流之疏通國家誠能不惜棄地不惜動民舍小以成其大棄少以就夫多權度其得失之孰急乗除其利害之孰甚毅然必行不惑浮議擇任心膂之臣委以便宜之權俾其治河流相地埶於其下流迤東之地擇其便利之所就其汙下之處條為數河以分水埶又於所條支河之旁地堪種稻之處依江南法創為圩田多作水門引水以資灌溉河既分疏之後水埶自然消減然後從下流而上於河身之中去其淤沙或推而盪滌之或挑而開通之使河身益深足以容水如是則中有所受不至於溢出而河之波不及於陸下有所納不至於束隘而河之委易達於海如是而又委任得人規置有法積以嵗月因時制宜隨見長智則害日除而利日興河南淮右之民庶其有瘳乎或曰若行此䇿是無故捐數百里膏腴之地其間破民廬舍壊民田囿發人墳墓不止一處其如人怨何嗚呼天子以天下為家一視同仁在此猶在彼也普天之下何者而非王土顧其利害之乗除孰多孰寡爾為萬世計不顧一時為天下計不徇一方為萬民計不䘏一人賈讓有言瀕河十郡治隄嵗費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足以業其所徙之民大漢方制萬里豈與河爭咫尺之利哉臣亦以謂開封以南至於鳳陽每嵗河水渰沒中原膏腴之田何止數十萬頃今縱於迤東之地開為數河所費近海斥鹵之地多不過數萬頃而已兩相比論果孰多孰少哉請於所開之河偶値民居則官給以地而償其室廬偶損民業則官倍其償而免其租稅或與之價直或助之工作或徙之寛閒之鄉或撥與新墾之田民知上之所以勞動乎我者非為私也亦何怨之有哉矧今鳳陽帝鄉園陵所在其所闗係尤大伏惟聖明留意萬一臣言可采或見之施行不勝幸甚
  大德中河決杞縣蒲口河北河南肅政廉訪使尚文建言長河萬里西來其埶湍猛至孟津而下地平土疏移徙不常失禹故道為中國患不知㡬千百年矣自古治河處得其當則用力少而患遲事失其宜則用力多而患速此不易之定論也今陳留抵睢東西百有餘里南岸舊河口十一已塞者二自涸者六通川者三岸高於水計六七尺或四五尺南岸故隄其水比田髙三四尺或高下等大槩南高於北約八九尺隄安得不壊水安得不北也蒲口今決千有餘步迅疾東行得河舊瀆行二百里至歸德橫堤之下復合正流或強湮遏上決下潰功不可成揆今之計河西郡縣順水之性逺築長垣以禦泛溢歸德徐邳民避衝潰聽從安便被患之家宜於河南退灘地內給付頃畝以為永業異時河決他所者亦如此亦一時救荒之良䇿也蒲口不塞便朝廷從之㑹河朔郡縣山東憲部爭言不塞則河北桑田盡為魚鼈之區塞之便復從之明年蒲口復決塞河之役無嵗無之是後水北入復河故道竟如文言
  臣按河為中原大害自古治之者未有能得上策者也蓋以河自星宿海發源東入中國踰萬里凡九折焉合華夷之水千流萬派以趨於海其源之來也逺矣其水之積也衆矣夫以萬川而歸於一壑所來之路孔多所收之門束隘而欲其不泛溢難矣況孟津以下地平土疏易為衝決而移徙不常也哉漢唐以來賈讓諸人言治河者多隨時制宜之䇿在當時雖或可行而今日未必皆便元時去今未逺地埶物力大段相似尚文所建之䇿雖非百世經久之長計然亦一時救弊之良方宜令河南藩憲每年循行瀕河郡縣如文所言者相地所宜或築長垣以禦泛溢或開淤塞以通束隘從民所便或遷村落以避衝潰或給退灘以償所失如此雖不能使瀕河州郡百年無害而被患居民亦可暫時蘇息矣
  以上論除民之害臣按天下之為民害者非特一水也水之在天下非特一河也流者若江海之類瀦者若湖陂之屬或徙或決或溢或潰隄岸以之而崩泉源以之而涸沙土由是而淤畛域由是而失以蕩民居以壊民田皆能以為民害也然多在邊徼之壖寛閒之野曠僻之處利害相半或因害而得利或此害而彼利其所損有限其所災有時地埶有時而復人力易得而脩非若河之為河亙中原之地其所經行皆是富庶之鄉其所衝決皆是膏腴之産其為民害比諸其他尤大且久故特以民之害歸焉使凡有志於安民生興民利者知其害之有在隨諸所在而除之而視河以為凖焉















  大學衍義補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八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擇民之長
  周禮大司徒施教法於邦國外而邦國都鄙內而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使之相受四閭為族使之相塟五族為黨使之相救五黨為州使之相賙五州為鄉使之相賓
  臣按此成周六鄉之法也合五家為比比有長合五比二十五家為閭閭有胥合四閭一百家為族族有師合五族為一黨黨五百家黨則有正合五黨為一州州二千五百家州則有長萬二千五百家為鄉合五州而為之也鄉則有師有老有大夫焉鄭𤣥曰百里內為六鄉其外為六遂鄉猶今畿內之地遂猶今外郡也王畿之內立為六鄉而統之大司徒亦猶今畿內郡縣直𨽻六部雲
  遂人掌邦之野以土地之圖經田野謂經界其田野造縣鄙形體之法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酇五酇為鄙五鄙為縣五縣為遂皆有地域溝以通水為限以植木為固之臣按此成周六遂之法也五家為鄰鄰有長猶鄉之比二十五家為里里有宰猶鄉之閭一百家為酇酇有長猶鄉之族五百家為鄙鄙有師猶鄉之黨二千五百家為縣縣有正又有師焉猶鄉之州萬二千五百家為遂遂則有人有長又有大夫焉周制內有六鄉外有六遂鄉之所置比長閭胥族師黨正遂之所置鄰長里宰酇長鄙師是即漢之亭長三老嗇夫唐之里正坊正宋之保長耆長之任也我朝稽古定製於天下州縣每百一十戶為一里十戶為甲每甲有長在城謂之坊長或謂之廂長在外謂之里長或謂之社長保長十年而一役之役周而更造其籍事力有消長則逓升降之又於每里推一年老有德者為老人凡民間有戶婚田土鬭毆爭競一切小事付之聽決又製為木鐸使貧而老者振之以警衆其詞曰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鄰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其在赤縣也月朔京尹引赴御前聽宣諭其制視古為詳周而盡親而比事體歸一氣類聯絡而我聖祖又製為教民㮄文昭示天下使之人人儆省世世遵守一編之中良法美意蓋與周官所載鄰比里閭族黨宰長胥師所涖之職殆相符合噫九重之髙而慮周閭閻之下萬㡬之繁而思及田裡之微而又委曲詳悉如此其為天下萬世計也深且逺矣唐柳宗元有言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然則天子之與里胥其貴賤雖懸絶而其任長人之責則一也夫人生不能無欲有欲不能無爭其爭也未嘗不起於細微於其萌芽而遏絶之於其㫄近而禁止之則易為力而不至於損傷且耳聞不若目見之眞意度不若心孚之切文移不若口諭之易此古人識治體者所以必重親民之任而與民最親者里胥也漢人於鄉亭之任三老之設俾其勸導鄉里助成風俗得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繇戍嘗以嵗十月賜以酒肉或賜爵級及帛任之既專優之又厚是以當世之士夫皆樂為之如張敞朱慱鮑宣仇香之徒方其微時亦嘗為其鄉之亭長嗇夫不以為浼也臣願明敕有司愼重其選申明祖宗㮄示之意必欲一一見之施行屬民而讀法必其如周之族師索鬼而祭祀必其如周之黨正如閭胥之辨其施捨如里宰之行其秩敘如酇長之趨其耕耨稽其女工如閭師之任農耕事任圃樹事又如鄰長之相糾相受相糾使之有所警而不為惡相受使之有所勸而必為善夫如是將見禮教興行恩澤下究田裡無愁嘆之聲風移俗易比屋可封矣則雖四方嘉靖之休萬國咸寧之化其基本端在於此也伏惟聖明加之意焉以上里胥
  秦滅諸侯以其地為郡置守丞尉各一人
  臣按此郡置守之始古者土分為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天子之邦國都鄙有六鄉六遂諸侯之國大國三鄉三遂次國二鄉二遂小國一鄉一遂所謂鄉遂視後世之州郡所謂鄉遂大夫視後世之牧守也
  漢武帝時董仲舒曰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亾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姦為市貧窮孤弱寃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隂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濟也
  臣按仲舒謂郡守縣令民之師帥謂之師所以教民也謂之帥所以率民也教民使之知禮義率民使之趨事功是則守令兼治教之責非但使之治簿書督財賦理詞訟而已也後世人主專責守令以吏治而於教化之事略不計焉失古人命官之意矣漢世去古未逺儒者論治猶有所本後世則視教化為虛文矣
  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嘗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裡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㒺迺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
  臣按史稱宣帝厲精為治綜核名實信賞必罰此其厲精之實也夫上有責實之政則下有實用之效觀宣帝每拜守相必親見問及其退也又加考察焉考察既得其實而後用之其用也又能久於其任使吏得以究其所施民得以安其所教賢者得以成其功不肖者難以匿其罪及其治效既著或勉以璽書或增其爵秩選其所表者以次入為公卿上之責實如此則為守令者安敢不以實應之哉後世人主選任守令一切付之銓曹銓曹一切付之資格上之人略不有所甄別及其黜陟之際惟徇虛名不責實效往往賢否混殽眞贗相半非無賞罰之典而不足以示勸懲此郡邑所以少循良之政而閭里所以多愁歎之聲也歟
  宣帝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勞來不倦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闗內侯
  臣按此詔可見宣帝信賞必罰之政然史又謂或對帝言成偽增戶口以䝉顯賞是後吏多為虛名由是觀之則帝之所以綜核名實者未必皆實也則凡其所謂親問考察名實不相應而知其所以然者豈盡然哉是故人君為治惟誠之為貴不察察以求立名不訢訢以求快意則不為小人所窺伺而墮其術中矣
  又詔曰潁川太守霸黃霸宣布詔令百姓鄉向同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衆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無重罪囚吏民鄉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其賜爵闗內侯黃金百斤後徵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又詔曰大司農邑朱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無同疆外之交束修之餽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臣按宣帝之於良吏不獨生而褒升之及其沒也猶賜金以奉其祭祀焉則夫當世之為守宰者安得不思所以感發而思奮哉夫人臣之為善恆苦於上下之隔絶而無由以上聞也上之人既聞之播於詔書致其褒嘉一則曰賢人君子一則曰淑人君子為人臣而得於上之稱讚如此生有餘榮死為不朽自非下愚不移者孰肯甘小人之歸哉
  先是哀平間卓茂為密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後以病免歸光武即位先訪求茂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司馬光曰光武即位之初羣雄競逐四海鼎沸彼摧堅陷敵之人權略詭辯之士方見重於世而獨能旌循良之吏寘諸羣公之首宜其光復舊物享祚久長蓋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明帝詔司𨽻刺史嵗考長吏殿最以聞嘗謂羣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故吏稱其官民安其業
  臣按國家設守令將使之奉宣德意以為民造福也顧乃殃其民又何用彼為哉明帝生深宮之中居九重之上而念及民之受殃則當是時受其民而為之牧者孰敢殃之哉雖然天下之所以為吾民殃者不但一守令也守令中固欲有福吾民者而又有殃之者雜於其間則民亦無由以享其福矣吁奉天子命而居吏民之上者尚因明帝之言而思所以推類以求之哉
  章帝詔曰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厭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理人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臣按章帝此詔切中古今俗吏之弊所謂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斯人也豈宣帝詔所謂淑人君子者歟是人非獨不易得且不易識也後世而有斯人安知其不以罷軟不勝任目之哉老子曰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又曰治國如烹小鮮擾之則亂章帝蓋有見於此矣
  順帝時左雄上疏曰寧民之道必在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吏數變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臣愚所謂守相長吏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吏職滿嵗乃得辟舉
  王安石曰在位者數徙則不得久於其官故上不能狃習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其成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於著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絶簿書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數也設官固皆當久於其任而至於所部者逺所任者重則尤宜久於其官而後可以責其有為臣按九載黜陟之典始於唐虞後世任人惟西漢為最久黃霸在潁川至於八年然未有一定之制惟我聖祖稽古定製始復有虞之典內外官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中有平常不稱職者皆許其復任以冀其後效至於九年通考然後課其三考之功過以相乗除因以黜陟焉其於外官也中有善政著聞而為吏民所告保者及部使者以聞即行旌異之典其秩滿者則又增秩加官仍其舊任是以官安其職民安其生仕者無奔走道路之勞居者無送舊迎新之費百年以來率循是道近自選法淹滯以來乃行一切茍且之政數有變更甚非祖宗立法任人之初意況繼任之人與所退者無大相逺乎
  北齊制郡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自上上郡至下下郡凡九等而縣之制亦如之
  隋如北齊之制楊尚希上表曰今或地無百里而數縣並置或戶不滿千而二郡分領僚衆費多租調嵗減宜存要去閒併小為大則國家不虧粟帛選舉易得賢良矣隋主從之
  唐制近畿之州為四輔其餘為六雄十望十緊及上中下之差縣有赤縣畿縣望縣緊縣上縣中縣下縣七等之差
  宋朝應天下諸縣除赤縣畿縣外四千戶為望縣三千戶以上為緊縣二千戶以上為上縣千戶以上為中縣不滿千戶為中下五百戶以下為下
  臣按北齊制郡為九等唐宋制縣為七等定其等差所以別疆域之廣狹人民之多寡均科差之輕重也因其所轄之廣狹所統之衆寡所涖之繁簡量其所容度其所有而計其所出如是則無偏重之弊不均之患是亦人君平治天下之大端也我朝得國之初郡縣多循勝國之舊名稱間有不同疆域則初不異也方是時干戈甫定流徙未復人民無定數今則承平日久版籍既定生齒日繁然而郡縣猶因其舊大小懸絶多寡絶倫固有一府統數十州縣者其最小者乃至僅有二三縣焉固有一縣𨽻七八百里者其最小者乃至不滿一里焉設官雖有全減之殊品級則無大小之異仰惟祖宗官制一定固不敢輕有改革若夫斟酌唐宋之制以定府縣之等似若可行臣愚請分府為上中下三等州縣之等亦如之上縣以編民百里為率中縣五十里以上下縣四十里以下其縣之過百里者或陞以為州或析以為一二縣縣之人民少者割附近里分益之州之人民少者或降而為縣或益之以近民而府亦然如此則官吏之所涖者有繁簡以此次其殿最土地之所出者有厚薄以此科其財賦人民之所聚者有衆寡以此定其徭役將見疆域整齊事力均壹差賦公平太平之基端在此矣或謂祖宗成憲行之百年一旦改革之孰任其咎哉曰浙之嘉興府止三縣宣德間則析為七矣景泰初元浙冦作而分溫處閩冦作而分建劔廣冦作而分南海與其析之於殘破之餘孰若置之於全盛之日哉矧今逺方縣道有地方四五百里跨三四縣間者人民去縣治既逺往往負固武斷椎埋遇有句攝公行旅拒官府恐致生變因循姑息前日之閩浙近日之荊襄可鑒也已
  唐太宗曰為朕養民者惟在都督刺史唐改太守為刺史朕嘗疏其名於屏風坐臥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於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
  𤣥宗引見京畿縣令戒以惠養黎民之意又詔新除縣令試理人䇿惟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中有不第者吏部侍郎坐左遷
  𤣥宗又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為諸州刺史命宰相百官餞於洛濱供張甚盛自為詩親書贈之臣按唐之賢君太宗𤣥宗為盛一代致治之盛首稱貞觀開元夷考其所以致此者良由於留意守令親民之官故也史謂葉氣嘉生薰為太平垂祀三百與漢相埓致之之術非循吏謂何信矣哉
  唐𤣥宗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定式
  又詔三省侍郎闕擇嘗任刺史者郎官闕擇嘗任縣令者
  張九齡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於私計甚自得也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從容附㑹不勤而成是大利在於內而不在於外也宜遂科定其資凡不歴都督刺史雖有髙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歴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臺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逺者使無十年任外如不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猶未治也
  臣按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付之君君統萬民不能獨理而付之臣是則天之立君君之任臣無非以為民而已故凡朝廷之上三公九鄉百司庶尹何者而非為民設哉不但置州縣設守令以為民也自古聖帝明王知天為民立己以為君莫不以重民為先務重乎民必重治民之官而於其所親近者尤重焉守令是已古人有言輕郡守縣令是輕民也民輕則天下國家輕矣自昔論治體者往往欲均內外之任使無偏重偏輕之患臣愚以為在內之官涖事者也在外之官涖民者也涖事者固助其君以治民又孰若涖民者親代其君以施政於民者尤為切要哉君以民為天臣愚以為事輕於民涖民者比之涖事者尤為重也尤當優之以禮秩加之以恩典豈特均之云乎
  宣宗時於延陵為建州刺史入辭宣宗曰建州去京師㡬何對曰八千里宣宗曰卿到彼為政善惡朕皆知之勿謂其逺此階前則萬里也
  蘇洵曰天下之勢近之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不賢耶譏之𧩂之譽歌譏𧩂者衆則必𫝊𫝊則必達於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則裹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撾鼔呌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寃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寃易訴亂何從始耶逺方之民雖使盜跖為之郡守檮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羣嘲而聚罵者雖百千為輩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於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縣守令據案執筆吏卒㫄列箠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復何如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故曰近而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
  臣按王者於天下勢雖有逺近內外之殊然皆在吾一視同仁之中豈因其內外逺近而為之輕重哉宣宗謂此階前即萬里也然則萬里之外即此階前從可知已蘇洵之言切中逺方官吏害民之弊人君居九重之上誠於選任守宰之際必愼重其人而不輕授又於陛辭之時親加戒勉視萬里之逺如階庭之間凡有施為必加寛䘏其守宰有克舉其職者輒不次擢用之視諸內地之吏反加優焉夫然則人人樂仕其地而逺方之民皆有賈父來晚之謠而無尹來殺我之怨矣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選任知州未得善法曰朕每思祖宗百戰得天下今以一州生靈付庸人常痛心疾首臣按宋之得天下不盡出於戰也而為其子孫者尚且痛心疾首不忍以其祖宗之生靈付之庸下之人矧我祖宗之天下眞得之百戰之餘烏可不擇其人而輕付之哉臣誦神宗此言不勝悚懼伏惟聖明留神致思以上守令
  周書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㒺攸辟
  蔡沈曰監三監之監康叔亦受畿內之民當時亦謂之監故武王以先王啟監意而告之也言王者所以開置監國者其治本為民而已其命監之辭蓋曰無相與戕殺其民無相與虐害其民人之寡弱者則哀敬之使不失其所婦之窮獨者則聯屬之使有所歸保合其民率由是而容蓄之也且王所以責效邦君御事者其命何以哉亦惟欲其引掖斯民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自古王者之命監若此汝今為監其無所用乎刑辟以戕虐人可也
  陳大猷曰周禮建牧立監以維邦國自黃帝已立左右監以監視萬國乃諸侯之長也
  臣按三代以前立監以監邦國蓋於諸侯中擇其傑出者立為之長以維持之自秦罷侯置守尉監則是於守尉之外別立官以監視之焉制雖不同其治同於為民無相戕殺無相虐害哀敬之聯屬之保合其民由是以容蓄之而引掖之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
  漢初遣御史監三輔郡察詞訟其後復置監察御史文帝又遣丞相史出刺並督察御史武帝始置部刺史以六條察郡國成帝更為州牧未㡬復為刺史
  唐分天下為十道置巡察使尋改按察使後又改採訪處置使又改曰觀察使其有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宋初置轉運使後又置提㸃刑獄凡有四司曰帥曰漕即轉運使曰憲即提刑曰倉各自建臺毎司各有長官掾佐臣按黃帝四監唐虞四岳十二牧三代方伯連帥是皆後世監司之任但是時封建之制行所監者乃諸侯之國秦漢以來始立郡縣置守令地分而官衆所以監之者尤不可無一定之制漢以來雖設刺史州牧觀察節度轉運提刑等職然官無常制治無定署其流之弊乃至任分而不一權重而不掉雖有監察之名而無刺舉之實遂至吏無所懲而民不受惠也亦有之矣國初循勝國之制設行中書省既而罷之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司設布政參政參議各二員皆分左右以總一方承流宣化之任又設都指揮使司以掌軍政按察司以司憲度參峙並立謂之三司治署既有一定之所官聯復有一定之制德刑兼舉文武並用體制相維闗絡相通自罷侯置守之後治外之制未有如此之詳且善者也又於毎年遣御史一員以巡按其地臨邊則專命大臣以鎭壓有事則分遣大臣以巡撫是以百年以來官無曠職民無宿寃而禍亂不作用此道也仰惟祖宗治外之制盡善盡美誠可謂超越百代者矣然所以振起而維持之者則又在乎聖子神孫焉昔人謂天下之本在於郡縣郡縣之責付之監司而其大綱總要則又專在朝廷誠能委任大臣俾之推擇監司豫於未用之先廣為詢訪遇有員闕隨才選任或舉諸班行或拔自州郡或以職任逓選或以異等超擢又於既用之後責以實效果有異能即加旌異顯有實蹟不次明揚而不肖庸懦貪鄙之徒不顧其一家之哭如此則十三道之藩臬數十員之正佐皆得其人而郡縣無不良之吏田裡無不安之民矣致治之要端在乎此伏惟仁聖加之意焉天下生民不勝大幸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曰諸道帥臣轉運使職任至重一道慘舒係焉宜謹擇其人久於其任漢宣循名責實須用此道彥博對曰為治之要無以易此以上監司
  臣按神宗謂諸道使臣職任至重一道慘舒係焉臣嘗因是而推之一道之慘舒係於使臣則一郡之慘舒係於守佐一縣之慘舒係於令丞一鄉之慘舒係於里胥可知已合鄉而為縣合縣而為郡合郡而為道合諸道而一之則為天下天下之大由諸道之積也道由郡積郡由縣積而縣又由一鄉之積也天下之大譬則人之一身焉一身之中外有四肢百體內有五臟六腑其氣息之相通血脈之周流無一時之可息無一處之可滯一時或息一處或滯則疾病生而瘡痏成矣病之所以致死者不必出自臟腑之中肢體之上一瘍生於指爪之間僅如黍米亦或可以致命知命君子不可以不之謹也是故善治天下者恆以其身視天下無尺寸之膚不愛則無尺寸之膚不養身一處乎宮庭氊廈之上而心常存乎郡縣閭里之中端居髙拱之時瞑目注想之際海宇之大百萬之衆係乎吾之一身一人之身不出戶庭之外何以周知而徧及之哉政賴內外之羣臣內焉者為吾舉綱而挈領外焉者為吾承流而宣化焉耳朝著之間百官之衆可以目擊而聲呼也若夫四方八表之逺吾目不及見也吾耳不及聞也吾身不能親行而躬閲之也所以代吾施政教以安之者有監司焉監司之下有郡守也郡守之下有縣令也縣令之下有里胥也地域有廣狹人民有衆寡政事有繁簡職任有崇卑其為長民之任而為吾教養斯民有功於我者則一而已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天子之所以得乎丘民者政賴乎此四等人耳人主欲安其大寳之位以凝上天之命固祖宗之業全其身於安榮之地以為子孫千萬年之計者烏可不以安民為先務而欲安民者烏可不擇長民之人哉
