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纪卷第二 后汉纪
光武皇帝纪卷第三
作者:袁宏 东晋
光武帝纪卷第四

建武元年春正月,邓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兵十馀万共击禹,禹与战不利,骁骑将军樊崇临阵死。会日暮,兵疲,韩歆及诸将见战败而敌盛,皆谏禹,欲夜去,禹不听。明旦癸〔亥〕(丑),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得益治兵,敕军中曰:“匡等虽出,无妄动!”令至营下乃击。匡等悉至,禹鼓而并进,大破之,斩刘均、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禹承制拜军祭酒李文为太守,悉更置令镇抚之。

王击铜马于元氏,使耿弇、吴汉将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汉兵乘胜薄之,贼皆殊〔死〕战,汉军大坏。王亲挥刃以御贼,未交锋,耿弇射之,贼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马下。值突骑王丰,丰以马授王,王抚丰肩曰:“几为贼所突。”马武在后,战甚用力,故贼不得进。军士奔散者先保范阳,或言“王已没矣”,军中恐惧,不知所为。吴汉曰:“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有顷,王至,众乃复振。夜,贼引去,(王)退入渔阳,破之。吴汉别追至右北平,斩首三千馀级。

更始遣廪丘王田立、大司马朱鲔、白虎公陈侨将三十万众,助李轶守洛阳。冯异与李轶书曰:“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忧万民,睹存亡之符效,见废兴之必然,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今长安坏乱,赤眉在郊,王侯构难,大臣分离,朝无纪纲,而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此刘氏之忧也。故萧王跋涉霜雪,躬当矢石,经营河北。英俊云集,百姓归往,豳、岐见慕,不足为喻。今马子张皆复亲幸爵位如此,谢躬违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诚能觉悟,亟断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已矣。”初,轶谮害伯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开纳之。乃报异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约结死生,邂逅中道别离。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有深达萧王,冀得进愚策,以得佐国安人。”异奏轶书,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令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以轶拥大众,据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轶书既布,失鲔得其书,使人杀轶,雒阳大众乖离,多出降者。

萧王之北,朱鲔使苏茂将三万人渡河袭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寇恂乃发属县兵,令与恂会温。军吏皆谏曰:“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兵毕至,乃可击之。”恂曰:“温者郡之藩蔽,如失温,郡不可得守也。”遂驰赴之。明旦,陈兵未合,而冯异适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曰:“公兵至!”茂阵动,因奔击,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过半,斩其副将贾彊,遂乘胜渡河,环洛阳城,乃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初,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松与赤眉战于蓩乡,松大败。

李熊说公孙述曰:“山东饥馑,人民相食,百姓涂炭,城邑丘墟。今蜀土丰沃,稼穑尝熟,果实所生,不穀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陆有器械之用,水浮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浮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也。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号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知。”述然其言。有龙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为符瑞。

夏四月,公孙述自立为天子。

广汉人李业,字巨游,尝为郎。王莽居摄,谢病去,不应辟召,隐迹山谷。述素闻业名,欲以为博士,因辞病不起。述羞不致业,乃遣大鸿胪尹融奉诏持鸩,曰:“业起则授大位,不起则赐鸩。”融喻业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为区区身投不测之泉!朝廷慕名德,于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为妻子计之,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今阻疑众心,凶祸立加,非计之得者也。”业乃叹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盖为此也。君子见危授命,何可诱以高位哉?”融见持心弥坚,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内断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乎?”遂仰鸩而死。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标榜也。故行著一家,一家称焉;德播一乡,一乡举焉。故博爱之谓仁,辨惑之谓智,犯难之谓勇。因实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实,理著而名流;其次破名以为己,故立名而物怼;最下托名以胜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义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于外;去恶非以邀誉,而誉宣于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誉高而世莫之争。

末世陵迟,大路巇险。虽持诫行己,不求闻达,而谗胜道消,民怨其上。惧令名之格物,或伐贤以示威;假仁义以济欲,或礼贤以自重。于是有颠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获其所,此又贤人君子所宜深识远鉴、退藏于密者也。

《易》曰“无咎无誉”,衰世之道也。若夫洁己而不污其操,守善而不迁其业,存亡若一,灭身不悔者,此亦贞操之士也。呜呼!大道之行,万物与圣贤并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更始诸将惧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嚣共劝更始让帝位,更始不应。建等谋劫更始,未行其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斩之。张邛、廖湛、胡殷于是自为王,勒兵烧宫门。隗嚣将宾客奔天水。更始与三王战宫中,不胜,将妻子、车骑百馀人东至新丰,从大司马赵萌。萌以为王匡、陈牧、成丹皆与三王有谋,可收斩之。更始乃召陈牧、成丹,即斩之。王匡不应召,因并将牧、丹兵归长安,从三王于太子宫。赵萌、李松亦将其众从更始于太仓中。

