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坞集/卷八
杂识
编辑经传中言性字非一样。有不言气而专言理者。〈如天命之性。本然之性。〉有兼理气言者。〈如合虗与气。有性之名。〉有兼理气而主理言者。〈如成之者性。〉有兼理气而主气言者。〈如气质之性。〉宜各随处看。
性有专言者。有对言者。专言则性之蕴。该动静兼体用。不偏倚。对言则静是体动是用。然性具于心。动静是心之动静也。语其境界则心之静时是性境界也。心之动时是情境界也。若便直认动静以为性情非是。
心专言之则兼理气而统性情也。偏言之则对乎性而只是气也。
朱子之言心也。于明德章句。则曰虗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于致知则曰心之神明。所以妙众理而宰万物。于孟子尽心集注。则曰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一个心而或曰虚灵。或曰神明。或曰妙宰。言各不同何也。窃恐虗灵云者。以心之本体言也。神明云者。以心之知照言也。妙宰二字。以心之运用言也。分其地头而言各有称停。后学惟宜随处玩味。当见先生立语之精密也。
心之灵活。是气之事。而且非二物也。陈北溪则分灵与活作二物看。以灵属之理与气合。以活专属之气。未知其如何也。
黄勉斋曰。此身只是形气神理。理精于神。神精于气。气精于形。形则一定不易。气能呼吸冷煖。神则知觉运用。理则知觉运用上道理。此说甚精。
心性皆可为变化气质之本。盖以本体言。则不但性善而心亦善故也。
变化气质。是学者第一用功。而语其极则至于查滓浑化。一毫不存然后。乃可谓变化得尽。非大贤以上。未易到也。试以孔门诸子言之。惟颜子庶乎。自馀则子贡终是子贡气质在。子路终是子路气质在。未变化者尚多。
黄勉斋祭林黄中文曰。立朝正色。苟咈吾意。虽当世大儒。或见排斥。著书立言。苟异吾趣。虽前贤笃论。不乐因循。观公之过。而公之近仁者可见。当世大儒。指朱子也。前贤笃论。指张子西铭也。林之于朱子也。以事君无礼劾之于朝。于张子也。以易位乱伦名教大贼。笔之于书。则非论议意见间小小异同也。可谓纵恣无忌惮。而勉斋反以此事归之于观过知仁。抑何意哉。张朱之被诋诬至于如此。而勉斋以朱门嫡传。为作此文。乌得免不严之科乎。
孟子先名实章。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微罪未知指鲁而言。抑孔子自谓。疑而未决。今见朱子大全门人质于先生。先生答孔子自谓。得先生此语而后。始乃释然。
大学传平天下章。虽有善者。善字或以为当作善良之善。而愚不之信矣。今见朱子语类。善如而今说会底。按会字是识字意。乃善治之善。非善良之善。
小学敬身篇。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从祖叔母。集解以为以从祖母与从孙语云云。则是以文伯之母。为季康子祖父昆弟之妻也。正误乃所以正集解之误处。而又以为从祖叔母。祖父昆弟之妻。是亦集解所解也。何正误之有。礼称父之兄弟及妻为从祖伯叔父母。以此言之。正误所云祖父昆弟之祖字。恐是从字之误。
朱门人徐子融有人心道心诗末句。云精一危微共一心。陈才卿答之曰固知妙旨存精一。须知人心与道心。举而质之于先生。先生曰他底未是。但是答他底。亦慢下一句。救得少紧。当云须知妙旨存精一。正为人心与道心。窃惟诸公就质有道。是非得正。何等乐事。千载之下。想见当日讲磨之盛。犹使人兴起。况亲于其身者乎。
语类有问处乡党。固当自尽。不要理会别人。若有事与己相关。不可以不说。当如何。先生曰若合说便着说。若是不当自家说。与其人不可说。则只得不说。然自家虽然是不说。也须示之以不然之意。只有个当说不当说。若要把他不是处做是说。便决是不可。余平日居乡之节。不分当说与不当说。一向含默不可否。或其人不可与说。无复示之以不然之意。此非出傲人轻物之心。必是浮沉苟合之行。检省至此。恒自悔责。今见先生所训。益切惶惧。谨奉以为服行云尔。
语类论吴公路为本路宪。崇安宰上世与之有契。在邑恣行。无所不至。吴谓其上世有恩于我。终不以法相绳。斯人益肆其暴。邑民无所告诉。看来固当不忘上世之恩。若以私恩一向废法。如何当官。直卿云若是吴宪待崇安宰。虽当一付之法。还亦有少委曲否。曰如旧恩在部属。未欲一置之法。亦须令寻医去可也。记顷洛下一士过余。纵言及于朝绅之执公无私者曰。故宰臣某公为监司也。适蒙学师为道内邑倅。赃虐恣横。邑民嗟怨。某公论启罢逐之。一时称公正云。某公所行。于法得矣。然以愚虑之。莫若阴谕密晓。使之呈病请去。则私恩可全。公法无缺。尤不亦善乎矣。今观朱子寻医去之语。始信一得之见。或不至大谬也。未知某公亦进朱子所道寻医底委曲之忠。而不见听从。故为不得已罢逐欤。〈寻医去云者。是托病弃官也。伊川程子年谱。先生权西京国子监。既受命。即谒告欲迁推。为寻医计。〉