  以上論擇民之長







  大學衍義補卷十八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十九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分民之牧
  舜典肇始也十有二州
  朱熹曰中古之地但為九州曰冀兗青徐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豫梁雍禹治水作貢亦因其舊及舜即位以冀青地廣始分冀東恆山之地為并州其東北醫無閭之地為幽州又分青之東北遼東等處為營州而冀州止有河內之地今河東一路是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厚也有徳之人信也仁厚之人而難拒絶也任人包藏㓙惡之人蠻夷率服
  朱熹曰牧養民之官十二牧十二州之牧也舜言足食之道惟在於不違農時也柔者寛而撫之也能者擾而習之也逺近之埶如此先其略而後其詳也又言當厚有徳信仁人而拒姦惡凡此五者處之各得其宜則不特中國順治雖蠻夷之國亦相率而服從矣
  臣按有虞之世分天下為十二州每州設一牧以分治之在內則統之以四岳亦猶百揆統在廷之庶官也葢帝王之治內外相維大小相承分而理之使其有條序而不亂合而一之使其有統攝而歸一所以為此者不過安養斯民而已故舜咨十二牧首以民食為言葢以國之所以為國者民也民之所以有生者食也然欲民之得食在乎不違農時農不失時則得以盡力田畆而仰事俯育之有餘而公私咸給矣不然則非但民不得以為民而國亦不得以為國矣然欲吾民之得其所又在乎所用之得其人茍非受民牧之寄者所厚者皆有徳之人所信者皆仁厚之士而包藏凶惡之人皆知所以拒而絶之不使之得以預吾政臨吾民焉雖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矣是以人君為治必擇牧民之長而又使其長擇其所用以分牧之人一處不得其人則一處之民受其害必無一處之不得其人使家家皆有衣食之資嵗歳不違耕作之候則家給人足而禮義興行協氣嘉生薫為太和而唐虞雍熙泰和之治不外是矣
  禹貢禹敷分也分別土地以為九州隨山刋木奠定也髙山大川冀州濟河惟兗州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海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荊及衡陽惟荊州荊河惟豫州華陽黒水惟梁州黒水西河惟雍州
  鄭樵曰州縣之設有時而更山川之形千古不易所以禹貢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使兗州可移而濟河之兗州不能移使梁州可遷而華陽黒水之梁州不能遷是故禹貢為萬世不易之書後世之為史者主於州縣故州縣移易而其書遂廢矣
  臣按舜以前皆為九州至舜乃肇為十二州蓋禹治水敷土在肇十二州之前時猶九州也其後禹復並為九州商因之觀左傳所謂昔夏之方有徳也九牧貢金及商頌所謂帝命式於九圍可見矣
  周官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
  蔡沈曰百揆無所不總者四岳總其方岳者州牧各總其州者侯伯次州牧而總諸侯者也
  臣按唐虞之世設百揆以統內之庶官設四岳以統外之州牧州牧之分任者既各以其事功而上於四岳四岳又總以各牧之所上者以歸於百揆此體統所以歸於一而不紊也
  爾雅兩河間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漢南曰荊州江南曰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濟河間曰兗州濟東曰徐州燕曰幽州齊曰營州
  孫炎曰爾雅與禹貢職方皆不同疑殷制
  大雅崧髙詩篇序曰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復平能建國親諸侯褒賞申伯焉其首章曰崧髙維嶽駿大也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甫侯也及申申伯也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幹也四國於蕃蔽也四方於宣
  朱熹曰宣王之舅申伯出封於謝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言嶽山髙大而降其神靈和氣以生甫侯申伯實能為周之楨幹屏蔽而宣其徳澤於天下也臣按人君建國以為國之楨幹實欲資之以為京師之屏蔽而宣布王者之徳澤也三代以前則列爵分土以為國家蕃翰自秦罷侯置守所以為國蕃翰者藩服州郡而已
  春秋公羊傳自陜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隠公五年
  朱熹曰文王辟國寖廣於是徙都於豐而分岐周故地以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邑且使周公為政於國中而召公宣布於諸侯
  臣按陜古𢎞農地蓋在今河南陜州也
  周禮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乃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東南曰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正南曰荊州河南曰豫州正東曰青州河東曰兗州正西曰雍州東北曰幽州河內曰冀州正北曰并州
  劉彜曰乃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者四方之人民好惡之不同財用有無之不等必周知其利害貫而通之使有無之相易也善惡之相濟也一天下之財用養天下之人民謂同享其利焉
  臣按古者言九州者有三禹貢之冀兗青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荊豫梁雍夏制也爾雅之冀幽營兗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荊豫雍商制也職方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荊豫青兗雍幽冀並周制也商有幽營而無禹貢之青梁周有幽并而無禹貢之徐梁此三代九州之不同也然此皆三代以前封建之制也後世郡縣亦不異焉夫以人君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萬方如此其大也四海如此其逺也億兆如此其衆也人君以一人之身必欲周知而徧以及焉非細析而總㑹之分其肢而解其節提其綱而挈其領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安能一一中其理處處得其所哉此古今為治者既分以州縣必統以藩服使其上下相承彼此相維以為久安長治之基也
  王制千里之外設方伯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帥三百三十六長八伯各以其屬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為左右曰二伯
  陳澔曰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此即天子之上公分主天下之侯國也八伯為八州之伯二伯則天下之伯也
  徐自明曰先王衆建諸侯而設方伯連帥之職或以子男附庸之屬不能專達於天子故貢賦朝聘之數悉使之聽命於牧伯此特其一節耳夫先王舉天下以封建諸侯而缺然無所紀綱於其間則強弱有以相吞而大小無以相維甚非經久長治之策也葢方伯連帥之設所謂褒表功徳闗諸盛衰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其所係大矣哉
  臣按先王之世封建之制行故其中又設為方伯連帥以監臨而總督之後世立為郡縣於其間又分屬於各道制雖不盡同而亦其遺意歟
  漢地理志武帝開地斥境南置交趾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并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三部曰豫州部潁川汝南沛凢三郡梁魯二國曰冀州部魏鉅鹿常山清河四郡趙廣平真定中山信都河間凡六國曰兗州部陳留山陽濟隂泰山東郡凡五郡城陽淮陽東平凡三國曰徐州部瑯邪東海臨淮凡三郡泗水廣陵楚凡三國曰青州部平原千乘濟南北海東萊齊凡六郡菑川膠東髙宻凡三國曰荊州部南陽江夏桂陽武陵零陵南郡凡六郡長沙一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部廬江九江㑹稽丹陽豫章凡六郡六安一國曰益州部漢中廣漢武都犍為越嶲益州牂牁蜀凡六郡曰涼州部隴西金城天水武威張掖酒泉敦煌五原雲中定襄雁門上郡凡九郡曰幽州部勃海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𤣥莵樂浪涿代凡十郡廣陽一國曰交州部南陽鬱林蒼梧交合浦九真日南七郡曰并州部太原上黨西河朔方凡四郡
  臣按自漢以來分部牧民之始漢十三部部各有郡國郡天子親理命守治之國分封諸侯王置相以為之治也漢分天下為十三部而在闗中者則屬司𨽻挍尉部京兆扶風馮翊𢎞農河內河南河東凡七郡在征和以前司𨽻所統亦有刺史察之後乃除焉今制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而兩京畿則直𨽻府部亦此意也
  唐太宗貞觀元年帝以民少吏多悉併省之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曰闗內古雍州之地漢京兆馮翊扶風北地安定上郡及𢎞農隴西五原西河雲中之境曰河南古豫兗青徐之域漢河南𢎞農熲川汝南陳留沛泰山濟隂濟南東萊齊國山陽東海瑯邪北海千乘東郡及梁楚魯國東平城陽淮陽菑川髙宻泗水平原勃海之境曰河東古冀州之域漢河東太原上黨西河雁門代郡及鉅鹿趙國常山廣平國之地曰河北古幽冀二州之域漢河內魏勃海清河平原常山上谷涿漁陽右北平遼西真定中山信都河間廣陽等郡國又㕘有東郡河東上黨鉅鹿之地曰山南古荊梁二州之域漢南郡武陵巴郡漢中南陽及江夏等郡之地曰隴右古雍梁二州之域漢天水武都隴西金城武威張掖酒泉燉煌等郡曰淮南古揚州之域漢九江廬江江夏等郡廣陵六安國及南陽汝南臨淮之境曰江南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南境漢丹陽㑹稽豫章廬江零陵桂陽等郡長沙國及牂牁江夏南郡福建汀漳曰劒南古梁州之域漢蜀都廣漢犍為越嶲牂牁巴郡之地曰嶺南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南境漢南海鬱林蒼梧珠崖儋耳交趾合浦九真日南等郡
  臣按此後世因山川形便分道始此
  宋太宗分天下為十五路仁宗析為十八路神宗又析為二十三路曰京東東西東路今山東之濟南青登萊四府南直𨽻之邳州西路今河南之歸徳睢二州及太康縣山東之兗州府南直𨽻之徐州曰京西南北南路今湖廣之襄陽府隨安陸二州河南之南陽府北路今河南之河南汝寧二府許鄭陳汝四州及孟氾水河隂三縣南直𨽻之潁州北直𨽻之滑胙城二縣曰河北東西東路今北直𨽻之大名河間二府冀霸二州及成安清河保定容城雄五縣山東之東昌府武定徳濵三州西路今北直𨽻之真定順徳廣平保定四府及濬縣河南之彰徳懐慶衛輝三府曰河東今山西之太原平陽二府澤潞汾遼沁五州陜西之葭州及吳堡神木府谷三縣曰陜西二路永興軍路今陜西之西安延安慶陽三府河南之陜州山西之蒲解二州及平陸縣湖廣之上津縣秦鳯路今陜西之鳯翔臨洮鞏昌平涼四府河岷洮三州曰兩浙二路西路今南直𨽻鎮江常蘇松江四府浙江之杭嚴嘉興湖四府東路今浙江之紹興寧波台溫金華衢處七府曰淮南東西東路今南直𨽻之揚淮安二府滁宿泗三州及五河亳二縣河南之永城鹿邑二縣西路今南直𨽻之鳯陽廬安慶三府河南之光州湖廣之黃州曰江南東西東路今應天府及直𨽻之太平池徽寧國五府廣徳州江西之饒廣信撫建昌四府西路今江西之南昌瑞袁吉安臨江九江南康贑南安九府湖廣之興國州曰荊湖南北北路今湖廣之武昌漢陽岳常徳徳安荊辰七府沔陽靖二州南路今湖廣之長沙衡永寳慶四府郴州廣西之全州曰成都等四路成都府路今四川之成都府睂嘉定雅三州及黎州安撫司潼川府路今四川之敘順慶二府潼川瀘合三州及資金堂榮三縣利州路今四川之保寧府蓬州及龍州宣撫司陜西之漢中府階州及西河成文三縣䕫州府路今四川之重慶䕫二府及播州宣慰司湖廣之施州衛貴州之思州府曰福建今福建之福泉興化漳建延平邵武汀八府曰廣南東西東路今廣東之廣肇慶韶南雄惠潮六府廣西之富川賀縣西路今廣西之桂林平樂栁慶逺潯梧南寧太平八府廣東髙雷廉瓊四府曰燕山府今順天府及北直𨽻之永平府易隆慶保安三州山西之大同府此地宋時屬遼金
  臣按自漢分天下為十三部設部刺史後改為州牧唐分天下為十五道宋始分為十五路繼為十八路後又析為二十三路皆因山川形便設為藩服以分統天下郡縣吏民本朝內有兩京畿外有十三布政司畿內郡縣親領於六部故曰直𨽻而有南北之分惟兩京府南曰應天北曰順天在天子輦轂下與內諸司相頡頏不以直𨽻稱其十三布政司曰浙江曰江西曰湖廣曰福建曰廣東曰廣西曰四川曰雲南曰河南曰陜西曰山東曰山西曰貴州國初止十二布政司後革思州宣慰司以其地併貴州陞為布政司永樂初平安南又立交趾布政司未幾罷之其因山川分疆域比前代尤為得中焉臣嘗因是而通論之天地之間而人生焉天雖無所不包而地則必有逺近人君中天地而立為生民之主民生近地者舉目而可見聞聲而即至百步之外則視有所不及矣一里之外則呼有所不聞矣是以人君必隨地埶之所至民生之所在立為君長以臨涖保養之由近而及逺用大而統小自中而制乎外合外以奉乎中譬則人之一身焉上必有首以為衆體之尊自是而下分為肢體肢體之下又有臂有指焉上焉以衛乎首次焉以為耳目口鼻之用外焉以修飾乎髮膚內焉以承附乎臟腑夫然則彼此應援血氣周流而一身得其安矣人君於民何以異此夫人君以一人之身雖曰居尊以臨卑然實以寡而御衆以理言固可以一人統以埶言則不能以一人周也是以為治者既建國立都以宅中圖治又必隨地形因民俗衆為郡國邑里以分理之然散必有所以聯之之方分必有所以合之之處於是乎又因山川之形便據地理之總㑹建為州牧方伯之職以提綱而挈領承流而宣化使上之政教有所承傳以代之下宣下之心志有所敷奏而代之上達此唐虞三代之制皆有九州十二州之設而漢唐宋之世因之而分部設道也歟
  以上論分民之牧
  固邦本
  詢民之瘼
  詩皇皇者華其首章曰皇皇猶煌煌也者華草木之華於彼原隰髙平曰原下溼曰隰駪駪衆多疾行之貌征夫使臣與其屬也毎懐思也靡及其二章曰我馬維駒六轡如濡鮮澤也載馳載驅周褊也於也咨諏訪問
  程頤曰遣使四方以觀省風俗采察善惡訪問疾苦宣道化於天下故為使者惟慮不能宣道也
  朱熹曰此遣使臣之詩也君之使臣固欲其宣上徳而達下情而臣之受命亦惟恐其無以副君之意也使臣自以毎懐靡及故廣詢博訪以補其不及而盡其職也程子曰咨訪使臣之大務
  歐陽修曰周詳訪問以博採廣聞不徒將一事而出也
  輔廣曰毎懷靡及者心也諏謀度詢者事也有是心則有是事矣程子之意葢謂人君正以耳目不得與逺民相接故遣使以宣己意而通下情為之使者豈可不咨訪以副君意哉
  臣按三代盛時既列爵分土以分牧於天下而又特遣使臣循行四方諏謀詢度以求民隠察民瘼此下民所以無隠情而王政罔有闕遺也歟
  周禮撢人主撢序王意以語天下掌誦王志道國之政事以巡天下之邦國而語諭説也之使萬民和悅而正王面猶向也使民心曉而正向王
  鄭𤣥曰道猶言也以王之志與政事諭説諸侯使不迷惑
  臣按王者處九重之上其去民也有千萬里之逺焉王之心志所在下人何從而知之哉故設為撢人之官巡邦國之內使之探王志之所在為之誦説以曉諭夫天下之人俾其在閭閻之下者如在殿陛之間處萬里之逺者如在跬步之近親聞玉音之謦欬親面天威之嚴穆上無隔絶之埶下無阻閼之情故凡一號令之頒一政事之舉莫不曉然於心欣然於色而知上之人志向在此也是以詔之無不信行之無不從
  禮記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方慤曰方伯專征於一方其權實重焉天子不可不大為之防毎國三人故謂之三監不使卿為之止使大夫為之以見天子之尊雖使其大夫固足以制於方伯故也
  臣按先儒謂方伯者天子所任以總乎外者也又有監以臨之葢方伯權重則易專大夫位卑則不敢肆此小大相維內外相統之㣲意今制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毎嵗遣監察御史徃巡其地蓋得古人此意
  秦以御史監理諸郡謂之監察御史漢惠帝三年遣御史監三輔郡察詞訟所察之事凡九條監者二歳更之常以十月奏事十二月還監其後諸州復置監察御史文帝十三年以御史不奉法下失其職乃遣丞相史出刺並督察監察御史武帝元封元年御史止不復監臣按御史之設於周而加以監察之名則始於秦而漢因之葢設此官以監郡邑及察其官吏也自武帝置郡刺史不復用監直至我朝乃復遣監察御史巡按天下藩服
  武帝元狩元年遣謁者巡行天下詔曰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鰥獨或匱於衣食甚憐閔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曰皇帝使謁者賜縣三老孝者帛人五匹鄉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九十以上及鰥寡孤獨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寃失職使者以聞縣鄉即賜無贅聚
  臣按漢去古未逺所以惠賜元元者猶存古意徃徃留意於孝弟力田存恤其鰥寡孤獨失職者得以敘復寃枉者得以伸訴至其末章所謂縣鄉即賜無贅聚尤切中後世有司之弊當是之時詔令之頒無有虛文恩典之施皆有實惠使者銜命所至有如旱暵而得時雨也
  元狩六年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問鰥寡廢疾無以自振業者貨與之諭三老孝弟以為民師舉獨行之君子徵詣行在所詳問隠處亡無同位及寃失職姦猾為害野荒治苛者舉奏郡國有所以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聞
  臣按漢世既有郡國守相以牧民而又州設部刺史以監之然猶恐其守相之不得其人而部使者之不舉其職也時遣在廷之臣分循天下存問無告振貸貧困伸理寃抑舉用人才黜陟官吏考察吏治觀覽風俗今制既歳遣御史出巡天下藩服而又時遣大臣巡撫即漢人此意
  元鼎二年又遣博士中等循行詔曰仁不異逺義不辭難今京師雖未為豐年山林池澤之饒與民共之今水潦移於江南迫隆冬至朕懼其飢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諭告所抵無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飢民免其戹者具舉以聞
  臣按博士之官通經學古者也漢朝遣使分循天下豈無理政事司憲法之臣而必用儒生哉葢漢人本經術以為治其政法雖不能純如三代然猶有古人尚徳不尚刑之遺意故其詔書所下顓顓然多以教化仁政為言略不及於法令征賦此三代以後之治所以漢世為獨優歟
  元封五年置刺史掌詔六條察州凡十三部焉漢制刺史以六條問事非條所問即不省一條強宗豪右田宅踰制以強陵弱以衆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諂牟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姦三條二千石不䘏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任賞煩擾刻暴剝戮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茍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怙恃榮埶請託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政令
  臣按漢毎郡置刺史以六條察州葢漢郡最大其一郡可以當今之布政司一其刺史以六條問事所監臨之州其官吏人民有犯在六條者即舉問之亦猶今以御史監察天下藩臬也然今制御史出巡一方凡事無不在所省察非若漢人非條所問不省也一嵗一易非若漢人居部九嵗也蓋天下之事幾無窮人情之變詐不一限條而問則所遺多矣況人之相與久則玩玩則狎狎則法有不能盡行者矣此我朝遣御史監察天下藩服毎歳一易焉而無事不在所問葢得中制而萬世所當法者也
  宣帝詔曰朕惟耆老之人髮齒墮落血氣衰㣲亦亡無同暴虐之心今或罹文法拘執囹圄不終天命朕甚憐之自今以來諸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佗皆勿坐遣太中大夫疆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鰥寡覽觀風俗察吏治得失舉茂材異倫之士
  臣按宣帝遣使齎此詔循行天下專以耆老犯法為言至末乃及存問鰥寡覽觀風俗察吏治得失舉茂材異倫之士蓋宣帝雖以勵精嚴察為治然所舉行者皆仁厚之政此則漢人之家法也
  元帝初元元年詔曰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於天地之戒不知所繇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宣民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庶幾乎無憂矣
  又建昭四年詔曰朕承先帝之休烈夙夜慄慄懼不克任間者隂陽不調五行失序百姓飢饉惟蒸庶之失業臨遣諫大夫博士賞等二十一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乏困失職之人舉茂材特立之士相將九卿其帥意毋怠
  臣按元帝此二詔皆是因災異遣使循行天下也其後成帝建始三年遣諫大夫林鴻嘉元年遣諌大夫理永始二年遣太中大夫嘉綏和二年遣光祿大夫亦皆是因災異而遣使問孤老錄寃獄蠲逋貸閔疾苦舉幽隠除貪暴免被災者租賦給疫死者棺錢凡此皆仁者之政人君居富貴安樂之地而知畏天災悲人窮則必兢兢戒謹不敢少有恣肆是以天雖災而不災人雖苦而不苦含齒戴髮之民窮山絶塞之外茅簷草屋之下咸知有生之樂惟恐死亡及之雖驅之為亂有不屑者矣是何也下之人咸知上之人不我忘也知上之人不我忘咸思所以尊其君親其上矣
  成帝綏和元年何武奏曰春秋之義用貴理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準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之制奏可乃更刺史為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哀帝建平二年朱博又奏曰漢家立置郡縣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嵗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者者輙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今増秩為牧以髙第補九卿其中材則茍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姦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乃復以為刺史
  臣按漢部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專以六條察二千石其職卑故已不敢自恣其權重故人不敢慢忽上之人以此使人使之激昻而自奮也何武之奏但知以貴理賤不以卑臨尊為春秋之義而不知義有常經而權則無常埶也人君操天下之大權以鼔一世之士民而振舉萬事之機要使利不顓於一人害不及於衆庶埶不偏於一隅非有微權不可也漢人立部刺史以六百石吏察郡國二千石守相葢得此意朱博之論蓋近之而何武輩不足以知此也今制布政使從二品都指揮使正二品按察使正三品知府正四品知州從五品而監察御史之品僅與知縣同繡衣一出山嶽動搖輶車一臨郡縣奔走而藩服大臣亦莫不趨承稟令蓋得漢人立部刺史之㣲意也
  順帝漢安元年遣杜喬周舉周栩馮羨欒巴張綱郭遵劉班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汚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黒綬以下便輙收舉
  臣按漢順帝遣此八使者分行天下顓以考察守長為事而不及於民然去貪汚之吏即所以安窮困之民也
  唐太宗遣杜淹巡闗內諸州出御府金贖貧民男女自賣者還其父母其後又遣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黜陟官吏
  臣按唐太宗遣使闗內又分遣使巡四方所遣者乃杜淹褚遂良輩皆極一時之選者也此貞觀之治所以為有唐一代之盛也歟
  徳宗時遣黜陟使庾何等十一人行天下陸贄説使者請以五術省風俗八計聽吏治三科登儁乂四賦經財實六徳保罷瘵五要簡官事五術曰聽諍誦審其哀樂納市價觀其好惡訊簿書考其爭訟覽車服等其儉奢省作業察其趣舍八計曰計戸口豐耗以稽撫字視墾田贏縮以稽本末視賦役薄厚以稽廉冒視案籍煩簡以稽聽㫁視囚繫盈虛以稽決滯視姦盜有無以稽禁禦視選舉衆寡以稽風化視學校興廢以稽教導三科曰茂異賢良幹蠱四賦曰閲稼以奠稅度產以衰與差同征料丁壯以計庸占商賈以均利六徳曰敬老慈幼救疾恤孤賑貧窮任失業五要曰廢兵之冗食蠲法之撓人省官之不急去物之無用罷事之非要
  臣按陸贄以五術八計三科四賦六徳五要説當時黜陟使自古遣使巡撫之條目蓋莫詳焉然此等事固非一人所敢專亦非一時所能成盍聞諸朝俾述於詔條錄為事比頒之天下使世世遵守而臨當遣使按文考驗以為刺舉勸懲之實夫然吏治庶其修舉民生得以安富乎
