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蜀父老问
作者:卢照邻 
本作品收录于《全唐文/卷0167

龙集荒落,律纪蕤宾。馀自丰镐归于五津,从王事也。丁丑,届于升仙桥上送客亭,即相如所谓不乘高车驷马不出汝下者也。遇蜀父老皤然庞眉华发者休于斯,谓余曰:“子非衣冕之族欤?文章之徒欤?饰仁义以干时乎?怀诗书以邀名乎?吾闻诸夫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当今万方日照,九有风靡,主上垂衣裳正南面而已矣。庸非有道乎?而子爵不登上造,位不至中涓,藜羹不厌,裋褐不全,庸非贫贱乎?吾视子形容憔悴,颜色疲怠,心若涉六经,眼若营四海,何其无耻也!何其不一干圣主,效智出奇?何栖栖默默,自苦若斯?吾闻克为卿,失则烹,何故区区冘,无所成名?

余笑而应之曰:井鱼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墟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盖闻智者不背时而徼幸,明者不违道以干非。是以圣贤驰骛,莫救三家之辙;匹夫高抗,不屈万乘之威。道在则箪瓢匪陋,义存则珪组斯违。或立谈以邀鼎食,或白首而甘布衣,或委辂而事属论都之会,或射钩以相遇匡霸之机。亦有朝为伊周,暮为桀跖。当其时也,袭珩珮之锵锵;失其时也,委沟渠而喀喀。故使龙邱先生羞闻拥篲,雁门太守不知缝掖。孟轲偃蹇,为王者师;范睢匍匐,为诸侯客。富贵者君子之馀事,仁义者贤达之常迹。来不可违,类鸿雁之随阳;去不可留,同白驹之过隙。行苏、张之辩于娲、燧之年则迂矣,用彭、韩之术于尧舜之朝则舛矣。守夷齐之节于汤、武之时则孤矣,抱申、商之法于成康之日则愚矣。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易时而处,失其所矣。

大唐之有天下也,出入三代,五十馀载,月竁来庭,风邱款塞,华旌已偃,羽檄已平。虽有廉、白之将,孙、吴之兵,百胜无遗策,千里不留行,无所用也。社首既禅,介邱既封,创明堂,立辟雍,虽有阙里之圣,淹中之儒,叔孙通之蕝,公玉带之图,将焉设也?咸英并作,韶武毕用,奏之方泽而地祇登,昇之圆丘而天神降。虽有伶伦伯夔,延陵子期,操雅曲则风云动,激凄音则草木悲,又何施也?画衣莫犯,囹圄不修?虽有咎繇仲甫之器,释之定国之俦,金科在握,丹笔如流,非急务也。人归东户,家沐南薰。山泽无蹊隧,鸡犬不相闻。虽有文翁黄霸之述职,子游子贱之弦歌,政成礼让,俗被雍和,固无取也。干戈已戢,礼乐已兴,刑罚已措,梁父已昇,公卿常伯,庶政其凝,虽有鸿才大略,丽句丰词,发言盈乎百代,濡翰周乎四时,略无益于今日,而适足以怫之。是故天子恭已,群臣演成。攘袂而陵稷契,抚掌而笑阿衡。无为而万物皆遂,不言而品汇咸亨。莫不称赞鸿烈,揄扬颂声。

言殊者招累,行危者相倾。效智者辍谈于草泽,出奇者裹足于山楹。许由去而尧臣不少,善卷逃而舜德不轻。夫周冕虽华,猿猴不之好也;夏屋虽崇,骐骥不之处也。载鼷以车马,不如放之于薮穴也;乐鷃以锺鼓,不如栖之以深林也。林数物者,岂恶荣而好辱哉?盖不失其天真也。

若余者,十五而志于学,四十而无闻焉。咏羲农之化,翫姬孔之篇,周游几万里,驰骋数十年,时复陵霞泛月,搦札弹弦,随时上下,与俗推迁。门有张公之雾,突无墨子之烟。虽吾道之穷矣,夫何妨乎浩然?今将授子以中和之乐,申子以封禅之篇,终眇惭乎指地,窃所慕乎谈天。”

于是蜀父老再拜而谢曰:“鄙夫瞽陋,长自愚惑,习俗遐陬,不游上国。闻王人之休旨,听皇猷之允塞,亦犹献雉而遇司南,御龙而光有北,请终馀论,永告邛僰。”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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