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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编辑

文华殿大学士太傅朱文端公神道碑 编辑

乾隆元年秋九月十四日,今天子命车驾亲临大学士朱公第视疾。又四日,公薨。天子再奠于第,加赠太傅,谥文端。冬十月,公长子通政使右通政必阶、次子翰林庶吉士舆机归葬。刚日已卜,求文其贞瑉以光扬休命。

枚伏考史册,尧学于子州父,舜学于务成昭。古之圣人,皆有所从游以增崇其钦明。二臣者,虽𬣙谟无闻,而要其能为尧、舜之师,其人必迈皋、夔而上。公奉世宗诏,侍皇上青宫最久。皇上登极未一载,仁言圣政,重累而下。九州八陔,靡不异音同叹,庆尧、舜复生。然则公启沃之功,可以想见。而公之风概,又岂可求诸唐、虞下哉?

公讳轼,字若瞻,号可亭,世居江西高安县。公宣发广颡,音中黄锺,须数十茎,罗罗可数。康熙癸酉举人,甲戌进士,入翰林,改知湖广潜江县事。治狱忤总督某,巡抚刘公殿衡至曰:“吾久闻朱令贤,今观所争狱,益信。”为解于督臣而荐之,迁刑部主事,转郎中。督学陕西,尹奉天,再迁左都御史,巡抚浙江。世宗登极,累迁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故事,宰相莅任,必诣翰林衙门。公去而复至,海内荣之。

其抚浙也,浙西濒海,衢洋石墩,多风鱼之灾。公楗老盐仓,淤中小亹渚、夏盖山,功成,氓庐大安。其任风宪也,大将军年羹尧以大逆诛,父遐龄年八十馀,法当从坐。九卿俱画诺矣,公不署名。世宗责问,公奏:“以子刑父,非法也。臣簿录年氏家书,遐龄训其子甚严。子不能从,以陷于罪。罪在子,不在父。”世宗颔之,遐龄竟免。其办治直隶营田也,以漳、卫诸河为经,以赵北口两淀为咽喉,穹壤引泉,凹坻卫堤,溉田六千顷。其督赈陕西也,安流庸,禁遏籴,劝粜粟,请留漕,立医厂,增驿夫,雨随祷降,民与灾忘。

公潜躬味道,神识凝然,而于孜赞军国,静密详审,朝廷倚如金城。故为都御史时请终父丧,圣祖勿许。在营田所请终母丧,世宗勿许。公鸡斯徒跣,洵涕力请,至于批鳞叩阁。章三四上,黄门近御皆咋舌瑟缩,夺毁奏稿。九卿大臣慰劝者相环,而公陈之愈力。万不得已,则引古墨糸至礼,请从征西戎。两圣人爱其忠,难须叟离,闵其孝,重违其意,乃诏如怡贤亲王居母丧故事。勿朝会,勿吉服,勿补原官。国家有大事,公卿诣庐中谘谋。

性介而和。病,门生某馈参,公呼谢者再。开封称量毕,仍还之,曰:“以束修问先生,于谊甚古,受之无所为非。第《书》不云乎:‘享多仪,仪不及物。’吾体未羸,无藉于参。故称量之,则已受汝仪矣,奚必及物耶?”

今上在藩邸时,闻公讲生民休戚、历朝治乱尤悉。既即位,凡所陈奏,无不张施。公自知道可大行,辅志弊谋,如恐不及。乾隆元年,首陈《除开恳》、《省刑罚》两疏,其他语秘,外不尽知。然公已七十二岁,鬓颓秃且尽。天子恐用公晚,一切大事,虚己谘询。公亦忘身殉国,竭<羽毛>々之思,卒以成疾,辅新君九阅月而薨。其遗表曰:“臣遭盛世,入纶扉,既老且疾,口垂闭矣。伏念国家万事根本,君心所重者,理财用人而已。臣核国储,经费绰然。后有言利之臣,倡为加增者,幸勿听之。至于君子小人之辨,尤易混淆。《尚书》‘逆于汝心,逊于汝志’二语,愿皇上时以为念,则臣魂魄长逝,永无遗憾。”章上,海内传诵之。