河西集有挽妻母诗。而题以聘母挽。未知先生所自题欤。抑后人追题欤。盖朱子妇翁刘白水。朝家礼聘之士也。故朱子称为聘君。尊之之辞也。后人错认而冒称者。固可笑也。世俗之称聘父聘母。若礼所谓外舅外姑云。不亦可笑之尤可笑乎。以此言之。意者初只有诗无题。而后人收拾遗文时。从俗称追题者欤。
中庸子路问强章注。以含忍之力胜人。以果敢之力胜人。人多力字下句绝。余则自前人字下句绝。人有难之者。则辄举或问中强者力有以胜人之名之语以证之。今见农岩说。以为以含忍胜人。以果敢胜人作一句读。以字意止于人字下。人或不察。力字下句绝非也。始知愚见之不至大谬也。
孝经经一章制节谨度。制节二字。董氏以制财用之节注解之。窃意下文有长守富一句。以结制节谨度之意。故董氏于富字看得重。以制财用之节。释制节二字。使衬贴于富字。然恐不若小学增注所释自制于礼节云也。盖礼者天理之中节而不过之云。中于礼而不过之者。是自制也。以礼节自制。则随事得宜。自止至善。虽不言财用。财用自在其中。而满而不溢之效。何但不失财用之富哉。
沙溪先生入侍经筵。上读论语。南人有言章其注。有曰巫医虽贱役。尤不可以无恒。先生曰。此尤字。臣以为冘字之误也。冘古犹字。尤冘字相似。故因以讹舛也。以冘作尤处。见于诗书中庸或问易学启蒙等书者非一。启蒙则先儒李滉改作冘字也。以文势看之。若以为尤字。则其意盖曰圣人之道。尚不可以无恒。而至于巫医则尤不可以无恒之意也。其为害理大矣。余每读此章。至此尤字。寻常置疑于心。今观沙老字误之辨。乃释然无惑也。
心经卷二大学正心章附注吕与叔诗。只输颜子得心齐。释疑输犹致也。寻常致疑。今见农岩曰输即输赢之输。古语有云当输一筹。此言训诂之功。词章之能。皆害道若其独立圣门。心齐无事。只当输诸颜子也。其语势犹云让与他也。依此说看。则始乃无疑。
心经卷四范氏心箴下附注。问范从谁学。朱子曰不曾从人。但他自见得致说得此件物事如此好。向见吕伯恭甚忽之。问似恁地说话人。也多说得到。须取他则甚。曰正为少见有人能说得如此者。此意盖有在也。释疑向见吕伯恭以下。或者以朱子语连看恐非是。中问字是初问人再问也。此意以下。似是记录之辞。旧看此释。未能晓畅。今见农岩说曰中问字。似是东莱问于朱子也。此意盖有在。似是朱子举已答东莱语。告门人曰吾之以此为答者。其意盖有在云尔。愚意农老说较胜。当从之。
南金陵读史诗曰。我怜魏郑公。清议攻平生。当时抱经济。一身非所轻。只从乱兵死。功业谁复明。孰非建成臣。房杜为公卿。此议与程朱所论正相反。程子以为王珪,魏徵不死建成之乱而从太宗。害于义矣。后虽有功。何足赎哉。朱子以为王魏功罪不相掩。此万世不易之正论。金陵不守万世正论。而别立去义自利之一说。恐适为择义未精。立论不正之归也。且房杜自初辅佐太宗。未尝臣事建成。而强引之以证征之忘仇成功者。尤恐不然也。
金陵论程苏背驰曰。苏公以讥斥程门得罪。而此特幷世故然。使此老在今日。尊信程朱。当不下吾辈。以其见识之明。岂有终不归正之理哉。窃恐此论殊害理。盖道不同。故讥斥而无惮也。若果道同则无论幷世异世。如芝兰之同臭而不可离也。岂有幷吾世则讥斥之。在吾前然后尊信之理乎。以见识言之。庄周见识。岂东坡所可及哉。且其生也后孔子。何不尊信孔子而反肆讥侮耶。道不同故也。东坡之于程子。如莸之于薰。不可同臭也。今强以同之。此爱护也太深。推崇也太过而不自知也。苏氏学𧗱之不正。朱子已论之。
金陵所记正宗大王语。有曰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望天下有治道太平而未得见也。予尝三复斯言而深味之。〈得日见录。〉窃伏妄意圣祖此语。与集注道已至矣而望之犹若未见。圣人求道之切如此之解不同何也。朱子大全。学者问程子张子皆以望道为望治。集注不取而以求道之切释之。答望治之说恐未然。不显亦临。无射亦保。是望道如未见之事。岂以圣祖身居帝王之位。故望切于至治。因感程张说。兼取而深味欤。
龟岩集经义条对。与关北宾兴录所载。各是二文。曾闻宾兴录所载。是当时馆阁熟于经学之宿儒。承命櫽栝修润矣。今以本集与宾兴录比对校勘。除一二条外。全是修改。至于文字间语句法度。一扫先生本色。而亦间多有弃本意而改以己意者。如圣问朱子尝为同安簿。宿僧寺。衾薄不能寐。思量子夏门人小子章。遂引而不发。盖欲待人扣问。而惜乎当时门人。不复穷其说。使学者用工先后之肯綮。不尽传于后也。愿与诸生讲朱子未发之蕴云云。先生对以臣不敢妄对。而朱子于后集注此章时所引程子五条说。与其所自为说一条。槩见其用功之先后矣云云。窃谓所对非先生深究精透。不能如此亲切发明也。宾兴录改以当时黄蔡诸儒之所未及扣者。千载之下。如臣卤莽。又何能发其未发之蕴也云云。弃先生本意而改以己意者。此其一也。所改者虽语婉辞恭。美则美矣。不其左于先生之本意乎。
