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小仓山房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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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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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天子诏举穷经之士。公卿大夫知膺此选者之难也,举海内士仅五十馀,而大学士蒋文恪公首以虞东先生荐。先生姓顾,名镇,字佩九,居苏州昭文县。县有虞山,学者因号为虞东先生。乾隆戊午举人,甲戌进士,补国子监助教,迁宗人府主事,充玉牒馆纂修。年老乞休,以原官卒于家。

先是,虞山陈见复先生以遂学清望,设教紫阳。先生往,执弟子礼惟敬。一切经解史义,往复辨难,穿穴诣微,得古人所未有。见复先生死,先生驾其说而恢张之,以经师名天下。先设教金台书院,再设教游文书院、白鹿书院,而终之以锺山书院。

先生惇良介朴,善诲人。每阅文数百卷,旁乙横抹,蒿目龟手,一字不安,必精思而代易之,至烛烬落数升,血喀喀然坌涌,而蚕眠细书,犹握管不止。余尝劝其少休,诺而不辍。然学者领其意旨,往往速飞。以故遥企尘躅,䠅膝踠足而至者,如望日光听建鼓而趋。本朝庶孙为祖庶母服,功令无明文。昆山徐氏《通考》言人人殊。先生为定三年服,引《礼经》曰:“父之所不降,子亦不降也。”作两议千馀言,词甚辨,群儒无以难也。

貌端厚,有腹尺,丰下而髯,恩从子寡嫂甚挚。常夜坐,有邻人子窥其垣,先生麾使去,不以告人。其人惭,卒为善士。所著《虞东学诗》十二卷、《三礼札记》十帙,古文、诗若干。其先为吴丞相醴陵侯之后。妻吴氏,诰封恭人。长子言远,次询。铭曰:

年之不如,而京兆同举;才之不如,而临终推许,曰以吾生平累汝。呜呼先生,抱经而处。无失于今,有得于古。寿七十三,葬正月五。门生书碑,门童负土。支村之西,露字之坞。

乾隆己未冬,枚以年家子拜南有先生于苏州之里第。见先生苍颜秀眉,扬衡含笑,望而有典型之钦。今辛卯岁,先生怛化久,其子敦仁等将奉先生柩与其配陆太宜人合葬于某,而走索枚铭。枚伏思缪氏以科第显吴门二百载,氏族华腴,如班、杨、崔、卢,海内延望。虽门风之盛,天实相之。而要其经德秉哲,层累以基之者,必非无自。

谨按其状,以声于幽宫曰:先生名曰藻,字文子,晚年号南有居士。其先从常熟迁吴。曾祖国维,万历辛丑进士,官贵州参政,生慧龙。慧龙生彤,官翰林侍讲,生先生。先生生而凝重,甫胜衣,能为擘窠大字。今西禅寺题额,有过者犹争指曰:“此缪翰林十岁时书也。”康熙乙酉举人,乙未进士,授编修。丙午加日讲起居注官,随迁司经局洗马。壬子视学粤东,甲寅以失察所属镌职。今上元年,召复原官。先生以母老辞,遂不起。

凡先生官禁近十八年,校京兆试者三,校礼部试者一,与纂修者三。其他受尚方珍赐无算。朝野盼先生大用,而先生得一事为名,遽弃官即休。人皆以为疑。不知先生所居为勾吴胜地,独具清卢,善鉴法书名画,而力又足以致之。海内金题玉躞,争趋其门,如矢赴鹄。先生购其尤,严赏密畜。花月馀闲,游目自娱。人望若清秘册府、鲁殿灵光者垂四十年。呜呼,此岂三公八座所敢辟睨其下风者哉?当在官时,有要人筈之往,先生辞不行。其人旋败。论者谓先生享福之清,由其识力有以致之,非偶然也。

性友爱,与弟曰同官翰林,白首无间。女兄弟十二人,其孤嫠者收谷之。买奴良家,随焚其券。僮碎宝砚,微笑而已。常劼毖后人曰:“左氏骄奢淫佚四字,其病皆从佚起也。汝曹勖哉!”卒年八十。

先是侍讲公以康熙丁未廷试第一,先生以康熙乙未廷试第二。侍讲公以康熙庚戌会试领《诗经》房,先生以雍正庚戌会试领《诗经》房。大参公以万历壬子典试粤东,先生以雍正壬子视学粤东。先生以康熙乙未入翰林,长子敦仁以乾隆己未入翰林。父子祖孙,后先遥应,支干官地,蚃符合,诚为异数。然先生以一身而上兼祖父之荣,下启子孙之荫,嘻,其盛矣!