所著有《春秋详解》、《三礼纂》、《名臣》、《循吏》等传。夫人陈氏,先公亡,合葬某。铭曰:

惟天以圣清有德,笃生良弼;惟帝以圣相有庸,恩始荣终。奕奕太傅,学为儒宗。?躬何约,艾物何丰!孤终既协,阴阳就宫。变酉离养瘠,休我王风。凡彼百工,幸幸冲冲。或才之忌,或盛名之攻。至于太傅,而曰君子,竟罔不佥同。梁木坏矣,心支明堂;舟楫朽矣,虑海波之或扬。读公遗表,惓惓君王。身坠泉底,心立殿旁。《皋谟》、《说命》,馀音琅琅。配于太庙,祀于太学。书于旗常,葬于硗确。松柏丸丸,羊虎跃跃。永峙一碑,以伉五岳。

户部尚书两江总督高文良公神道碑 编辑

公讳其倬,字章之,先世自高密迁铁岭。父澹庵,累官口北道。生五子,公其仲也。十八岁举于乡,十九岁登进士,入词林。圣祖奇公状貌,欲试以外事。会四川有狱未决,命公往讯。归,上问打箭炉形势,公口陈手画,沉详不烦。上器之,命典试蜀中,督学山西,累迁内阁学士。

巡抚粤西,邓横苗叛,公单骑入寨,晓以威德,万众投刀乞降。世宗登极,迁云贵总督。公奏:西藏用兵,中甸乃进藏咽喉。请调鹤丽、剑川兵镇抚之,开垦陆凉州,屯谷储{亻侍},改哀牢山土司为流。与苗大小战三十有二,所平鲁魁、茅洞诸寨,所擒呼呼脑儿、刀光焕等。以功袭拜他拉布哈番。

福建饥民变,调公督浙、闽。公道浙,即奏:“奸民不可不诛,饥民不可不养。请拨温、台仓谷七万石运闽,宽台湾米禁,济漳、泉二府。”上从之。闽人大和。闽自朱一贵反后,番不纳饷,小不顺辄攻劫焚杀。公立《民夷界址碑》,移兴泉道驻厦门,设哨船巡之。苗夷慑服。生番阿密氏反,公遣台湾道吴昌祚、参将何勉从竹脚寮、南投峙两路进兵擒之。上闻,喜曰:“卿在闽,朕无南顾忧矣。”会福建巡抚某不识字,见人倨。忌者欲倾之,密奏福建仓谷全亏。而公又与所亲山东按察使白映棠私言江浙清查无益,恐累民。白奏之。上以公袒同官沽名,罔上不道,遣内大臣史贻直等驰驿料简闽谷,而调公督两江。会云南普思苗叛,贵州广西瑶、倮应之,乃命公总督三省。公到滇,即率提督蔡成贵等讨平之。仍回两江权巡抚事。今上登极,公首劾淮关榷使年希尧,人以为仁者之勇。寻迁户部尚书,入都,过宝应薨。谥文良,年六十三。

公扬休玉色,进止凝重。目瞻焉不能远视,然长寸馀,无事辄諁,开则精光射人。性端静,包涵蕴含,一本于自然。人相对如临山海光明之中,广大无所极。每奏事,天语褒宠。或忤旨,旦夕祸不测,而公施施如平时。虽家孥宾僚,欲窥公颜卜主眷盛衰,不可得也。

世宗深知公性宽,不能掖之使奋。代人匿瑕藏疾,至累及,终不悔。然于国宪民瘼,大纲必举。且望重,治行终长者,故虽诏书迫责,而封疆重任,十三年如一日。西师大事,必密与谋。阿喇蒲坦降,上问公,公奏:“宜减兵,不宜撤兵,宜加戍粮以弹压。”兀鲁特喀尔喀两部落降人和罗尔迈逃。上又问公,公奏:“有之不为多,无之不为少。宜抚其不逃者,愧其逃者。”上嘉纳之。