林沧溪集中家礼箚录。立祠堂何以必于正寝之东欤。地道皆以右为尊。而此独不然。必有所取义矣。按语类。叶贺孙问家庙在东之义。答此是人子不忍死其亲之意。未知沧翁偶未记忆耶。
奇高峰尝言于宣庙曰。四书小注及性理大全所编。与先儒定说违戾者多。一度览过后。专观大文大注。世宗大王晩年亦如是。请以为法。高峰此说。后学读四书者当遵用。
朱子语类训门人。云每日只是优游和缓。分外看得几遍。分外读得几篇。意思便觉得不同。先生曰而今使未得优游和缓。须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那个优游和缓。须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方使得优游和缓。而今便说优游和缓。只是泛泛而已矣。这个做工夫。须是放大火中锻炼。锻教他通红溶成汁泻成铤方得。今只是略略火面上熁得透。全然生硬。不属自家使在。济得甚事。须是纵横卷舒。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团捺成匾。放得去收得来方可。其一条曰。先生问学者曰公今在此座。是主静。是穷理。久之未对。曰便是公不曾做工夫。若不是主静。便是穷理。只有此二者。既不主静。又不穷理。便是心无所用。闲坐而已。如此做工夫。岂有长进之理。佛者曰十二时中。除了着衣吃饭。是别用心。夫子亦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须是如此做工夫方得。公等每日只是闲用心问闲事说闲话底时节多。问紧要事究竟自己事底时节少。若是真个做工夫底人。他自是无闲工夫说闲话问闲事。圣人言语有几多紧要大节目。都不曾理会。少者固不可不理会。然大者尤紧要。敬诵训语。虽隔千载。恍若先生之发吾病而药之也。令人惶汗交幷。自念三十而如是。四十五十而只如是。以至七十而无成者。皆坐此病。今虽馀日无多。既觉其非。亦岂可付诸老不奈何。而一向闲杂用心乎。当日日服先生之药。痛革旧习。力求新效。死而后已。若三五年不死。则先病后瘳。或可期矣。谨表揭观省。而幷以示从学者。
洪范蔡传。箕子陈洪范之后。武王封于朝鲜而不臣也。余于此说。寻常疑之。微子以商王之子。受封于宋。为之存宗祀。不得已也。宗祀既存于微子。则箕子决不受其封也。不受其封。故远去中国而东入朝鲜也。以朝鲜本在中国之外。不曾服属于中国故也。盖武王之访道。箕子之陈范。以道者天下之公也。故武王公以访之。箕子公以陈之。彼此无嫌焉。岂可执此以为箕子受封。武王封之之端乎。或尝以是语于从游间。则举主蔡说而斥愚见。惟玄大哉必昌所疑与余同。今见读书随记。论此甚峻。以因史迁语而不能细勘。严责蔡氏。而于其不臣一款。辨之尤明。曰既不臣之则何为封之。抑既封之则何得曰不臣云。而极称张谿谷所谓箕子去中国而入朝鲜。鲜民共尊以为君。亦犹泰伯之适荆峦而遂君其地也者。为得其实。始知蔡氏已被后人论斥。而亦幸愚见之不至大谬。但恨大哉已作古人。不能相对评此。
乐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章。西山真氏逐句训释。详且密矣。窃诵味经文。反复训释。乐则大理自然之和。而礼则天理自然之严也。君子之学。中心欲其和乐。故乐以治心也。外貌欲其庄严。故礼以治躬也。然二物实是一理。故乐之声音气象。虽未尝不和。而清浊高下长短疾徐之节。有不可以僭差者则是乃严也。礼之节文度数。虽未尝不严。而日用行事之间。惟从容不迫之为贵则是乃和也。其同原之体而相须以用者如此。必如西山表里交养之说。二者夹持用功。然后治心而和乐者。赖依据执守之功而可免于流荡忘返之弊。治躬而庄严者。得从容和乐之意而无堕于拘束迫切之患。和严相济。无一偏之病矣。西山又曰养于中者。实为之主。故圣门之教。立之以礼而成则以乐。此推乐之大功效而极言之也。然程子不云乎。制之于外。所以养其中。学者功夫则恐当先从事于礼。使有所依据执守而后。可以驯致成于乐之事也。论成效则乐为重。语工夫则礼为先。此尤不可不知。
四礼便览慰人父母亡疏式。母云先某封。无封云先夫人。小注备要改夫人为孺人。按此非备要。乃家礼源流注。而今便览直以为备要。恐偶失照勘。
按箕子八条之教。东史不详言。后人无从知之。今看箕子本记。八条父子有亲。君臣有义。男女有别。长少有序。朋友有信。百姓相杀偿以命。相伤以糓偿。相盗男为奴女为婢。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嫁娶无所售云。