夫人陆氏,为乙丑状元澹成公女。初来归,室有火灾。先生外出,夫人神色不变,呼家人急奉移家庙栗主,毋不敬,其识量如此。后公七年卒。子三人:长敦仁,官庶常。次遵义,乾隆进士。次近智,候选待诏。铭曰:

前卿云兮后景风,公如月兮照当中。辉紫闼兮光玄穹,拉咎单兮逐奢龙。貊德音兮怃大东,厌儤直兮安𬘡冯。嫔然逝兮鸧然从,越王沼兮吴王宫。竹素奉兮烟云供,曼而馈兮真而饔。适来顺兮适去终,化台洁兮禆窟崇。树之栾兮翼以松,灵一兮山重重。

乾隆甲戌秋,李君晴江以疾还通州。徙月,其奴鲁元手君书来曰:“方膺归里两日,病笃矣。今将出身本末及事状呈子才阁下。方膺生而无闻,藉子之文,光于幽宫,可乎?九月二日拜白。”读未竟,鲁元遽前跪泣曰:“此吾主死之前一日,命元扶起,力疾书也。”呜呼,晴江授我矣,其何敢辞!

晴江讳方膺,字虬仲。父玉𬭎,官福建按察使,受知世宗。雍正七年入觐,上悯其老,问:“有子偕来否?”对曰:“第四子方膺同来。”问:“何职?且胜官否?”对曰:“生员也。性戆,不宜官。”上笑曰:“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即召见,交河东总督田文镜以知县用。八年,知乐安。邑大水,晴江不上请,遽发仓为粥。太守劾报,田公壮而释之。募民筑堤,障滋水入海。又叙东郡山谷疏瀹法为《小清河》一书,载之省志。十年,调兰山。

当是时,总督王士俊喜言开垦,每一邑中,丈量弓尺,承符手力之属麻集。晴江不为动。太守驰檄促之,晴江遂力陈开垦之弊:虚报无粮,加派病民,不敢綤附粉饰,贻地方忧。王怒,劾以他事,狱系之。民哗然曰:“公为民故获罪,请环流视狱。”不得入,则担钱具鸡黍,自墙外投入,瓦沟为满。今天子即位,乾隆元年,下诏罪状王士俊,凡为开垦罢官者悉召见。诏入城,已二鼓,守者即夜出君于狱。入都,立军机房丹墀西槐树下。大学士朱轼指示诸王大臣曰:“此劝停开垦之知县李兰山也。”愿见者或挤不前,则额手睨曰:“彼颀而长,眼三角芒者,是耶?”少宗伯赵国麟,君父同年进士也,直前握其手曰:“李贡南有子矣。”悲喜为之泣。奉旨发安徽,以知县用。晴江乞养母家居。四年,服阕,补潜山令,调合肥。被劾去官。

晴江之言曰:“两汉吏治,太守成之;后世吏治,太守坏之。州县上计,两司廉其成,督抚达于朝足矣。安用损朝廷二千石米多此一官以?间之耶?”晴江仕三十年,率以不能事太守得罪。初劾擅动官谷,再劾违例请粜,再劾阻挠开垦,终劾以赃:皆太守有意督过之,故发言偏宕。然或挤之而不动,或踬而复起,或废而不振,亦其遭逢之有幸有不幸焉。而晴江自此老矣。

晴江有士气,能吏术,岸然露圭角,于民生休戚、国家利病,先臣遗老之嘉言善政,津津言之,若根于天性者然。性好画,画松、竹、兰、菊,咸精其能,而尤长于梅。作大幅丈许,蟠塞夭矫,于古法未有。识者谓李公为自家写生,晴江微笑而已。权知滁州时,入城未见客。问:“欧公手植梅何在?”曰:“在醉翁亭。”遽往,铺氍毹再拜花下。罢官后得噎疾,医者曰:“此怀奇负气,郁而不舒之故,非药所能平也。”竟以此终。年六十,葬某。铭曰:

扬则宜,抑不可。为古剑,为硕果。宁玉雪而孑孑,毋脂韦而琐琐。其在君家北海之右,崆峒之左乎?已而已而,知子者我乎!

皇上御极之十有七年,奸民构逆语假吏部尚书孙嘉淦谏章,流传山东。巡抚准公获一纸,交臬司某穷竟其事,务得主名再奏。适滇省以闻,臬司惧,越奏之。上疑公欺,致公于理。公之狱词曰:“未得伪造者姓名,遽妄奏,臣不敢也。且缓之则易于钩考,罪人斯得;暴章之,则彼或闻风窜伏,而平民转罹于辜,故隐忍不发。此臣罪也,拟大辟固当。”上怜其愚,赦之,发香山监工,以老病卒。

公由笔帖式内府主事,受知世宗,累官福建将军。乾隆元年,改官巡道,公以疾辞。上怒,籍其家。无长物,得簿:自出使迄入都,公私出入,纤毫如列眉。上以为廉,授长芦盐院,调两淮。公辜较引课,辨其赢缩,不忸硙小利,不责奇羡,分刌节度,有不便辄弛以利民。九年,巡抚安徽。

先是,庐凤地硗狭,多遨民,饥即避宅槃游,矠鱼擉鳖,挈其孥,捶小申车,野歌匄钱。或请禁之。公怃然曰:“本之不清,末胡能治?”命守令申画郊圻,课民耕,贷给犁锄。外延染人机工,教蹑丝法。畜蚕,树桃、麻、桑、柘,朝夕程督治。未期年,民恋其业,驱之不行。今凤、颍、滁、亳所织绢带丝布,转鬻苏、杭数州。