孙文定公嘉氵金少时杀人报仇,公督学时为脱其罪,故终身执弟子礼惟敬。李敏达公卫为滇南布政使,与安南争铅厂河,上切责,公引咎,绝不言李。李惭感折骨。后李眷日隆,上疑公丛脞,问李,李奏:“高其倬勤过臣,太慎,故少迟缓耳。又短视,终日胸摩文案,生肉胼起,可验也。”逾年,公入觐。奏事毕,上命褫公衣。公惊,以为将刑。侍卫摩公胸,奏曰:“李卫不欺。”上大笑。补熙提督松江,上犹虑公在江久,不无稗政,命补察劾,旨甚严。补唯唯。到江南,闻人人称公贤,乃以实奏。上喜曰:“熙不迎合朕,朴诚可嘉。”即迁总漕。呜呼!公与补俱不可及,而世宗之神圣,诚何如也!

公于学靡不窥,天文、地理皆洞悉,而诗尤工。所著《奏疏》十卷、《堪舆家言》四卷、《味和堂诗集》八卷行世。继配蔡夫人亦能诗。公以定万年吉地功赐男爵。葬大兴县秀才营之原。子某。铭曰:

泰山之云,崇朝而亘。何即之不高,而探之莫竟?扶桑之枝,浴日而行,何风吹似柔,而雷焚不惊?惟公秉夷篹之性,行恢台之政;抒端右之才,慰闾左之怀。始任戴冠,来扶王风。赤霄冒顶,素手扪空。导帝九坑,罔弗棣通。悦尼来远,有衎其容。归邪星出,白泽神通。蛇矛丈八,鼍鼓一中。使猱村狗国,区人鳖封,靡不书云奉历,横草成功。征衣旁旅,其声喁喁。帝曰:“汝太将牢,而弗操刺,宜淬其锋,以持剑腊。”公拜稽首,黎收而答:“臣持者心,臣亭者法。”七年教民,三日先甲。百辟钦之,高山仰兮。九乾竺之,终德赏兮。冢象祈连,高一丈兮。所谓大臣,盍置以为像兮!

礼部尚书太子太傅杨公神道碑 编辑

乾隆元年九月,礼部尚书杨公薨于位。天子震悼,加赠太子太傅,崇祀贤良。公讳名时,字宾实,一字凝斋。其先出关西,明初以军功袭凤阳勋卫,家怀远,徙江阴,世无显者。及公贵,三代俱赠如公官。

公湛深圣学,自布衣至为尚书,言动措施敷奏,一不外于孔、孟。以事被谴,人惧且不测,而公构残火治《诗》、《礼》如平时。圣祖时,宰相李文贞公尝荐公为第一流。康熙庚午举人,辛未进士,入翰林,督学直隶,典试陕西,归授直隶巡道。当是时,直隶无两司官,巡道司刑名,所属见惮。迎奉者相夸以多金币,出巡则馈夫钱驿费者,重足错毂而至。公壹切禁绝,牢簎书吏,仅通食饮,奸不得发。每谳决,多所平反。居月馀,天下称其廉。上闻,喜曰:“杨名时不特官清,且好也。”迁贵州布政使,寻巡抚云南。时征西藏,满洲兵集省城,公虑扰民,为鬋茅葺屋,撤牙门西廊使居,而中隔以垣,遣官巡之,庌其马,夏不宛暍。顺时觅士,教民农桑毄畜,饥寒者收谷之。所劾官虽有罪,必助其归。较巡道时尤多仁惠。曰:“昔专乎巡,今兼乎抚故也。”在滇二年,而圣祖崩,世宗宪皇帝即位。雍正三年,迁云贵总督。五年,题豁盐课获谴。六年受代。