  宋仁宗時蔡襄言人主宅中國居法宮而使幽遐異域風謡習尚寃隠沈抑無一不陳於前者託聰明於臣下故也人主知其所託之難明賞罰以馭之賞罰既明則臣下不敢蔽欺而聰明無所壅也今天下之俗至有鉅室富家兼併貨財作為奢靡超踰法制交通大吏欺轢愚弱而貧者父子轉流闕養生送死之具不幸孤獨廢疾不得終其天年州縣吏視而不能掩遏豪猛矜哀窮厄而又侵牟漁奪不識休己或愚繆昏耄無所是非或依倚權埶壊裂公法其焯然有狀可指數也監刺之官大率以寛紓含隠為良既發一姦贓衆輙指目以是須其自敗乃始糾擿或有所私慮垂敗之人亦加意覆藏使得脫去其蔽䝉如此監司之設僅與無同吏之茍偷姑息寖以成俗頃年遣使安撫諸郡比其還奏薦舉雖多而蠧暴不察惡吏不除窮民不恤有使之出不如無出之愈伏惟陛下垂意生民方使者之行幸嚴賜告諭令其畢力推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徳音以致於下究悉利害庶有補於政治勿徒使郡縣供具吏民遮列道途迎候徃來重為此紛擾也
  臣按襄繼言古之遣使皆務恤窮民除惡吏舉材能收滯逸而已請令使者所至之郡存問鄉里其孝行著聞及年八十九十以上鰥寡篤疾依漢故事量予布帛即貧無所養而有男女僦傭於人償其餘直而追還之若為僧尼僧年四十尼年三十以下並除其籍而歸養更無此等子孫官給餱糧責任親黨鄰里養之以沒其齒孤獨者戒敕所養之家務全其生寃結無告使者擇吏而治其曲直力行篤學衰老淪滯表之以勸風俗郡縣吏治績可稱條列其狀顯褒其尤者貪墨腥聞即令責詢材不任職於其職之相倫者易之或雖潔廉而違法慘刻及年七十已上昏老而不知𨓆者咸以名聞願一切罷之其官吏貪墨因使摘發監司之官素所不紏隨而坐之即使者不紏異日傾敗事在使者循行已前並使者坐之襄之言如此類者非但在宋時可行而已也
  慶厯中歐陽修言天下之事積弊已多如治亂絲未知頭緒欲事事更改則力未能周而煩擾難行欲漸漸整緝則困𡚁已極而未能速效如欲用功少為利博及民速於事切莫若精選強幹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
  臣按修奏乞特立按察之法於內外朝官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強幹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請令進奏院各錄一州官吏姓名為空行簿以授之使至州縣徧見官吏其公廉勤幹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才顯有不治之跡皆以朱書之又有中材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至於曠敗者以墨書之又有雖是常材能專長於一事亦以朱書別之使還具奏則朝廷可以坐見官吏賢愚善惡不遺一人修上此議朝廷重於特遣使惟詔諸路轉運使兼按察修又言臣之議本欲使者四出使天下悚然知朝廷賞善罰惡之意按文責實以救民急病如漢之刺舉唐之黜陟使之類蓋人君之治天下如農夫治田不可一槩也久荒之地必先芟闢然後以時耘耨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闢也轉運兼按察乃以時而耘耨者爾臣竊惟今日之制天下分為十三布政司皆設按察司而又歳遣御史一人巡按或三年五年又遣廷臣一員巡撫誠能舉蔡襄歐陽修所言於宋者以行於今其清吏治除民害恤民窮是亦固邦本之大助也
  以上論詢民之瘼






  大學衍義補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總論理財之道
  書禹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布穀種奏庶艱難也食鮮食血食曰鮮勉也遷有無化居烝衆也民乃粒米食曰粒萬邦作乂治也
  蔡沈曰水平播種之初民尚艱食懋勉其民徙有於無交易變化其所居積之貨也蓋水患悉平民得播種之利而山林川澤之貨又有無相通以濟匱乏然後庶民粒食萬邦興起治功也
  臣按易曰何以聚人曰財財出於地而用於人人之所以為人資財以生不可一日無焉者也所謂財者穀與貨而已穀所以資民食貨所以資民用有食有用則民有以為生養之具而聚居托處以相安矣洪範八政以食與貨為首者此也大禹所謂懋遷有無化居此六言者萬世理財之法皆出於此然其所以徙有於無變化其所居積者乃為烝民粒食之故耳是其所以理財者乃為民而理理民之財爾豈後世斂民之食用者以貯於官而為君用度者哉古者藏富於民民財既理則人君之用度無不足者是故善於富國者必先理民之財而為國理財者次之
  禹貢六府孔大也修庶土交正底致也慎財賦咸則品節之也三壤成賦中邦中國也
  蔡沈曰六府孔修者謂水火金木土榖皆大修治也庶土則非特穀土也庶土有等當以肥瘠髙下名物交相正焉以任土事底慎財賦謂因庶土所出之財而致謹其財賦之入咸則三壤謂九州穀土又皆品節之以上中下三等成賦中邦謂土賦或及於四夷而田賦則止於中國而已
  臣按土者財之所自生然必修金水木火四者以相制相助然後土順其性而穀生焉然是土也則非一等有所謂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五者之不同其質有肥者焉有瘠者焉其形有髙者焉有下者焉其色又有黃白者焉有青赤者焉庶土所生之物各各不同以此交相質正於是因其土所出之財而致謹其財賦之入兢兢焉罔或怠忽不敢責無於有取少於多也然土雖有五而壤則有三所謂三者上中下也壤之上者則出上賦壤之中者則出中賦壤之下者則出下賦咸有一定之凖則用是之法以成賦於九州之內若荒服之外則不敢例之以此也有夏盛時其取民之制有所品節凖則如此後世征斂無藝惟循簿書之舊無復考核之實田之等則無別賦之多寡不倫既無底慎之心復無咸則之法此民財所以恆不足而國用亦因之以不充也歟
  王制冢宰制國用必於嵗之杪未也五穀皆入然後制國用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量入以為出
  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
  應鏞曰必於歳之杪者天時既周而來歳之事方始也五穀之熟有先後皆入則先後無遺而豐歉盡見矣
  臣按先王制國用必命冢宰者冢宰為六卿之長周時無宰相冢宰即宰相也毎嵗於年終之時五穀皆入之後俾其視今嵗之所入以制來年之所出而定國家一嵗多少之用焉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者謂地之小者入亦小地之大者入亦大地小而入大則年之豐可知地大而入小則年之耗可知毎嵗以地所入而定其年之豐耗年豐則國用隨之而隆年耗則國用亦隨之而嗇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者毎嵗所入析為四分用度其三而儲積其一毎年餘一三年餘三積三十年則餘十年矣以三十年通融之法常留九年儲蓄之貲然後計其見在所有之數以為經常用度之節量其所入而出之因府庫之虛實為用度之贏縮則國家無不足之憂而興事建功無有不成者矣竊惟王制此章説者謂為商制以臣觀之古今制用之法誠莫有加焉者也夫國家之所最急者財用也財生於地而成於天所以致其用者人也天地嵗嵗有所生人生嵗嵗有所用歳用之數不可少而嵗生之物或不給茍非歳歳為之制先期而計其數先事而為之備至於臨事而後為之措置則有弗及者矣臣愚以為今日制國用亦宜倣此法毎嵗戸部先移文內外諸司及邊方所在預先㑹計嗣嵗一年用度之數某處合用錢穀若干某事合費錢穀若干用度之外又當存積預備若干其錢穀見在倉庫者若干該運未到者若干造為帳籍一一開報又預行各處布政司並直𨽻府分毎歳於冬十月百穀收成之後總計一嵗夏秋二稅之數其間有無災傷逋欠蠲免借貸各具以知至十二月終旬本部通具內外新舊儲積之數約㑹執政大臣通行計筭嗣嵗一年之間所用幾何所存幾何用之之餘尚有幾年之蓄具其總數以達上知不足則取之何所以補數有餘則儲之何所以待用歳或不足何事可從減省某事可以暫已如此則國家用度有所稽考得以預為之備而亦俾上之人知嵗用之多寡國計之贏縮蓄積之有無雲伏惟萬幾之餘留神省察必使國家倉廩恆有九年之餘而不至於六年之急萬有一焉而或不及餘三年則必惕然儆懼凡事皆從減節痛革用度之無益者使毋至於國非其國焉實惟宗社無疆之休
  周禮春官天府祭天之司民司録而獻民數穀數則受而藏之
  林之奇曰嵗獻民數穀數最為致太平之要務管子曰制國以為二十一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三分其制而言之即所謂七民而五農夫二工商也先王所以為此者非他為欲等其民數穀數使之本末相當用為平嵗之經制故爾至於水旱不虞之至則必有儲蓄以待之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三十年之通必有十年之儲國有十年之儲則謂之太平故曰歳獻民數穀數最為致太平之要務者也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其所以經綸圖維以富邦國以生萬民者其要實在乎此孰謂其可忽而不思以坐視夫民之窮哉臣按民生於天而嵗嵗有生死穀產於地而歳嵗有豐凶茍非有司嵗嵗各具其數以聞之於上則朝廷之崇髙海宇之廣逺閭閻之幽隠曷由以知之哉是以成周盛時毎嵗必祭司民司祿而獻民數穀數焉獻民數俾其知登耗也獻穀數俾其知多寡也料其民數計其穀數郡邑版圖其戸口凡若干內外倉塲其蓄積凡若干就一邑而計之農圃食力者若干人工商末作者若干人吏兵廩食者若干人枚而舉之總而㑹之一人之食日費幾何一月之食幾何一嵗之食幾何某所有倉廩幾何一歳支發幾何存餘幾何散之足以食幾何人積之足以給幾何年因其一嵗之所入通其累年之所積以穀之數而較之於民其果相當否邪三年而有一年積否邪十年而有三年積否邪三十年而有十年積否邪彼此通融有無相濟以羨補不足多而有餘也則蠲民之逋負除民之租賦不盡利以遺民少而不足也則省上之常費除人之冗食不侈用以傷財如是則民穀兩足矣民有餘食國有餘積則凶荒有備禍亂不作風俗淳厚治教休明矣太平要務豈外是哉
  大學君子先慎乎徳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
  朱熹曰徳即所謂明徳有人謂得衆有土謂得國有國則不患無財用矣或問熹曰所謂先慎乎徳何也曰上言有國者不可不慎此言其所慎而當先者尤在於徳也徳即所謂明徳所以慎之亦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以修其身而已矣
  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朱熹曰人君以徳為外以財為內則是爭鬬其民而施之以刼奪之教也蓋財者人之所同欲不能絜矩而欲專之則民亦起而爭奪矣外本內末故財聚爭民施奪故民散反是則有徳而有人矣悖逆也此以言之出入明貨之出入也熹又曰有徳而有人有土則因天分地不患乎無財用矣然不知本末而無絜矩之心則未有不爭鬬其民而施之以刼奪之教者也易大傳曰何以聚人曰財春秋外傳曰王人者將以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故財聚於上則民散於下矣財散於下則民歸於上矣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鄭氏以為君有逆命則民有逆辭上貪於利則下人侵畔得其㫖矣
  臣按財者人之所同欲也土地所生止於此數不在上則在下非但上之人好而欲取之而下之人亦惡人之取之而不欲與也人心好利無有紀極茍非在上者先謹其徳知義之可重而財利之輕其不至專民之利而刼奪之也幾希今焉惟徳之是謹兢兢焉以自守業業焉以自持知財利吾所好也而民亦好之吾之欲取之心是即民之不欲與之心不得已而取之所取者皆合乎天理之公而不咈乎人情之欲如是而取之則入之既以其義而出之也亦必以其道矣如是則是能與民同好惡而以民心為己心所謂絜矩之道而治平之要不外是矣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呂大臨曰國無遊民則生者衆矣朝無幸位則食者寡矣不奪農時則為之疾矣量入為出則用之舒矣朱熹曰此因有土有財而言以明足國之道在乎務本而節用又曰洪範八政食貨為先子貢問政而夫子告之亦以足食為首蓋生民之道不可一日而無者聖人豈輕之哉特以為國者以利為利則必至於剝民以自奉而有悖出之禍故深言其害以為戒耳至於崇本節用有國之常政所以厚下而足民者則固未嘗廢也呂氏之説得其㫖矣有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正此意也然孟子所謂政事則所以告齊梁之君使之制民之產者是已豈若後世頭㑹箕斂厲民自養之雲哉臣按金履祥謂大學通章以貨財為戒而此以生財為言何也蓋財用國之常經不可一日無者茍徒禁其為聚財之政而不示之以生財之端則異時國用不給終不免橫取諸民則是以理財為諱者乃所以為聚財之張本也所謂生財者必有因天分地之源所謂有道者必非管商功利之術而究其所以為生財之道者則生者衆食者寡為者疾用者舒而已天地間自有無窮之利有國家者亦本有無窮之財但勤者得之怠者失之儉者裕之奢者耗之履祥謂大學此四語萬世理財之大法臣竊以為履祥所謂勤儉怠奢之四言是又萬世理財之節度也
  仁者以財發猶起也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
  朱熹曰仁者散財以得民不仁者亡身以殖貨上好仁以愛其下則下好義以忠其上所以事必有終而府庫之財無悖出之患也又曰仁者不私其有故財散民聚而身尊不仁者惟利是圖故捐身賈禍以崇貨也然亦即財貨而以其效言之爾非謂仁者真有以財發身之意也夫上好仁則下好義矣下好義則事有終矣事有終則為君者安富尊榮而府庫之財可長保矣此以財發身之效也上不好仁則下不好義下不好義則其事不終是將為天下僇之不暇而況府庫之財又豈得為吾之財乎若商紂以自焚而起鉅橋鹿臺之財徳宗以出走而豐瓊林大盈之積皆以身發財之效也
  孟獻子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言由小人導之也彼為善善字上疑有不字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竝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朱熹曰聚斂之臣剝民之膏血以奉上而民被其殃盜臣竊君之府庫以自私而禍不及下仁者之心至誠惻怛寧亡己之財而不忍傷民之力所以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亦絜矩之義也又曰此言菑害竝至無如之何何也曰怨己結於民心則非一朝一夕之可解矣聖賢深探其實而極言之欲人有以審於未然而不為無及於事之悔也以此為防人猶有用桑𢎞羊孔僅宇文融楊慎矜陳京裴延齡之徒以敗其國者故陸宣公之言曰民者邦之本財者民之心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𠏉凋瘁而根柢蹷拔矣呂正獻公之言曰小人聚斂以佐人主之欲人主不悟以為有利於國而不知其終為害也賞其納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嘉其任怨而不知其怨歸於上也若二公之言可謂深得此章之指者矣有國家者可不監哉真徳秀曰近世所謂善理財者何其懵此也元元已病而科斂日興不知皮將盡而毛無所傅也出新巧以籠愚民茍邀倍稱之入不知朝四暮三之無益也孟子曰我能為君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
  金履祥曰國天下之國家天下之家也君之者長之而已固非其所得私也況可專其利以自私哉夫為國家之長而惟財用之務其原必起於小人小人雖悖亦豈能自肆其毒哉惟有國家者以其言利為善於體國以其任怨為善於忠君以其掊克為善於理財是以使為國家小人之得為於國家所以悖取者無所不至而國家之菑禍患害亦將無所不至矣蓋民窮衆怨兵連盜起百姓畔於下天變怒於上國家至此不可復為也已雖有善者以承其後亦將如之何哉蓋財之聚者有必聚之怨怨之聚者有必至之禍而禍之已至者無可回之埶甚矣哉小人之禍國家若是其烈也不謹之於其始而何以救於其終哉臣按大學釋治國平天下之義諄諄以理財為言豈聖賢教人以興利哉蓋平之為言彼此之間各得分願之謂也何也天下之大由乎一人之積人人各得其分人人各遂其願而天下平矣是故天子有天下則有天下之用度匹夫有一家則有一家之用度天子之用度則取之民民之用度將取之誰哉居人之上者將欲取於民也恆以其心度民之心曰彼民之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一日不食則饑一嵗無衣則寒彼之家計不可一日無亦猶吾之不可一日無國計也體民之心反之於己使彼此之間各止其所處之分各遂其所欲之願無一人之不遂其生無一人之或失其所則天下無不平者矣是則大學所謂絜矩之道推極其理即聖門所謂仁所謂恕也雖然有其心無其政是謂徒善是以願治之主不獨有理財之法又必有理財之人理財之法即所謂生財之大道是也理財之人所謂聚斂之臣決不用焉不用聚斂之臣而行崇本節用之道推吾所以以心度心者以為取民之節度僅足吾用而已不分外以多求不極欲以侈用如是則上之人既得其分願而下之人亦遂其分願矣天下豈有不平也哉抑考理財之説昉之易大傳而大學不言理而言生何哉噫理之為言有人為分疏之意生之為言有生生不窮之意有以生之而財之源生生不窮有以理之而財之流陳陳相因如是則存於民也無不足而用於君也恆有餘矣治平之道端在於此朱熹所引陸贄呂公著告其君之言尤為切要伏惟聖明留神玩味
  以上總論理財之道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一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總論理財之道
  論語子曰節用而愛人
  楊時曰易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葢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於害民故愛民必先於節用
  朱熹曰國家財用皆出於民如有不節而用度有闕則橫賦暴斂必先有及於民者雖有愛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澤矣是以將愛人者必先節用此不易之理也
  臣按帝王為治之道不出乎孔子此言愛之一言萬世治民之本節之一言萬世理財之要
  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
  朱熹曰生之無道取之無度用之無節故也
  臣按國家不患財用之不足惟患政事之不立所謂立政事者豈求財於常賦之外哉生之有道取之有度用之有節而已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尹鐸損其戸數
  胡寅曰繭絲者取之不息至於盡而後止也尹鐸雖少而心智簡子雖貴而慮長其後無䘏為智氏所攻卒於晉陽託身而得免況為天下者乎而後世謀國者以愛民敦本為腐儒常談以聚斂積實為應時急務凡江海山林藪澤魚鹽金石茗荈之利皆王政所弛者設法著令無不𣙜取昔也民富可以多取既而國富則民貧而無可取矣昔也國富可以橫費既而民盡則國貧而無可費矣以四海之大九貢之入文景守之則三十稅一又且盡蠲不聞空匱之患明皇徳宗守之則為大盜所迫倉皇奔竄食糲麥飯啖蕪菁根而不能飽不聞掊克之益何輕用其國而慮不及趙簡子與尹鐸哉何急急於繭絲之近用而忽於保障之大計哉
  臣按繭絲主賦稅而言保障指藩籬而言尹鐸之意不在賦稅在乎藩籬簡子知其意而從之鐸守晉陽損其戸數其後簡子之子果賴其庇然求其所以為保障之實不過損民之戸數而已夫國家所以為保障之固者以其民戸之衆也今欲其保障而乃損其戸數何哉葢戸數一増則民間各自立門戸取之既多役之復衆力分而財聚民生所以日耗民心所以日離徃徃生其怨懟之心而背畔也今損其戸數則一夫應公家之徵求餘夫營私家之衣食生理既厚感戴益深惟恐上之人一旦舍我去而他人來不我恤也一遇國家有難竭力以衛上捐軀以拒敵凡可以為國家保障者無所不用其極焉彼其以民為繭絲者則異乎是盡民之力而役之罄民之貲而取之既征其田畆又征其畜產與夫山澤之所出飲食之所需無一不有稅焉譬則工女之繰絲縷縷而紬繹之非見蛹不止也胡氏所謂賊道者豈非斯人也哉上以賊道待下下亦以賊道應之睊睊然側目以視其上惟恐其去之不速也況望為之保障哉
  唐陸贄曰地力之生物有大數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則常不足生物之豐敗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先王立程量入為出雖遇菑難下無困窮理化既衰則乃反是桀用天下而不足湯用七十里而有餘是乃用之盈虛在於節與不節耳不節則雖盈必竭能節則雖虛必盈臣按陸贄進言於其君所謂節之一言誠萬世人君制用豐財之要道也節與不節是葢君徳修否之驗府庫盈虛之由生民休戚之本國家治亂之基贄既即此言告其君於前復即衛文公漢文帝唐太宗三君始由艱窘而終獲豐福以著其能節則雖虛必盈之效以為其君勸秦始皇漢武帝隋煬帝三君始由豐厚而終以蹙喪以著其不能節則雖盈必竭之效以為其君戒其末又曰秦隋不悟而遂滅漢武中悔而獲存乃知懲與不懲覺與不覺其於得失相逺復有存滅之殊安可不思安可不懼是又開其君以遷善改過之機也吁後世之英君誼主有志於保民生壽國脈者當以節之一言佩服於心而以贄所引之六君節與不節者以為勸戒而是思是懼則宗社之靈長生靈之安養實有賴焉
  蘇軾曰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計則可以九年無飢也嵗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九年之蓄常閒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菑地不能使之貧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嵗之入纔足以為一嵗之出天下之產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
  臣按古今制國用之大略蘇軾此言盡之矣人君承祖宗之統為生靈之主有土地為之產財有黎庶為之生財有臣工為之理財當夫國家無事之時豫為國家先事之具以為萬世之計可也不幸所入纔足以為出所產僅足以為用吾則痛加抑損力為撙節可已則已非不得已必已可用則用非必當用不用不耗其財於無益之事不費其財於無用之地不施其財於無功之人如此則所以為國計者非但不為不終月之計而所謂一時之計者方且經之營之寸積銖累朝斯夕斯由小而致大積少而成多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嵗復一嵗積三年而有一年之儲由九年而致三年由三十年而致十年由是而致夫百千萬年以為子孫無窮之計所謂天不能菑地不能貧人不能困之者豈不信其必然哉
  蘇轍曰方今之計莫如豐財然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財者而已使事之害財者未去雖求財而益之財愈不足使事之害財者盡去雖不求豐財然而求財之不豐亦不可得也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三冗既去天下之財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人君所為無不成所欲無不如意矣
  臣按蘇轍論豐財之道去其害財者而已害財之事有三所謂吏之冗員兵之冗食其中節目雖多然大要有定名有常數除其繁冗而存其切要害斯去已惟所謂費之冗雜者則途轍孔多窠臼不一橫恩濫賜之溢出修飾繕造之泛興禱祈遊玩之紛舉不當用而用不可予而予三害之中冗費之害尤大必不得已而去之吏兵無全去之理惟費之冗者則可權其緩𢚩輕重而去之焉凡所謂冗者有與無皆可之謂也事之至於可以有可以無吾寧無之而不有焉則不至害吾財矣
  曽鞏曰用財有節則天下雖貧其富易致也用財無節則天下雖富其貧亦易致也漢唐之始天下之用嘗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財有節故公私有餘而致天下之富焉漢唐之盛時天下之用嘗裕矣武帝明皇不能節以制度故公私耗竭而致天下之貧焉且以宋景徳皇祐治平挍之景徳戸七百三十萬墾田一百七十萬頃皇祐戸一千九十萬墾田二百二十五萬頃治平戸一千二百九十萬墾田四百三十萬頃天下歳入皇祐治平皆一億萬以上嵗費亦一億萬以上景徳官一萬餘員皇祐二萬餘員治平二萬四千員皇祐官數一倍於景徳治平則三倍之矣其餘用財之端皆倍可知也誠詔有司按尋載籍而講求其故使凡入官之多門用財之多端皆可考而知之然後各議其可罷者罷之可損者損之使其所費皆如景徳之數則所省者蓋半矣則又以類而推之天下之費有約於舊而浮於今者有約於今而浮於舊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約者必求其所以約之由而從之如是而力行以嵗入一億萬以上計之所省者十之三則嵗有餘財三萬萬以三十年之通計之當有餘財九億萬可以為十五年之蓄矣
  臣按曽鞏此議以宋真宗仁宗英宗三朝挍之以見其財賦出入之數乞詔有司按尋載籍講求三朝所以費用其財者考知其數即今比舊罷其所可罷損其所當損從其約而杜其浮其議卓然可行顧人君肯用與否耳臣嘗因其言而疏以為今日當行之要務竊惟我朝疆宇比宋為廣而百年以來無甚鉅費凡宋所謂郊賚嵗幣祠祿皆無之其最費者宗祿養兵䕃子耳然䕃子止於武職文臣亦無幾焉臣考諸司職掌洪武中人民一千六十五萬二千八百七十戸墾田八百四十九萬六千五百二十三頃稅糧二千九百四十四萬石戸口之數挍之宋雖略相當而今日墾田則過之逺矣所入既多而所費比之又少是宜國家儲積數倍於宋焉請自今為始乞命有心計臣僚稽考洪武永樂宣徳正統以來戸口墾田及錢糧金銀絹帛之數毎嵗出入比今孰多孰少然後即其見在據其嵗之所入以計其嵗之所出該用幾何餘積幾何以定今日出入之數庶幾曉然知祖宗之故實府庫之虛實而不敢輕費焉臣又觀鞏告其君有曰前世於凋弊之時猶能易貧而為富今吾以全盛之埶用財有節其所省者一則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則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難吾之所易不論可知也吁宋之時入少而出多其臣猶責其君以為非難況今日之全盛庶富非宋可比在聖君為之又何難哉鞏所謂其浮者必求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約者必求所以約之由而從之與夫蘇軾所謂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是二人之言誠人君去冗費足國用之正論要法也伏惟聖心加察又何難而不易哉