加兵部侍郎,抚广东,调山西,再调山东。十六年,上南巡,自德州至红花埠凡十三营,公修捍督治惟敬。或劝拘虎豹,备弹弦跕躧为供奉者,公大惊曰:“皇上为观河省稼巡狩,玺书如日。为大臣者,耳目未愦,其可违诏以非道悦耶?”除方物外,无所贡。泰山、孔林外,不置供顿,清跸除道而已。

公貌不逾中人,而举止严重,暗室坐未尝跛倚。旬人目微斜。遇大事,虚己集议。既定,屹不可动。抚广时,西洋人某诱澳门民夷言,服其国服,连惠、潮诸州。公怒,毁天主堂,惩治之,洋人大创。安南国王为其臣郑杠所弑,国乱,群姓角争,互乞天朝兵为援。公欲奏以一旅师深入诛篡弑者,为设郡置吏,仍归汉、唐服图。会与总督议不合而罢。论者惜之。

公姓白,名准泰,宇健斋,号雪村,正黄旗人。赐姓他喇氏。先世为高丽人。子某。葬某。铭曰:

药先尝而后进之父,言先择而后告于天。观形者似乎逆,而原心者觉其贤。以是归田,以是获全,又何瞢焉?而况乎七十有二之高年!

余侨居江宁,少所推许,心雅重绮亭先生。凡某所意不欲往,闻先生在焉,则必往。先生聩于耳而宏于声。有所论议,矩己絜人,虑聋俗之难晓也,必腾其辅颊,掞张叫呼,如锺撼空、鹤唳天,一坐倾靡。然卒归于正。乐道人之善,诋其奸顽,穷极形态,使人笑吃吃不能休。

先生方姓,名求义,字绮亭,以顺天贡士与修《圣祖实录》成,议叙引见,得宰龙南,再宰上犹。年五十三乞归,七十六而卒。

性覃粹,任真推诚,不务张施,吏民驯伏。摄安远,灾,承宣司不许粜谷。先生愀然曰:“藏谷为灾,灾而不粜,安用谷为?”乃空其仓予民,通牒大府。抚军陈文恭公嘉之,符他邑为例。乘弇栈车,谘询桑麻,村氓嬉嬉如其家儿。庋鼎彝,潢治书画,真赝相羼,被绐不悔。学道家言,挢引皆[D134],自夸其能,卒皆不仇。盖先生天倪甚和,寓于物不滞于物,以故毋意毋必,如也。今夫色庄之士,肖翘其容,而人望望然去之。先生不自抆饰,率意姗笑,而人乐从之游。无他,真伪之殊也。然则使先生果得长生之术,以久居人间,必能挽末俗以还于古,而天偏以中寿靳之。此余之所以不为先生悲,为世悲也。然道家以真人为先,仙人为次。如先生之真气蟠塞,久已加仙人一等,而又何必私形骸以拘拘哉?尤敦族谊,爱风雅,恩其从子裕曾等如己所生。携布衣陈古渔诗走保定,将荐之制府敏悫公。既至,先生病,公亦病。虑负诺责,乃半夜力疾起,撼敏悫公床,歌与之听。敏悫公果以为佳,遂相与奇赏申旦。其笃诚如此。

世居桐城,高祖詹事公拱干移居江宁。夫人何氏。子四,女五。葬上元县之清风乡。铭曰:

不洗而耳不污,不杖而老不扶。不墨墨以徇俗,不棱棱以谲觚。形则随化尽矣,而神则与天为徒。古人有,今人无。呜呼!

有清弈国手曰范西屏,吾浙海宁人。父某,以好弈破其家,弈卒不工。西屏生三岁,见父与人弈,辄哑哑然指画之。十六岁,以第一手名天下。

当雍正、乾隆间,天下升平,士大夫公馀,争具彩币,致敌角西屏,以为笑娱。海内惟施定庵一人,差相亚也。然施敛眉沉思,或日失未下一子,而西屏嬉游歌呼,应毕则咍台鼾去。尝见其相对时,西屏全局僵矣,隅坐者群测之,靡以救也。俄而争一劫,则七十二道体势皆灵。呜呼,西屏之于弈,可谓圣矣!

为人介朴,弈以外虽訹以千金,不发一语。遇窭人子、显者面不换色。有所畜,半以施戚里。余不嗜弈,而嗜西屏。初不解所以,后接精髹器者卢玩之、精竹器者李竹友,皆霨粹如西屏,然后叹艺果成,皆可以见道。而今日之终身在道中,令人见之怫然不乐,尊官文儒,反不如执伎以事上者,抑又何也?

西屏赘于江宁,无子。以某月日卒。葬某。有《桃花泉弈谱》传世。铭曰:

虽颜、曾,世莫称。惟子之名,横绝四海而无人争。将千龄万龄,犹以棋鸣。松风丁丁!