公既以道自任,不与时合。或以危事中公,新抚朱网来鞫,不得毫毛罪,坐他事修城。雍正十三年冬,今天子受世宗遗诏即位,召用向所废置故老大臣,公首被召。天下想望丰采。滇黔人狂走欢告,老幼相率观公。或张酒宴罗拜,继以泣,至环马首不得前。既入觐,天子召对良久,命以课皇子、造人才、秩典礼数大事。既出,寻赐马赐第。时公年七十六矣。以礼部尚书兼管国子监祭酒事。初,康熙时江南翰林非二甲前勿与,公独以三甲得。故事,直隶学政非宫坊不与,公独以检讨往。至是,天子命公教习庶吉士,时未馆选,而诏先下。公受恩三朝,异数皆此类也。

公既用,益陈利害。诸朝臣言可采者,为代奏闻。所定滇省事,有弊即请报罢。时天子锐意太平,于藩邸时深知公。公亦感上责望重,欲尽所学以报。诸仁政将次施行,而公遽病。阅庶常卷劳,患手足痛,上医问不绝。公具冠带草遗表,薨。寿七十七。娶刘夫人,无子,以弟子应询为子。葬某。铭曰:

何圣非儒,何事非书?学之不至,或拘或迂。道果能宏,沛然有馀。穆穆杨公,其学粹如。礼士敬容,仁人贵际。大贲无色,大羹无味。薰薰熙熙,口嘘元气。用之则行,投之无戾。天子曰谘,汝弼三朝。如彼卿云,久烂丹霄。惟汝馀辅,以帅百僚。伯夷彤伯,班序颠毛。公拜于殿,民贺于郊。惜哉冬日,虽和晷短。逖矣春风,虽归泽远。苍苍九干,茫茫五施。两楹两庑,魂无不之。古书黑石,罔或磨治。路过者勿驰,大贤在兹。

刑部尚书富察公神道碑 编辑

公讳傅鼐,字阁峰。先世居长白山,号富察氏。祖额色泰,从太宗文皇帝用兵,有大功。子四人,次子骠骑将军噶尔汉辅圣祖致太平,生公。

公眉目英朗,倨身而扬声,精骑射,读书目数行下。年十六,选入右卫,侍世宗于雍邸。骖乘持盖,不顷刻离。雍正元年,补兵部右侍郎。年羹尧以大逆诛,穷其党,公谓廷臣曰:“元恶已诛,胁从罔治。鼐事上久,能知上之用心。倘诸公心知某冤而不言,非上意也。”诸王大臣以公语,平反无算。岳兴阿者,九门提督隆科多子也。隆柄用时,礼下于公,公不往。及隆败,公为上言岳无罪。上疑公与隆有交,故为岳地,谪戍黑龙江。公闻命,负书一箧步往,率家僮斧薪自炊。

先是,公在上前尝论准噶尔情形,上不以为然。用兵数年,所言验,乃召公还,予侍郎衔,命往军前参赞。未行,仍命入宫侍起居。上违和,医药事皆公掌之。十二年春,命公观兵鄂尔多斯部落。中途,侦贼数万掠地西走。公即赴拜达理,请于大将军马尔赛曰:“贼送死,可唾手取也。鼐远来,虽兵疲,犹能一战。惟马力稍竭,愿大将军给轻骑数千助鼐。事成,归功将军;事败,鼐受其罪。”马嘿然。再三云,不应。公愤激,自率所部出,与贼战。大败之,获辎重牛畜万计。卒以马病,不能穷追。事闻,天子大悦,赐孔雀翎,移佐平郡王军谋,斩大将军马尔赛徇于军。会贼有求降意,而盈廷诸臣皆欲遣使议和罢兵。上问公,公叩头曰:“此社稷之福也。”上意遂定。即命公同都督罗密、学士阿克敦往。