  以上總論理財之道臣按人君為治莫要於制國用而國之所以為用者財也財生於天産於地成於人所以制其用者君也君制其用雖以為國實以為民是故君不足則取之民民不足則取之君上下通融交相為用時斂散通有無蓋以一人而制其用非專用之以奉一人也是以古之仁君知其為天守財也為民聚財也凡有所用度非為天非為民決不敢輕有所費其有所費也必以為百神之享必以為萬民之安不敢毫釐以為己私也是何也天生五材民竝用之君特為民理之耳非君所得而私有也茍認以為己物而私用之不知天生之有限民力之孔艱積之百年而不足散之一日而無餘日消月耗一旦馴致於府庫空虛國計匱乏求之於官官無儲峙求之於民民無蓋藏於是之時凡百謀為皆不遂矣君位何所恃以為安國家何所資以為治哉譬則人之處家焉凡百居處食用之物公私營為之事茍有錢皆可以致也惟無錢焉則一事不可成一物不可得當夫平寧之時尚可借貸以支吾一旦有水旱盜賊之變則為溝中瘠矣家國一理但有小大耳然民非一家吾家雖乏猶可求之於比隣若夫國之乏絶藏之官者既虛取之民者又竭其將求之何所邪人君當無事之日而興念及此其尚兢兢焉戒謹介介焉吝惜而不輕用天下之財如此則國計不虧邦本益固下之人有家給人足之樂上之人有安富尊榮之休凡百所為無不如意朝廷無不可為之事海宇無不得所之人矣大學以理財為平天下之要道臣觀於此而益信伏惟聖明萬幾之暇留神大學之書而玩味夫絜矩之一言臣不勝大願
  以上總論理財之道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一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二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貢賦之常
  禹貢冀州厥賦惟上上錯上上第一等錯雜也謂雜出第二等也兗州厥賦貞貞正也賦以最薄者為正厥貢漆絲兗地宜漆宜桑厥篚竹器盛布帛者織文錦綺之屬青州厥賦中上第四等厥貢鹽絺細葛海物惟錯非一種也徐州厥賦中中第五等厥貢惟土五色五方之土以為土封夏翟染雉羽為五色孤桐以為琴瑟材浮磬石露水濵可為磬者蠙珠珠為服飾及也用祭祀厥篚𤣥纖縞𤣥赤黒色纎縞皆繒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厥賦下上上錯第七等雜出第六等厥貢惟金三品金銀銅瑤琨玉石篠簜竹可為矢及管者齒革可以成車甲羽毛可以為旌旄惟木可以備棟宇島夷卉服今木綿厥篚織貝木綿之精好者厥包裹也橘柚小曰橘大曰柚錫貢待錫命而後貢荊州厥賦上下第三等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榦栝栢三木名礪砥皆磨石石砮砂也惟箘簵竹也木名可為矢包匭菁茅供縮酒者厥篚𤣥纁絳色幣也珠不圓者綬類豫州厥賦錯上中第二等雜出第一等厥貢漆枲絺紵厥篚纖纊細綿梁州厥賦下中三錯第八等雜出第七等九等厥貢璆玉磬柔鐵白銀剛鐵石砮石磬熊羆狐狸織皮四獸之皮及毳毛可織為罽者雍州厥賦中下第六等厥貢球琳美玉琅玕石之似珠者
  蔡沈曰上之所取謂之賦下之所供謂之貢是篇有貢有賦而獨以貢名篇者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貢者較數嵗之中以為常則貢又夏后氏田賦之總名
  臣按國家之用度皆取於民而取民之大綱曰賦曰貢而已二者之制在唐虞已有之至夏后氏之世始詳焉蓋以禹未治水之前地猶未平物之生者未繁田之闢者未盡至是水土既平始可以任土作貢分田定稅焉九州各有賦有貢凡賦諸侯以供其國用者也凡貢諸侯以獻於天子者也大禹成功之後條陳九州所有以為定法孔子刪書特載之於夏書之首以示法天下俾後世之有土有民者取民之制視此為準焉凡外此而別為名目如後世之進奉和買勸借之類皆非中正之道天下經常之制也此兼言貢賦
  五百里甸服畿甸之地百里賦納總禾本全二百里納銍禾半藁三百里納秸半藁去皮總結上皆有服役之事四百里粟納糓五百里米
  朱熹曰甸治田也畿內天子之田其民主為天子治田事故謂之甸服近麤而逺精畿內專言田賦者畿內不封諸侯故田賦入於天子
  蔡沈曰內百里為最近故並禾本總賦之外百里次之只刈禾半藁納也外百里又次之去藁麤皮納也外百里為逺去其穗而納穀外百里為尤逺去其穀而納米蓋量其地之逺近而為納賦之輕重精麤也馬端臨曰禹貢八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之甸服有米粟之輸而餘四服俱無之説者以為王畿之外八州俱以田賦所當供者市易所貢之物故不輸粟然則土貢即租稅也
  臣按虞夏之世天子之田止於畿甸所謂五百里四方相距各千里也田賦之入止於米粟近地則併其本藁取焉蓋米以食人藁以飼馬無非以為國用也然其取之也因其地之逺近各有輕重之等精麤之異非若後世一槩取之無所分別焉
  魯宣公十五年初稅畆
  公羊髙曰譏始履畆而稅也古者什一而籍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行而頌聲作矣
  臣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一言誠萬世取民之定製
  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徹其實皆什一也
  朱熹曰夏時一夫受田五十畆而毎夫計其五畆之入以為貢商人始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畆之地畫為九區區七十畆中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區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復稅其私田周時一夫授田百畆鄉遂用貢法十夫有溝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則通力而作收則計畆而分故謂之徹其實皆什一者貢法皆以十分之一為常數惟助法乃是九一而商制不可考周制則公田百畆中以二十畆為廬舍一夫所耕公田實計十畆通私田百畆為十一分而取其一蓋又輕於十一矣竊料商制亦當似此而以十四畆為廬舍一夫實耕公田七畆是亦不過什一也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朱熹曰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止公之厚斂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
  楊時曰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正而後井田均榖祿平而軍國之須皆量是以為出焉故一徹而百度舉矣上下寧憂不足乎以二猶不足而教之徹疑若迂矣然什一天下之中正多則桀寡則貉不可改也後世不究其本而唯末之圖故征斂無藝費出無經而上下困矣又惡知盍徹之當務而不為迂乎
  哀公又問於孔子孔子曰薄賦斂則人富公曰若是則寡人貧矣對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子富而父貧也
  臣按先儒謂有若請魯哀公行徹法欲其節用以厚民也蓋國家之財皆出於民君之所用者皆民之所供也君能節用則薄取而有餘民之富即君之富也侈用則盡取而不足民既貧矣君孰與守其富哉有若所謂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孔子所謂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子富而父貧斯二言也最為親切著明九重之上念茲在茲以示教於千萬世之聖子神孫則千萬世之生靈不勝幸甚
  魏文侯時租賦増倍於常或有賀者文侯曰今戸口不加而租賦嵗倍此由課多也夫貪其賦稅不愛人是虞人反裘而負薪也徒惜其毛而不知皮盡而毛無所傅臣按魏文侯一國之諸侯疆域有限而用度孔多尚知課多之害於民而設為皮毛之喻況萬乗之尊而富有四海之大者乎
  秦舍地而稅人收大半之賦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猶未足以贍其欲也二世承之不變海內潰叛
  臣按致亂之道多矣而尤莫甚於厚斂自三代以來皆因地而取稅至秦始舍地而稅人皆十分而取其一至秦始十分而取其五行如是之政則民之貧者何以為生哉貧無以為生則不愛其死是趣民而使之潰叛也
  漢興天下既定髙祖約法省禁輕田租什五而稅一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
  文帝十二年詔賜天下民租之半
  臣按漢文帝在位再賜天下半租其後也遂除之而不收者十餘年當是時豈一切無所用度哉茲蓋文帝恭儉節用國有餘蓄之明效也夫文帝承髙祖之後事事仰成稍加節約自有贏餘固無甚難者我聖祖得國之初凡事草創無所因仍然而免租之詔無嵗不下其視漢文益數焉豈非難哉今即御製文集考之洪武二年二月免租之詔凡三焉其一謂中原之民久困兵殘免山東北平燕南河東山西河南秦隴夏秋二稅山東二年其餘一年其二謂創業之初取辦應天太平鎮江寧國四郡免其租一年其三謂建都金陵以太平鎮江寧國廣徳為京師之翼其應天太平鎮江寧國再免一年其廣徳及滁州和州無為州亦與免一年洪武三年三月又詔免應天以至無為州等七郡徽州池州廬州金華嚴州衢州處州廣信饒州九郡及山東河南二布政司一年不寧惟是四年五月又有免兩浙江西之詔五年十月有免應天等五府之詔九年二月有免山東陜右之詔十一年八月有免太平等六州宜興等四縣之詔十二年有全免北平之詔至十有三年乃下詔曰荷上天眷佑君主華夷十有三年倉廩盈府庫充今民力未甦凡天下今年夏稅秋糧盡蠲免之嗚呼我聖祖革命建極之初正創制立度之始事事未備凡宮室禁衞官署城池藩府與夫壇壝學校禮樂器用一一皆當創置矧干戈甫定之餘人民疲困之極列屯坐食仰給者衆分官置吏祿食者多所費比於承平之世奚翅千萬尚有餘貲以資用度而免租之詔無歳無之此我聖祖所以結人心凝天命而培千萬年不拔之基端有在於此也矧今承列聖重熙累洽之後垂拱仰成百度修舉不必更有作為一切事功略加省節自然有餘伏願聖明在上法漢文之儉徳體聖祖之仁心慎乃儉徳惟懐永圖使國計常足而有餘蓄時令有司計國儲之多寡因嵗事之登耗屢下寛征之詔以甦農民之困所以固結人心者在是所以培殖國本者在是宗社生靈不勝大幸
  十三年詔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今廑古勤字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謂本末者無以異也其於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
  胡寅曰漢至文帝時封國漸衆諸侯王自食其地王府所入寡矣又與匈奴和親嵗致金繒後數為邊患天子親將出擊復因河決有築塞勞費大司農財用宜不充益矣而文帝在位十二年即賜民半租次年遂除之然則何以足用乎葢文帝恭儉百金之費亦不茍用宮閫是效流傳國都莫有奢侈之習如之何不富其財蓋不可勝用矣然後知導諛逢惡者納君於荒淫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至於財竭下畔而上亡其罪可勝誅哉
  臣按秦漢之際其所以興亡者非止一端大要在得民心與失民心而已秦取民大半之賦漢則十五而取一其後乃盡除之焉蓋財者民之心得其財則失其心茍得民心吾雖不得其財而其所得者乃萬倍於財焉嗚呼有天下國家者其尚鑒秦漢之所以得失以為取捨哉
  昭帝元鳯二年令三輔太常郡得以菽粟當賦
  臣按以菽粟當賦謂聽以菽粟當錢物也蓋粟生於地非一日所能致錢出於人力可旬月間而辦也自古識治體者恆重粟而輕錢蓋以錢可無而粟不可無故也後世以錢物代租賦可謂失輕重之宜違緩𢚩之序矣故為國家長久之計者寧以菽粟當錢物使其腐於倉庾之中備之於無用不肯以錢物當菽粟恐一旦天為之災地無所出金銀布帛不可以充饑坐而待斃也
  唐初始定租庸調之法以人丁為本一曰租丁男一人授田百畆但嵗納租粟二石二曰調每丁隨鄉土所出嵗輸絹或綾絁共二丈綿三兩輸布者麻三斤三曰庸毎丁定役二十日不役則日為絹三尺
  臣按自古中國布縷之徵惟絲枲二者而已今世則又加以木綿焉唐人調法民丁嵗輸絹綾絁及綿輸布及麻是時未有木綿也宋林勲作政本書匹婦之貢亦惟絹與綿非蠶鄉則貢布麻元史種植之制丁嵗種桑棗雜果亦不及木綿則是元以前未始以為貢賦也考之禹貢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島夷卉服註以為織貝則虞時已有之島夷時或以充貢中國未有也故周禮以九職任民嬪婦惟治蠶枲而無木綿焉中國有之其在宋元之世乎元初孟祺作農桑輯要雲木綿種於陜右行之其他州郡多以土地不宜為解近世陶九成作輟耕錄亦云閩廣多種木綿紡緝為布松江民因謀樹藝覓種於彼蓋自古中國所以為衣者絲麻葛褐四者而已漢唐之世逺夷雖以木綿入貢中國未有其種民未以為服官未以為調宋元之間始傳其種入中國闗陜閩廣首得其利葢此物出外夷閩廣海通舶商闗陜壤接西域故也然是時猶未以為征賦故宋元史食貨志皆不載至我朝其種乃徧布於天下地無南北皆宜之人無貧富皆賴之其利視絲枲蓋百倍焉臣故表出之使天下後世知卉服之利始盛於今代
  代宗始以畆定稅而斂以夏秋
  徳宗時楊炎為相遂作兩稅法夏輸無過六月秋輸無過十一月以大厯十四年墾田之數為定而均收之陸䞇曰租庸調之法宗本前哲之規模參考歴代之利害有田則有租有家則有調有身則有庸法制均一下不困而上用足兩稅之法毎州各取大厯中一年科率錢穀數最多者定為兩稅額惟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資産少者稅輕多者稅重
  呂祖謙曰田制雖商鞅亂之於戰國而租稅猶有歴代之典制惟兩稅之法立古制然後掃地
  馬端臨曰隨田之在民者稅之而不復問其多寡始於商鞅隨民之有田者稅之而不復視其下中始於楊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壞於鞅唐租庸調之良法壞於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稱而後之為國者莫不一遵其法或變之則反至於煩擾無稽而官與民俱受其病則以古今異宜故也
  臣按馬端臨又言賦稅必視田畆乃古今不易之法三代之貢助徹亦只是視田而賦之未嘗別有戸口之賦蓋授人以田而未嘗別有戸賦者三代也不授人以田而輕其戸賦者兩漢也因授田之名而重其戸賦田之授否不常而賦之重者已不可復輕遂至重為民病則自魏至唐之中葉是也自兩稅之法行而此弊革矣豈可以其出於楊炎而少之乎由馬氏斯言觀之則是兩稅之法實得古人取民之意後世徒以陸䞇之言而非之䞇之言葢不欲茍變當時之法故極言其法之弊耳臣竊以謂土地萬世而不變丁口有時而盛衰定稅以丁稽考為難定稅以畆撿覈為易兩稅以資産為宗未必全非也但立法之初謂兩稅之外不許分毫科率然兵興費廣不能不於稅外別有徵求耳此時之弊非法之弊也自唐立此法之後至今行之遂為百世不易之制我朝稽古定製以天下之墾田定天下之賦稅因其地宜立為等則徵之以夏者謂之稅徵之以秋者謂之糧嵗有定額家有常數非若唐人遇有百役之費先度其數而賦於人也隨其田之寛狹取其稅之多寡非若唐人以一年之科率最多者以為額也其額數則具於黃籍總於戸部其徵輸期限則責之藩服州縣非若唐人別設兩稅使以總之也若夫丁口之稅百無取焉惟逐戸編為里甲十年一度輪差其餘年分官司有所營為隨時起集傭倩事已即休所謂絹布之調無有也不役之絹無有也其法一定而可守其額百世而不虧吏不能以為姦民不至於重困陸贄所謂其取法也逺其立意也深其斂財也均其成人也固其裁規也簡其備患也周此六言者我祖宗取民之制真足以當之矣彼租庸調法烏可與同日語哉
  憲宗時李渤上言臣過渭南聞長源鄉舊四百戸今纔百餘戸閿鄉縣舊三千戸今纔千戸其他州縣大率相似跡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戸稅攤於比隣致驅迫俱逃此皆聚斂之徒剝下𡡾上惟思竭澤不慮無魚乞降詔書絶攤逃之弊盡逃戸之產稅不足者乞免之計不數年人皆復於農矣
  臣按呂氏春秋曰竭澤而漁豈不得魚明年無魚李渤所謂惟思竭澤不慮無魚其言蓋本諸此葢以取稅於民如取魚於澤也澤以養魚必常有所養斯常有所生茍取具目前竭其所養之所空其所生之物則一取盡矣後何所繼乎後世取民大率似此而攤稅之害尤毒非徒一竭而已且將竭之至再至三而無已焉不至水脈枯而魚種絶不止也何則中人一家之産僅足以供一戸之稅遇有水旱疾厲不免舉貸逋欠況使代他人倍出乎試以一里論之一里百戸一嵗之中一戸惟出一戸稅可也假令今年逃二十戸乃以二十戸稅攤於八十戸中是四戸而出五戸稅也明年逃三十戸又以三十戸稅攤於七十戸中是五戸而出七戸稅也又明年逃五十戸又以五十戸稅攤於五十戸中是一戸而出二戸稅也逃而去者遺下之數日増存而居者攤與之數日積存者不堪又相率以俱逃一嵗加於一嵗積壓日甚小民何以堪哉非但民不可以為生而國亦不可以為國矣為今之計奈何曰李渤謂盡逃戸之産稅不足者免之是固然矣然民雖去而產則存宜斟酌具為常法毎嵗十月以後詔布政司委官一員於所分守之地親臨州縣俾官吏里胥各具本縣本里民數逃去開除者若干移來新收者若干其民雖逃其產安在明白詳悉開具即所收以補所除究其産以求其稅若人果散亡産無蹤跡具以上聞覈實除免如李渤所言絶攤逃之弊如此則民生既安國用亦足矣以上賦稅
  書明王慎徳四夷咸賔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蔡沈曰慎徳一篇之綱領也方物方土所生之物明王慎徳四夷咸賔其所貢獻惟服食器用而已言無異物也
  臣按武王克商之後西旅獻⿱敖大 -- 獒召公以為非所當受作此書以戒武王謂夫明徳之君能慎其徳故致四夷咸來賔服若逺若近皆獻其方土所生之物然所獻者衣服飲食器具用度之物而已所以然者以物表徳獻有常之物所以表有常之徳也茍以異物進焉則非常矣必其君無有常徳而玩好之偏聞諸中外故逺人亦以是覘之歟嗚呼人主之好惡有闗於心徳者如此可不慎哉
  周禮太宰以九貢致邦國之用一曰祀貢犧牲包茅之屬二曰嬪貢絲枲之屬三曰器貢錢鐵石砮之屬四曰幣貢玉馬皮帛之屬五曰材貢栝柏篠簜之屬六曰貨貢金玉龜貝之屬七曰服貢絺紵之屬八曰斿貢羽毛可以為旌旄者九曰物貢所産雜物
  楊時曰太宰以九賦斂財賄以九式均節財用以九貢致邦國之用則理財真宰相之職也蓋古之制國用者量入以為出故以九賦斂之而後以九式均節之取之有藝用之有節然後足以服邦國而制其用致者使其自致也若天王求車求金則非自致也然則先王所謂理財者亦均節之使當而已矣徒紛紛較其贏餘以為宰相之職則非其義也
  林之奇曰先王制貢因其地之所宜而為政之序亦以逺近詳略為差傳曰上以共祭祀之物使侯服貢之則上先下後之意內以共嬪婦之物使甸服貢之則內先外後之意傳曰先王之制貢則近無不聽逺無不服者凡以此道也
  葉時曰周禮之言致貢亦禹貢之任土作貢也任者任其所有而不彊其所無致者聽其自至而不彊其不來蓋人君昭徳之致於侯邦則諸侯服食器用之任自奔走入貢之不暇自有不求而自至者聖人何嘗彊之使貢哉
  林椅曰致邦國之用者非用物不貢則珍禽異獸不育於國以萬民惟正之供不貴異物賤用物也臣按太宰九貢致邦國之用謂之致者言自至而已非有所求也謂之用者言適於用而已非無用也葢自祀貢以至於物貢固非無用之物而亦非有意而求其諸異乎後世人主之求之歟
  春秋桓公十五年天王使家父來求車
  左丘明曰求車非禮也諸侯不貢車服車服上之所以賜下天子不私求財諸侯有常職貢
  榖梁赤曰古者諸侯時獻於天子以其國之所有故有辭讓而無徵求求車非禮也
  胡安國曰王畿千里租稅所入足以充費不至於有求四方諸侯各有職貢不至於來求經於求賻求車求金皆書曰求垂後戒也古之君人者必昭儉徳以臨照百官尊卑登降各有度數示等威明貴賤民志既定之後皆安其分而無求兵刑寢矣及侈心一動莫為防制必至於亢不𠂻官失徳廉恥道喪寵賂日章淪於危亡而後止也
  臣按遣使需索之謂求求者下之乞於上不足者資於有餘之謂也巍巍天子居九重之上有四海之富乃遣使需求於人則是示貪風於天下開賄道於方國其失自上豈小故哉
  漢文帝時有獻千里馬者帝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無求來獻
  光武下詔曰徃年已敕郡國異味不得有所獻御今猶未止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至乃煩擾道上疲費過所其令大官勿復受明敕下以逺方口實所以薦宗廟者自如舊制
  和帝時南海獻荔枝龍眼奔騰險阻死者繼路臨武長唐羌上書陳狀帝下詔曰逺國珍羞本以薦奉宗廟茍有傷害豈愛民之本其敇大官勿復受獻
  臣按漢家此三詔者皆不適己之便而有愛民之實謹表出之以示萬世
  安帝詔曰凡供薦新味多非其節或鬱養彊熟或穿屈萌芽味無所至而大折生長豈所以順時育物乎傳曰非其時不食自今當奉祠陵廟及給御者皆須時乃上臣按安帝此詔非徒有愛物之仁亦且得養生之義
  順帝永建四年詔曰海內頗有災異朝廷修政大官減膳珍玩不御而桂陽太守文礱不惟竭忠宣暢本朝而逺獻大珠以求幸𡡾令封以還之
  臣按順帝此詔與唐太宗罪權萬紀同一心也所謂不惟竭忠宣暢本朝而逺獻大珠以求幸𡡾文礱見之宜愧死矣後世人主乃因其臣獻珍異而奬寵之甚至加以爵祿焉視順帝豈不逺哉
  隋煬帝幸江都謁見者專問禮餉豐薄豐則超遷薄則停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獻銅鏡屏風遷通守歴陽郡丞趙元楷獻異味遷江都郡丞由是郡縣競務刻剝以充貢獻民外為盜賊所掠內為郡縣所賦生計無遺臣按人君為天之子代天以理民不能自理故分命其臣以理之其所食之祿天祿也所涖之職天職也所治之民天民也天子不過承天意以予之耳今顧因其所貢以私奉己者而酬之以官豈天意哉人君為此其拂天甚矣煬帝之為煬也宜哉
  唐制州府嵗市土所出以為貢其價視絹之上下無過五十匹異物滋味名馬鷹犬非有詔不獻有加配則以代租賦
  臣按唐制州府嵗貢土物其價視絹無過五十匹所貢至薄其物易供間加此數亦折租賦不別徵科及考其所以為貢者不過藥物食用而已祖宗以此為制後世子孫乃有如代宗之生日貢獻至數千萬加以恩澤者徳宗之臣有日進月進因而得遷官者嗚呼祖宗立制之善而子孫猶繼之以不善況貽謀不善者哉
  太宗謂朝集侯曰任土作貢布在前典當州所産則充廷實比聞都督刺史邀射聲名厥土所賦或嫌其不善踰境外求更相倣效遂以成俗極為勞擾宜改此𡚁不可更然
  臣按太宗謂踰境外求極為勞擾竊以謂郡國貢獻非但踰所任之境而求之為勞擾也至於道里之逺輦運之煩經過州邑起役丁夫傭倩車馬官府為之廢政農作為之妨業上之所得無幾計其所費百倍於所貢之物亦有之矣況又遣使齎貨求之中國之外越沙漠漲海之涯其為勞擾又可勝言哉
  憲宗禁無名貢獻而至者不甚卻學士錢徽懇諌罷之帝宻戒後有獻毋入右銀臺門以避學士
  臣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土所生之物何者而非天子之物乎有之固不足以為夸無之亦不足以為歉為萬乘之主而欲人之貢獻既知其非而禁之而又不甚卻復因人言而罷之而又戒勿使之知吁學士雖不知吾所戒之人則知之矣非但所戒之人知之而當世史臣且筆之於冊焉歴今數百年猶如昨日乎然人主舉措可不慎哉
  五代周太祖命王峻疏四方貢獻珍美食物下詔悉罷之詔略曰所奉止於朕躬所害被於甿庶又曰積於有司之中甚為無用之物
  臣按周太祖此詔可謂切要讀之使人竦然唐白居易有詩云割我心頭肉市汝眼前恩進入瓊林庫嵗久化為塵可與周祖此詔竝傳後世人主恆心惟而口誦之天下不勝幸甚
  宋太祖詔自今長春節及他慶賀不得輙有貢獻真宗時內侍裴愈因事至交州俾其進龍花蕊帝怒黜愈神宗以諸州貢物耗蠧民力詔罷之
  孝宗詔諸路或假貢奉為名漁奪民利果實則封閉園林海錯則彊奪商販至於禽獸昆蟲珍味之屬則抑配人戸致使所在居民以土産之物為苦仰州軍條具土産合貢之物聞於朝當議參酌天地宗廟陵寢合用薦獻及徳夀宮甘㫖之奉止許長吏修貢外其餘一切竝罷州郡因緣多取以違制坐之
  臣按宋朝諸帝徃徃罷貢獻而孝宗一詔尤為悉知其弊其中仰州軍條具土産合貢之物止許長吏修貢然考杜氏通典及唐書地理志各載諸郡土貢物件而宋地理志及㑹要亦載焉則是唐宋州郡所貢土産已有定製有司毎嵗合依定製進獻為宜又何用州軍條上為哉夫有土則有貢隨其地之所有而獻之於上以為朝廷祭祀宴享之需是固義之當為然不可過為需索以一人口體之奉而貽累千萬人而耗其衣食之資甚者假公以營私一人之用纔一二而千百人因之而耗費其萬億焉是以自古愛民之君寧吾一人所欲有所不稱不忍以吾一人之欲而使千萬人失其所欲焉是以取於民也有制而庶邦惟正之供所供者郊廟祭祀之品宮闈甘㫖之奉軍國兵戎之需與夫衣服食物日用之不可闕者耳我太祖於國初即定諸州所貢之額如太常寺之牲幣欽天監之厯紙太醫院之藥材光祿寺之廚料寶鈔司之桑穰與凡皮角翎鰾之屬皆有資於國用者也著為定額俾其嵗辦外此珍奇玩好皆不取焉遇有𢚩闕之用則折租以市其取民也可謂薄矣凡唐宋以來所謂藩方之羨餘郡國之進獻佞幸之珍異一切無有焉民生斯世一何幸哉
  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遣使徃馬八國求奇寶
  臣按春秋書天王遣使求車求金説者謂其求非所當求故聖人譏之然所求者中國之諸侯車以為乘金以為賻猶為有用者也彼元世祖乃遣使冒不測之險而求無用之物於遐絶之域世祖在元君中為最賢而猶如此他又何責哉臣嘗因是而考古今之所謂寶者三代以來中國之寶珠玉金貝而已貝俗謂海介蟲漢以後西域通中國始有所謂木難琉璃瑪瑙珊瑚琴瑟之類雖無益於世用然猶可製以為器焉至元所謂寶者則異於是是皆塊石碎砂之屬形既不圓文又不瑩他無可用者但可用之麗金銀以為服飾耳乃至費貲萬億以售之嗚呼棄有用之金銀易無用之砂石惑亦甚矣以上貢獻
  以上論貢賦之常臣按治國者不能不取於民亦不可過取於民不取乎民則難乎其為國過取乎民則難乎其為民是以善於制治保邦者必立經常之法以為養民足國之定製所謂經常可久百世而不變者禹貢所載貢賦二者是已若漢之告緡算舟車之令唐之借商稅開架之法宋之經縂制錢之類是皆㒺民取利之具暫行尚不可況常乎臣於制國用總論理財之道之後即繼以貢賦之常者此也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三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經制之義
  周禮太宰以九賦上取於下曰賦聚也財賄帛布也一曰邦中之賦在城郭者二曰四郊之賦去國百里三曰邦甸之賦去國二百里四曰家削之賦去國三百里大夫家也五曰邦縣之賦去國四百里六曰邦都之賦去國五百里七曰闗市之賦闗征貨出入市征貨所在八曰山澤之賦虞衡所掌九曰幣餘之賦職幣所掌餘財
  葉時曰邦中之賦如載師所任田裡場圃之地四郊之賦如載師任逺郊近郊之地亦使閭師征之所謂國中四郊以時征其賦是也邦甸家削之賦如載師所任公邑家邑之地邦縣邦都之賦如載師所任小都大都之地乃使縣師征之所謂邦鄙稍甸以時征野之賦貢是也闗市之賦如司市闗之地使㕓人斂市布㕓布皮角筋骨與夫司闗所掌征㕓闗門之徵是也山澤之賦如山虞澤虞之地使角人斂齒角骨物羽翮於山澤之農以當邦賦是也幣餘之賦如職幣斂官府都鄙與夫凡用邦財者之幣振掌事者之餘財是也葢穀粟之賦出於井田特以祿諸臣兵車之賦出於丘乘特以供軍賦雖有邦國之貢只以待弔用九職之貢只以充府庫至於國之大事有祭祀賔客有喪荒羞服有工事幣帛有芻秣匪頒好用不調之民而責之誰乎是以九賦之目常與九貢九職並行而其貨賄之入則太府受而頒之內府藏而待之司㑹則令而㑹之其賦斂之目則掌於道揆之大臣名色寧至於巧立輕重寧至於過差出入寧至於相悖費用寧至於無藝乎