无锡吴省曾,字身三,善貌人。行箧中画稿如梵夹,皆今之士大夫也。撷之,不相识则已,有相识者,其人纸上可呼。为予作《随园雅集图》,沈文悫公年九十馀,陈生熙年十七,随其老少,謦咳宛然。其用笔如勇将追敌,不获不休;又如神巫招亡,专摄魂魄。踔绝之能,生与性俱。弟子数十,皆莫能及。为人朴而静,短小,面多瘢,乡音喃喃,不伐其伎,人多昵之。年未五十卒。

予哀夫世之人不能不死其身,可以不死其形。能使之不死者,省曾也。省曾死,则天下之人之形皆死。故于其葬也,哀之以铭。铭曰:

天畀人容,人各不同,故曰化工。君夺天巧,其胡能老!

有姑适沈氏,年三十一而寡。无所归,归奉母守志,抚其侄枚。六十四岁卒。

姑少娴雅,喜读书,从礼而静,为大父所钟爱。枚剪?时,好听长者谈古事,否则啼。姑为捃摭史书稗官,儿所能解者,呢呢娓娓不倦。以故枚未就学,而汉晋唐宋国号人物,略皆上口。枚读《盘庚》《大诰》,眉蹙,姑为负剑辟咡,助其声以熟。寒则袭,痒则搔,朝靧而夕浴,皆惟姑之求。尝嚄唶曰:“汝他日能念我乎?”对曰:“不敢忘。”及枚贵,改葬姑,姑没已十年。枚尝读韩退之《乳母李氏墓志》,羡其能见退之成进士,能受退之妇孙列拜上寿,能藉退之《墓志》传其名。痛姑之贤且亲,不及见枚成名,不克受枚一日养,其能传姑与否,又未可定。呜呼,为可悲也!墓在仁和半山大父母之茔旁。为之铭曰:

昔有义姑在鲁,能字侄如母。吾姑如古,以将吾抚,其节尤苦。呼负负,恩未酬。书梗概,掩诸幽。

余同官熊君会公,字公玉,少为无赀,省以豪闻。及仕,挡扌必豪强,僵仆无所避。方领习矩步者,疾之如仇。然趣人之急,挥财可川谷量。重取与然诺,厚施而薄望。逢大患难辄脱,卒不得大用,赍志以殁。

曾祖妣卢孺人,明季骂贼死。君贵,得旌于朝。以武学生入粟,选松江府上海尉。府吏有事于县,假坐尉署,狎尉而倨。君怒,召役笞之。役跪白不可。君命先笞役,役不得已笞府吏三十。吏哭诉于府,府大惊,以为尉癫。会奉上檄擒松江盗号“拦江网”者,势张甚。巡道王云铭约游击某用兵。君奋曰:“尉愿往,不须兵。”王壮而许之。君挟两役,直入盗薮,呼曰:“熊少公来。”盗数百,环弓矢待君。君猎缨坐,唶曰:“孽矣,汝等犹梦梦耶!昨巡道、游击提兵三千,欲会剿汝无噍类。尉虽微官,慈,不忍不教而杀,故来晓譬汝。肯以一巨魁从我者,大府必喜,喜则我能代求轻法。余取改过一结状,了事矣。于汝何如?”皆泣下曰:“唯命。”次日长绳牵“拦江网”入城,老幼聚观若堵墙。王与游击大奇之,共荐署丹阳主簿。

之官日,腊月二十三矣。忽出片纸唤七捕,供所匿盗。七人者相与目笑之。君刑鞫,不得盗不已。漏下三鼓,得十三盗。令惭。君又以事笞兵,守备亦惭。文武将交讧君,君亦持守备阴事,张状,阳言驰白抚军。会抚军檄君赴辕,令与守备大惧,泥首谢。君笑曰:“公等足与治乎?”置酒为誓,焚牒而行。寻迁宝应令,调丹徒。天子南巡,督修金山行宫。太守朱某,酒徒也。醉,谩曰:“好为之,误者斫头!”君作色起曰:“公何所见之晚也!果误巡狩事,斫者只会公一头耶?”不揖而出,遽传太守命停工三日。群匠寂然。朱大窘,召而谢之曰:“吾过矣。固知公之可以礼喻,而不可以威劫也。”君喜,乃治事如初。总督黄文襄公以严闻,所属不敢仰视。过丹徒,为他事嗛君,无所发怒,乃以马食民禾让君。君争曰:“会公能治民,不能治马。且食民禾者,即公马也。见责不服。”黄震怒,缮章将劾君。司道为婉请,按君项令跪谢。君僵立不肯。黄笑曰:“果然癫尉也。勿与较。”

寻知海州,迁守徐州。所善邳、睢同知周冕,负课三万,拟斩,系扬州狱。君诡称有质讯事,檄调来徐,为之代偿。淮扬道孙庭钺素有隙,知之,将劾君。君先中以危法,孙竟诛,而君亦褫职。再起为海防同知。坐工料不实,罢归。卒年六十一。