余少读诗传序。至尤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尤字蓄疑于心而不解。间考韵书。冘犹通。意以为朱子本藳用冘字。而传写之际。转冘为尤。或未可知。然不敢自信。近见林沧溪说。古犹或作冘。此冘字之讹。然后始知昔人亦有此言。而果信无疑也。
康节曰历纪之数。肇于河图。朱夫子启蒙。取其说载之。注云合二始以定刚柔。〈先儒解之曰。一为天数之始。二为地数之始。〉二中以定律历。〈先儒解之曰。五为天数之中。六为地数之中。〉二终以定闰馀。〈先儒解之曰。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故以十九为闰法。一章十九岁之数也。〉廖子晦尝举是以质问于朱夫子。夫子答注中三句。本唐书历志一行之说。二始者一二也。一奇故为刚。二耦故为柔。二中者五六也。五者十日。六者十二辰也。二终者十与九也。闰馀之法。以十九岁为一章。故其言如此。然一章之数。似亦傅会。当时姑借其说。以明十数之为河图耳。观于夫子答语。不以二终定闰馀之说。明的定论也。
牛溪集。载宣庙壬辰倭乱。皇明兵部主事袁黄以赞画军谋东来。袁之学术邪僻。左道惑众。专主禅陆。力排程朱。以一书送示行朝诸公。题曰为阐明学术事。自程朱之说行。而孔孟之道不复明于天下。天下贸贸焉聋瞽久矣。我明兴。理学大畅。揭千古不传之秘。尽扫宋儒支离之习云云。因摘示朱子四书集注十馀条。其末曰吾辈今日工夫。只学无求无着。便是圣人至简至易。较之朱说。孰是孰非云云。中朝之学如此。极为寒心。天下岂能久安耶。〈以一书以下。先生与龟峯书一段。〉行朝诸公欲力辨之。而畏其相激。有违于讨贼。当逊辞以答而难于措辞。共推先生起草。其辞曰小邦僻在遐远。学未通方。常仰中国书籍。以为口耳之资。伏遇皇明颁赐五经四书大全。表章先儒之说。列于学官。班行天下。小邦之人。无不诵习而服行。以为此说之外。无他道理也。今玆小邦不天。妖贼椓丧。老爷阁下受命来讨。赞画军谋。军旅之外。旁及讲学之事。谆谆开导。牖以小邦迷昧之失。揭示前古不传之秘。甚盛举也。第缘某等末学肤浅。思虑荒芜。其何能言下领悟。发微诣极。以仰承老爷之至恩乎。今者邦国垂亡。上下皇皇。凡在陪臣。久困行间。平日所知。亡失殆尽。不得䌷绎旧闻以求正于有道。伏愿老爷俯鉴微悰。哀而怜之。讲学之事。请俟他日。〈答辞全篇。〉袁见答辞默然。其后先生书袁黄书卷后曰世衰妖兴。一至于此哉。〈就篇内表出此二句。〉盖袁之意。欲以其说行之东方。而先生答辞虽逊。意思严而正。辞语婉而直。有以挫折其陂邪之锋。使不敢复肆鼓篁。而其书卷后题语。极严斥峻拒。大哉先生息邪之功也。
朱夫子论科举所取文字多浮轻不明白着实曰。正是醉人说话。将许多说。改头换面说来说去。牵合破碎。不成文字。这事大关世变云。而屡发忧叹。因以夫子此论。观于今日功令文字。意思纤巧。辞语浮浅。无复雄深健厚底气态。以五六十年前文字。谓前人所习不可用于今。相卛争趍于衰薄。此非细故也。盖尝思之。凡天下之事。弊到尽头则势必变改。会当有如欧阳子者。知贡举而黜浮轻。使士子改习易辙。兴开文运也。跧伏田野。拭目以俟。
清阴集中李择之墓碣。云始祖曰青海伯之兰谥襄烈。史传郑梦周之殒。先以指喩伯。伯坚不从。遂属赵英珪。〈史传止此。〉英珪之后。久益不振。伯之子孙蕃荣。垂声至今。世多异之。〈碣文止此。〉嗟乎为善受报。犹有种必获。其理孔昭。或谓为善无后报者。是诬天也。其报应有迟速。而终不差爽矣。顷与人论天道福善之事而不合。今看此有感。表而书之。
家礼正衡〈申阁老时行所著。彭滨补注。杨九经名以正衡。〉家礼通礼篇。立祠堂于正寝之东。元注正寝前堂也。地狭则于厅事之东。观于此则堂与厅异处。而补注合而同之曰正寝即厅堂也。恐失之。
庶母之祀条。采入朱子说。凡士庶家若嫡母无子。而庶母之子主祀。庶母之主。亦可请入祠堂列祀之班。以享其祭云云。其下引丧服小记妾祔于祖之妾。祖无妾则祔于女君之文。以证朱子此说之必可从。然朱子此说。大全语类幷无之。大全万正淳问天子之元后。诸侯之元妃。虽曰无子。必当配食于庙。而其他或继室或媵妾。虽曰有子而即天子诸侯之位者。昏当为坛于庙而别祭之。至大祫则祔于正适而祭。答曰为坛之说。恐亦未安。祔嫡而祫妾幷坐。尤为未安。恐于礼或容有别庙。但未有考。与补注采入者。大相不同矣。
为外亲服。庶子为其母之父母兄弟姊妹无服。窃尝以义揆之。庶子之为适母党服。只是从服。故嫡母死则不服。安有以此而不服其外党之理乎。今彭氏以不服为断可疑。又妾为君之父母不杖期。按古礼。妇为舅姑期年。至宋从夫同服斩衰三年。则从夫同服之义。妻妾何间焉。以期为定。亦可疑。