  臣按古者賦於民有穀粟之賦有兵車之賦而又以九賦斂財賄者穀粟兵車之賦其常也此九者不在常賦之數焉自一至六平地之賦自七至九興作之賦蓋古者賦取於民皆十分而取一凡上供與受采者各就所得一分之中分而為十自用其八而以其二賦於國與夫闗市之所收虞衡之所獲及官府用度之所贏餘凡諸所有貨賄幣帛皆以歸之太宰而畀以斂頒之權遇國家有事當用財賄則以給焉
  以九式用財節度均節財用一曰祭祀之式其祀有大小其禮有豐殺二曰賓客之式諸侯之君為賔其臣為客三曰喪荒之式喪禮賵賻荒年散利之屬四曰羞服之式飲食衣服五曰工事之式百工之事六曰幣帛之式所以贈勞者七曰芻秣之式養牛馬者八曰匪頒之式匪分也頒賜也九曰好用之式燕好所用
  楊時曰先王所以禮財者非盡籠天下之利而有之其取之有道其用之有節而各當於義之謂也取之不以其道用之不以其節而不當於義則非理矣故周官以九職任民而後以九賦斂之九賦之入各有所待不相侵紊而太宰又以九式節之下至芻秣工事匪頒好用之微咸有式焉雖人主不得而踰也嵗終制國用則量入以為出此之謂制度有不如式則太宰得以均節之所謂王及後世子不㑹者特有司之事耳世儒此指王安石以謂至尊不可以法數制之非正論也
  葉時曰太宰以九賦斂財賄之後而繼之以九式均節財用未見其理財先見其節用則是周公之節財乃所以理財也何者財非天雨鬼輸必取之民民之所供有限國之所用無窮茍不於其經費之際而品節之必至於汎用無度苛取無厭而非正辭禁非以為理也九式均節之法其周公理財之道歟
  臣按太宰以九式均節財用式者用財之節度也均節之使多不至於有餘寡不至於不足立為中制以為用財之法度也夫財用供於有司所以為天子用也而其式法則掌於太宰焉何也蓋有司職卑不能抗尊而制衆大宰以道佐君為天子之大臣下得以制有司使之不敢逆式法而擅供上有以約王后世子俾其不敢違式法而過用凡所以用度取予一付於九式之成法故雖一尺之帛一束之芻一飲食之㣲一燕好之私而皆不得以過差焉是以上之人侈心有所憚而不生欲心有所節而不縱非徒以惜民財裕國用政所以養人主恭儉之徳而致之於無過之地焉昔人謂以九式均節財用正太宰格心之業大臣之事也吁此三代盛時所以君無失徳國有餘財而世底隆平也歟
  大府治藏之長掌九貢九賦九功即九職之貳貢賦皆大宰所掌此其副貳以受其貨賄之入金玉曰貨布帛曰賄頒其貨於受藏之府內府頒其賄於受用之府外府凡官府都鄙之吏及執事者受財用焉凡合用財物皆受之大府凡頒財如下文所云以式法授之式謂用財之式法謂治財之法闗市之賦以待王之膳服膳即羞邦中之賦以待賓客四郊之賦以待稍秣即芻秣家削之賦以待匪頒邦甸之賦以待工事邦縣之賦以待幣帛邦都之賦以待祭祀山澤之賦以待喪紀幣餘之賦以待賜予凡邦國之貢以待弔用以九貢之財給凶喪之禮凡萬民之貢以充府庫以九職之財充實府庫凡式九式九貢之餘財以供玩好之用凡邦之賦用取具焉賦謂當入之數用謂當出之數嵗終則以貨賄之入出㑹之入謂所收出謂所用嵗終總計其大數也
  李覯曰太宰以九賦之財給九式王日一舉其膳六牲祀兵朝甸其服有九故闗市之賦以待王之膳服諸侯來朝卿大夫來聘致之則有積饔接之則有饗食燕故邦中之賦以待賔客牛馬之食其用芻禾車乘之數皆眡牢禮故四郊之賦以待稍秣功懋懋賞以馭其幸所受之物邦之大用故家削之賦以待匪頒冬官百工取財非一五庫之量毋或不良故邦甸之賦以待工事問勞贈賄酬爵侑食皆為篚實將其厚意故邦縣之賦以待幣帛大祀小祀事神之禮牲帛器玉不奢不儉故邦都之賦以待祭祀股肱或虧君之所痛賵襚含賻闕一不可故山澤之賦以待喪紀王及冢宰時有所善燕好之用亦以頒恩故幣餘之賦以待賜予王於諸侯分烖救患凶禮五事其費則多故邦國之賦以待弔用國家閒暇要在多積積貯之道天下大命故萬民之貢以充府庫難得之貨饑不可食燕遊所用非國之急故式貢之餘財以共玩好之用凡其一賦之出則給一事之費費之多少一以式法如是而國安財阜非偶然也
  呂祖謙曰闗市之賦待王之膳服則膳服雖不㑹要不出闗市之賦而已
  臣按太府之職兼總內外二府凡貨賄入太府而其物則仍分置於內外焉遇有用度則有司於此請受而太府頒之其頒之也以九賦之材給九式之用稽其事合其式然後隨其所賦以待之隨其所用以給之至嵗之終則計其一嵗之中凡取於九賦而收之於官合於九式而用之於人者而總㑹之焉誠以國家貨賄出於民而藏於官固非一人之所能致亦非一日之所能積也是以賦之於民也必有定製而用之於官也必有定式有此式則用此賦則事無廢而用不闕矣茍非先有以待之則臨時何所取具哉
  玉府主藏金玉器用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良善也貨賄之藏凡王之獻謂有獻於賔客金玉兵器文織良貨賄之物受而藏之凡王之好賜共其貨賄
  內府主藏在內者掌受九貢九賦九功之貨賄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凡四方之幣獻之金玉齒革兵器凡良貨賄入焉
  外府主藏在外者掌邦布之入出布泉也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有法者無法不可用共王及後世子之衣服之用李覯曰玉府內府之職掌天子器用財賄燕私之物及受貢獻以備賞賜此帑藏之在宮中官職之最私䙝者然而為冢宰之屬列大府之下與凡治藏之官不異者何也蓋王者無外以天下為家尺地莫非其土一民莫非其子財物之在海內如在槖中況於貢賦之入何彼我之雲哉漢湯沐邑為私奉養不領於經費靈帝西園萬金聚為私藏皆衰亂之俗非先王之法也惟周公皆入於太府則司書之要貳司㑹之鉤考而廢置誅賞之政行焉如此則用安得不節財安得不聚若以御府禁錢捐之親倖之手省闥之中外人弗睹法制所不行校比所不及則傷財害民非細事也
  臣按成周之制內府在內所供者乃邦之用外府在外所供者乃王及後世子衣服之用內外交相稽考用之於外者取之於內用之於內者取之於外此宮中府中共為一體而內外之情通而不至於相隔絶外有所費內無不知內有所費外無不知或者深宮之中燕好之私慾有所妄費恐外人知而或至於中止也亦有之矣此古人之深意後世所以不及歟
  司㑹㑹大計也掌邦之六典即大宰所掌治典以下六者八法即官屬以下八者八則即祭祀以下八者之貳副也以逆邦國都鄙官府之治以九貢之法致邦國之財用以九賦之法令田野之財用以九功之法令民職之財用以九式之法均節邦之財用掌國之官府郊野縣都之百物財用凡在書紀載為書𢍆合驗為𢍆具人民之數畫土地之形者之貳副也以逆羣吏之治而聽其㑹計以參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嵗㑹考嵗成以周知四國之治以詔王及冢宰廢置
  劉彛曰司㑹職財計者也而必先掌六典八法八則之貳以逆邦國都鄙官府之治者聖人以為職㑹計以進身者不顧國政之是非不度民情之弊疚惟利是積則或傷於仁惟節是求則或害於義故禮樂衰微黎民困弱則非所以存國之體也於是擇中大夫之賢取其道徳猷為亞於冢宰而才於列卿者以司計㑹是故必知六典八法八則之本然後施九貢九賦九功九式之法知其治之本而不失之則財用可致而不害乎王之所以皇建其極於天下者矣故冢宰施其法於上者也司㑹察其法於下者也則有傷於國有蠧於民蓋得以卷舒裁成王道焉然後參互以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嵗㑹考嵗成防吏之姦欺非以戕吾民也不明乎是者則務刻削於民國利雖贏而下増弊疚蠧於王體非所以建大中也以周知四國之治者謂八州諸侯之國禮樂刑政能致中和於其民者必周知之則嵗㑹雖不足而其法有可旌者焉嵗㑹雖贏而其治有可廢者焉故以詔王及冢宰廢置者以治為本也其財用之姦弊則其下吏當之嗚呼盛哉其制治之方也財足以周天下之用而治不失其本焉
  臣按成周設司㑹之官以職財計而必先之掌六典八法八則者何蓋六典八法八則皆大宰佐王之職六典治邦國者也八法治官府者也八則治都鄙者也必先知六典八法八則之本然後可以施九貢九賦九功九式之法茍不知其本而徒施其法則取之不應其式供之不以其正用之不合其禮何所折𠂻哉是故大宰總其法於上司㑹察其法於下有所施用於邦國有所施用於官府有所施用於都鄙皆必合於六典八法八則之典禮然後致之令之均節之使財足以周天下之用而用之各得其宜焉
  司書㑹計簿書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九職九正即九職九賦九事即九式邦中之版土地之圖以周知入出百物或入而藏或出而用以敘其財受其幣使入於職幣
  林之竒曰司書目九貢九賦為九正而書稱文王以庶邦惟正之供蓋古之王者必正經賦以足經用而未見其有無名橫斂焉
  臣按司㑹掌鉤考司書掌書記二者之職交相參互以此所掌稽彼所錄多寡虛實昭然矣所以然者葢以國家之大用度之夥其出入之數必為籍以紀之設官以稽之所以防有司之奸欺也
  職內掌邦之賦賦是九賦九貢等總名入辨別也其財用之物而執其總總要簿書以貳副也官府都鄙之財入之數以逆邦國之賦用
  職嵗掌邦之賦出以貳官府都鄙之財出賜之數以待㑹計而攷之或出以給用或用以賜予
  職幣掌式法以斂官府都鄙與凡用邦財者之幣振掌事者之餘財皆辨其物知其色類善惡而奠定也其錄籍也以書掲之以詔上之小用賜予上有小可用度及賜予嵗終則㑹其出黃庶曰周公設官理財者居其半財用之數驗之以書𢍆督之以要成證之以貳令考之以參互制之以式法辨之有類執之有總小數之則乘大數之則㑹職嵗所敘職幣所振雖餘財而加肅焉
  臣按職內以掌邦之賦入職嵗以掌邦之賦出而職幣又以振掌事者之餘財也夫財之入而藏也既有官以主其數及其出而用也亦有官以主其數至於既用之餘又有官以振舉之謂之振者興起之謂也蓋掌事者所用有餘財既不復用則乾沒矣故振興之以為他用則財無沈滯者焉吁先王之世吝惜民財以為國計無或棄之物此所以無不足之用也
  廩人主藏米之官掌九穀之數九榖黍稷稻梁秫苽麻麥豆也以待國之匪分也賜也賙賜賙給賜予稍食祿廩以嵗之上下上謂豐年下謂歉嵗數邦用以知足否足與不足以詔穀用以治年之凶豐凡萬民之食以民數計度所食之數食者人四鬴上也六斗四升曰鬴毎人一日食穀四鬴則年之上也人三鬴中也年之中人二鬴下也年之下若食不能人二鬴則令邦移民就穀移民之不足以就榖之有餘詔王殺減省邦用凶年邦用宜從減省凡邦有㑹同師役之事則治其糧與其食行道曰糧止居曰食
  臣按成周設廩人之職以嵗之豐歉計國之用度知其足與不足之數以告之於上年適豐雖粒米狼戾不使侈於有餘年適凶雖饑饉薦臻不使苦於不足所以然者以有治之之法豫為之防也然其所以專為之計豫為之治者必以民食為本蓋君以養民為職人君所以儲財積榖凡以為民而已所謂匪頒賙賜稍食豈直為己哉故必於一歳之中逐郡之內因其年嵗之上下計其民數之多寡毎口月食其穀幾何毎年口食其數幾何若其數不足夫下年之食則令移民之不足以就粟之有餘具其數原其故以詔告於王曰凶年邦用不足凡事皆宜從減省然臣於是知三代盛王設官分職積財備用無非以為民也後世之所儲峙者專以為宮禁之用官府之用兵衛之用邊鄙之用而所以為民者特於此數用之外而別有所謂常平義社之倉僅千百之一二耳吁先王之所重後世之所輕先王之所後後世之所先民何幸而生三代之時哉
  倉人掌粟入之藏辨九穀之物以待邦用若穀不足則止餘法用止殺也止餘法用者謂法式所當用者有不足則殺之待有餘財而後用之有餘則藏之以待凶而頒之
  鄭𤣥曰九穀盡藏焉以粟為主
  吳澂曰廩主藏倉主散也
  臣按成周之時設為倉廩之官廩人掌九穀之數倉人辨九穀之物所謂穀者凡有九焉入則掌其數出則辨其物數之入也不一物之出也不同後世所謂穀者不過三四品而已江南止於一稻江以北有粟有麥有豆三者然豆麥止於京儲外郡亦少焉夫古之所儲非止一穀葢古人因其土宜雜種百穀以備旱潦穀有多種隨其所成熟而取捨多寡焉非若後世各以一穀為賦他穀雖狼戾不取也是以取之於民者專而聚之於官者恆不足臣愚以為今日之取於民者除江南嵗運實京倉者外凡北方之賦無問粟麥黍豆之類隨年所有皆用為糧一以時價為準原額輸粟者估以時直如粟直六百文豆直三百則以二石準一石焉他皆放此毎年支散先其易腐者亦準粟價而給之以或多或寡諸穀之中惟粟為耐久地窖藏之可踰十年隋人於洛口穿窖三千三百窖容八千此古人窖粟之驗宜別設倉儲之必待雜穀盡絶然後發之若其廩人之職擇武臣中之家計優足者授之葢久其任武臣不計資考故也萬一臣言有可采者乞下有司參酌行之是亦便民足國之一得也臣嘗因是而通考周禮一書誠周公致太平之典也其間理財之法居多而其制用之柄則付之大臣有太宰以制其出有司徒以制其入而其官屬之置於太宰者尤為詳焉有職內以㑹其入有職嵗以㑹其出有職幣以㑹其餘而其大要則總之以司㑹則掌之以司書其所以參校鉤稽之者日有日要月有月成嵗有嵗㑹若夫司徒之屬則又有所謂泉府廩人舍人倉人者焉或以分其財守或以取其財用豈古昔聖君賢輔固屑屑然為是不憚煩哉葢以財之有無國之貧富民之休戚兵之彊弱世之治亂繫焉是固人君治世之大用而大臣經國之要務也原其所以經治之大要有三焉生財有道取財有義用財有禮而已先儒謂自其繫之九兩一曰牧二曰長三日師四曰儒五曰宗六曰主七曰吏八曰友九曰藪以定其業任之九職一曰三農二曰園圃三曰虞衡四曰藪牧五曰百工六曰商賈七曰嬪婦八曰臣妾九曰閒民轉移執事以厚其生雖無常職者猶使之轉移執事以食其力凡此皆生其財者也財足矣然後制九賦之法以取之輕重多寡內外逺近皆酌以為中制而無一毫之過焉而又制為九式之法以用之自祭祀賓客以至好用又從而均節之焉夫有道以生財有義以取財有禮以用財然後有以服天下則諸侯莫敢不來享而邦國之用可得而制矣故九貢又次之由是觀之則知周禮經制之法非義不取而所取者皆合乎天理之正非禮不用而所用者不為乎一己之私以義為利以禮制欲萬世安民生裕國用之常經大道誠不出乎是書若王莽假之以禍天下王安石竊之以促國脈皆周禮之罪人也孔子曰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王通亦曰如有用我執此以徃後世君子有志於為國為民者宜究心焉
  詩曰小雅甫田之篇明貌彼甫大也田嵗取十千萬畆之入也我取其陳舊粟也食我農人自古有年豐年也
  朱熹曰詩言於此大田嵗取萬畆之入以為祿食及其積之久而有餘則又存其新而散其舊以食農人補不足助不給也蓋以自古有年是以陳陳相因所積如此然其用之之節又合宜而有序如此所以粟雖甚多而無紅腐不可食之患也
  謝枋得曰民生於三代之前其命制乎君民生於三代之後其命制乎天吾求其所以制命之道矣取民常少與民常多斂散得宜豐凶有備新者方收入廩陳者即取以食農人補不足助不給皆取其陳者也從古以來豈無水旱霜蝗吾民常如有年者上之人斂散得其道也
  臣按甫田之詩雖是述公卿有田祿者力於農事以奉祭祀之意章首五句實有以見夫成周盛時取民之義而用民之仁用之既合其宜散之又有其序上有以致天之常稔下不至棄物於無用謝枋得所謂三代以上制民之命在君三代以下制民之命在天尤為切至人君受天命以為生民主烏可付民命於天而不思所以制之於己哉制之以己者奈何蓋民以食為命資貨以生足其食用則是延其生命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貉北方夷狄之國名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朱熹曰什一而稅堯舜之道也多則桀寡則貉今欲重輕之則是小貉小桀而已
  胡宏曰易曰節以制度必先言中正以通蓋堯舜之道中正而已重之輕之皆非中也可行於夷狄不可通於天下可行於一時不可通行於萬世
  臣按上之取於下固不可太過亦不可不及觀孟子此言則知人君過取於民固非中正之道而寡取之亦不得為中正也雖然與其過也寧不及茍國家無事倉廩充牣或時下詔減除若漢文帝之三十稅一盡除田租君子亦不以為非也
  孟子曰有布縷之徵粟米之徵力役之徵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一時併用二端也而民有殍用其三一時併用三端也而父子離
  尹焞曰民為邦本取之無度則其國危矣
  朱熹曰征賦之法嵗有常數然布縷取之於夏粟米取之於秋力役取之於冬當各以其時若並取之則民力有所不堪矣今兩稅三限之法亦此意也
  臣按自古征取於民者其目有二其限有三唐有兩稅宋有三限亦此意但其名雖同於古而其實則異爾我朝夏稅以五月望開倉而七月終齊足秋糧以十月朔開倉而十二月終齊足蓋得古人期限之意惟所謂力役之徵則無定製亦無定限焉夫漢承秦制有丁口之賦唐有家調民不役者計日出絹宋有身丁絹及丁鹽等錢我朝皆無之惟所謂戸口食鹽鈔蓋計日出錢而償之以鹽非空取也但有司失於奉行近日徴鈔如舊而民得鹽食者蓋鮮矣陸贄所謂此時弊非法弊也振舉之則民受實惠矣
  以上經制之義

  大學衍義補巻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經制之義
  漢賈山作至言曰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嵗不過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始皇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讀曰疲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虞天下弗能供也
  臣按天以天下之民之力之財奉一人以為君非私之也將賴之以治之教之養之也為人君者受天下之奉乃殫其力竭其財以自養其一身而不䘏民焉豈天立君之意哉秦始皇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而為馳騁田獵之娛至於力罷財盡而不能供違天甚矣雖欲不亡得乎
  賈誼言於文帝曰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盡也古之治天下至纎細也至悉故其蓄積足恃今悖本而趨末食者甚衆生之者甚少而靡音靡散也之者甚多天下財産何得不蹷傾竭也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言無儲積失時不雨民且狼顧嵗惡不入請賣爵子賣爵級及子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衆國胡以餽之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懐敵附逺何招而不至今敺民而歸之農皆著與着同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臣按賈誼告文帝大要言為國以足民為本而欲民之足必先足國國之所以足者蓄積足恃也國家粟多而財有餘則蓄積足以恃矣是以水旱不足虞軍旅不足憂守固而戰勝懐敵而附逺所為無不成矣所以然者莫急於敺末技游食之民而歸之南畮以務農使天下無不耕之夫不織之女耳夫然則人樂其所而知禮節矣文帝感其言躬耕以勸百姓節儉以為天下先卒致海內富庶黎民醇厚幾致刑措三代以下稱恭儉寛仁之君必歸焉有以也夫
  漢制大司農卿一人掌諸錢穀金帛諸貨幣郡國四時上月旦見錢穀簿其逋欠也未畢各具別之邊郡諸官請調度者皆為報給損多益寡取相給足丞一一人主帑藏少府卿一人掌中服御諸物衣服寶貨珍膳之屬凡山澤陂池之稅名曰禁錢皆屬焉後漢始以屬司農水衡都尉主上林苑後漢省之並其職於少府
  臣按毋將隆言於哀帝曰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音貢養共養勞賜壹出少府蓋不以本藏給末用不以民力供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應劭註漢書謂縣官公作當仰司農今出水衡錢以為異政田是觀之在大司農者國家之公用也在少府水衡者人主之私蓄也公用所儲迺田賦之常數非軍國之需則不用私蓄所具乃山澤之餘利雖燕好之私亦可用焉其制雖異於周然出入之際有所分別不至混用而泛費有國家者誠循漢此制以財用之司分為內外二府外府貯常賦所入如秋糧夏稅及折糧銀鈔絹帛之屬以待軍國之用嵗終計其用度之餘別為貯處以備水旱兵火不測之需內府則貯凡天下坑冶贓罰門攤之屬以待宮室衣車賜予燕好之費嵗終則計其有餘者別儲以備他年之不足及外府或有不給則以濟之夫外府有不足則可取之於內內府則常為撙節使不至於不足雖有不足亦不可取之於外何則軍國之需決不可無奉養之具可以有可以無故也九重之上誠念財賦雖聚而易散有所私奉必權其輕重緩急而用舍之毎留𫎣餘以備匱乏斷不可以軍國之儲以為私奉之用昔人有言恭儉賢主常捐內帑以濟軍國之用故民裕而其國昌淫侈僻王至靡外府以供耳目之娛故財匱而其民怨伏惟聖明裁擇
  漢髙祖時張蒼為計相
  唐制度支郎中掌天下租賦物産豐約之宜道塗之利嵗計所出而支調之
  徳宗時以吏部尚書劉晏判度支
  宋沿五代之制置三司使以總國計號曰計省位亞執政目為計相恩數與參樞同
  臣按大學以用人理財為平天下之要道前代稱輔弼之臣曰宰相㑹計之臣曰計相同以相稱一以用人一以理財皆所以相佐其君以平治天下者也自漢初有計相唐戸部屬有度支其後以大臣判之宋有三司使皆是計相之職本朝罷宰相而以戸部掌天下戸口田土錢糧然散屬諸司兼釐衆務事多端而職不專臣請如古計相制於戸部卿佐之外添設尚書一員專總國計凡內外倉庫之儲逺近漕輓之宜咸在所司稽嵗計之出入審物産之豐約權貨幣之輕重斂散支調通融幹轉一切付之久其任而責成功凡國家有所用度悉倚辦之仍行天下有司月終申物價之貴賤嵗杪報年穀之登耗俾其豫知㑹本部卿佐定議以聞而為之備
  隋文帝開皇十二年有司上言庫倉皆滿帝乃詔曰既富而教方知廉恥寧積於人無藏府庫乃蠲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兵減半功調全免煬帝即位戸口益多府庫盈溢其後征伐巡遊不息百姓怨叛以至於亡
  臣按馬端臨謂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傳未見其有以為富國之術也隋承周後凡周人酒𣙜鹽鐵市征之類一切罷之所仰止賦稅而已然自開皇三年以來屢減田租給復百姓其於賦稅甚濶略也然帝即位之初即建新都平江左營繕征伐未嘗廢也史稱帝於賞賜有功並無所愛賞平陳功費帛三百萬又未嘗嗇於用財也史求其所以致殷富而不可得則以為帝躬履儉約六宮服澣濯之衣乘輿供御有故敝者隨令補用非燕饗不過一肉有司常以布袋貯乾薑薑袋進香以為費用大加譴責夫然後知大易所謂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孟子所謂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者信利國之良規而非迂濶之談也彼談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茍善理財雖以天下自奉不為過而其黨遂倡為豐亨豫大惟王不會之説飾六藝文姦言以誤人國家嗚呼文帝以儉約致富庶煬帝以奢侈致亂亡其明效大驗彰彰若是王安石乃敢肆為異説以欺世主誤天下其萬世之罪人歟有天下國家者尚其鑒茲
  唐制戸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錢榖之政貢賦之差其屬有四一曰戸掌戸口土田賦役貢獻蠲免優復之事以租庸調斂其物以九等定天下之戸二曰度支掌天下租賦物産豐約之宜水陸道塗之利嵗計所出而支調之三曰金掌天下庫藏出納權衡度量之數四曰倉掌天下軍儲出納租稅祿糧倉廩之事以義倉常平倉備凶年平榖價
  歐陽修曰古之善治其國而愛養斯民者必立經常簡易之法使上愛物以養其下下勉力以事其上上足而下不困暴君庸主縱其佚欲而茍且之吏從之變制合時以取寵於其上故用於上者無節而取於下者無限民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則財利之説興而聚斂之臣用唐之始時授人以口分世業田而取之以租庸調之法其用之也有節蓄兵以府衞之制故兵雖多而無所損設官有常員之數故官不濫而易祿及其弊也兵冗官濫為之大蠧
  臣按自古國家其初立法未嘗不善而其末流之弊皆生於子孫輕變祖宗之成法歐陽修謂古之善治其國而愛養斯民者必立為經常簡易之法所謂經常簡易四言者深有得於古先哲王立法之至意也蓋經常則有所持循而無變易之煩簡易則易以施為而無紛擾之亂以此立法則民熟於耳目而吏不能以為姦不幸行之久而弊生其間不能無有窒礙難行之處則隨時為之委曲就其闕而補之舉其滯而振之要不失祖宗立法之初意所謂經常簡易者焉決不可輕有改革也有唐一代可鑒也巳制兵以府衛設官有常員其後乃以兵冗官濫而為國大蠧何也子孫不能守祖宗經常簡易之法故也雖然兵冗官濫二者豈但為有唐之蠧哉凡國家之所以貧乏府庫空虛而多取厚斂於民以馴致於財盡民離而宗社淪亡者皆生於此二蠧也為人子孫而為其祖宗守宗社者於常額之外添注一官於列屯之外多簽一軍則思曰吾祖宗以來所未有也吾今増之得無不可乎非有闗於治道民生決然不可無者不敢輕加也毋謂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而一二人之費於我何加損焉嗚呼千萬人之積其原起於一人自古國家之禍患何嘗不起於細㣲哉
  李翺作平賦書謂人皆知重斂之為可以得財而不知輕斂之得財愈多也何也重斂則人貧人貧則流者不歸而天下之人不來由是土地雖大有荒而不耕者雖耕之而地力有所遺人日益困財日益匱雖欲誅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豈可得耶故輕斂則人樂其生人樂其生則居者不流而流者日來則土地無荒桑柘日繁盡力耕之地有餘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彊人歸之如父母雖欲驅而去之其可得邪是故善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親其君上雖欲危亡弗可得也
  臣按李翺作平賦書蓋憫當時之賦不平也賦之所以不平者葢以其制民産者無法斂民財者無藝也既無制民之産之法而斂之又不以其道則民貧矣民貧則君安能獨富哉其所謂人皆知重斂之可以得財而不知輕斂之得財愈多其言尤為警切
  唐故事天下財賦歸左藏而太府以時上其數尚書比部覈其出入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請皆歸大盈庫供天子給賜主以中官自是天下之財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程其多少
  楊炎言於徳宗曰財賦邦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亂輕重繫焉先朝權制以中人領其職五尺宦豎操邦之柄豐儉盈虛雖大臣不得而知無以計天下利害臣請出之以歸有司從之乃詔嵗中裁取以入大盈庫度支具數先聞
  臣按周禮以太宰司徒掌國家財用葢以大臣以道佐君得以相可否辨是非而為上之人所嚴憚故人君有非義之取非禮之用不急之為非徒不敢擅取而私用之抑且為之中止而潛銷者有焉茍以中人主之則上之人平日相與䙝狎私暱凡不可語人者皆可與之謀而為之矣況彼小人無深識逺慮委曲奉承上人之不暇且人㣲言輕又安敢逆上意哉徳宗為君楊炎為相無可取者惟此一事差強人意范祖禹謂炎知為相之體徳宗知為國之務後世所當取法者也