君涩重少文,语带伧楚,虽强直风发,而勇于纵舍。浙抚鄂乐舜簿录时,家口过徐,制府尹公命君露索,君即时报毕。尹疑其宽,重检得隐金三百,怒诘君。君争曰:“公,鄂戚也,故能入内,至夫人、婢妾所,诱取钗珥箱箧以市公。会公,鄂属吏也。鄂公已死,孤儿寡妇无罪,会公忍弛其亵衣,使一簪不得著身耶?”尹无以答。高文良公抚苏时,君为外巡官,内发竹筒中纸一卷,蝇头书,付君捡校。君不视而焚之。高怒,君曰:“此不过书吏关节耳,一捡校,便兴大狱。察渊鱼者不祥。”高谢之,其挺切皆此类也。

夫人徐氏。子三人,某。以某月日葬某。铭曰:

收束百骸归以胆,盱天睨地无不敢。南山白额虎眈眈,缚之如豕笑而啖。焦原不颠平地撼,未竟其施心尚?。开公玄堂风惨惨,万古白虹起此坎。

呜呼!此我朝卓行君子高怡园先生之墓也。先生姓高,名景蕃,字崧瞻,一字怡园。先世为宋勋戚,从高宗南渡,先居山阴,后居杭州。高祖咸临,知福建永安县,死土寇之难。世祖章皇帝赠按察司佥事,谥忠节。祖凤盘,父组绶,俱郡文学,以先生贵赠中宪大夫。先生行二,中雍正二年乡会试,选山西乐平县知县。莅任六年,内迁刑部湖广司主事,再迁山东道监察御史。出为福建兴泉永道,内补礼部主客司郎中,提督四译馆,兼鸿胪寺少卿。以老乞休,家居数年,年七十八卒。

先生生有至性,七岁丧母,哀毁如礼。事伯兄甚敬。少授生徒,贫,有贾人持金丐为立传,坚拒不可。兴泉永道驻厦门,海商聚泊,多奇服怪民。以故前官来,荷校列戟甚威。先生一切屏撤,正己以临,庄从萧然,不市外洋一物。宵小之因缘为奸者,望风遁矣。

虽柔和,不妄笞督,而摘伏如神。乐平县有杀人于郊者,主名不立。先生诊尸,旁顾一氓曰:“杀人者,汝也!”讯之果然。或问故,曰:“众人瞠视,渠独斜睨而远探,必有内怯于心者,是以知之。”众皆慑服。刑部吏或受赇舞文,持决事比来试先生。先生笑曰:“某事当引某例,不得以疑似者相溷。”吏张目不能对。

先生短身而臒。与下僚言若恐伤之,独龂龂于大府前。福建总督陈文肃公将劾某令赃,先生廉其诬,争之。陈不听,公不画诺。陈不得已,事竟寝,而心不悦,奏先生不宜外任。赖天子知其贤,虽内用,眷注愈隆。庚午,命典云南乡试。庚申、甲戌,命提调会试。十六年,命送暹罗国使者。二十年,命送琉球国使者。先生随事尽职。在滇,以得人称。行海外万里,酋夷钦其清严。

今天子元年冬,余试鸿词科,报罢,落魄无归,饭先生家三月有馀,至今常涕泣追思。长安米贵,今古同然。以素不识面一男子,又不任典签记室,而许其虚糜雁骛之馀食,栖依宇下,此何如恩德耶!虽客邸清贫,除脱粟外绝无一豆一觞,而先生每食必偕。明日将有早朝会鞫诸大事,裁瀹二鸡子以自供,而犹必推盘让客,至于再四。呜呼,仁哉!

所著《六经疑义录》十六卷,《秋水堂古文》十六卷,《征集》十二卷,《爱日轩诗馀》十二卷。娶恭人黄氏,生五子三女。以某年月日葬某。铭曰:

轮方不行,瑟古难声。吁嗟乎先生,而竟以亨!我为之铭,先濯笔于沧浪之水清。

乾隆八年,余知沭阳。潘君宇情来勘灾。置身同寮中甚谨,弛气离坐嗛然,而终日不言。心疑之,以为阴重人也。后十馀年,君供张天子巡狩事来江宁,朝夕雅游,怛中而信人,向疑稍稍解。又尝过武进,遇舟人子道君善政尤详,信君为无害吏。嗣后闻其得官则喜,失官则忧。君亦推许过当,文翰事非余质确者,不肯落墨。然每见君面无见肤,阳不满大宅,虑仕宦难速飞。已而君得官必无故颠。上游知其贤,尽力起之。随起随颠,毕之以死。如是者在江南二十四年。

君讳涵,字宇情,钱塘国学生。纂修《一统志》,议叙州判。凡署县篆六,题实授三。君风神玄定,庋屐阁几,必得其所。所判决不为聪强状,视下言徐,务折其情乃止。以故邮罚无讹,鲜客诉者。南汇民兄弟讼田,君不讯,令跪学宫听讲。两人者悔求释,公不许。乃泣且拜曰:良非本怀,唆讼者某也。遂公其田,而睦如初。有徐官官者杀一家五人,留其女,人疑有奸。公置徐极刑而不问奸事。民以为仁。镇洋役催租,负租氓仆地死,腰有树伤,前官拟役抵。君曰:“役即民也,非其殴死,何抵之为?”