彭氏以为私家庙制。四龛幷列。一有递迁则祧高祖而曾祖入高祖故室。祖入曾祖故室。祢入祖之故室。空祢之故室。以待新死者之入。当从朱子意。祔祭当行之于亡者之祢。不当泥古礼。行之于亡者之祖。就卒哭祝来日𬯀祔于祖考。改祖考为显考。而引朱子古礼庙有昭穆。昭常为昭。穆常为穆。故祔新死者于祖父之庙。则为告其祖父以当迁他庙。而告新死者以当入此庙之渐也之说。以证成己说。然详朱子此说。见于家礼祔祭条杨氏附注。其上如右说。而其下以欲遂变而祔于祢庙。则又非爱礼存羊之意结之。此实仍古礼。告祔于祖庙之意也。彭氏绝去下文欲遂变以下语。独援庙有昭穆以下两三句。强合于己见。不其不韪乎。
按杂记父母之丧将祭。〈注将行大小祥。〉而昆弟死。既殡而祭。如同宫则虽臣妾。葬而后祭。只言兄弟而不举功缌者。功缌之丧则行祭而无废明矣。彭氏补注父母之丧。将行大小祥祭。而适有异居期功缌之丧。待殡讫乃祭。其幷举功缌。未知有何所据。不从杂记而为此自质之言乎。彭氏所增元朝祭条注。言朝廷以是朝行大朝贺礼。今拟有官者次日行事云云。窃详彭氏此说。庶乎酌人情通世宜。然恐当于原书正至参礼条下。论其义补入可也。且改葬仪。客死旅葬久后返葬仪。生忌焚黄祭告仪。祀灶后世踵袭成礼。废不可得。则亦当别为一书。论其所以附录于后。用备行之者取考可也。今乃各立题目。添插原书间。使穷阎蒙学之未习家礼者。误认为家礼旧文然者。尤未安。
题主式。陷中书曰明故某官某公讳某字某号某行几神主。陷两傍。左书生年月日时及享年。右书卒年月日时及葬地云云。陷两傍题式及书号。家礼所不言。而彭氏特创之。未知其合礼与否也。
家礼昏礼篇。妇见舅姑。在合巹明日。庙见在三日。而正衡则入门合巹前庙见。合巹毕即见舅姑。而移庙见条。置合巹前。见舅姑条。删去明日字。盖以大明会典。天子纳后。亲王纳妃。俱先谒庙然后行合巹礼。故彭氏以为士庶人家。亦当如此。就原书中。变易次序。又婿见妇家庙。家礼无之。而以新婿见。特立行别书之。而自以为以义起云云。又家礼见妇党诸亲之前。无见尊长之文。而正衡则亦就原书中。特立见尊长之文。在诸亲前。丧礼篇初终条。别以举哀立大文。特揭于乃哭之下。而立丧主条原注。其与宾客为礼。则同居之亲且尊者主之。护丧条原注。凡丧事皆禀之。而彭氏别立主宾相礼二大文。特揭于护丧下。而以己意分注其下云云。易服不食条。原书在司货条下。而彭氏移置于立丧主之前。而其下各为题目以注之。原书男女哭擗无数。是复条原注。而彭氏移作易服条注下题目。而至于通礼篇授官生子。皆系于有事则告条。而正衡独抽生子为别条。笄礼见庙一节。杀于男而略之。而此亦特为别条。与同男子者。太犯僭汰。补注体式。岂如是哉。
彭氏补注其大可疑者。略记于前。而小小处不尽记矣。盖以补注体式言之。原书之大文大注。一存其旧不动。而补注之辞作小注。分入大注下可也。今乃不然。大文之移换次第。增置条例。大注之尽削。间或仍存而不复识标。混幷于己说。无乃僭逾之甚乎。且补注中各立许多名目。纷纷立说。以自多于前人。至若把乡俗一时屑屑所行。作为万世常典。其亦杂乱矣。何敢就朱子已定之书。笔之削之。而混列错置。恣意任手乎。朱子之后无朱子。彭氏之学。虽无所考。决知不能贤于朱子。未知世之君子以此书为如何。
窃观古人为学固多方。而博学真知实行三言。可以蔽之。非学之博则无以慎思明辨而知不可真。非知之真则无以辨善利于早。察义理之精。而所行或非其实。三者未尝不相串。然其工夫则各是一事也。枕上思量如此。玆录之。欲就有道求正焉。
语类有曰诸生环侍论孟子浩然章。先生方逐段辨析。而坐中有便问易坤之直方大者。先生曰。议论一事未分明。如何隔向别处去。下梢此处未明。彼又不晓。一切泛然。无入头处。读书理会义理。须是勇猛径直理会将去。正如关羽擒颜良。只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别人。直取其头而归。若使既要斫此人。又要斫那人。非惟力不给。而其所得者不可得矣。看来一章。便须反复读诵。逐句逐节。互相发明。如此三二十过。而曰不晓其义者。吾不信也。此训真所谓顶门针也。回思平生。卤莽无所得者。正坐这科。罪实深追悔。当遍示从吾游者。使同佩服也。
牛溪先生曰。仆卧田间。饱谙田家佃人之态。佃人之佣畊也。志不着诚。力不尽勤。随众而循循悠悠以卒岁。如斯而已。今之君子为学。皆田家之佃人也。今观吾家佃人而取以验夫吾身。则先生之借喩。诚的当矣。先生之戒励。至深切矣。静言自省。愧惧实深。虽欲改旧图新。衰耋已臻。徒切慨然。
昔有人言于余曰汗衫用两只。分施左右袖口。而礼书所载但一者何也。余当时未得古据。顷年骆洞李尚书丈寄饷其曾祖陶庵文正公所著四礼便览。其中袭具诸物汗衫下。以俗称的衫释之。其非俗制所施于袖口者明矣。今看语类。又得的据。先生论子路颜渊夫子言志浅深处。设譬论去曰子路如脱得上面两件鏖粗底衣服了。颜子又脱得那近里面底衣服了。圣人则和那里面贴肉底汗衫。赤骨立了。所云贴肉汗衫者。岂非便览的衫之称乎。今世所制施之袖口者。元不用于死者也。