  徳宗患宮中用度不足李泌言天子不私求財請嵗供宮中錢百萬緡願勿受貢獻及罷宣索從之及元友直運淮南錢帛二十萬至泌悉輸之大盈庫然上猶頻有宣索仍敇諸道勿使宰相知泌聞之惆悵而不敢言司馬光曰王者以天下為家天下之財皆其有也乃或更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然多財者奢欲之所自來也李泌欲弭徳宗之欲而豐其私財財豐則欲滋矣財不稱欲能無求乎是猶啓其門而禁其出也胡宏曰四方貢職各有定製王者為天下主財奉禮義以養天下無非王者之財也不可有公私之異臣按徳宗宣索於諸道而敇其勿使宰相知李泌知徳宗非禮誅求而惆悵不敢言胥失之矣然徳宗之失是猶知所畏而泌之失則是為人臣而不忠也泌盍因其不欲人知一㸃明處而盡言之安知徳宗之不見聽歟如此非徒得大易納約自牖之意而於所謂旡咎善補過者亦有之矣
  憲宗元和二年李吉甫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縣千四百五十三除鳯翔等十五道不申戸口外毎嵗賦稅倚辦惟在浙東西等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戸比天寶稅戸四分減三天下兵仰給縣官者八十三萬餘人比天寶三分増一大率二戸資一兵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
  蘇轍曰唐李吉甫始簿錄元和國計為成書丁謂等因之為景徳皇祐治平熙寧四書網羅一時出納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參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
  臣按自唐李吉甫為元和國計録丁謂因之為景徳㑹計録其後林特作於祥符田況作於皇祐蔡襄作於治平韓絳作於熙寧蘇轍作於元祐元祐所會計者其別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賦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所以總括天下財賦出入之數而周知其有無多寡以為豐殺増減者也使今之知昔而後日之知今以嵗計定國用實有賴於斯焉臣願敇掌財計之臣通將洪武永樂以來凡天下秋糧夏稅戸口鹽鈔及商稅門攤茶鹽抽分坑冶之類租額年課毎嵗起運存留及供給邊方數目一一開具仍查歴年以來內府親藩及文武官吏衞所旗軍並內外在官食糧人數與夫毎嵗祭祀修造供給等費洪武永樂宣徳正統天順成化至於今日毎朝通以一年嵗計出入最多者為凖要見彼時文官若干武官若干內官若干凡支俸幾何京軍若干外軍若干邊軍若干凡食糧幾何其年經常之費若干雜泛之費若干總計其數凡有幾何運若干於兩京留若干於州郡備若干於邊方一年之內所出之數比所入之數或有餘或不足或適均稱依唐人之國計宋人之㑹計毎朝為一卷通為一書以備參考萬幾餘暇時經御覽使國計大綱瞭然在目如或一嵗之入不足以支一嵗之出則推移有無截補長短省不急之用量入為出則國計不虧而嵗用有餘矣
  五代唐莊宗同光四年以倉儲不足敇河南尹豫借夏秋稅民不聊生
  臣按橫斂厚征治天下之大蠧也然橫斂厚征之法之行民雖怨咨愁蹙然猶歸咎上人之用非其人取非其道幸其一旦更之尚可以為生也惟豫借之令一行示天下以國儲之虛嵗計之竭天下之人譁然謂天下不復可為而生其泮渙離散之心者未必不自此也譬則富室之居鄉落也平時貧民資其儲蓄而賴以舉貸一旦反假借於鄰家其家之寥落可知矣唐莊宗亂世之君不得已而為此猶為非策況國家府庫未至於匱絶而遽為此舉可乎
  宋太祖以軍旅饑饉當預為之備不可臨事厚斂於人始於講武殿置封椿庫嘗欲積縑帛二百萬易胡人首太宗置景福殿庫𨽻內藏庫㨂納諸州上供物謂左右曰此葢慮司計之臣不能約節異時用度有闕復賦率於民耳朕終不以此自供嗜好也
  神宗更景福殿庫名自製詩以掲之曰五季失國玁狁孔熾藝祖肇邦思有懲艾爰設內府基以募士曽孫志之敢忘厥志
  臣按宋朝三帝積財於內庫皆非以為己私也蓋儲之於內以防外之汎用一遇有軍旅饑饉則以資之使不至於臨時厚斂以害民焉世主尚鑒於茲毋錯認在庫之物以為己物輕取而妄用則天下生民不勝幸甚
  史臣曰有宋自中世以後內牽於繁文外撓於彊敵供億既多調度不繼勢不得已徵求於民謀國者處乎其間又多伐異而黨同易動而輕變殊不知大國之制用如鉅商之理財不求近效而貴逺利宋臣於一事之行初議不審行之未幾即區區然較其失得尋議廢格後之所議未有以愈於前其後數人者又復訾之如前使上之為君者莫之適從下之為民者無自信守因革紛紜是非貿亂而事弊日益以甚矣世謂儒者議論多於事功若宋人之言食貨大率然也
  臣按天下之事利害嘗相半無全利全害之理擇其利多害少者為之斯可矣史臣論宋人議論多於事功切中當時之弊宋人於一切政務皆然而於食貨一事為甚我祖宗自立國以來凡取於民者有定製有成法有常額世世遵守不敢有所紛更加減踰百年於茲矣其間雖不能無偏滯不舉之處然惟許其隨時補救以振舉之使害去而利存要之不失祖宗之舊也伏惟明主鑒宋人之失而恪守祖宗成憲以為子孫千萬年無窮之計
  蘇轍曰國之財賦非天不生非地不養非民不長取之有法收之有時止於是矣而宗室官吏之衆可以禮法節也祖宗之世世之始事掌秩者竢闕則補否則循資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無不減損英宗之初三載考績増以四嵗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復推恩袒免之內以試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為之將以為逆人心違舊法不可言也而況於行之乎雖然祖宗行之不疑當世亦莫之非何者事勢既極不變則敗衆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極之勢獨持之而不敢議臣實疑之誠自今日而議之因其勢循其理㣲為之節文使見在者無損而來者有限今雖未見其利要之十年之後事有間矣賈誼言諸侯之變以謂失今不治必為痼疾今臣亦云
  臣按蘇轍雖為宋朝而言然揆之於今事勢實有類之者葢今日為國家大費者親藩宗室世襲武臣額外文職是也今日之勢雖不至於宋朝之既極然用轍之言因其勢循其理以其漸㣲為之節使見在者無損而將來者有限則賈誼所謂失今不治之痼疾他日必無也此國家之大計轍於章末有雲茍能裁之天下之幸臣於是亦云
  陳傅良曰唐代宗時劉晏掌江淮鹽鐵之權嵗入六百餘萬緡是時租賦之所入不過千二百萬而江南之利實居其半憲宗時作元和國計録天下二十三道而十五道不申戸口而嵗租賦所倚辦者八道皆東南也曰浙江東西路曰淮南曰湖南曰岳鄂曰宣歙曰江南曰福建故韓愈有言曰當今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臣按東南財賦之淵藪也自唐宋以來國計咸仰於是其在今日尤為切要重地韓愈謂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觀之浙東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蘇松常嘉湖五郡又居兩浙十九也考洪武中據諸司職掌天下夏稅秋糧以石計者總二千九百四十三萬餘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萬二千餘蘇州府二百八十萬九千餘松江府一百二十萬九千餘常州府五十五萬二千餘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民租比天下為重其糧額比天下為多今國家都燕嵗漕江南米四百餘萬石以實京師而此五郡者幾居江西湖廣南直𨽻之半自宣徳正統以來毎擇任有心計重臣巡撫其地以司其嵗入蓋以此地朝廷國計所資故也竊以蘇州一府計之以凖其餘蘇州一府七縣其墾田九萬六千五百六頃而居天下八百四十九萬六千餘頃田數之中而出二百八十萬九千石稅糧於天下二千九百四十餘萬石嵗額之內其科徴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巳諺有之曰蘇松熟天下足伏願明主一視同仁念此五郡財賦所出國計所賴凡百科率悉從寛省又必擇任巡撫大臣假以便宜之權任其從宜經制而不拘以文法必使上無虧於國計下不殫於民力一方得安則四方咸賴之以上經制之義臣按國家經制之義在乎征斂有其藝儲蓄有其具費用有其經而已然古今之制度不同而歴代之取予用舍不一判之則或始末相穿約之則又彼此參錯故臣既總論理財之道於前又列貢賦之常於後於此特總此三者為一而謂之曰經制之義以示天下後世使知為國者取之民而藏之官出之官而散之天下必合乎天道之公人為之義而後取之收之用之茍為不然或出於人慾之私揆之於義而不合則是利而非義矣利之為利居義之下害之上進一等則為義經製得其宜則有無窮之福退一等則為害經制失其宜則有無窮之禍後世之明君碩輔尚明其所以取捨斂散乎哉以上經制之義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四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五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市糴之令
  易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葢取諸噬嗑噬齧也嗑合也物有間者齧而合之也卦名
  臣按此後世為市之始先儒謂易之十二卦制器尚象始離次益次噬嗑所取者食貨而已食貨者生民之本也民之於食貨有此者無彼葢以其所居異其處而所食所用者不能以皆有故當日中之時致其人於一處聚其貨於一所所致所聚之處是即所謂市也人各持其所有於市之中而相交相易焉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各求得其所欲而後退則人無不足之用民用既足則國用有餘也
  周禮司市市官之長掌市之治治以理之教以化之政以正之刑以制之量多寡度長短使勿為使之為以次敘分地而經市以所居之次為敘分地以掌之以陳肆辨物而平市陳物於市肆使各以類相從大市交易衆多日昃而市朝市朝時而市夕市夕時而市凡治市之貨賄六畜珍異亡者使有物之無者常使之有利者使阜有利益者使之阜盛害者使亡物之害財者賤之使至於亡靡者使微侈靡者抑之使微少葉時曰先王授民以井田足食也制商以市㕓通貨也大宰阜財之職而與農榖並任司徒通財之事而與稼穡同頒誠以食足貨通而後教化可成也是以匠人營國則前朝而後市內宰建國則佐後而立市市者所以通商賈而阜財也
  胥師市中群胥之長各掌其次之政令而平其貨賄平其價不得擅為高下憲刑禁焉
  賈師知物價者各掌其次之貨賄之治辨其物而均平之展視也其成物之成者而奠定也其賈使之有常然後令市
  臣按周官於市肆一事設官如此之詳所以使民懋遷其有無也有者得以售無者得以濟斯民之各遂其所欲是亦王政之一端也
  泉府泉布委積之府掌以市之徵布征布㕓人所斂之五布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市貨有積滯不售者則以征布買而收之以其賈買之使民不喪其本物掲而書之逐物表掲而書其價以待不時而買者以待民之乏用買者各從其抵抵音帝本也都鄙從其主國人郊人從其有司主與有司即所謂抵也然後予之凡賖者祭祀無過旬日喪紀無過三月凡民之貸借用也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為之息國服謂民於國所服之業如農圃之類也民貸物不取其息俾其出力以服國事以代出息也
  葉適曰泉府之法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其賈買之其賖者祭祀喪紀皆有數而以國服為之息葢當是時民皆齊民未有特富者也開闔斂散輕重之權一出於上均之田而使之耕築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無不畢與然而祭祀喪紀猶有所不足上之人不之與則誰與之故賖而貸之使以日數償而以其所服者為息且其事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民不足於此而上不斂之則為不仁然則二者之法葢三代固行之矣今天下之民不齊久矣開闔斂散輕重之權不一出於上而富人大賈分而有之不知其幾千百年也而遽奪之可乎奪之可也疾其自利而欲為國利可乎馬端臨曰泉府一官最為便民滯則官買之民不時而欲買者官則賣之無力者則賖貸與之葢先王視民如子洞察其隱微而多方濟其缺乏仁政莫尚於此初非專為謀利取息設也王安石不原其立官之本意而勦鄭註國服為息一語行青苗以誤天下可乎
  臣按泉府之設以泉為名葢主泉布泉古錢字之官也古者以泉布流通天下之物無非以便民而已泉布出於上貨物生於民民之貨物不能以皆有也欲通其有無必資錢以易物然後無者各有焉然其物之聚也有多有少時之用物也有急有緩少而急於用則通多而不急於用則滯上之人因其滯也則以泉布収之俾其少而通焉所以厚民生也上既收之矣下之人或有所急而需焉則隨其原價而賣之所以濟民之用也然買物必以價彼民之貧者無價以買官則或賖或貸與之賖則取償而不取息貸則按本以計其息所以不取息者應其䘮祭之急而必取息者限其浮浪之費也然其取息也則又不以錢而以力焉所謂國服為之息者償本之後以服役公家為息服如國中七十及六十野自六尺及六十有五征之以供服役之服也凡若此者無非以阜民之財濟民之急而上之人無分毫利焉豈若王莽王安石之所為哉
  王制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兵車不中度不粥於市布帛精麤不中數幅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姦色亂正色不粥於市五榖不時果實未熟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禽獸魚鼈不中殺不粥於市
  李覯曰理財之道去偽為先民之詐偽葢其常心矧茲市井飾行儥慝何所不至哉姦偽惡物而可雜亂欺人以取利則人競趨之矣豈惟愚民見欺耶使人妨日廢業以作無用之物人廢業則本不厚矣物無用則國不實矣下去本而上失實禍自此始也臣按市肆所陳雖商賈之事然而風俗之奢儉人情之華實國用之盈縮皆由於斯焉
  漢武帝元封元年用桑𢎞羊言置均輸官於郡國盡籠天下之貨貴則賣之賤則買之使富商大賈亾所牟大利而物價不得騰躍故抑天下之物名曰平凖
  桑𢎞羊曰往者郡縣諸侯各以其物貢輸往來煩難物多苦惡不償其費故郡置輸官以相給運而便逺方之貢故曰均輸開委府於京師以籠貨物賤則買貴則賣是以縣官不失實商賈無所牟利故命曰平凖
  文學曰古之賦稅於人也因其所工不求其拙農人納其穫工女效其職今釋其所有責其所無百姓賤賣貨物以便上求間者郡國或令作布絮吏恣留難與之為市吏之所入非獨濟陶之縑蜀漢之布也亦人間之所為耳行姦賣平農民重苦女工再稅未見輸之均也縣官猥發闔門擅市則萬人並収並収則物騰躍騰躍則商賈牟利自市則吏容姦豪而富商積貨儲物以待其急輕賈姦吏収賤以取責未見凖之平也葢古之均輸所以齊勞逸而便貢輸非以為利而賈物
  臣按桑𢎞羊作均輸法以為平凖觀其與賢良文學之士所辨論者大畧盡之矣然理之在天下公與私義與利而已矣義則公利則私公則為人而有餘私則自為而不足堂堂朝廷而為商賈貿易之事且曰欲商賈無所牟利噫商賈且不可牟利乃以萬乘之尊而牟商賈之利可乎
  王莽於長安及五都立五均官
  馬端臨曰古人立五均以均市價立泉府以収滯貨而時其買賣皆所以便民也所謂國服為息者乃以官物賖貸與民則取其息耳今莽借五均泉府之說令民採山澤者畜牧者紡織者以至醫巫技藝各自占所為而計其息十一分之一以其一為貢則是直攫取之耳周公何甞有此法乎
  臣按樂語河間獻王所傳道五均事言天子取諸侯之書以立五均則市無貳價四民常均此王莽五均之說所自出也莽借古人良法以罔市利無足道者姑録之以示世戒
  漢章帝時尚書張林言縣官宜自交阯益州上計吏來市珍寳収採其利武帝所謂均輸也詔議之尚書僕射朱暉曰按王制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今均輸之法與商販無異非明王所宜行帝不從其後用度益奢
  臣按均輸之法謂郡國租賦並雇運之直官總取之而為之轉輸於京此非但商賈之事葢貧民無産者為人傭雇之事也不但非明主所宜行雖鄉里之名為士大夫者亦不宜行也章帝為漢七制主之一而亦為此豈非武帝詒謀之不善哉
  唐德宗以宦者為宮市使置白望數百人抑買人物以紅紫染故衣敗繒尺寸裂而給之仍索進奉門戸及腳價錢名為宮市其實奪之諫官御史數諫不聽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入朝具奏之上頗嘉納以問判度支蘇弁弁希宦者意對曰京師游手萬家無生業仰宮市取給上信之故凡言宮市者皆不聽
  胡寅曰百姓豪奪縣令得而治之縣令強取郡守得而治之郡守倚法以削按察使得而治之宰相用人讐斂天子得而逐之天子而兼是數者不恤咨怨不畏非議不納諫說則無如何矣匹夫交易價不相直取而有之旁觀不平亷者愧恥富有四海而行同匹夫書之青史千古不泯豈非永監哉
  臣按萬乘之主而有四海之富乃白奪貧人之物以為食用無以異於盜賊之白日行刼然方其未知也而為左右之人所𫎇蔽其責猶有可諉者幸而農夫以驢負柴者毆宦者得以上聞諫官御史又數言之而方鎮來朝者又以言是可以罷之矣夫以衆人所言者皆不信而區區信一人之言謂京師游手萬家仰宮市以取給嗟夫人君聽言當揆之於理吾取物於市而游手何預焉而賴此以給乎盍遣親信不欺者往偵其實則情偽見矣
  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詔宮中買物有原不出産處毋得抑配擾民
  宋初京師有雜買務雜買場以主禁中貿易仁宗謂輔臣曰國朝懲唐宮市之弊置務以京朝官內侍參主之以防侵擾而近歳非所急務一切収市擾人甚矣及申舊令使皆給實直其間內東門市民間物或累歳不償錢有司請自今宜以見錢售之
  臣按宮中有所用度或有所闕不能不求之於市肆要之不必設塲務專官使過有所用遣亷謹之人齎見錢隨時價兩平交易而不折以他物不限以異時不易以壊幣則官府有實用而小民無怨聲矣
  真宗大中祥符三年河北轉運使李士衡請令官司預給帛錢俾及時輸送則民獲利而官亦足用從之仍今優與其直
  臣按宋朝預買紬絹謂之和買絹夫買而謂之和必兩無虧損上下同欲而無抑配之謂也宋朝所謂和買猶是民以乏錢而須賣官以先期而便民其後之𡚁且至與夏稅並輸而民家營運生生之具悉從折計而為民無窮之害今所謂和買者非止於絹凡宮闈官府有所匱乏一切取之於州郡州郡取之於民然後計其直俾其詣官庫給價償之名曰和買其實非民間所有而欲以出賣者亦是州郡於民常賦之外斂錢収買以應官司之求及其領價之際文移上下展轉伺候動經旬月所得不償所費嗚呼官府所為如此九重之上何由而知其詳哉
  神宗熈寧二年制置三司條例司始制均輸之法以通天下之貨制為輕重斂散之法使富商大賈不得乘公私之急以擅其權假發運使以錢貨資其用度俾周知財賦有無而移用之得以徙貴就賤用近易逺預知所當供辦者從便變易蓄買以待上令以發運使薛向領其事時議多以為非後迄不能成
  蘇軾曰均輸立法之初其説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予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為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𡚁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予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矣
  臣按此桑𢎞羊之故智然𢎞羊自立法而自行之猶有其𡚁況後世之人不及𢎞羊而又付之庸庸之輩使之奉行乎大抵民自為市則物之良惡錢之多少易以通融凖折取捨官與民為市物必以其良價必有定數又有私心詭計百出其間而欲行之有利而無𡚁難矣政不若不為之為愈也
  熈寧五年詔曰天下商旅物貨至京多為兼併之家所困宜出內藏庫錢帛選官於京師置市易務
  臣按先是草澤魏繼宗上言京師百貨所居市無常價貴賤相傾富能奪貧能與乃可以為天下於是下此詔嗚呼天生衆民有貧有富為天下主者惟省力役薄稅斂平物價使富者安其富貧者不至於貧各安其分止其所得矣乃欲奪富與貧以為天下烏有是理哉奪富之所有以與貧人且猶不可況奪之而歸之於公上哉吁以人君而爭商賈之利可醜之甚也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尚書省言預買錢多人戸願請比歳例增給詔諸路提舉司假本司剩利錢同漕司來歳市紬絹計綱赴京
  陳瓘曰預買之息重於常平數倍人皆以為苦何謂願請今復增創雖名濟乏實聚斂之術
  臣按上之取下有常賦有定製凡於常賦定製之外有所建請必是欲行己私趨時好以希爵祿干恩典者其所以建請者必曰不益賦而國用饒又曰民所願請而非強迫之者又曰其行之上下俱便益而永逺無𡚁人君聽其言非不美及其施行之際不徒不能如其言而損國課戕民生促國脈以貽後世羞者多矣人主於此不可不察
  孝宗隆興二年臣僚言熈寧初創立市交易也海舟以通貨物舊法抽解有定數而取之不苛納稅寛其期而使之待價懐逺之意實寓焉
  臣按互市之法自漢通南越始歴代皆行之然置司而以市兼舶為名則始於宋焉葢前此互市兼通西北至此始專於航海也元因宋制每歳招集舶商於蕃邦博易珠翠香貨等物及次年廻帆驗貨抽解然後聽其貨賣其抽分之數細色於二十五分中取一麤色於三十分中取一漏稅者斷沒仍禁金銀銅鐵男女不許溢出本朝市舶司之名雖沿其舊而無抽分之法惟於浙閩廣三處置司以待海外諸蕃之進貢者葢用以懐柔逺人實無所利其入也臣惟國家富有萬國故無待於海島之利然中國之物自足其用固無待於外夷而外夷所用則不可無中國物也私通溢出之患斷不能絶雖律有明禁但利之所在民不畏死民犯法而罪之罪之而又有犯者乃因之以罪其應禁之官吏如此則吾非徒無其利而又有其害焉臣考大明律於戸律有舶商匿貨之條則是本朝固許人泛海為商不知何時始禁竊以為當如前代互市之法庻幾置司之名與事相稱或者若謂恐其招惹邊患臣請以前代史冊考之海上諸蕃自古未有為吾邊冦者且暹羅瓜哇諸番隔越漲海地勢不接非西北戎狄比也惟日本一國號為倭奴人工巧而國貧窘屢為沿海之冦當遵祖訓不與之通儻以臣言為可采乞下有司詳議以聞然後制下濵海去處有欲經販者俾其先期赴舶司告知行下所司審勘果無違礙許其自陳自造舶舟若干料數収販貨物若干種數經行某處等國於何年月囘還並不敢私帯違禁物件及囘之日不致透漏待其囘帆差官封檢抽分之餘方許變賣如此則歳計常賦之外未必不得其助矧今朝廷每歳恆以蕃夷所貢椒木折支京官常俸夫然不擾中國之民而得外邦之助是亦足國用之一端也其視前代算間架經總制錢之類濫取於民者豈不猶賢乎哉以上市
  齊管仲相桓公通輕重之權曰歳有凶穰故榖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人君不理則畜賈游於市謂賈人多蓄積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以十収百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斂散之以時即凖平守凖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鍾之藏藏鏹千萬六斛四斗為鍾千室之邑必有千鍾之藏藏鏹百萬春以奉耕夏以奉耘耒耜器械鍾饟糧食必取贍焉故大賈畜家不得豪謂輕侮之奪吾民矣又曰國之廣狹壤之肥磽有數終歳食餘有數彼守國者守榖而已矣曰某縣之壤廣若干某縣之壤狹若干則必積委幣委蓄也各於州縣里蓄積錢幣即上文萬室千室所藏者於是縣州里受公錢君下令謂郡縣屬大夫里邑皆籍榖入若干
  臣按管仲伯者之相也其輔桓公以兵車伯天下而其治國猶知以守榖為急務而通輕重之權為斂散之法歳穰民有餘則輕榖因其輕之之時官為斂糴則輕者重歳凶民不足則重榖因其重之之時官為散糶則重者輕上之人制其輕重之權而因時以斂散使米價常平以便人是雖伯者之政而王道亦在所取也
  魏文侯相李悝曰糶甚貴傷人人謂士工商甚賤傷農人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故甚貴與甚賤其傷一也善為國者使人無傷而農益勸是故善平糴者必謹觀歳有上中下三熟大熟則上糴三而舍一中熟則糴二下熟糴一使人適足價平則止又見固邦本
  馬端臨曰古今言糶糴斂散之法始於齊管仲魏李悝管仲之意兼主於富國李悝之意專主於濟民管仲言人君不理則畜賈游於市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此則桑孔以來所謂理財之道大率皆宗此説然山海天地之藏闗市物貨之聚而豪強擅之則取以富國可也至於農人服田力穡之贏餘上之人為制其輕重時其斂散使不以甚貴甚賤為患乃仁者之用心若諉曰國家不取必為兼併者所取遂斂而不復散而資以富國誤矣
  臣按天生萬物惟榖於人為最急之物而不可一日無者有之則生無之則死是以自古善為治者莫不重榖三代以前世無不耕之民人無不給之家後世田不井授人不皆農耕者少而食者多天下之人食力者什三四而資糴以食者什七八矣農民無逺慮一有収熟視米榖如糞土變榖以為錢又變錢以為服食日用之需曾未幾時隨即罄盡不幸而有荒年則伐桑𬃷賣子女流離失所草芽木皮無不食者天下之民莫不皆然而淮北山東為甚臣願朝廷舉李悝平糴之法於此二處各立一常平司每司注戸部屬官三員量地大小借與官錢為本每歳親臨所分屬縣驗其所種之榖麥熟幾分粟熟幾分與夫大小豆之類皆定分數申達戸部因種類之豐荒隨時價之多少収糴在官其所収者不分是何米榖逐月驗其地之所収市之所售粟少則發粟麥少則發麥諸榖俱不収然後盡發之若易朽腐者又在臨時斟酌隨處立倉通融般運分散量時取直凡貨物可用者皆售之不必專取銀與錢也其所得貨物可資國用者其數送官其餘聽從隨時變賣以為糴本臣言儻有可采乞下有司計議先行此二處試其可否由是推之天下州郡可行之處仍乞敕諭奉行之臣俾其體李悝立法之心必使農與人兩不傷豐與歉兩俱足其法雖不盡合於古人是亦足以為今日養民足食之一助也
  漢宣帝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故事歳漕闗東榖四百萬斛以給京師宜糴三輔𢎞農河東上黨太原等郡榖足供京師可以省闗中漕卒過半又令邊郡皆築倉以榖賤時增其價而糴貴時減價而糶名曰常平倉司馬光曰常平倉乃三代聖王之遺法非獨李悝耿壽昌能為之也榖賤不傷農榖貴不傷民民頼其食而官取其利法之善者無過於此
  臣按壽昌於宣帝時上言欲糴三輔及𢎞農等四郡榖以足京師可省闗中漕卒至明帝時劉般已謂常平外有利民之名而內實侵刻百姓豪右因縁為姦小民不得其平置之不便考壽昌初立法時兼請立法於邊郡臣愚亦竊以為內地行之不能無𡚁惟用之邊郡為宜非獨可以為豐荒斂散之法亦因之以足邊郡之食寛內郡之民焉請於遼東宣府大同極邊之處各立一常平司不必専設官惟於戸部屬遣官一二員歳徃其處涖其事毎歳於収成之候不問是何種榖遇其収獲之時即發官錢収糴貯之於倉榖不必一種惟其賤而収之官不必定價隨其時而予之其可久留者儲之以實邊城其不可久者隨時以給廩食之人凡諸榖一以粟為則如粟直八百豆直四百則支一石者以二石與之他皆準此然後計邊倉之所有豫行應運邊儲州縣俾其依價収錢以輸於邊如此不獨可以足邊郡而亦可以寛內郡矣由是推之則雖闗中鹽糧之法亦可以是而漸有更革焉又見經制之義下倉人條
  唐都闗中土地所入不足以供軍國之用歳不登天子常幸東都以就食𤣥宗時有彭果者獻䇿請行和糴於闗中自是京師糧廩溢羨𤣥宗不復幸東都