委赈海州,请于大府曰:“海州积潦,病由场河。南受清安中河、黄、运水之全,西受骆马、刘老涧水之半。故趋海不支者,势也。迤东虽多支河,形如蛇足,可以宣泄,而无如不开东坝,终与无河同。若坝开,又与运盐、治河两事有妨。为今计,宜浚场河使深,而合新旧河为一。相度诸堰坝,因时启闭。如此则水易趋海,海州患可去八九。”大府纳焉,岁以不连歉。

在武进一年,以解犯愆期去官;在赣榆一年,以失察邪教去官。大府俱奏留君。君膝暴跖穿,疲曳奔驰,然而为日浅,被于民者迄不得施。西席未暖,又揭揭而之东。市马量谷,无须臾闲。身日以惫,而家亦日以贫。最后宰六合。甫抵任,天子南巡,君治事龙潭。病,食糜粥不盈一瓯。颠而殚闷,犹料检站马夫役,呼叱不已。声渐微,目渐瞑,遂卒。卒数日,銮舆临,事一切循整,如君存也。气绝时,知六合县即真之诏才下,吏民哀之。年五十九。

长子仁标,能文而弱。次子仁勤,颇聪颖,后君亡四十日,亦以喉闭亡。铭曰:

不挤之而自止,共扶之而不起。未终其齿,迮而与之死。犹以为不足,更取其子。嗟乎!善若彼,报若此。吾乌知其所以!

本朝王吏部虚舟以书法冠海内,从游者为补萝沈先生。余见先生时,年六十馀,博唇广颡,鼻隆然高,白髭贯两颐,长尺许,杂为毫毛,沿颈而下,覆其身几满。其先江阴人。先生生十六年,家毁于火,荡无一椽。

十九岁受知虚舟。当是时,虚舟馆于淮安程氏。程故豪士,饶于财,力能致天下之桓碑彝器,及晋、唐真迹。先生天性好之,纵观临慕,虚舟又为授八法之源流,以故业精而学博。以其馀伎,刻划金石,古丽精峭,如斯、冰复生。尝一过京师,再游酒泉。所至公卿间争袖玉石求握刀,惴惴虑不可卒得。而先生一与周旋,无德色悭状。以故名益高,贫益甚。

雍正十三年以国学生效力南河。乾隆二年,署江宁南捕通判,再署徽州同知。凡七摄县篆,宣城、灵壁、舒城、建德、盱眙、泾县,皆所历也。于吏事非所喜。每治行,服饰萧然,载册籍图卷炉研等物,重累后车。外皂唱衙毕,诸吏抱案侍阶下。先生犹伸纸泼墨,含毫邈然。在宣城讯窃鸡者,画鸡贼面以耻之。鸡之神色有畏窃欲飞之状,合邑传观,笑以为神。性廉静谨厚,斤斤形于体貌。邮罚丽事,虽小有过差,而吏民谅之,无怨嗟者。大府皆器重之,常异目以视。

黄文襄公督江南,严,官三品以下膝行,无敢阑语。先生入,褒衣博袑,强曳一足跪,呐呐然,唾与言俱。黄为霁威谈笑,赐坐赐食。人皆惊且羡,转相告语。而先生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乞病金陵,金陵之人,咸傱傱捧手。与余及李晴江交尤密。朝夕过从,听谈三朝典故,及前辈流风,如上阳宫人说开元遗事。灯灺酒阑,谐谑杂作,诵俳优小说数千言,听者倾靡欲绝,而先生语益缓,色益庄,若不解笑者。

自言生平篆刻第一,画次之,字又次之。晚年不肯刻石作画而肯书。余以其间,得请山中题额。尹文端公过随园,笑曰:“何满山皆沈凤书耶?”亡何,先生殁。海内之求其书者,若金膏水碧之珍,然后叹余见之先焉。

余好古器,苦无所解。每鉴别,奉先生为师。未十年,而先生有所疑,必质余以定真膺。余虽私喜自负,而心忧先生之衰。年七十一卒。卒前数月,贫不能具膳,而历任之核减丛至,竟先牒产绝,而后报人亡。呜呼,其可哀也已!