高丽恭愍王避红头寇至福州〈今安东〉。书暎湖楼额三大字。楼再漂于水。额亦漂而免者再。万历乙巳。漂至金海海中。夜有光发焉。渔者见而拯之云。英宗甲午之漂。有僧附焉至荷洄而俱免。州人传以为神。〈事载青城集。〉未知王者之笔。异于凡人故欤。抑笔法入神。故神物扶护之欤。诚奇事异迹。故记之。
青城子成公大中为皇朝死节人黄忠烈一皓等八义士。立传垂世。黄忠烈外其馀七义士。皆关西人也。以属国臣民。明尊王攘夷之义。怀旋乾转坤之计。而不幸事不成。为兴天下后世仁人志士之叹。何其烈哉。一皓宣庙朝名臣判书慎子也。性亢直。不肯随人俯仰。仁庙乙亥举丙科。为世子文学。丙子冬。清兵猝至。上幸南汉。一皓从之。请对力言和议之误。戊寅出尹义州。每登统军亭。北望神州。感慨流涕。或竟夜不寐。本州前佐郞崔孝一勇士也。光海时。不乐仕宦。弃官归。甲子适乱。战捷鞍岘。参振武勋。丁卯虏乱。收义旅赴援京师。至安州闻讲和罢归。丙子虏又入寇。孝一迎战于鸭绿江大破之。及媾成。不胜愤悒。思为天下一洒。一皓引而置之幕下。屏人语曰今虏陵轹中国。我国首被其祸。吾欲为天下一报。计将安出。孝一慷慨言曰此孝一志也。仍具陈其所为谋曰。宣川车忠亮。卓荦有大节。丁丑春。虏数千屯清江。忠亮战大破之。被俘数千人得脱。及媾成。慨然谓其弟礼亮曰。我国素尚忠义。吾家世守名节。〈深河之役。忠亮从父载重,礼重,任重,英重,致重。族弟敬亮从金应河战死。〉不可屈膝于虏。报国湔耻。吾兄弟职也。其子孟胤。亦忠义人也。礼亮状貌奇伟。勇力绝人。好气节。丁丑春。闻下城盟。痛哭几绝。拜清北教授。辞不就。自号风泉子以见志。忠亮从弟元辙。〈一名仁亮。〉丙子后慨然自靖。不事举业。讲孙吴习弓马。藐视北虏。有独当一面之意。龙川前副正安克𫍯。磊落有胆略。丙子后常扼腕愤惋。不事家人生业。交结英俊。本州张厚健。孝一女弟之子也。〈本名后骞。清译后骞谚札。取音而讹厚健。〉兄后巡,后飞俱善骑射。丁卯从府尹李莞战死。厚健才八岁。伏积尸间以免。及长读孙吴书习骑射。誓复兄仇。丙子募义旅。入白马山城。乱已。厚健耻南汉之媾。常愤惋欲死。此数人者。间世英豪也。欲图天下大事。非此数人。无可与议者也。礼亮善管贵。贵椵岛总兵沈世魁偏将。世魁死。贵俘入沈。见用于虏。然常怀雪耻之意。可使为内应。孝一入明。说明帅伐沈。沈危则必召我兵。兵出则礼亮当从戎。与贵从中发乱。孝一在明师。从外合击。则虏可破也。一皓曰善。方今林庆业镇安州。吴三桂镇宁远。内外相应。则辽沈不难复也。于是使孝一招车安张诸义士来。相与定计。如孝一所画。孝一遂浮海入明至登州。说水军总兵陈弘范。弘范不用。去之宁远说吴三桂。三桂素有复辽之意矣。留孝一为千摠。授兵数万。连营而居。礼亮潜入沈阳。客管贵所。侦虏衅。馀人亦潜备战具。市马买剑以俟报。孝一与三桂炼甲粟马。期以袭沈。军忽大疫。疫已则暑。乃改师期。时辛巳春也。沈中忽腾言崔孝一舟师来袭。虏素惮孝一材勇。欲究其事。伪为孝一书。购汉俘为谍至义州。求孝一亲戚得厚健。诒以孝一书授之。自言其名曰揖。故征倭总督邢玠从孙也。家莱州平津县。父官北邑。死于虏而不能报。久闻崔爷高义。幸获谒于吴总兵阵。结为父子。事无大小。皆得与闻。崔爷方与南朝将张姓者。领水军袭沈阳。使揖来报师期。中途为虏所获。幸免而至此。厚健大喜曰果舅氏书耶。有志者事竟成也。留其人数月而送之。恐复被虏而谚书则虏所昧也。乃以谚答曰舅氏之得有此。黄府尹之力也。同志人某某幷备装而待车礼亮管贵书来。即入沈阳。龙胡执斥和人金尚宪等去。国中震駴。愿舅氏早成大事。活我生灵。报我国耻。师期渐近。当待沈信。贳舟专报。其人得厚健书。直走沈阳。清人令解谚者译而见之。亟搜管贵杀之。使使东驰至京。捕厚健书中人杀之。一皓,忠亮,孟胤,克𫍯,厚健,元辙皆被祸。白大豪,白仁元,黄大中,黄后晟,崔訔,张超,韩士雄等。皆以诸义士族党。亦遇害。礼亮时在锦州军。朝廷令平安监司郑太和文移领兵将柳廷益。与监军虏将莅杀之。家人招魂葬宣川剑山。孝一将出师。忽闻礼亮死。知事不就。痛哭欲自尽。三桂解之曰。小信不足成大事。事成而归报死友未晩也。孝一蹶然起曰公言是也。乃复治兵事。时流贼四起。中原鱼烂。三桂急于内救。未暇北征。孝一失意郁悒。甲申三月。李自成入大同。天子诏三桂入卫。三桂与孝一俱至山海关。闻北京陷。天子殉社稷。乃止不行。适清兵至关外。三桂迎降合击自成大破之。清据北京受朝贺。令天下薙发。孝一独不朝贺不薙发。诣毅宗烈皇帝陵。昼夜临不食死。三桂收而葬之。方诸义士之往来计议也。有客密就忠亮曰君之计殆矣。吾观天象。旄头一星入紫微。不出十年。天下其左衽乎。事必无成。祸且延国。忠亮笑曰诸葛武侯不云乎。