  馬端臨曰三代以前京畿千里自甸服百里賦納總至於五百里米而五百里之外皆諸侯國不過任土作貢以輸王府而賦稅米粟則未嘗徴之當時宗廟百官有司與後世不殊然賦稅取之千里之內而自足不聞其責餉運於畿外之諸侯糴米粟於畿內之百姓也然則不能量入為出以制國用雖竭天下之力以奉之多為法以取之秪益見其不足耳
  德宗時宰相陸贄以闗中榖賤請和糴可至百餘萬斛一年和糴之數當轉運之二年一斗轉運之資當和糴之五斗減轉運以實邊存轉運以備時
  貞元四年詔京兆府於時價外加估和糴差清強官先給價直然後収納續令所司自般運載至太原先是京畿和糴多被抑配或物估踰於時價或先斂而後給直追集停擁百姓苦之及聞是詔皆忻忭樂輸憲宗即位之初有司以歳豐熟請畿內和糴當時府縣配戸督限有稽違則迫蹙鞭撻甚於稅賦號為和糴其實害民白居易曰凡曰和糴則官出錢人出榖兩和商量然後交易今則配戸督限蹙迫鞭撻何名和糴今若令有司出錢開塲自糴比時價稍有優饒利之誘人人必情願
  臣按和糴之法始於唐今若效其法遇米榖狼戾之秋遣官齎錢於豐熟之處開塲設法自糴比時價稍有優饒如白居易之言是亦足國之一助也但恐任之不得其人一切委之吏胥配戸督限蹙迫鞭撻則利未必得於國而害己先及於民又不若不糴之為愈也
  宋太宗淳化三年京畿大穰物價甚賤分遣使臣於京城四門置塲增價以糴俟歳饑即減價糶與貧民真宗景德元年內出銀三十萬付河北經度貿易軍糧自兵罷後凡邊州積榖可給三歳即止市糴其後連歳登稔乃令河北河東陜西增糴
  馬端臨曰古之國用食租衣稅而已毋俟於糴也平糴法始於魏李悝然豐則取之於民歉則捐以濟民凡以為民而已軍國之用未嘗仰此歴代因之自唐始以和糴充他用至於宋而糴遂為軍餉邊儲一大事熈豐而後始有結糴熈寧八年劉佐體量川茶因便結糴寄糴元豐二年王子淵因綱舟利害設寄糴以權輕重俵糴熈寜八年設俵散於民均糴政和元年童貫奏行以人戸家業田土均敷博糴熈寧七年以歳用餘糧聽民博買秋成博糴兌糴熈寧九年詔淮南常平司及時兌糴括糴元符元年章楶括索蓄家量存其一等名何其多也推原其故葢自真宗仁宗以來西北用兵糧儲闕乏遂以茶鹽貨物召商人入中而姦商黠賈遂至低價估貨高價入粟國家急仰軍儲致有此𡚁後來懲其𡚁所以只取之民而不復墮商人之計然至於計其家産而均敷之量其蓄積而括索之甚至或不償其直或強敷其數其為民病又有不可勝言者葢始也官為商所虧終也民又為官所虧其失一也臣按馬氏此言唐以前所謂糴者聚米以賑民宋以後所謂糴者聚米以養兵所以為民者今日宜行之內郡臣向謂置常平司於遼以東淮以北是也所以為兵者今日宜行之邊郡臣向謂置常平司於遼東大同等處是也伏惟堯舜在上不棄芻蕘之言下有司究竟其可否以聞其於國家儲蓄之計未必無助雲
  神宗用王安石立制置三司條例司言諸路常平廣惠倉斂散未得其宜以見在斛斗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以見錢依陜西青苗錢例取民情願預給令隨稅納斛斗內有願請本色或納時價價貴願納錢者皆許從便其青苗法以錢貸民春散秋斂取二分息蘇轍曰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出納之際吏縁為姦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非理費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違限如此則鞭笞必用州縣多事矣臣按青苗之法謂苗青在田則貸民以錢使之出息也貸與一百文使出息二十文夏料於正月俵散秋料於五月俵散蓋假周禮泉府國服為息之說雖曰不使富民取民倍息其實欲專其利也昔人謂其所以為民害者三曰徴錢也取息也抑配也條例司初請之時曰隨租納斗斛如以價貴願納錢者聽則是未甞徴錢曰凡以為民公家無利其入則是未甞取息曰願給者聽則是未甞抑配及其施行之際實則不然者建請之初姑為此美言以惑上聽而厭衆論耳夫奄有四海之大億兆之衆所以富國之術義無不可而取舉貸出息之利則是萬乘而為匹夫之事也假令不徴錢不抑配有利而無害尚且不可況無利而有害哉神宗用王安石而行此法其流禍至於民離散而國破敗後世英君碩輔宜鍳宋人覆轍尚其以義為利而毋專利以貽害哉
  以上市糴之令臣按昔人謂市者商賈之事古之帝王其物貨取之任土作貢而有餘未有國家而市物者也糴者民庻之事古之帝王其米粟取之什一所賦而有餘未有國家而糴粟者也市之說昉於周官泉府糴之說昉於李悝平糴然其初立法也皆所以便民方其滯於民用也則官買之糴之及其適於民用也則官賣之糶之葢懋遷有無曲為貧民之地初未甞有一毫征利富國之意焉後世則爭商賈之利利民庻之有矣豈古人立法之初意哉臣愚就二者觀之糴之事猶可為葢以米粟民食所需雖収於官亦是為民若夫市賈之事乘時貴賤以為斂散則是以人君而為商賈之為矣雖曰摧抑商賈居貨待價之謀然貧吾民也富亦吾民也彼之所有孰非吾之所有哉況物貨居之既多則雖甚乏其價自然不至甚貴也哉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六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銅楮之幣
  管子曰湯七年旱禹五年水人之無𥼷糜也有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贖人之無𥼷賣子者禹以歴山之金鑄幣以救人之困
  臣按此後世鑄金為幣之始然皆因縁水旱以救濟饑困非專以阜通財貨也
  又曰以珠玉為上幣以黃金為中幣以刀布為下幣三幣握之則非有補於煖也食之則非有補於飽也先王以守財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也是以命之曰衡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調也
  臣按三代以前已有幣而其幣有三等珠玉黃金刀布是也刀布則是泉布之制後世公私通行以錢而亦兼用金銀珠玉其原葢起於此是三幣也人君守之以府庫通之以財賄而以平天下之食貨調適其輕重高下使之鹹得其平此所以有衡之名歟後世所謂平凖其義葢出乎此
  太公立九府周官有太府玉府內府外府泉府天府職內職幣職金圜法圜謂均而通也黃金方寸而重一斤錢圜函方外圜而內孔方輕重以銖金以斤為名錢以銖為重也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疋故貨寳於金利於刀流於泉布於布束於帛束聚也
  鄭樵曰謂之泉者言其形如泉文古錢其形即篆泉文也後人代以錢字
  王昭禹曰古者寳龜而貨貝所以交易者唯貝而已至太公立九府圜法始用錢代貝或曰泉或曰布布取宣布之意泉取流行之意其實則一而已
  臣按後世之錢其形質外圓內方始此但未有文耳九府即周禮所載太府玊府內府外府泉府天府職內職幣職金九官是也九官皆掌財幣之官而所掌者黃金布帛錢幣三者黃金以斤名布帛以疋計錢幣以銖重故凡貨物之出入其輕重以圜法均而通之如黃金一斤該錢若干帛一疋該錢若干之類是以國家有所用度也一切財貨寳之以金利之以刀流行之以泉施布之以布収聚之以帛所謂金即方寸重一斤者所謂刀即管子所謂刀為下幣者所謂泉即圜法也所謂布帛即長四丈為疋者鄭氏謂言其器言其用等語於本文若不相類臣不敢以為然
  司市以商通物曰商賣物曰賈盛也貨而行布布謂泉也國凶荒謂五榖不熟謂疫病謂死喪則市無征而作布
  鄭𤣥曰金銅無荒年因物貴大鑄泉以饒民
  葉時曰按太公立九府圜法流於泉布於布泉取其流布取其布司市曰以商賈阜貨而行布布者欲其流布使行也豈非太公立此九府法而君民通用歟又按周景王時單穆公曰古者天降災厲於是乎量齎幣權輕重以救民司市曰凶荒札喪市無征而作布豈非民之物貴乃鑄錢以饒民歟
  臣按布即泉也泉即錢也錢以權百物而所以流通之者商賈也故商賈阜盛貨賄而後泉布得行當夫凶荒札喪之際商賈畢聚而食貨阜盛亦得以濟其乏甦其困矣故於是時市無徵稅所以來商賈來商賈所以阜食貨然又慮其無貿易之具也故為之鑄金作錢焉葢以米榖有豐歉非人力所能致金銅則無豐歉可以人力為之故為之鑄錢使之博食以濟饑也周官此法其亦湯禹因水旱鑄金幣之遺意歟
  外府主泉貨藏在外者掌邦布泉也之入出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祭祀賔客喪紀㑹同軍旅共其財用之幣齎賜予之財用齎行道之財用也凡邦之小用皆受焉
  泉府司泉布之府掌以市之徵布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
  葉時曰外府掌布雖曰以共百物以待邦用而實小用則給之是以賈疏亦云外府所納泉布所積既少有小用則給之若大用則取於餘府後世凡百所用一出於錢曾不知周人外府之布特以供小用爾臣按周禮掌財之官非一職而專掌錢布者外府泉府二官外府掌齎載之出入泉府掌賣買之出入葢天下百貨皆資於錢以流通重者不可舉非錢不能以致逺滯者不能通非錢不得以兼濟大者不可分非錢不得以小用貨則重而錢輕物則滯而錢無不通故也
  周景王時患錢輕將更鑄大錢單穆公曰古者天降災戾戾惡氣也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賑救民民患輕則為之作重幣以行之幣輕物貴也於是乎有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廢重於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則將厚取於民民不給將有逺志謂去其本居是離民也王弗聽卒鑄大錢文曰寳貸國語注作大泉五十肉好皆有周郭內郭為好外郭為肉以勸農贍不足百姓䝉利焉
  臣按錢有文其製始此單穆公此言乃後世論錢貨子母相權之説所自出也重者母也輕者子也重者行其貴輕者行其賤貴賤相權而並行焉葢民之所患有輕重上則持操縱之權相權而行之要之患輕則作重患重雖作輕而亦不廢重焉子可廢而母不可廢故也
  秦兼天下幣為二等黃金為上幣銅錢質如周錢文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寳藏不為幣
  臣按虞夏商之幣金為三品或黃或白或赤或錢或布或刀或龜貝至周圜法金惟用其黃者然猶有刀布之屬秦一天下之幣為二止用黃金並以赤金為錢耳其他皆不用
  漢文帝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
  賈誼曰法使天下公得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他巧者其罪黥刺字也然鑄錢之情非殽雜為巧則不可得贏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姦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埶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姦雖黥罪日報其埶不止
  臣按後世弛私錢禁始此夫天生物以養人如茶鹽之類弛其禁可也錢幣乃利權所在除其禁則民得以專其利矣利者爭之端也
  是時呉王濞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後卒叛逆
  賈山曰錢者亾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臣按錢之為利賤可使貴貧可使富蚩蚩之民孰不厭貧賤而貪富貴哉顧無由致之耳所以致之者錢也操錢之權在上而下無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茍放其權而使下人得以操之則凡厭賤而欲貴厭貧而欲富者皆趨之矣非獨起刦奪之端而實致禍亂之淵叢也古人山海之利不以封良有以夫
  武帝時有司言三銖錢輕輕錢易作姦詐乃更請郡國鑄五銖錢周郭其質令不可得摩取鎔
  臣按秦世八銖失之太重漢初榆莢失之太輕武帝罷三銖錢鑄五銖錢最得輕重之宜
  元帝時貢禹請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毋復以為幣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榖使百姓壹意農桑議者以為交易待錢布帛不可以寸尺分裂
  臣按布帛以為衣米榖以為食乃人生急用之物不可一日亾焉者也顧欲以之代錢則布帛不免於寸裂米榖不免於粒棄織女積縷以成丈疋農夫積粒以滿升斗豈易致哉況榖帛有用者也錢幣無用者也孔琳所謂聖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運致之苦今分榖帛以為貨則致損甚多勞毀於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由是觀之貢禹此䇿決不可用茍或偏方下邑有裂布帛捐米榖以代錢用者官府尚當為之禁制況立為之法乎
  桓帝時上書者言人以貨輕財薄故致貧困宜改鑄大錢
  劉陶曰當今之憂不在於貨在於民饑葢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日有饑故食為至急也議者不逹農殖之本多言冶鑄之便夫欲民殷財阜在止役禁奪則百姓不勞而足徒欲鑄錢齊貨以救其𡚁猶養魚沸鼎之中棲鳥烈火之上水木本魚鳥之所生也用之不時必致焦爛
  臣按劉陶所謂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日有饑此至言也民之所以有饑者以無榖也臣願國家定市價恆以米榖為本下令有司在內俾坊市逐月報米價於朝廷在外則閭里以日上於邑邑以月上於府府以季上於藩服藩服上於戸部使上之人知錢榖之數用是而驗民食之足否以為通融轉移之法務必使錢常不至於多餘榖常不至於不給其價常平則民無苦饑者矣其餘貨賄民之可以有無者不必計焉不特此爾亦可因是以定科差制賦斂計工役
  呉孫權始鑄當千錢既太貴但有空名人間患之臣按後世鑄大錢始此夫上天立君以為生民之主葢以之掌天下之利非以其專天下之利也日中為市使民交易以通有無以物易物物不皆有故有錢幣之造焉必物與幣兩相當值而無輕重懸絶之偏然後可以久行而無弊時君世臣徒以用度不足之故設為罔利之計以欺天下之人以収天下之財而專其利於己是豈上天立君之意哉宜其卒不可行也
  南齊高帝時奉朝請孔顗上書曰鑄錢之𡚁在輕重屢更重錢之患在於難用而難用為無累輕錢之𡚁在於盜鑄而盜鑄為禍深人所以盜鑄而嚴法不能禁者由上鑄錢惜銅愛工也所以惜銅愛工者謂錢無用之器以通交易務欲令輕而數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詳慮其患也自漢鑄五銖錢至宋文帝四百餘年制度有廢興而不變五銖者其輕重可得貨之宜也以為開置錢府大興鎔鑄錢重五銖一依漢法則府庫以實國用有儲臣按天立君以子民付之利權使其通融以濟天下非專以為一家一人用也所以通百物以流行於四方者幣也金銀之屬細分之則耗布帛之屬片析之則廢惟鑄銅以為錢物多則予之以多物少則予之以少惟所用而皆得焉且金銀出於天幣帛成於人錢也者合天人以成其器銅天生者也銅而成錢則人為之矣自古論錢法者多矣惟南齊孔顗所謂不惜銅不愛工此二語者萬世鑄錢不易之良法也銅出於天吾無所惜工成於人吾無所愛則其錢之為錢體質厚而肉好適均製作工而輪郭周正造一錢費一錢本多而工費雖驅之使鑄彼亦不為矣況冒禁犯法而盜為之哉然自太府圜法以來以銅為泉或為半兩或為榆莢或為八銖或為四銖不知幾變矣惟漢之五銖為得其中五銖之後或為赤仄或為當千或為鵝眼綖繯或為荇葉又不知其幾變矣惟唐之開元為得其中二者之外或以一當三或以一當十或以一當百然皆行之不久而遽變惟其質製如開元者則至今通行焉惜乎世道降而巧偽滋古錢之存於世者無幾凡市肆流行而通使者皆盜鑄之偽物耳其文雖舊其器則新律非無明禁也彼視之若無作之者無忌用之者無疑銷古以為今廢真而售贗滔滔皆然卒莫如之何也已矣為今之計莫若拘盜鑄之徒以為工収新造之錢以為銅本孔顗此説別為一種新錢以新天下之耳目通天下之物貨革天下之宿𡚁利天下之人民請先敇所司遣人分行天下訪緝盜鑄所在親臨其地拘集其人免其罪罰就於其私鑄之所立塲開鑪就用其徒以為工作見丁着役著籍定期給廩以食之置官以督之如此則鑄作之工不徴於民而得之矣次敇內帑精選唐宋以來真錢如開元太平之類得數百萬發下戶部分散天下於闤闠市集所在用繩聯貫古錢百文隨處懸掛以為式様使小民知如此様者是為舊錢非此様者皆俾其具數赴官首告官為収之每偽錢十斤量賞以新錢六七斤則民不失利官得其用如此則鼓鑄之銅不求之民而得之矣雖然貧民之家僅有千百之錢恃此以為生計一日無之則失所恃矣官府改造動經歳月彼安能待哉請於未出令之先預令內外帑藏拘刷無用之銅器沒入之偽錢盡行送赴開鑪去處照様鑄造一年之後新錢既成方行倒換之令倒換既多次第改造不出十年偽錢盡矣夫然則天下所用者皆前代之真劑今日之新規行之既乆雖不能保其無𡚁然亦可以持循百年有利而無害焉所以為新製者當如何曰每錢以十分為重中間錢文必以古篆或用年號或別製佳名其漫加識以楷書二字上書皇下書明輪郭之旁周廻鑿以花紋每文計用銅十五分剉磨之餘去五而存十新錢既成之後又令天下輸舊錢於官以易新者將所得舊錢周以細紋如新錢製其漫亦剗以二字或兩旁或上下然後散之仍詔告天下非此二様錢不許用而又申明廢銅赴官中賣之律鉟銷為器者有禁漏出外國者有刑如此則錢法流通而公私俱便矣或曰凡興作必約工計本今耗銅而費工其多如此國家何利之有臣故曰天立君以子民付之利權使之通融以濟天下非專以為一家一人用也
  唐髙祖武德四年廢五銖錢鑄開通元寳錢每十錢重一兩計一千重六斤四兩得輕重大小之中
  臣按太公圜法凡泉輕重以銖今之一兩即古之二十四銖計一錢則重二銖半以下古秤比今秤三之一則今一錢為古之七銖以上凡造一錢用銅一錢此開通元寳所以最得輕重大小之中也此後之錢如宋元太平淳化之類皆倣此製至今行之後有作者皆當凖此以為常法
  以上銅楮之幣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七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銅楮之幣
  𤣥宗開元二十二年秋倣漢文不禁私鑄勑百僚詳議可否録事參軍劉秩議曰管子謂刀布為下幣先王以守財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若捨之任人則上無以御下下無以事上夫物賤則傷農錢賤則傷賈故善為國者觀物之貴賤錢之輕重夫物重則錢輕錢輕繇乎物多多則作法収之使少少則重重則作法布之使輕輕重之本必繇乎是奈何而假之人又曰鑄錢不雜以鉛鐵則無利雜以鉛鐵則惡不重禁不足以懲息塞其私鑄之路人猶冒死以犯之況啓其源乎是設陷穽而誘之入也
  臣按利之在天下固不可禁亦不可不禁漢文帝放鑄而海內富庻唐髙宗私鑄者抵死鄰保從坐亦不聞其大治何也利之為利處義之下害之上利以為人則上和於義而利在其中利以為己則下流於害而未必得利是故聖人之制事無往而不以義惟義是主擇其有利於人者而定為中制使天下之人皆𫎇其利而不罹其害焉天地間為利之途轍孔多錢也者寓利之器昔人所謂貧可使富賤可使貴死可使生之具神通之物也上之人茍以利天下為心必操切之使不至於旁落上焉者不至為劉濞以滅家下焉者不至為鄧通以亡身則利權常在上得其贏餘以減田租省力役又由是以賑貧窮惠鰥寡使天下之人養生喪死皆無憾是則人君操利之權資以行義使天下之人不罹其害而獲其利也易曰利者義之和豈不信然所謂操之之權奈何劉秩曰物賤則傷農錢賤則傷賈故善為國者觀物之貴賤錢之輕重夫物重則錢輕錢輕繇乎物多多則作法収之使少少則重重則作法布之使輕輕重之本必繇乎是是也
  憲宗元和中勑禁私貯見錢不許過五千貫
  臣按昔人有言買田者志於吞併故必須上之人立法以限其頃畝蓄錢者志於流通初不煩上之人立法以教其懋遷也憲宗徒以錢重物輕之故立畜錢之限不亦甚乎
  五代周世宗以久不鑄錢民多銷錢為器皿及佛像乃立監鑄錢凡民間銅器佛像皆毀以鑄錢
  世宗謂侍臣曰佛以善道化人茍志於善斯奉佛矣彼銅像者豈所謂佛乎且吾聞佛志在利人雖頭目猶捨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濟民亦非所惜也
  臣按世宗毀佛像以鑄錢毅然不惑可謂剛明之主
  宋初錢文曰宋元通寳太平興國後又鑄太平通寳自後改元必更鑄以年號為文
  臣按鑄錢以年號為文始於劉宋孝建宋自開寳每更一號必鑄一錢故每帝皆有數種錢最多者仁宗也在位四十二年九改年號而鑄十種錢嗚呼鑄銅以為錢國固享其利矣然銅炭於何所出工作以何人用不免取之於民民得無受其害乎矧供給官吏監督匠役鎔液耗損造作違式輦運致遠吏民因之而得罪破家者何所不有繇是觀之則是以古人利民者害民民未見其利而先受其害已我聖祖未建極之前即創大中通寳既登基之後又鑄洪武通寳暨太宗鑄永樂通寳宣宗鑄宣德通寳百年之間僅此四種錢自時厥後未聞有所鑄造然未見民用之乏國用之虧也
  宋自王安石為政始罷銅禁姦民日銷錢為器邊關海舶不復譏錢之出國用日耗
  胡寅曰鑄錢為器其利十倍錢所以權百貨平低昻其鑄之也不計費不謀息今而銷之可不禁乎雖然銷而為器錢雖毀而器存焉若夫散而四出舟遷車轉入於他國歸於蠻夷闗防不嚴法製隳壊真錢日少偽錢日多以不貲之價靡有限之財雖萬物為銅隂陽為炭亦且不給矣
  臣按劉秩有言鑄錢之用不贍者在乎銅貴銅貴之繇在於採用者衆矣夫銅以為兵則不如鐵以為器則不如漆禁之無害官禁之則銅無所用銅無所用則銅益賤銅賤則錢之用給矣夫銅不布下則盜鑄者無因而鑄無因而鑄則公錢不破公錢不破則人不犯死刑錢又日增永為利矣是一舉而四美兼也宋朝鑄錢比前代為多天下置監鑄錢總二十六處計其最多之年歳課至五百四十九萬貫韶州永通一監歳造八十萬貫他可知矣大抵國計仰給於此所以當時銅禁最嚴銷錢為器者有罪漏錢出界者扺死惟其禁銅之嚴所以致銅之多銅多則賤賤則易致鼔鑄雖煩而民不致於甚困王安石一變其法而國用日耗為政者烏可輕變成法哉以上言錢
  周禮小宰以官府之八成經邦治四曰八成中此其四也聽稱責以傅別
  臣按傅別謂劵書也稱謂代之以物責謂責其所償此乃後世契券文約之始特民間私相以為符驗耳非以交易也然用券書以通貨物之有無與後世交會楮鈔其用雖不同而其以空文質實貨其原蓋兆於是矣
  漢武帝元狩四年有司言縣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賈財或絫萬金不佐國家之急請更錢造幣以贍用而摧浮淫併兼之徒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臣按後世楮幣肇端於此然其用皮為幣用之以薦璧以朝覲聘享爾非以此為用也其制雖與後世楮鈔不同然不用金銀銅錫為幣而以他物代之則權輿於此也
  唐憲宗時令商賈至京師委錢諸路進奏院及諸軍諸使富家以輕裝趨四方合券乃取之號飛錢
  臣按此楮法所繇起也然委錢而合券以取而錢與券猶是二物非若今之鈔即以鈔為錢而用之也
  宋太祖時許商人入錢左藏庫以諸州錢給之而商旅先經三司投牒乃輸於庫所繇司計一緡私刻錢二十尋制便錢務
  臣按此即唐人飛錢之法此法今世亦可行之但恐奉行者於民之給受有停滯之幣於錢之出入有減換之𡚁耳
  真宗時張詠鎮蜀患蜀人鐵錢重不便貿易設質劑之法一交一緡以三年為一界而換之六十五年為二十二界謂之交子富民十六戸主之其後富民人貲稍衰不能償所負爭訟數起
  寇瑊守蜀乞禁交子轉運使薛田張若谷議廢交子則貿易不便請官為置務禁民私造詔從其請置益州交子務
  呂祖謙曰益州置交子此一時舉偏救𡚁之政亦非錢布經久可行之制交子行於蜀則可於他利害大段不同何故蜀用鐵錢行旅齎持不便交子之法出於民之所自為託之於官所以可行今則銅錢稍輕行旅非不可以挾持欲行楮幣銅錢卻便楮券不便昔者之便今日之不便
  臣按自古之幣皆以金若銅未有用他物者用楮為幣始於此且楮之造始於漢三代以來未有也其初用之以代木簡竹冊以書字唐王璵乃用為假錢焚以事神噫孰知至是真以代銅錢而為行使之幣哉作俑者寇瑊而成之者薛田張若谷以無用之物易有用之物遂使蔡倫之智與太公之法並行於天下後世噫可歎也哉
  天聖中界以百二十五萬六千三百四十緡為額至神宗時改交子務為錢引務
  臣按交子每三年一換謂之界更換之際新舊相易上下相闗不免勞擾我朝鈔法一定而不更可謂便矣
  神宗朝皮公弼言交子之法以方寸之紙飛錢致逺然不積錢以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
  臣按宋朝交㑹皆是用官錢為本至金元之鈔始取料於民不復以錢為本矣
  髙宗紹興三十年戸部侍郎錢端禮被㫖造㑹子內外流轉其合發官錢並許兌會子輸左藏庫
  臣按宋朝交子至是更名會子不特此也又謂之錢引又謂之闗子又謂之闗會其實一而已矣考夫唐之飛錢合券特以通商賈之厚齎貿易者蓋執券以取錢而非以券為錢也宋自真宗以後蜀始有交子髙宗以後東南始有會子而始直以紙為錢矣
  髙宗論交子之𡚁曰如沈該稱提之説但官中常有百萬緍遇交子減價自買之即無𡚁矣
  戴埴曰錢與楮猶權衡也有輕重則有低昻分毫之力不與焉蓋錢與楮皆本無用可以貿有用之物則人用之使如古所謂粟易械器械器易粟有無可以相易則何貧於錢如古所謂治田百畝歳用千五百之類小大粗足則何資於楮自物貨難於阜通於是假圜法以流轉故言錢則曰平凖所以見有是錢必有是物而後可凖平也錢多易得則物價貴踴此漢唐以後議論也自商賈憚於般挈於是利交子之兌換故言楮則曰稱提所以見有是楮必有是錢以稱提之也楮多易得則金錢貴重此宋紹興以後議論也平凖稱提皆以權衡取義而低昻有在於重輕明矣陸䞇謂錢多則輕必作法以斂之趙開謂楮多則輕必用錢以収之今日病在楮多不在錢少如欲錢與楮俱多則物益重矣且未有楮之時諸物皆賤楮愈多則物愈貴計以實錢猶增一倍蓋古貿通有無止錢耳錢難得則以物售錢而錢重錢易得則以錢售物而錢輕復添楮以佐錢則為貿通之用者愈多而物愈貴古人惟重本政榖粟桑麻及諸食用物本也錢末也楮又末之末柳宗元言平衡曰增之銖兩則俯反是則仰此秤提大術也
  臣按稱提之説猶所謂平凖也平凖以幣權貨之低昻而稱提則以錢權楮之通塞今世鈔法遇有不行亦可凖此稱提之法出內帑錢以収之則流行矣
  紹興末年會子行未有兩淮湖廣之分乾道初戸部侍郎林安宅乞別給會子印付淮南州軍行使不得越至他路
  馬端臨曰置會子之初意非即以會為錢蓋以茶鹽鈔引之屬視之今中鹽猶有倉鈔而暫以權錢耳然鈔引則所直者重而會子則止於一貫下至三百二百鈔引只令商人憑以取茶鹽必須分路會子則公私買賣支給無往而不用且自一貫造至二百則是明以代見錢矣又況以尺楮而代數斤之銅齎輕用重千里之逺數萬之緍一夫之力尅日可到則何必川自川淮自淮湖自湖而使後來或廢或用號令反覆民聽疑惑哉
  臣按宋朝會子始有川引其後又有淮會湖會嗚呼交會之設以虛易實以假博真固非聖人以至誠治天下之意而況又拘其地以限之惟欲足吾用不復顧義之可否與民之有無三代以前無此事也
  金循宋四川交子法置交鈔自一貫至十貫五等謂之大鈔自一百至七百五等謂之小鈔以七年為限納舊易新其後罷七年釐革之限字有昏者方換之交鈔之制外為闌作花紋其上衡書貫例左書號右書料其外篆書曰偽造者斬告捕者賞衡闌下書中都交鈔庫准尚書戸部文移及納錢換鈔納鈔換錢等官司四圍畫龍鶴為飾
  臣按楮幣在唐謂之券在宋謂之交會而鈔之名則始於此今世鈔式蓋權輿於茲雲考宋之交會南渡後取紙於徽池猶是別用紙為之而印文書字於其上金元之鈔則是以桑皮就造為鈔而印以字紋也