时战争连年,虏氛甚恶,穷沙万里,雪没马鼻,行者迷向,认人畜白骨而行。公闻命,不办严,径上马,驰抵策凌部落。策凌坐穹庐,红氍毹为褥,金龙蟠叠五尺高,侍者貂蝉持兵,女乐数行,弹琵琶献酒。公从容宣诏,音响如锺。酋蛮伏地,观者以万计,皆膜手指,夷言曰:“果然中国大皇帝使臣,好状貌也!”诏划阿尔泰山为界。策凌曰:“阿尔泰不毛之地,中国奚用?且我先人披荆棘,厉血刃,与喀尔喀争来之地,宁忍弃之?”公曰:“以为若不念先人耶?若肯念先人,更善。昔我圣祖征噶尔旦,通好于若国。若国主伐叛助顺,缚噶尔旦送来,在途病死。若国震于天诛,即献阿尔泰地方,中国受之,置驿设守,已有年矣。今犹以为言,是非背大皇帝,乃是背其先人,岂非大不祥乎?”策凌语塞,思以利害动公,乃集十四鄂托、十四宰桑,合而见公,曰:“议不成,公不归矣。”鄂托、宰桑者,华言十四路头目也。公叱曰:“出嘉峪关而思归者,庸奴也。某思归,某不来矣。今日之议,事集,万世和好;不集,三军暴骨。一言可决,而𨅬𨅬如儿女子,吾为而王羞也。”诸酋相目以退。翌日,策凌如约缮表,求公转奏,并遣宰桑同来,献橐驼、明珠等物。世宗大悦,赦天下,加公三级,晋秩都统。

世宗崩,今上登极,迁刑部尚书。以误举参领明山、失察家人两事落职。入狱,病。刑部尚书孙公嘉氵金奏请就医私第,许之。薨于家。年六十二。葬西山独树里。子三人,长昌龄,官编修。次科占,次查讷。俱有父风。

公宽于接下,太杂;刚于事上,太戆。伉爽自喜,好声矜贤,简节而疏目。以故无平不陂,福与祸俱。丙辰会试榜发,公奏请搜落卷,上允之,复取中三十馀人。有广东刘起振者,年八十八,以公荐入翰林,为一时盛事。所居稻香草堂,有白雁峰、鳌峰、东皋、南庄诸胜。积书万卷,招四方人与游。性理、经史、诗文、医人,日者悉萃集焉。果亲王任事时,謦咳所及,九卿唯唯。公在坐,伺王发声,听未毕,辄迎拒曰:“王误矣。”王不能堪。世宗责公曰:“汝知果亲王何语而又误耶?”公亦不能答也。铭曰:

公如剑,其干将乎?谁不钦,以其光乎!卒以折,毋乃刚乎?迷阳迷阳,伤吾良乎!固不如赤堇之锢,而南山之藏乎!

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王公神道碑 编辑

礼部尚书王公葬黄冈阳罗六十年,墓无碑。其孙廷泰来言曰:“先祖遗命弗为碑,碑缺至今。廷泰出先生门下,读先生金石文字,于古无让。然则安知非先人之灵不欲以姓名爵里草草托人,必待后世之能与夫班、马争者然后纪传之耶?铭我先人,补子孙之憾,先生其奚辞!”余谨按其状而书之曰:

公讳泽宏,字涓来,一字昊庐。家本琅琊,十世祖东平侯迁于黄冈。公父用予,崇祯进士,任淮安推官,内擢检讨,以公故封光禄大夫礼部尚书。有子五人,公其长也。玉色扬声,风采隽异。八岁,侍封公于淮,封公指簿案戏曰:“儿他日亦掌是乎?”公摇首,别手一书曰:“儿读此,愿掌此。”撷之,《礼经》一部也。翁乃大奇之。