先生名凤,字凡民,一字补萝。葬金陵南门外汤家洼。二子恒、栗,俱早卒。孙梦兰随寡母侨寓庐州。余权春秋祭扫事,俟梦兰长大,将勒石而告之处。铭曰:

其生也贤,故人貌而天;其所好也古,故于今少伍。嘻!此非马鬛之封,乃商彝夏鼎之宫。

枚生七岁,受《论语》、《大学》于史先生。十二岁,与先生同补弟子员。十九岁,先生卒。三十九岁,葬先生于西湖之葛岭,而志其墓曰:

先生姓史,讳中,字玉瓒,汉溧阳侯遗裔,为八行世家。始祖浩,仕南宋,官至右丞相。子孙迁于杭。先生幼孤贫,无师傅。年二十,闻邻儿读“四子书”,仿佛若素所闻,愈爱听,遂能雒诵。见案上卷,戏仿为之,不意竟就。质之老儒,惊曰:“是制艺也。”告以故,始不信,继乃大奇之。

长更力学,于星经、地志、乐律,俱能穿穴诣微,驾其说。尝携枚过钱塘门观浙帅大阅,旌旗蔽野,铁骑成列而下。先生斜睨其阵,又数数按其营帐,大言曰:“谬耳!不可以战。”枚惊曰:“先生解是耶?”先生曰:“昔萧颖士见封常清行阵,不观而还。常清果败。军旅亦儒者事,吾常学之矣。”归,手一书示枚,而循其发泣曰:“种种矣。此少时手抄《阵图》也。嘻,其焚之!”

馆枚家十年,婆娑教督,性狷狭修谨,虽期功丧,有如剡之容。长身瘠立,若植鳍然。晚年好仙释,师季某而友张自南。三人者语化色五仓之说,则辟?画灰,戒门以绝。先生曰:“吾为儿时,见方外服辄研研然。今得奥旨,宜去。但仙人皆孝子,有嗣吾宗者,吾履?逝矣。”卒无子,不果行。年四十九得疾,舌大而僵,满于口内,锥刺寸馀无血。自知不起,屡搏其膺曰:“可惜,可惜!”食饮至唇而止,以箸㢋其喉,犹𬹼噤不下。人见之或泣或叹,不忍逼视。愈益不平,口荷荷不绝,竟饿死。道友张自南结胎于脐,胎坠肠绝,先一年死。季姓者,年馀鼻溃死。铭曰:

机也括之,玉也削之。我童而蒙,孰先觉之?积学而穷,积善陨宗。长生不生,五十嗟凶。忌其仙,竟忘其贤,使隐恨于黄泉。嘻,其何以为天!

予自沭移知江宁,客贺曰:“江宁有侯丞,槃槃大才。佐公,公必喜。”问其名,故予狎也。予壬子乡试,见有野而古者,危冠高履,口茎音,目睒睒斜视,如深山怪松,磊砢自异。识者曰:“此天台山侯嘉翻也。”予窃已奇之。与订交,廓落无町畦,益相爱。号夷门子,字元经。诗文迅疾,始于笔染,终于纸尽,挥霍睥睨,瞬息百变。每裹袖泼墨,数十人环而拥之。丞抽思乙乙,十指雨下,字迹旁行斜上,如长河坚冰,风裂成文,莫知条理,而天趣可爱。又如《成相》?诗,穷劫野曲,可解不解,而?诡独绝。

先受知于督学帅公,贡于乡,连试不售。出为主簿,调江宁丞。曹进曹退,温温无所试。既不得志于时,愈自纵。一日大醉,登报恩寺殿,摩古佛罗汉数百尊,各赠诗万馀言,书其顶,箕坐大呶。窗外风雨暴至,电光烛其手,益喜,奋笔不能休。且吐且书,取殿旁石臼戴头上,折旋舞如风。众僧疑为鬼神异物,不敢逼视,又疑病狂易,妄笑语昏乱。酒既醒,雷雨亦息。观其诗,奇字奥句,不能读也。举其臼,重千二百斤。运饷至京,以己所坐舆辇其妻秦氏,己策驴从之。妻免乳旅店中,丞徒步长吟数千里。判事喝笞数,辄睨抱牍吏:“决当否?”吏曰:“是也。”丞大喜,号于众曰:“何如?”

镇江黄太守慕其才,招至署。未浃旬,早起不见,觅之,赫然死厕旁。年五十二。其子某至,自天台以柩归,卜葬毕,来问铭于余。余既奇君之才,而尤奇君之死,乃亦为奇语,遣抱磨者陷其石,以质君。铭曰:

文星炽炽,龙啮其系。拗怒坠地,无所吐气。以儒为戏,嵚崎如是。执不律,如执鬼中,可以极无极,穷无穷。而卒不声于崖公。一笑去,泠然风。留委蛇,受机封。

余知江宁时,门下士杨思立以状来,曰:“长兄舒猷,不幸早亡。嫂未三十而守志,既孝且贤。先生修邑乘,于法宜得书。”余访诸邑人,佥符杨君言,遂志之。今年正月,思立又来,曰:“嫂亡矣!嫂生时,蒙先生列于志。今将葬,乞先生铭诸幽。”

余谨按:孺人陈姓,年十八来归舒猷。奉尊章惟谨,治箴管?事,罔或不蠲。嫁十一年,舒猷卒。孺人初志欲殉,旁人尤之曰:“安有堂上两大人存,膝下两孤存,而于礼得死者乎?”孺人然之,誓抚儿以慰夫志。