成败利钝。非所逆睹。益州之疲。岂能当魏之强哉。出师之无成。不待知者而知。然死而后已。惟尽其义。吾辈亦犹是也。成不成天也。不成独吾死耳。奚累国哉。不听之。一皓之死。上入千金赎不得。临死颜色自若。北向拜以辞君。南向拜以辞母。遗疏劝上明大义以自强。死时年五十四。赠左赞成谥忠烈。其母妻子。岁给廪料。子琎生始八岁。一皓死。琎既壮。上官之不受。肃宗癸巳。因平安监司闵镇远启请。赠孝一参判。礼亮,克𫍯参议。忠亮,元辙,孟胤正。英宗遣礼郞致祭孝一。赐孝一传。名曰树烈千秋传。藏之史阁。正宗丙辰。加赠礼亮,克𫍯参判。忠亮,元辙,厚健,孟胤参议。未几命以一皓及七义士。幷享义州显忠祠。赠孝一谥忠壮。加赠判书。亲制祭文。赐一皓,孝一祭。六义士幷赐祭。七义士俱有后。孟胤独无子。克𫍯死时。二子尚义,尚志年皆十馀。以蒙弱贳其死。兄克谐,弟克谨收系得释。皆郑太和力也。元辙曾孙国弼。英庙时拜崇宁殿参奉。厚健曾孙天用。拜昌城防御使。独孝一子孙皆死于辛巳。肃庙录其族孙台甫。为孝一后。英庙官台甫孙昌宪。正庙擢昌宪子性烈为军器正。与厚健后孙梦说。幷除西邑守。嗟余生长北路。未尝一游南国。而西路尤隔绝。其处人士无所接识。有如此千万古奇伟义节而不得闻知。忽得此传读之。不觉悚兴。因录其槩以藏之。
金陵集书崇祯皇帝葬思陵事。明崇祯皇帝思陵在昌平州锦屏山。享殿凡三楹。内设神牌高二尺。题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敬孝庄烈愍皇帝。用白椟冒之。明楼距殿门十二步。碑广丈。雕龙方坐高丈许。题以庄烈愍皇帝之陵碑。当甲申之变。帝自缢崩。其营葬始末不见于史。时有赵一桂者。以省祭官署昌平州吏。目董思陵。时会州库如洗。又葬日促。束手无策。一桂与义士孙繁祉,刘汝朴等十人敛钱。孙繁祉系生员。捐钱五十千。耆民刘汝朴钱五十千。白绅钱三十千。徐魁钱三十千。李某钱五十千。邓科钱五十千。赵永健钱二十千。刘应元钱二十千。杨道钱二十千。王政行钱二十千。合三百四十千。僦夫穿田妃圹。方中羡道长十三丈五尺。广一丈深三丈五尺。督工四昼夜。至四月初四日寅时。羡道开通。始见圹宫石门。工匠以拐丁钥匙启门入。享殿三间陈祭器。中设石案一。悬万寿灯二。傍列红紫锦绮缯币五色具。左右列侍宫嫔生存所用器物袭衣奁具。皆贮以木笥。朱红之。左傍石床一。床上叠氍毹五采龙凤衾褥龙枕。又启中羡门。内大殿九间。正中石床高一尺五寸。阔一丈。陈设衾褥如前殿。田妃棺椁厝其上。初四日申时。先帝梓宫至陵停席棚。陈猪羊金银纸锞祭品。卛众伏谒哭尽哀。举梓宫下。移田妃柩于石床右。次奉周皇后梓宫于石床左。然后奉安先帝梓宫居中。田妃葬于无事之日。棺椁如制。先帝有棺无椁。遂移田妃椁用之。梓宫前。各设香案祭器。然万年灯度不灭久之。事毕掩中羡门。闭外羡门。复土与地平。初六日。又卛奠号哭震天者移时。呼集西山口居民百馀人。畚土起冢。又筑冢墙高五尺有奇。至清康煕年间。谭吉𤧚撰肃松录。载一桂事。而云得之州署故吏椟中。邵长衡又取而论著。虽非正史。语可信不虗云云。此一事。南国博识之士犹或未详。况于北方深僻固陋者乎。谨节录挭槩。以备士友传相览知云尔。
偶搜得拙藳一纸。乃是四十年前记录孝义之得于见闻者也。具录于卷后。
韩公银柱。早孤事母孝。力田致养。母心所欲。奉承惟谨。每值父死日。必自月朔齐素。祭后亦尽其月无变。以泄幼不持服之痛。母没啜粥三年。朝夕诣墓哭。雨雪不废。有一兄一弟。友爱甚笃。家间或少有相失。兄弟必却食。对泣相责。娣姒感化。互相敕勉。翕翕无间言。公殁后。御史采其行登启。而竟漏㫌褒。玄孙时裕。以文行自励而善事亲。
李硕采字稚宏。牧隐之后。居端川。早以文艺发名。而行谊卓越。家贫𢽾学以养亲。悯父之老病沉郁。思欲有以慰开之。每日侍坐。辄将大学一二段。精析而详说之。日有程课。父始而未甚领解焉。久而稍稍注心。遂通大义。自是笃好。诵看不辍。曰吾之开郁送老赖此书。而耽味此书。赖儿之力也。端之章甫识公者。咸一口言公事亲之诚。人固不及。而公之持身凛然。有君子操云。
金参奉友琼。亦居端川。刻砺操行。为乡里所服。亲丧皆庐墓。谨追远之礼。讲举时祭。端川所刱行也。
朴亨贞居临溟。早丧父。独与母居。竭力奉养。安其起居。极其甘旨。及母龄渐高。未尝离侧。咳唾之遗。裙㡏之垢。必手奉躬澣也。年逾七十遭艰。居丧之谨。无异强壮时。以不得吉地。母葬久在浅土。过祥不除丧。至六年而得完襄。除衰麻焉。
龙山李处士讳光复字来七。质美而好学。事亲至孝。母许孺人沉病六年。夙夜在侧。衣不解带。侍汤剂药。靡不用极。痰咳塞喉。不克自吐。则替口引唾。头疼不堪沐梳。则替发引虱。尝粪以验证。疾极也。斫指进血。少获瘳减。才逾一年。竟至不救。孺慕罔极。时外亲在堂。先王制礼不敢过。而在心之哀。不以期后而少衰也。奉外亲。爱敬备至。及其居忧。一如前丧。而病时未进之物。终其身不忍下口。少治举业。亲没之后即弃之。杜门静处。涵泳语孟庸学心经近思录等书。要以反身实践。尤致志于礼。参考辨证。详密的确。用之于家而推及州里焉。