年十四,补博士弟子,中崇祯壬午副榜。

当是时,流贼四起,黄冈氛甚恶。公避乱九江,路遇贼,劫其家属。公逃深箐中,三日不食。谭尔恒者,九江豪也。夜梦彩凤翔竹间,旦伺得公,饿色焦然,怜而衣食之。公说谭曰:“某祖父母、父母俱陷贼中,某义不独生。公仁人,能活某一家乎?”谭问计,公曰:“贼众乌合,无远志,又无刁斗之设。每夕猪啼而嚣,必置酒高会。乘其醉袭之,克矣。”谭许诺,纠乡勇百馀,杂持锄盾。公操戈而先,众从之,直斫贼营。贼大惊,手不及格,皆逃。公杀数十人,扶祖父母、父母出。其他子女得脱者,泣谢环拜,求见主帅。就视,乃书生儒冠,美而文者也。时公年二十一矣。甲申世祖章皇帝登极,天下大定,公归里读书。辛卯,举于乡。乙未,成进士,入翰林,督学京畿,再迁吏部侍郎、左都御史、礼部尚书。既贵,为谭尔恒纳粟,得官同知,所以报也。

立朝专持大体。御史某奏流人宜徙乌喇,公不可。圣祖驳问,公奏称:“乌喇死地,流非死罪。果罪不止流,当死,死不必乌喇;罪不当死,故流,流不可乌喇。”举朝无以难,事竟寝。后圣祖巡乌喇,叹曰:“此非人所居,王泽宏其引朕于仁乎!”先是,江西征漕,每米石输水岸费若干,相沿为正供。会江督奏入,九卿议者,多是两端。公力言洪都地瘠民贫,除之便。天子以为然。岁省浮额十馀万。西江税关,旧设湖口。湖口滩石森立,商舟待验,往往漂没。公奏移九江。嗣后,泊者晏然,无他虞,往来商为建生祠。

癸未,以老辞位,归居金陵之大功坊。角巾散服,徜徉山水,若忘其为国老者。然銮舆南巡,公三逢盛典,每见则赐坐赐参药,劳问优渥,乡里以为荣。年八十三薨。子六人:长材升。次材任,己未进士,官副都御史。次材成,官江西南康令。次材献、材信、材振。材振,即廷泰父也。先娶陈氏,继周氏,俱封夫人。铭曰:

天开虞廷,先生凤鸟。来舞来仪,为国初老。公之诞生,神骨珊然。礼仪三百,幼愿学焉。帝曰嘉汝,汝作秩宗。勖帅以敬,克相朕躬。瓢赍筑鬻,罔或不供。吉凶军嘉,必度于本末,而后立衷。公拜稽首,含舒宪章。斟酌《六典》,捐益百王。执大琰圭,而佐丞尝。亦咸有一德,以格于穹苍。侃侃霜肃,澄澄水止。无赫赫之功,不沾沾自喜。老而安焉,三山二水。廷泰甚文,黄中通理。补征玄石,永光蒿里。祖德访孙,碑文助史。公侯之裔,必复其始。

和硕简亲王碑 编辑

乾隆十四年,简亲王神保住以事削爵,天子命镇国将军德沛袭封。王名德沛,字济斋。祖福腊闼封贝勒,父福存封贝子。王以嫡出,应袭封镇国将军,让与从子恒鲁,而己托足疾,入西山读书。世宗以果亲王荐召见,问所欲,曰:“愿侧身孔庙,分特豚之馈。”世宗重之,授兵部侍郎,迁古北口提督,巡抚甘肃。今上登极,迁湖广总督,调浙闽,再调江南。

王面赪无须髯,颐霤如矢,道气盎然。服侍皆内监宦者。每见属吏,南面坐,监司以下长跪白事。外于周、孔仁义,一不关口。闻人善则信,闻人过则疑。以和颜接士,士之晓经术能吏治者,尤笃爱如子弟然。