亡何,两儿亡,姑王氏亦亡。继姑曹氏至,孺人事曹如事王。曹生思立、思达,孺人助之制文葆,治扢疡。小不豫,永夜不眠。曹常指之训两儿曰:“嫂爱汝,过于我爱汝。韩文公为嫂服期,汝其志哉!”及思立等既娶,孺人率两姒治家,持钱主进,圭撮不失。命居货,辄有奇羡,无折阅之虞。性至俭,食不过菜。然趋善如水赴壑,捐奁资入祠,取其赢,备族人婚丧费。岁饥为淖糜,食蒙袂者。

乾隆三十一年卒,年七十有四。立思立子某为孺人后,所以报也。以某月日与舒猷合葬于桃红。铭曰:

亡子字叔,以将宗续。而使其家足,生金积粟。嘻!非丘嫂,乃富媪。铭贞石,使有考。

夫人李氏,故华亭令源长公之女。生十七岁来归今大理寺正卿邓逊斋先生。先生少贫,出就外傅,夫人供旨畜惟谨。先生试礼部,作万里行,夫人典钗珥,治装甚具。先生官京师,夫人视濯而祭,奉尊章甚恭。先生艰子嗣,夫人为置簉室张氏、刘氏、杨氏,雁行坐甚和。虽诸姬生子屡殇,外继者亦夭殁,而卒赖张氏一子名以干者延邓氏之宗。凡相夫子四十五年,以康熙癸巳三月生,以乾隆癸巳九月卒。初封孺人,再封夫人。

今年春,先生予告回蜀,将归夫人柩以葬。寄状来,命枚志墓。枚伏读《公羊春秋》鲁成公十年“齐人来媵”何休注云:朝廷侈于妒上,妇人侈于妒下。伯姬贤,故诸侯争来媵之。当春秋时,“二南”遗泽未湮,乃贤如伯姬者已少,矧至于今,而当官倾轧,当夕勃?者,尚何讥焉!夫人能存缓带之心,无江沱之悔,则其至性纯和,过士大夫远甚,而岂徒区区为巾帼式耶?

先生官十年,乞终养。养二十年,太夫人服阕,仍官京师。又十年,归休于家。计四十年中,朝野参半。当今出处之正,孰有如先生者?然使夫人耽于宠荣,有交谪声,则先生行义虽高,不能意无所动。又或持家已汰,有不节之嗟,则以先生之廉静,亦难从容于去就间。观夫人能承先生之志,以成先生之贤,真如琴之得瑟而调,珮之应环而响也。呜呼,难矣!

生二女:一适戊子举人李焘,一适候选州同龙度昭。以某年月日葬某。铭曰:

锦江之流,架浪吞舟。迎夫人而安澜,惟夫人之性之柔。秀屏之山,飞雪皓皓。葬夫人而风和,惟夫人之行之孝。松耶柏耶?窆而封者石耶?呜呼!石可泐也,德可灭耶?

余奉母金陵久矣。乙酉岁,编修蒋君士铨亦奉母来。两老人居相邻,志相同,游相得也。亡何,编修就蕺山书院之聘,挈家去。余母眷然曰:“久不见蒋太安人,如别春风,令人慕思。”今年正月,太安人委化扬州,编修走手书乞铭以葬。余虑余母之悲,未敢遽告。窃念编修以文学伏海内,于当今贤豪,无所不交。何独以志幽之文,远属于余?疑太安人之爱其母以及其子,身后之托,亦其志也。乃谨按其状而铭之曰:

太安人锺姓,名令嘉,字守箴,晚自号甘荼老人。为南昌隐士滋生公之季女。年十九来归我赠公适园先生。以子士铨贵,诰封安人。有孙三,曾孙二。年七十而终。

性明慧仁恕,娴礼则,晓书史。生编修,三岁教之识字。弱不能持管,乃戏析竹丝,排撇画,诱其记忆。从赠公馆晋阳,还铅山,服劳习勚,相对逌然。垂老神明不衰,见婢媪衣或穿敝,必代安襻襊,停针以须。时时存心惠物,曰:“人之所以生,仁也。人而不仁,安用生为?”当编修官京师时,声名甚盛。裘大司空荐其才,天子颔之,将超擢者屡矣。太安人虑其性刚,将忤众,命还山读书。画《归舟安稳图》,首题七诗。嗟乎!士大夫一登朝,宁未免耽于宠荣。此困于赤绂之占,《周易》所为兢兢也。太安人一女子,能深明出处之义,以勇退为提撕,此何如识力耶?然而编修既归,四方之相乞为师者,慕其才,兼知其孝。先以安车迎太安人,太安人因得就养无方。东游明圣湖,探禹穴,南揽栖霞、锺阜之奇,北还邗江,听竹西歌吹以终。一时邦君诸侯,通家子姓,争拜绛纱,问经义,如宣文君、义成夫人故事。呜呼荣哉!母范之贤,善人之报,均足以铭。以某年月日葬某。铭曰:

水之守土也审,母之测子也准。既教之升,复偕之隐。此非高世之姬、姜,乃知几之颜、闵。

李母顾太恭人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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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君妻顾氏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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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母刘恭人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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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府同知高君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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