车公南圭字伯乘。世居富宁。为人修干而广额。长眉而疏髯。言议严直不苟。步趍凝重无躁。望之知其为磊落俊伟不群人也。其业凡四徙。而末乃迁乔善变焉。少治举业。累试不中。即弃之。专力治产。以致家饶。乃曰人生贵行乐。何须埋头于区区家人业乎。于是酿酒醪。邀宾朋张杂戯。日夜为娱。年五十馀。忽慨然叹曰前所为皆误。独不可改图乎。世间他事皆非真正。不如专意圣贤书。吾闻朱子集群儒之大成。其言天包海涵。无所不该。而吾乡适有全书。吾当委身以终身焉。遂载来渔湖。谒龟岩先生而请业焉。公少先生才四岁耳。而恭执弟子礼。青岩之去渔湖二百里。而往来之频。无异一舍。讲问之勤。殆忘寝食。卒为龟门高弟。关北闻人。
青岩张,杨二氏。武科李远培之子妇也。李即牧隐之裔而颇有识虑者。见二妇贞一之操柔顺之德。迥脱俗闺。不豫之意。时形于色。戚故怪问其故。李叹曰人孰不乐其子妇之贤哉。世间凡物。各自有分。或逾其分。灾必逮之。吾本青岩之一武家耳。青毡之物。跗䪒韎韦外。礼法之教。非所足论。吾二子痴愚无俦。今二妇虽与古先哲妇媲美无愧。以寻常家庸俗子。而得此配耦。其不相称者甚矣。一家之一贤妇。犹且绝无而仅有。况二妇之俱乎。逾分之灾。理所必至。是以忧之。果未几二子皆死。张杨氏哭夫之哀。人不忍闻。累欲自裁。为舅所防守不克。后半年馀。俱忽杀哀。舅防渐弛。闻其夫墓地皆不合堪舆法。请于舅择地改窆。适同冈也。过数日具酒饼。共哭墓而归。是夕舅以事出邻。而在傍者只十三岁小姑耳。二妇人俱栉发。笑语相劝强饭。盖遭丧后初有事也。小姑释虑甘睡。舅入夜而返。则已于屋后檐椽。娣姒同一索相向雉颈而死久矣。欲用所贮衣裳袭敛。开藏视之。自掩瞑以至爪发囊诸具。皆已先裁缝矣。拣其新㓗之可变缝男子衣裳者。封识甚固谨。以供其舅他日身后之用焉。二氏死时年皆二十馀。又皆无子。噫。从夫而死者。妇人之大节也。后先出于娣姒。犹且旷世异事。今同日同死。尤千古未尝有也。丙寅余访青郊丈人。其处人士无老少。咸一口称叹。
崔友弘仲名尚毅。为人端重乐易。聪悟嗜书。幼从渊村玄公翼洙氏学焉。稍成童。玄公送于龟岩门下请业。崔氏吉之大家。家世以文学擅名。藏书之多甲一州。中叶以来。衰微坠业。弘仲发愤期复先业。其居僻在西峡。所谓旸谷。缘壁攀藤。俯丈潭乘榷桥。行一日而后。始登坦道达平陆。而能裹足负笈。寒暑不惮。风雨不避。踸踔走数百里。入渔湖质问而归。归辄斗窝松灯。伊唔竟夕。其进盖未可量。而不幸癸亥没。年仅二十一。妻及一子相继而死。士友莫不悼惜。渊村致祭文曰。其处心持身。庶无愧于周雅之恺悌。卫风之不忮。池相仲诔诗云西山一面超沦俗。北学十年尚古风。知者以为实录。
李再白奉亲以孝闻。永感后。恨家贫不能恒用稻秔之养。终身不食稻。晩居稻乡。获毕登场。惟稻而已。子孙换粟稷以供之。其母在时。尝手缝小敞衣。以衣再白。再白以母手泽之存。随绽随补。没身与俱。
崔丈德涵氏名昌海江陵人。有深诚于父母。事生惟谨。居丧甚哀。既撤象生。每晨必谒庙。间数日诣墓拜。行之四十年。愈笃无懈。人与之语。或及其父母事。辄流涕泫然。遇人与亲年同庚者。尊礼加等。虽下贱辈。未尝尔汝呼之。其罹外艰也。适祟于疠疫。戚邻绝不入临。既殓欲办具安殡。而家眷举是稚儿。无与可供役。不免露棺于房中。昼夜号哭于其侧。未几崔丈染痛证危。家人以俗忌乞暂出寓他房。张目叱曰子死于亲侧。情理所安。且亲灵有知。宜加怜护于冥冥之中。焉有如俗忌之谓耶。家人不复敢言。病转剧。至语涩不能成声。而犹抱柩而卧。饮泣哽咽。如是者数十日而后。病势得减。自初终至葬凡三月。而未尝暂离柩傍也。居贫𢽾学以食。必计口受馈。𫗴粥仅继。诸生或悯其奉身太薄。为之厚馈。辄却之曰迫于饥馁。为此不得已事。免死足矣。其清洁如此。
城津张节妇。即金汝赞之女而张忠国之妻也。自幼志操德行有可观。已得邻里之称誉。年十八适于忠国。事舅姑以孝。承夫子以顺。舅姑没。丧祭致诚。虽古之女士。蔑以过也。不幸年二十八。遭忠国之丧。始欲幷命下从。而忠国素孤孑。无期功强近。一子稚孩。节妇忽幡然改曰吾死则舅姑其馁鬼矣。二儿其塡壑矣。是反伤良人之志。吾何忍徒决吾所欲耶。家甚贫无以生活。携负二子。东西衣食于奔走。吃尽无限辛苦。卒能长儿娶妻。以传先祀。然其崩城之悲。愈往愈新。而初终被发。仍不敛髽。丧食丧服终其身。余闻金,张二家世本贱隶。且居海巷市街。节妇自幼长。有何姆教之听从。有何礼法之擩染。而乃为妇之孝。为妻之贤。为母之哲。何其暗合道理。出俗拔类。迥然莫追也。可尚可敬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