甘肃歉收,多不上闻。王到,两月不雨,报旱,普赈之。甘肃报灾自王始。衡永郴道某修柁杆州于洞庭湖,便文自营,夫役多溺死。前总督迈柱庇之。某故大侠,有气力,知王来必不相容,走关节京师。凡贵人识王者,听请书,月以百数。王积尺许,一切不开视。先劾奏某,褫职擒问,服罪,然后聚而焚之。御史朱续日卓劾福建巡抚某受韶州守某赃,上疑不实,命朱往会同王鞫。时巡抚与太守俱未解任,闻朱来,欺其孤,遣猾吏钳伺之,风影甚危。人亦疑王与巡抚同城不先举发,而为朱所奏,必护前。朱以小臣犯众怒,行万里外,势必不能自脱。王竟自伏失察罪,奏直朱而置巡抚、太守于法。天下服其公。越俗尚禨,有五通神为祟,王毁其像。将军隆升贪纵,王劾去之。民大欢,为建生祠。

乾隆七年,淮扬大水,王虑漕粟往,民不及炊,乃女昆饼千艘,蔽河而哺,两岸声若流,菜色立变。谓府县放手开仓库赈,宁役侵可,重领可,务使恩流于民。凡留养、资送、煮糜、张厂、加恤各色目,靡不举。是岁奏动地丁关税盐课银共一千万。官吏震骇,或色不相许,王辄奋曰:“尧、舜在上,必不以活民获罪。纵为活民故罢归,于心不更安耶?”论者谓江南是年灾实非常,然数百万札瘥捐瘠鲜沟壑死,又不相寇灾贼杀,非王之勇不能肩,非皇上之仁不能容也。议河事,与总河高文定公不合,召补吏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寻迁尚书,封王。一年薨。

王宅心游目,恒在三代上。入学谒圣,必摩挲其俎豆锺篪,怀而慕思,不忍诀舍。居恒危坐番番,虽矜庄而虚己已甚。常诣成均讲《大学》,桥门俯听者千馀人,皆悦服。独助教王之锐前曰:“犹未尽。”王请益,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节,圣经毕矣。其本乱云云,须重申之,以见吾儒所以异于二氏之义。”王欣然下阶,三肃而谢。助教者,河间人,所称仲颖先生者也。

袁枚宰江浦时,王过境,庄从索供顿,势甚张。枚以实启王,严檄禁督,嗣后肃然。以此受知尤深。王所著有《周易解》八卷、《实践录》二卷。薨年六十九,谥曰仪。无子,以从子恒质嗣。铭曰:

彤鱼昌仆,分姓羲轩。河间东平,卓尔不群。惟王兼之,为国宗亲。圣涯税驾,玄渊澡身。吁荼万物,拱押天人。纯终领闻,愔愔好学。六峜阴阳,三雍礼乐。咸精其能,为民先觉。洽日九披,卿云五彩。高掌远跖,皇于四海。天灾已极,乃见帝力。帝座难通,乃见王功。群黎报王,立庙烝尝。王不能到,王在孔庙。温明秘器,八綍龙牵。同哀共叹,葬王幽燕。遥知冢旁,太极流泉。定无杂草,灵蓍芊芊。

吏部侍郎魏公神道碑 编辑

枚幼时见里巷坐八、九十翁,说贤太守,必曰魏公。或新太守甫莅,里魁过,必问:“得如魏公否?”枚问:“公政何若?”曰:“公至,海不波,旱必雨,浮粮捐,盗贼窜,野无停柩,寺无少尼。尝过市有旗厮强鹴,毁器拆屋,拘之不服。曰:‘我固山子也。’公怒,命缚舆后。‘吾将诉于将军。’舆夫急驰,牵烈日中,公肃宾谒庙,故纡其道。固山子不能堪,叩头曰:‘愿受公责,毋诉将军。’公曰:‘公子安可责哉?且公子世家,知礼义,当不尔,必家奴教之耳。’杖其奴四十,徇于市。自后八旗肃然。抚军黄叔琳获罪,有蜚语称其弟叔?为御史,巡台湾,过杭扰民,民罢市。世宗命将军、总督会讯。讯日,观者如堵墙。黄公囚服噤齿介,将军呼三木胁之。公率钱塘杨令历阶上,抗声大言曰:‘府县司地方,地方市罢,而府县不知,请先劾府县,再讯叔?。且天子惟不信风闻,故命大臣穷竟。若奏不实而周内之,是欺天子也。窃以为不可。今孩儿老母万千在庭下,辱将军玉声一问,则叔?与府县俱无所逃罪。’将军目外望,诸百姓匍伏呼曰:‘如魏公言。’黄竟得释。公所行,此其荦荦大者。”枚闻而识之。