五月,萧王自渔阳过范阳,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群臣上尊号曰:“大王初征昆阳则王莽败亡,后伏邯郸则北州平定,此岂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武功论之,无所与争;文德论之,无所与让。宜正号位,为社稷计。”王不听。诸将固请,王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位号乎?诸将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志耳。今功业已定,天时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位号,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从大王也。”王感其言,使冯异问以群臣之议。异至曰:“三王背叛,更始败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以安社稷,下以济百姓。”王曰:“我昨梦乘赤龙上天,觉悟,心中悸动,此何祥也?”异再拜贺曰:“此天帝命发于精神,心中悸动,大王重慎之至也。”会诸生彊华自长安奉《赤伏符》诣鄗,群臣复请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今万里合信,周之白鱼,焉足〔比〕(此)乎!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于鄗,改年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树之君,所以司牧群黎而为谋主。故权其所重而明之,则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则风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群生之众,举一贤而加于民上,岂以资其私宠,养其厚大!将开物成务,正其性命,经纶会通,济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义。

夫崇长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恶乱,万物之心也。推仁则道足者宜君,恶乱则兼济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纯朴,唯贤是授,揖让而治,此盖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爱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爱敬,则亲疏尊卑之义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怀旧之节著焉。有尊有亲,则名器崇矣;有本有旧,则风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继体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于物性,君以义立者也。

然则立君之道,唯德与义,一民之心,莫大于斯。先王所以维持天下,同民之极,陈之千载,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义心绝于姬氏,干戈加于嬴族,天下无君,六合无主,将求一时之杰,以成拨乱之功,必推百姓所与,以执万乘之柄。虽名如义帝,彊若西楚,焉得拟议斯事乎?由是观之,则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于成、哀之间,国嗣三绝,王莽乘权,窃有神器。然继体之政,未为失民,刘氏德泽,实系物心。故立其寝庙,百姓睹而怀旧;正其衣冠,父老见而垂泣。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卢芳,臧获之俦耳,一假名号,百姓为之云集,而况刘氏之胄乎?

于斯时也,君以义立。然则更始之起,乘义而动,号令禀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阳而临四海,清旧宫而飨宗庙,成为君矣。世祖经略,受节而出,奉辞征伐,臣道足矣。然则三王作乱,勤王之师不至;长安犹存,建武之号已立,虽南面而有天下,以为道未尽也。

初,赤眉二道入关,至弘农,复大合,分其众万人为一营。军中尝有齐巫,祠城阳景王。巫言︰“景王大怒!当为县官则可,何故为盗贼?”有〔笑〕(巫)者辄病。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说樊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且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挟宗室以行诛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于巫言,乃求景王后,得七十馀人,唯盆子最亲。

是月,赤眉立盆子为天子。盆子年十五,被发徒跣,见众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书。徐宣,故狱吏,通《易经》。于是推宣为丞相,崇为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时废为家人。〔赤眉〕(更始)过式,略盆子与二兄恭、茂,俱在军中。〔崇等〕(更始)之诣洛阳,恭随见南宫。恭前顿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汉复兴,圣主在堂,不胜欢喜,愿上寿。”有诏引上殿称寿,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悦之,即封为式侯。恭通《尚书》,以明经数幸言事,擢为侍中,从更始入关。茂与盆子留赤眉中,尝为刘侠卿牧牛。盆子既立,犹朝夕拜侠卿,侠卿为之跪。后祠景王于郭北,使盆子乘鲜车大马,草中牧儿皆随车观,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为之拜。祠罢,复归侠卿所。时欲出从牧儿戏,侠卿怒止,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秋七月辛未,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封武彊侯。初,《赤伏符》曰:“王良主卫作玄武。”上以野王,卫徙也;玄武,水神也;大司空,水土之官也,乃以梁为大司空。又以谶言,以平狄将军孙臧行大司马事。众大不悦,佥曰:“吴汉、景丹应为大司马。”上曰:“景将军旧将,是其人也。然吴将军有建策之谋,又诛苗曾,收谢躬,其功大。”于是以吴汉为大司马,封舞阳侯。景丹为骠骑大将军。

袁宏曰:夫天地之性,非一物也;致物之方,非一道也。是以圣人仰观俯察,而备其法象,所以开物成务,以通天下之志。故其神道焉,有人道焉。微显阐幽,远而必著,聪明正直,遂知来物,神之所为也。智以周变,仁以博施,理财正辞,禁民为非,人之所为也。故将有疑事,或言乎远,必神而明之,以一物心。此应变适会,用之神道者也。辩物设位,官方授能,三五以尽其性,黜陟以昭其功。此经纶治体,用之人道者也。故求之神物,则蓍策存焉;取之人事,则考试陈焉。是〔故〕善为治者,必体物宜,参而用之,所以作而无过,各得其方矣。