  元世祖始造交鈔以絲為本每銀五十兩易絲鈔一千兩諸物之直並從絲例其後又造中綂元寳鈔以十計者四等以百計者三等以貫計者二等每一貫同交鈔一兩兩貫同白銀一兩元寳交鈔行之既久物重鈔輕臣按元交鈔之制銀五十兩易鈔千兩是銀一兩直鈔二十兩也中綂元寳鈔兩貫同白銀一兩其所直銀亦與交鈔同焉
  至正十年詔曰世祖頒行中綂交鈔以錢為文厥後造至元寳鈔以一當五名曰子母相權而錢實未用歴歳滋久鈔法偏虛物價騰踴民用匱乏其以中統交鈔一貫文省權銅錢一千文准至元寳鈔一貫仍鑄至正通寳錢與歴代銅錢並用以實鈔法十一年又鑄至正通寳錢印造交鈔令民間通用行之未久物價騰踴價逾十倍既而海內大亂京師料鈔十錠易斗粟不可得臣按天生物以養人付利權於人君俾權其輕重以便利天下之人非用之以為一人之私奉也人君不能權其輕重致物貨之偏廢固已失上天付畀之意矣況設為隂謀濳奪之術以無用之物而致有用之財以為私利哉甚非天意矣自宋人為交會而金元承之以為鈔所謂鈔者所費之直不過三五錢而以售人千錢之物嗚呼世間之物雖生於天地然皆必資以人力而後能成其用其體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淺深其價有多少直而至於千錢其體非大則精必非一日之功所成也乃以方尺之楮直三五錢者而售之可不可乎下之人有以計取人如是者上之人不能禁之固已失上之職矣況上之人自為之哉民初受其欺繼而畏其威不得已而黽勉從之行之既久天定人勝終莫之行非徒不得千錢之息併與其所費三五錢之本而失之且因之以失人心虧國用而致亂亡之禍如元人者可鑒也已然則鈔法終不可行哉曰何不可行執其可行不可行之兩端而用其中斯可行矣何者上古之世以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中古之世周立圜法亦兼以黃金布帛二者為言雖以王莽亦作金銀龜貝錢布之品後世專用銅楮二者為幣而不凖以金銀是以用之者無權而行之既久不能以無𡚁故其立法之始未甞不善然皆以不善終之古今一律也本朝制銅錢寳鈔相兼行使百年於茲未之改也然行之既久意外𡚁生錢之𡚁在於偽鈔之𡚁在於多革偽錢之筞臣既陳於前矣所以通行鈔法者臣請稽古三幣之法以銀為上幣鈔為中幣錢為下幣以中下二幣為公私通用之具而一凖上幣以權之焉蓋自國初以來有銀禁恐其或閡錢鈔也而錢之用不出於閩廣宣德正統以後錢始用於西北自天順成化以來鈔之用益微矣必欲如寳鈔屬鏹之形每一貫准錢一千銀一兩以復初製之舊非用嚴刑不可也然嚴刑非世所宜有夫以法治民之形可行於一時不若以理服民之心可施於悠久也蓋本天之理制事之義以為民之利因時立法隨時以處中聖賢制事之權也竊以為今日制用之法莫若以銀與錢鈔相權而行每銀一分易錢十文新製之鈔每貫易錢十文四角完全未中折者每貫易錢五文中折者三文昏爛而有一貫字者一文通詔天下以為定製而嚴立擅自加減之罪雖物生有豐歉貨直有貴賤而銀與錢鈔交易之數一定而永不易行之百世通之萬方如此則官籍可稽而無那移之𡚁民志不惑而無欺紿之患商出途賈居市皆無折閱之虧矣既定此制之後錢多則出鈔以収錢鈔多則出錢以収鈔銀之用非十兩以上禁不許以交易銀之成色以火試白者為凖寳鈔銅錢通行上下而一權之以銀足國便民之法蓋亦庻幾焉臣愚私見如此蓋因其可行不可行之兩端量度以取中而取裁於上非敢自以為是而輒變成法也可行與否請詢之衆論而斷以聖心
  以上銅楮之幣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七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補>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八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山澤之利
  禹貢海岱惟青州厥貢鹽絺
  臣按鹽之名著於經始此然是時以下貢上以資食用而已未以為利也
  洪範初一曰五行一曰水水曰潤下作鹹
  呂祖謙曰此鹽之根源五行之氣無所不在水周流於天地之間潤下之性亦無所不在其味作鹹凝結為鹽亦無所不在種類品目甚多世所共知者有三如出於海出於井出於池三種之外又有出於地者出於山者出於木石者大抵鹽生民之日用不可一日闕者所以天地之間無處不有也
  臣按鹽之在天地間無處無有故生民之食用亦無日可無也惟其無處無有故其為利也博惟其無日可無故其為用也廣利博而用廣故有國者於常賦之外首以此為富國之術焉
  周禮鹽人主共鹽者掌鹽之政令以共百事之鹽祭祀共其苦鹽謂不湅治者散鹽煮水為之者賔客共其形鹽形象如虎者散鹽王之膳羞共飴鹽鹽之飴者今戎鹽後及世子亦如之
  劉彛曰鹽之所産不同有刮於地而得者有風其水而成者有熬其波而出者有汲於井而為者有積於鹵而結者故刮地之鹽苦而以共祭祀者取其成於自然與夫𤣥酒明水不異也熬波之鹽散取其治洽四海能致逺物故以奉先焉賔客共形鹽鹽為虎形以共食啗示服猛也又副之散鹽者致逺物以懐諸侯也飴鹽風其水而成者産於土中其味甘焉
  臣按周時設官以掌鹽之政令惟以共祭祀賔客及王后世子膳羞之用而已其土之所生産民之所採用商賈之所貿易上之人固未嘗立官以禁之設法以斂之也
  齊桓公問管仲何以為國管仲曰海王之國海王者言其負海之利而王其業謹正音征鹽筴筞也十口之家十人食鹽百口之家百人食鹽計其鍾釡而給之於是説桓公伐菹枯草也薪煑海水為鹽令北海之衆無得聚庸功也而煑鹽
  呂祖謙曰三代之時鹽雖入貢與民共之未嘗有禁法自管仲相桓公當時始興鹽筴以奪民利自此後鹽禁始開
  馬端臨曰周禮所建山澤之官雖多然大槩不過掌其政令之厲禁不在於征榷取財也至管夷吾相齊負山海之利始有鹽鐵之徵觀其論鹽則雖少男少女所食皆欲計之苛碎甚矣其言曰先王塞人之養利也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又曰夫人予則喜奪則怒先王見去聲予之形而不見奪之理故民可愛而洽於上也其意不過巧為之法隂奪民利而盡取之桑孔之為有自來矣臣按此萬世禁鹽利國之始嗚呼天生物以養人人君為之厲禁使彼此適均而無欺陵攘奪之患人人皆富而不貧不奪彼而予此也而管夷吾之為法乃欲塞人之利而隘其所繇之途其實奪之示之以予之之形而隂為奪之之計是乃伯者功利之習見利而不見義知有人慾而不知有天理乃先王之罪人也凡其所以巧為之法皆歸之先王而曰先王知其然豈非厚誣也哉後世言利之徒祖其説以聚斂遂貽千萬世生靈無窮之禍
  董仲舒曰漢承秦法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
  馬端臨曰史既言髙祖省賦而復言鹽鐵之賦仍秦者蓋當時封國至多山澤之利在諸侯王國者皆循秦法取之以自豐非縣官經費所榷也
  臣按三代之取民者貢賦而已而山海之利方其盛時未有焉至末世乃或有之然亦不過一二而已秦人乃至二十倍於古嗚呼天生物以利民而君奪之以為己利加一二且不可況二十倍之乎漢人雖不用此以為經費然縱諸侯王國取之而不禁制其與已之自取無以異也
  漢武帝時孔僅東郭咸陽言願募民因官器作鬻鹽官予牢廩食也煑鹽之器敢私鬻鹽者釱足鉗也左趾
  孝昭時令郡國舉賢良文學之士問以民所疾苦皆對曰願罷鹽鐵官無與天下爭利桑𢎞羊難詰也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鹽鐵之利佐百姓之急奉軍旅之費不可廢也
  孝元時嘗罷鹽鐵官三年而復之
  呂祖謙曰漢興除山澤之禁到武帝時孔僅桑𢎞羊祖管仲之法鹽始禁榷至昭帝之世召賢良文學論民疾苦請罷鹽鐵又桑𢎞羊反覆論難所以鹽榷不能廢元帝雖暫罷之卒以用度不足復建自此之後雖鹽法有寛有急然禁榷與古今相為終始以此知天下利源不可開一開不可復塞其作俑於管仲計近功淺效奪民利以開鹽禁自此天下之鹽皆入禁榷矣
  臣按鹽筴雖始於齊然未設官也置鹽官始於此嗚呼天地生物以養人君為之禁使人不得擅其私而公共之可也乃立官以專之嚴法以禁之盡利以取之固非天地生物之意亦豈上天立君之意哉彼齊之為國壤地狹而用度廣因其地負山海而稅其近利昔人固己議其巧為之法隂奪民利況有四海之大者租賦遍天下其所以資國用者利亦多端豈顓顓在於一鹽哉昭帝時賢良文學之士謂文帝無鹽鐵之利而民富當今有之而民困乏可見國之富貧在乎上之奢儉而不繫於鹽之有無也
  明帝時尚書張林言鹽食之急雖貴人不得不須官可自鬻詔諸尚書通議朱暉等言鹽利歸官則人貧怨非明主所宜行
  韓愈曰所在百姓貧多富少除城郭之外少有見錢糴鹽多用雜物博易鹽商利歸於己無物不取或從賖貸約以時熟填還用此取濟兩得利便若令吏坐鋪自糶利不闗己罪則加身不得見錢恐失官利必不敢糶變法之後百姓貧者無從得鹽而食矣求利未得斂怨已多自然坐失鹽利常數
  臣按官不可與民為市非但賣鹽一事也大抵立法以便民為本茍民自便何必官為韓愈所謂求利未得斂怨已多主國計者宜以斯言為戒
  北魏時於河東鹽池立官司以収稅利孝明即位罷其禁與百姓共之
  甄琛曰周禮山林川澤有虞衡之官為之厲禁蓋取之以時不使戕賊雖置有司實為民守之也夫一家之長必惠養子孫天下之君必惠養兆民未有為民父母而吝其醯鹽富有羣生而榷其一物者也立官鄣䕶鹽池而取其利是專奉口腹而不及四體也天子富有四海何患於貧宜弛禁與民共之
  元勰曰聖人斂山澤之貨以寛田疇之賦収闗市之稅以助什一之儲取此與彼皆非為身所謂資天地之産惠天地之民鹽池之禁積而散之以濟國用非專為供大官之用
  臣按宋儒胡寅折衷琛勰之言而斷之曰鹽之為物天地自然之利所以養人也盡捐之民則縱末作資游惰盡屬之官則奪民日用而公室有近寳之害琛勰之言皆未得中道也官為厲禁俾民取之而裁入其稅則政平而害息矣繇是觀之鹽之為利禁之不可也不禁之亦不可也要必於可禁不可禁之間隨地立法因時制宜必使下不至於傷民上不至於損官民用足而國用不虧斯得之矣
  唐劉晏為鹽鐵使晏以為因民所急而稅之則國用足於是上鹽法輕重之宜其始至也鹽利歳纔四十萬緡其後乃至六百餘萬緡天下之賦鹽居其半宮闈服御軍饟百官祿俸皆仰給焉
  臣按天生一世之物以供一世之用人用一世之物必成一世之事物各異用而用之各有所宜漢以大司農掌天下之錢榖以給百官祿俸軍國饋餉而山澤之利則掌之少府而以私奉養焉唐至中葉兵起流庸未復稅賦不足凡天下所謂軍饟祿俸皆仰給於鹽天下之賦鹽居其半嗚呼天地生物止於此數人力有限而用度無窮自非剝削竈戸折閲商賈何以得鹽利如此之多哉當是之時所征於民稅賦不知何在而專仰給於一鹽如此若以為兵起民貧然農民皆貧而竈戸獨富乎劉晏雖曰善於理財然知利國之為利而不知利民之為大利知專於取利而可以得利而不知薄於取利而可以大得利也
  宋雍熙以後以用兵乏饋餉令商人輸芻粟塞下增其直令江淮荊湖給以顆末鹽
  端拱二年置折中倉聽商人輸粟京師優其直給江淮鹽
  臣按此後世召商中鹽之始蓋以折中糧草以贍邊兵中納金銀以實官庫無起倩丁夫之擾無冒涉水陸之虞官得用而民不告勞商得利而民不淡食是誠實邊足用之良法也我朝於天下産鹽之地設轉運司者六提舉司者七每歳鹽課各有定額行鹽各有地方不許越界每引以二百斤為袋帶耗五斤凡遇開中鹽糧量所在米價貴賤及道路遠近險易定立則例出榜召商中納祖宗以來鹽司每歳収貯歳課存積在官客商執引照支各有次第謂之常股鹽近因邊儲急用增直召商中納不依資次人到即與支給謂之存積鹽存積既興常股遂尠支者日多而積者日少遂使今日之存積亦無以異於前日之常股商賈待日久而支出難其利微矣幸而邊方無事儲峙有餘萬一有警未必全得其濟臣請於將𡚁之際未事之先因時制宜補偏救𡚁不識可乎臣惟今日之鹽最得利多而濟國用者莫如兩淮蓋兩淮居兩京之間行鹽地方比他運司為多而皆民物繁庻之地劉晏掌國計天下之賦鹽居其半蓋全資此地也書生過慮以為鹽之利固大而鹽之害亦不小利在於承平之時而害生於中微之後以前日之利較之後日之害害尤甚於利焉何者天子以天下為家兼水陸以為富陸地所生之物蓋居水澤什之七八而生民所資以生者米榖布帛之類不止一物而鹽特其中食味之一耳其為利蓋亦無幾而歴代以來咸仰之以為國計邊儲不可一日闕焉嗚呼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害吾有天下之大尚資鹽以為利則彼無寸尺之土隔宿之儲者見利所在豈能禁遏之使其不趣赴哉禁遏之不止則為之嚴刑刑愈嚴而害愈甚唐之黃巢王仙芝元之張士誠輩皆販鹽之徒也臣有一見可以弭異日之害救前日之𡚁而足今日之用敢具以聞竊惟召商中鹽之法惟可行於邊方無粟之地蓋其地素無儲蓄而所産之榖粟不多不能不資他方輸運以給者故須待商賈以中納焉若夫其地之粟自足以供其地之用不假輦運於他方者官府可行臣向所陳邊地設立常平司市糴之筞見市糴之令修蓋客商以數斗之榖而易吾一引之鹽是本一而息七八也今吾預於未用之先自行市糴所得之粟比所中納者豈不倍蓰哉雖然此其流耳若推厥本源莫若行漢人官給牢盆之法任民自煑而不征其入豫令竈戸將欲煎湅先於該管官司告知官給以券然後舉火其所煑之盆定為尺寸每盆煑鹽以一引為則或以二引三引皆為一定之數不許多寡其盆皆官為之鑄欵識以監造官吏工作姓名非官給者不許用也給券之時每引先取舉火錢若干量天時之晴潦菹薪之貴賤市價之多寡以定其數聽其自煑自賣煑而不聞官者有罪若夫商賈赴塲買鹽之後令其具數以告官司官給鈔引付之執照俾於各該行鹽地方發賣過界者沒入之給鈔之際每引取工墨錢百文或三十五十以為公費所得鹽錢貯於運司每歳具數申戸部以待分派各邊轉運常平司収糴米粟以實邊儲此法既行不必追徴於竈戸也不必中納於商賈也不必官自賣也不必官自煑也非惟國家得今日自然之利亦可以銷他日未然之害矣儻以臣言為可采乞先行於兩淮俟其果有徴驗以漸推行於兩浙山東河間焉若夫河東之池鹽川滇之井鹽福建之曬鹽或仍其舊或別為處置又在隨時斟酌雲或曰此法果行則前日之中納聽支之客商焉得鹽而給之臣請借運糧囘船轉般滄鹽至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償之既足之後然後行臣此法無不可者滄淮轉般通融之法臣別具其筞於後
  宋初鹽鈔未行是時於建安軍置鹽倉在真州乃令真州發運是時李沆為發運使運米轉入其倉空船囘皆載鹽散於江浙湖廣諸路各得鹽資船運而民力寛林駉曰宋朝淮鈔未行置倉建安江浙湖廣以船運米而入真州真州因船囘鹽而散江浙湖廣此之發鹽得船為便彼之囘船得鹽為利
  臣按此宋朝轉般之法似於今日亦可行者今兩京之間運道所經凡三運司淮鹽在南滄鹽在北山東之鹽居其中往時㑹通之河未開水陸分隔各自通商給民今則一水可通惟今三處之鹽價直各有低昻中納各有等則而惟淮鹽之價最髙殆居其倍山東之鹽抵河頗遠而滄鹽近河而價最亷臣請行宋人轉般之法遇有官軍運糧空船南囘道經滄州每船量給與官鹽每引量給腳價俾其運至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河下官為建倉於兩岸委官照數収貯原數不虧然後給與腳錢少有虧損即與折筭如此則官得倍稱之息軍得順囘之利積鹽既多乃令通筭累年客商所中常股存積等鹽共該若干依次給與見鹽不出一二年間支給完足然後行臣向所陳官給牢盆民自煎煮之筞此後又乞於河間沿海一帶出鹽去處不分民丁竈戸皆許其私煮既已成鹽具數赴官告賣量為定價給與見錢隂雨之時則或加或倍有私賣及買者皆抵以私鹽之罪其錢乞於內帑豫借待成效之後筭還年年存積歳歳轉股積之既多遇有急用即出榜定直召商於所用之地或上糧芻或輸金帛付以執照定以倉分俾其親詣其所即給以見鹽於行鹽地方發賣如此比之舊法當得倍利非惟得以足今日之用亦可以銷他日之患草茅偏見未必可行姑述之以俟
  陜西河東顆鹽舊法官自般運置務拘賣兵部員外郎范祥始為鈔法令商人就邊郡入錢售鈔請鹽任其私賣得錢以實塞下省數十郡般運之費
  臣按鹽鈔之名始此大抵今日禁榷之利其大者在於鹽鹽非一種其最資國用者惟是末鹽與顆鹽耳末鹽出於海海非一處顆鹽出於池池惟解州有之蓋海鹽出於人必煎熬烹湅而後成解鹽出於天畦壠既成決水以灌必俟南風起然後結成焉出於人者歳額不足可以增補出於天者歳額或有不足則將取之何所哉是以開中解鹽與海鹽異海鹽非一所此不足則取之彼可以通融輳補解鹽惟一池不幸而歳多霖雨風不自南則歳顆不及額矣竊聞近年以來商賈中納解鹽之數已踰十年歳額守支待次至十數年一遇兵荒官府有所措置召商中納患其折閱多不肯應為今之計莫若行下有司通行查筭鹽課見存者若干商賈待支者若干計其所有之數果不足以給其所支即令商人據時估價每引若干官通計之總該若干限以三年之內於海鹽或井鹽存積多餘之處估以時價以見鹽償之如解鹽一引三錢海鹽一引六錢即以一引當二引他皆倣此如此不出數年解鹽有餘積而商賈通利矣不然則是朝廷開官府設官吏專為商賈聚利以償債舊欠多而新入少終無已時況且解池切近西北二邊於用為急異時國用有闕邊儲不足當於何所取給哉以上言鹽
  以上山澤之利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九
  明 丘濬 撰
  治國平天下之要
  制國用
  山澤之利
  唐德宗時趙贊議稅茶以為常平本錢然軍用廣所稅亦隨盡亦莫能充本儲及出奉天迺悼悔下詔亟罷之貞元九年從張滂請初稅茶凡出茶州縣及商人要路每十稅一以所得稅錢別貯若諸州水旱以此錢代其賦稅然稅無虛歳遭水旱處亦未嘗以稅茶錢拯贍胡寅曰茶者生人之所日用也其急甚於酒然王鉷劉晏之輩皆置而不征猶為忠厚夫天地生物凡以養人取之不可悉也張滂稅茶則悉矣凡言利者未嘗不假託美名以奉人主私慾滂以稅茶錢代水旱田租是也既以立額則後莫肯蠲非惟不蠲從而增廣其數嚴峻其法者有之矣
  臣按茶之有稅始此昔者三代盛時山澤之利皆以予民秦漢以來始奪民之利而有鹽鐵之賦蓋其初意恐豪強之專其利或藉此以叛亂非專以利國也其後則以利國矣然鹽鐵之為用民食淡則不能下咽民徒手則不能斷物以成器是不可一日闕焉者也於是而𣙜之已非王政矧茶之為物民之日用不可無非可以他物代之胡亦榷以為利焉嗚呼民資五榖以為食所以下食者鹽而消其食者茶也既以稅其食而又稅其所下食之具及其所消食者亦稅之民亦不幸而生於唐宋之世哉
  穆宗時王播為鹽鐵使增天下茶稅率百錢增五十及播為相置𣙜使自領之
  李珏曰榷茶起於養兵今邊境無虞而厚斂傷民不可一也茗飲人之所資重賦稅則價必增貧弱益困不可二也山澤之饒其出不貲論稅以售多為利價騰踴則市者稀不可三也
  臣按茶有稅始於趙贊然尋即亟罷張滂所得其利尚微至王播增稅而又置使以𣙜茶遂為天下生民無窮之害
  宋太祖乾德二年詔在京建州漢陽蘄口各置榷貨務五年始禁私賣
  開寳七年有司以湖南新茶異於常歳請高其價以鬻之太祖曰茶則善矣無迺重困吾民乎即詔第復舊制勿增價直
  臣按宋太祖此言藹然仁民愛物之心溢於言外可以為萬世帝王法
  陳恕為三司使將立茶法召茶商數十人俾條利害第為三等副使宋太初曰吾視上等之說利取太深此可行於商賈不可行於朝廷下等固滅裂無取惟中等之說公私皆濟吾裁損之可以經久行之數年公用足而民富實
  臣按宋太初此言可以為人臣司國計者之法所謂可行之商賈不可行之朝廷此一言非但為茶法也繇是推之則漢人之平凖宋人之市易其是非不待辯而明矣
  仁宗初建茶務歳造大小龍鳳茶始於丁謂而成於蔡襄
  歐陽脩曰君謨蔡襄字士人也何至作此事
  臣按宋人造作有二類曰片曰散片茶蒸造成片者散茶則既蒸而研合以諸香以為餅所謂大小龍團是也龍團之造始於丁謂而成於蔡襄謂小人不足道也襄士人而亦為此歐陽脩所以為之歎邪蘇軾曰武夷溪邊粟粒芽今年鬬品充官茶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邪讀之令人深省
  神宗熙寧七年幹當公事李杞入蜀經畫買茶於秦鳳熙河博馬王韶又言西人頗以善馬至邊所嗜惟茶自熙豐來舊博馬皆以粗茶乾道末始以細茶遺之成都利州路十一州産茶二千一百二萬斤茶馬司所収大較若此
  臣按後世以茶易馬事始見於此蓋自唐世囘紇入貢己以馬易茶則西北之人嗜茶有自來矣蓋西北多嗜乳酪乳酪滯膈而茶性通利能蕩滌之故也是則茶之為物雖不用於三代而用於唐然非獨中國用之而外夷亦莫不用焉宋人始置茶馬司本朝捐茶利予民而不利其入凡前代所謂榷務貼射交引茶繇諸種名色今皆無之惟於四川置茶馬司一陜西置茶馬司四間於闗津要害置數批驗茶引所而已及每年遣行人齎榜於行茶地方張掛俾民知禁又於西蕃入貢為之禁限每人許其順帶有定數所以然者非為私奉蓋欲資外國之馬以為邊境之備焉耳其視前代奪民生日用之資以為國家經費之用豈不天淵哉聖世仁民之澤大矣生斯世而為斯民者烏可不知所自
  侍御史劉摰言蜀地𣙜茶之害園戸有逃以免者有投死以免者而其害猶及鄰伍欲伐茶則有禁慾增植則加市故其俗論謂地非生茶也實生旤也
  知彭州呂陶言川陜西路所出茶貨北方東南諸處十不及一諸路既許通商兩川卻為禁地且如解州有鹽池民間煎者迺是私鹽晉州有礬山民間煉者迺是私礬今蜀州茶園迺百姓已物顯與解鹽晉礬事體不同臣按産茶之地江南最多今日皆無榷法獨於川陜禁法頗嚴蓋為市馬故也夫以中國無用之茶而易外國有用之馬雖曰取茶於民然因是可以得馬以為民衞其視山東河南養馬之役固已輕矣然恩澤既厚怨讟易生天下皆無而已獨有之民愚不能反已況其地素貧而易變伏惟當世司國計者宜有以調停而優待之俾兩得其便一方之人不勝幸甚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置榷茶都轉運司於江州總江淮荊南福廣之稅其茶有末茶有葉茶
  臣按茶之名始見於王褒僮約而盛著於陸羽茶經唐宋以來遂為人家日用一日不可無之物然唐宋用茶皆為細末製為餅片臨用而輾之唐盧仝詩所謂首閲月團宋范仲淹詩所謂輾畔塵飛者是也元志猶有末茶之説今世惟閩廣間用末茶而葉茶之用遍於中國而外夷亦然世不復知有末茶矣已上言茶
  周禮丱故猛反人掌金玉錫石之地而為之厲禁以守之若以時取之則物其地圖而授之廵其禁令
  臣按丱之言礦也金錫未成器曰礦物其地視其土色以別其所産也圖而授之使取礦者知所得也廵其禁令防人之竊取也
  管子曰今鐵官之數曰一女必有一鍼一刀若若猶然後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太鋤也若其事立行服連連輦也人所挽者軺輂居玉反大車駕馬者者必有一斤一鋸一錐一鑿若其事立不爾而成事者天下無有
  臣按自古商利者言鹽必與鐵俱蓋以鹽者民食之不可無鐵者民用之不可闕計口食鹽則鹽日以銷然生者又繼取用無已若夫鐵之為用則成一器之用或以終身不然亦或致歳月之久非鹽之可比也言利之徒乃以鐵並鹽而言至其設官也亦兼以鹽鐵為名其輕重不倫矣嗚呼米鹽民所食者既因以取利刀鍼耒耜之類民所用以為衣食者又且不免焉三代取民之法豈有是哉
  漢武帝從鹽鐵丞孔僅東郭咸陽言置鐵官凡四十郡郡不出鐵者置小鐵官使屬所在縣敢有私鑄鐵器者釱右趾沒入其器物
  馬廷鸞曰孔僅咸陽所言前之屬少府者其利㣲今改屬大農則其利盡此聚斂之臣飾説以蓋其私也管仲之鹽鐵其大法稅之而已鹽雖官嘗自煮以權取時利亦非久行鐵則官未嘗冶鑄也與桑孔之法異矣
  臣按漢置鐵官四十郡不出鐵處又置小鐵官則是鼓鑄之官幾遍天下而民間之一刀一鍼一斤一鋸皆有稅焉嗚呼天子富有萬方賦稅貢獻之入奚趐億兆而取之民也瑣屑如是哉我朝惟於出鐵之處謫徒治冶又多捐之於民不取焉一何仁厚之至哉以上言鐵
  漢武帝鑄黃金為麟趾褭蹄
  蘇軾曰王莽敗時省中黃金六十萬斤陳平以四萬斤間楚董卓郿塢金亦多其餘三五十斤者不可勝數近世金不以斤計雖人主未有以百金與人者何古多而今少也
  葉夢得曰漢時賜臣下黃金每百斤二百斤少亦三十斤雖燕王劉澤以諸侯賜田生金亦二百斤梁孝王死有金四十餘萬斤蓋幣輕故米賤金多也臣按昔人有言漢武帝置鐵官徧於天下未聞有犯金之禁鐵至賤也而榷之析秋毫金至貴也而用之如泥沙然則國家之徵利無資於金也貨殖傳所載蜀卓氏山東程鄭輩之富皆言其擅鐵冶之利而未聞有藏金之事上下之間好尚如此蓋猶有古人不貴難得之貨之遺意雲嗚呼金之為物可以從革以為器用好大喜功之君如漢武帝者猶不之好則夫金元以來所謂寳石者何足尚哉
  後漢明帝永平十一年漅湖出黃金盧江太守取以獻元魏宣武帝延昌三年有司奏驪山有銀鑛二石得銀七兩又恆州言白登山有銀鑛八石得銀七兩詔並置銀官常令採鑄
  臣按採銀之官始置於此
  唐太宗貞觀初侍御史權萬紀言宣饒二州銀大發采之歳可得數百萬緡帝曰朕之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慾以桓靈待我耶廼黜萬紀
  臣按太宗不納權萬紀采銀之説而黜之且曰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而謂其以桓靈相待可以為百世帝王之師矣後世人主以言利賞其臣謂其能益國家豈非太宗之罪人哉
  宋太祖開寳三年詔曰古者不貴難得之貨後代賦及山澤上加侵削下益刓敝每念茲事深疚於懐未能捐金於山豈忍奪人之利自今桂陽監歳輸課銀宜減三分
  太宗至道二年有司言鳳州山內出銅丱定州諸山出銀鑛請置官署掌其事上曰地不愛寳當與衆庻共之不許
  臣按宋二帝所言皆所謂仁人之言也太祖曰未能捐金於山豈忍奪人之利太宗曰地不愛寳當與衆共之後世人主於其臣下有以興利為言者宜舉二帝之言以拒之
  太宗問秘閤校理杜鎬曰西漢賜與悉用黃金而近代為難得之貨何也鎬對曰當是時佛事未興故金價甚賤
  真宗語大臣曰京師士庶衣服器玩多鎔金為飾廼詔申明舊制募告者賞之自今乘輿服御塗金繡金之類亦不須用
  富弼曰國之去奢自上者始則天下無不從化況法禁嚴明真宗朝禁銷金服甚謹然累下制令而犯者不絶故內詔宮中以下外自大臣之家悉不得以金飾衣服復申嚴憲布於天下自此更無犯者
  臣按金有五而黃金最為貴重之物地之所産最少而人之所用最多五金之中而黃之價最貴五色之中而金之色最炫世之人非但用之器皿首飾廼至鎔而銷之或以縷而為服或以嵌而為器上而冠幘下而靴履與夫食用戲具無不用焉其尤費之多者宮室之飾土木之偶甚至一佛寺之興一神像之設靡費廼至千百兩焉杜鎬答太宗謂漢時佛事未興故金多誠非虛語也真宗禁銷金雖乘輿服御亦不須用所謂立法自上始者歟宜乎當時禁之更無犯者也不然上為之而禁下欲其不為豈所謂以身敎哉
  宋朝金銀銅鐵鉛錫之冶總二百七十一皆置吏主之大率山澤之利有限或暴發輒竭或採取歳久所得不償所費而歳課不足有司必責主者取盈
  臣按宋朝坑冶所在如此之多而元朝之坑冶亦比今日加十數倍何也蓋天地生物有生生不已者榖粟桑麻之類是也有與地土俱生者金銀銅鐵之類是也昔者聖王定為取民之賦有米粟之徵有布縷之徵而無有所謂金銀銅鐵之徵者豈不以山澤之利與土地俱生取之有窮而生之者不繼乎譬之山林之上有草木焉有土石焉其間草木取之者既盡而生之者隨繼故雖日日取之歳歳取之而不見其竭也若夫山間之土石掘而去之則深而成窪舁而去之則空而留跡是何也其形一定故也是以坑冶之利在前代則多在後代則少循歴至於今日尤其少焉無足怪者我朝坑冶之利比前代不及什之一二間或有之隨取隨竭曩者固已於浙之溫處閩之建福開塲置官令內臣以守之差憲臣以督之然所得不償所費如宋人所云者今則多行革罷而均其課於民賦之中矣雖然今日不徒不得其利而往往又罹其害蓋以山澤之利官取之則不足民取之則有餘今處州等山塲雖閉而其間尤不能無滲漏之微利遺焉此不逞之徒所以猶囊橐其間以競利起亂也為今之計宜於坑塲遺利之處嚴守捕法可築塞者築塞之可柵塹者柵塹之俾其不至聚衆爭奪以貽天下生靈之害可也以上坑冶
  唐於晉州置平陽院以収礬利開成三年罷之以礬山歸州縣
  宋太祖命晉州制置礬務許商人輸金帛絲綿茶及緡錢官以礬償
  陳傅良曰宋太祖礬禁為契丹北漢設也其後並鹽酒皆榷之非本意也
  臣按本朝於凡前代取民之利如礬之類一切革之而併其一二於歳課仁厚之澤惠民也深矣以上言礬
  以上山澤之利



  大學衍義補卷二十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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