后十馀年,枚知江宁,公为安徽布政使,得朝夕见,矜宠甚盛。公时年六十馀,朴而和,疑不称其风力者。盖公之爵已尊,年已高,养愈粹也。今年,公薨。将葬,其次子内阁侍读允迪来曰:“子,先君竹马儿童也。长又受先君知。然则铭先君,惟子是属。”枚惶恐辞让,惧文不称德,为赑屃羞。继又思铭公可无愧词,而枚文或将藉公增重,乃按其状而书之曰:

公讳定国,字步于,号慎斋。大父讳菁,官中书舍人,居江西建昌之水斗砦。鼎革时,守将欲屠寨,素善舍人,给契箭一枚曰:“保而家。”舍人不可,曰:“愿与全寨同死。”将谊而许之,活者千馀家。子方泰,官礼部侍郎,生公。

公举康熙乙酉科,登进士,宰应城,得民和。他郡讼者,走应城如骛。大府知之,遇民变,必檄公往。云梦、孝感皆以守令故闭城罢市,他官徘徊不得入。望见应城县旗帜,呼曰:“魏青天至矣!”皆解散罗拜。事闻,擢知冀州。世宗登极,迁守杭州,再迁河南按察使。当是时,督臣田文镜政尚猛,上蔡令某怙田势侜张,公首劾之。田怒,力未有以伤,会调直隶,与布政使张适拷人致死,谪戍黑龙江。先是,兵部尚书傅鼐谪焉。公到之前夕,傅梦魏徵来。翌日,公至。傅心敬之而未言。亡何,同步江上,一丈夫来汲,熟视公曰:“公毋姓魏乎?”曰:“然。”丈夫跪,叩头泣曰:“民,冀州人也。公刑我,公不记耶?”公曰:“然则应恨我,而何以泣?”曰:“民从人为盗,法当死,公为减流。虽遣发,公意犹若其不欲遣发者然。故感公。”语毕,再泣,再叩头。傅亦怆然不自禁,直前握手曰:“杀之不怨。公,孔明耳,岂仅魏玄成哉!”乃述前梦,大欢笑。

今上元年,公与杨名时、魏廷珍等同召见。授西安按察使。大将军查郎阿从兰州归,众官郊迎。日已暮,查下马,问谁是魏观察。公趋而前,查手烛照示众官,曰:“此傅阁峰为我言,八年塞外友,刑人而人感者。客颜尚未老也。”再升山东布政使,调安徽。先是司胥居奇,苛驳各属册籍。公命代造,檄发,乃相视阁手。州县奏销,辄以尾数被部议,公代解而催还之。迁安徽巡抚,入为刑部侍郎。再转吏部,以老乞休。归七年薨,寿七十有八。

公在浙时,浙有南北关。南关课赢,南司请抚臣入奏。公在坐曰:“不可。若以税赢为殿最,则今年南胜北,明年北胜南,如物力何?”汪景祺以大逆诛,子女坐流。一女许配中表,大府以无媒故,欲坐之。公不可,曰:“中表为婚,何事于媒?”为除其名。其持大体如此。

夫人曾氏,再娶萧氏。长子涵晖,知镇远府。孙若干。以某月日葬某。铭曰:

一檄擒斩四十贼,一岁杀虎七百只。公之吏术廉且杰,赴道若渴义若热。即之温温如不克,《巽》之委顺《震》之决。西江之西岩岩石,其生也荣为公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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