若夫谶记不经之言,奇怪妄异之事,非圣人之道。世祖中兴,王道草昧,格天之功,实赖台辅。不徇选贤而信谶记之言,拔王梁于司空,委孙臧于上将,失其方矣。苟失其方,则任非其人,所以众心不悦,民有疑听,岂不宜乎?梁实负罪不暇,臧亦无所闻焉。《易》曰:“鼎折足,覆公𫗧。”此之谓也。

上玺书劳邓禹曰:“将军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平定山西,功效尤著,尔作司空,敬敷五教。”禹遂渡汾阴,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公乘歙将十万众拒禹于衙,禹击破之。时赤眉入关,三辅扰乱,民无所归。闻禹至衙,军兵整齐,百姓喜悦,相随迎禹,降者日以千数,号百万众。禹时年二十四,所止住仪节,白首耆老及诸将在军下,莫不饱满,名震关西。

八月壬子,初祠社稷于怀。

是时上新即位,军食不足,寇恂转运不绝,百官赖焉,以为奉上。上数玺书劳恂。茂陵人董崇说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以此时据大郡,内得人民,外破苏茂,威震远近,此谗人所因怨祸之时也。昔萧何守关中,悟鲍生之言,而高祖悦。今君所将,皆宗族兄弟也,无乃以前人为镜戒哉?宜从功遂身退之计。”恂然其言,称病不亲事,自请从上征。上曰:“河内未可离也。”固请,不听。恂乃遣兄子寇张、姊子谷崇愿为前锋。上悦,以为偏将军。

廪丘王田立降。赵萌、李松攻三王,三王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三王降赤眉,别兵出战。李松拒之,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汎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人诱汎曰:“开城,活汝兄。”汎遂开城门。

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出渭滨。式侯恭以盆子之立,自系有司。赤眉入,吏民奔,式侯从狱中出,三械。见定陶王刘祉,解其械,言︰“帝在渭滨。”遂相随见更始于舟中。弘农太守公乘歙谓京兆尹解恽曰:“送帝入弘农,我自保之。”恽曰:“长安已败,吏民不可信。”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曰:“高陵有精兵,可往。”时虎牙将军刘顺、定陶王刘祉、尚书任延君、侍中刘恭步将更始至高陵,严本将军兵城守,外如宿卫,内实围之。

上闻更始失城守,未知所在,诏︰“封更始为淮阳王;敢有害及妻子者,罪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赤眉〔下书〕曰:“更始降者,以为长沙王。过二十日者,不受。”更始知严本所守,恐其(自)〔日〕尽,即遣刘恭请降。赤眉遣大司徒谢禄受之。〔坐〕更始于庭下,议杀之。式侯与谢禄共请,不听,逐更始去。式侯举刃欲自刎,崇等共止之,乃舍更始,封为畏威侯。式侯复守崇求本约,竟封更始为长沙王。常依谢禄,式侯拥护之,颇得与故人宾客相见。故人有欲盗更始去者,事发,皆系狱。于是禄闭更始,自是式侯不得见也。

赤眉诸将日会争功,各言所欲封,拔剑斫柱。稍得王莽时中黄门数十人,皆晓故事,颇得差整,数日辄复乱。初,三辅畏赤眉兵僵,又见更始降,诸县营长皆遣使奉献,络绎道路。赤眉兵辄遮杀取其物,吏民由是皆城守。上书封拜者不关盆子。盆子日夜号泣,诣黄门中共卧起,登诸台榭,诸黄门皆哀怜之。

式侯知赤眉必败,自恐兄弟俱死,即劝盆子归玺绶,教习为辞让语。后崇等大会,式侯先于众中跪言:“诸君共立恭弟为君,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散乱益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兄弟退为庶人,宜更求贤圣。今有君而更求,恐贤人不出,不如空其位,而博选贤圣,唯诸君省察!”崇等谢曰:“皆某等罪也。”盆子因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为县官,而为盗贼如故,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之所致也。愿乞骸骨以避贤,兄弟备行伍。必欲杀盆子以塞事者,无所离死,诚冀诸君相哀之耳!”因涕泣歔欷,崇等及郎吏数百人无不感恸。崇等下座顿首曰:“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相检敕,不敢放纵。”因共扶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泣不得自在。崇等既罢,各闭门不出卤掠。三辅闻之翕然,百姓争入长安中,市里且满。后二十馀日,赤眉贪其财物,因大放兵虏掠,因纵火烧宫室。

三王谓谢禄曰:“三辅营家多欲得更始者,一朝失之,必合兵攻赤眉,不如杀之也。”于是谢禄使兵杀更始,式侯夜往葬之。

诸将劝邓禹取长安,禹曰:“玺书每至,辄曰︰‘无与穷寇争锋。’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运之饶。赤眉新拔长安,财富日盛,锋锐不可当也。盗贼群居,无终日计,财货虽多,变故万端,非能坚守长安也。上郡、北地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行,所至郡县皆降。顷之,积弩将军冯愔与车骑将军宗歆在〔栒〕(愔)邑争权,愔杀歆,与禹相攻。上闻之,遣尚书宋广持节喻降冯愔及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广至安邑,尽诛之。

隗嚣之奔天水,复聚其众,自称西州大将军。长安既坏,士人多奔陇西,嚣虚己接之。以谷恭、范逡为师友,赵秉、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治书,王遵、周宗、杨广、王元为将帅。

于是窦融始据河西。融字周公,右扶风平陵人也。融家贫,少时为骠骑将军王舜令史,汎爱好交游。女弟为大司空王邑小妇。出入贵戚,结交豪杰,以任侠为名。然事母兄,养弱弟,内行修整。汉兵起,融从王邑败昆阳。汉兵得新丰,邑荐融可任用,莽拜融为波水将军,赐金千斤,引兵新丰。会三辅内溃,融降大司马赵萌。萌以融为校尉,绝重之,荐融于更始,拜为钜鹿太守。融见更始立,东方扰攘。融祖父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又尝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融心乐之,独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人民殷实,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欲求为之,且以避世,一旦有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真遗种处也。”兄弟皆劝之。融乃辞让钜鹿,求张掖属国都尉,萌为言,竟得之。融大喜,遂将家属而西,抚养吏民,结雄杰,怀集羌、胡,河西翕然而治。

是时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皆州郡英俊,与融有旧。更始欲败,融与统等议,皆以为“天下扰乱,未知所统。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并力则,不能自守;权均力齐,又不相率,当推一人为将军,共全五郡,观世变动。”皆曰︰“善。”以梁统为太守,先共推之。统固辞曰:“昔陈婴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今统内亲老,又德能鲜薄,不足以当督师也。”统字仲宁,安定乌氏人。少治《春秋》,好法律。更始时为中郎将,安集凉州,因为酒泉太守。窦融典兵马,又家世为河西二千石,吏民所向,即共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

是时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二人孤立无党,融等议定移书告喻之,即时解印绶避位。于是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彤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如故,置从事监察,而太守各治其郡,尊贤养士,务欲得吏民心,修骑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躬自击之,诸郡相应,莫不富殖。

初,更始遣将军鲍永抚河东,北及并州。永好文德,虽为将帅,常儒服从事。素重杜陵人冯衍,以为谋主,同心戮力,以奉更始。上使谏议大夫储伯持节征永,时或传更始犹存,永夺伯节,执而梏之。遣使至长安,知更始审被害,乃哭泣尽哀,罢兵,与衍幅巾诣上。上问永众所在,永离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岂可以众获贵?故悉罢之。”上不悦。

时鲁郡多盗贼,以永为鲁郡太守,降者数千人。唯彭丰、虞休各将千人称将军,不肯降。永数以恩礼晓喻之,犹不移。孔子阙里荆棘自除,从讲堂至里门外。永异之,召府丞、鲁令告曰:“方今世道艰难,而阙里无故荆棘自除,意者岂非夫子欲令太守行飨礼而诛奸恶邪?”乃求民好学者修学校之礼,召丰等观礼。丰等持牛酒,因谋欲害永。永觉之,手刃杀丰等,擒破党与,封关内侯。

于是冯衍未得官,永谓之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公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之妻者,挑其长者,长者骂之,挑其少者,少者报之。俄而其夫死而娶其长者。或谓之曰:‘非骂汝邪?’曰:‘在人之所即欲骂我,在我之所即欲其骂人。’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乎?”顷之,衍为曲阳令,诛剧贼郭胜等,降五千馀人。论功当封,以谗不行。

甲申,以故密令卓茂为太傅,封褒德侯。茂字子康,南阳人。温而宽雅,恭而有礼。其行己处物,在于可否之间,不求备于人。乡党老少,虽行不逮,茂皆受而容之。常有认茂马者,茂问亡马几时,曰:“有日月矣。”茂解马与之,曰:“若非公马,幸即归我。”后马主得马,诣门谢之。

茂以德行举为侍郎,给事黄门,迁为密令。其治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民常有言亭长受米肉者,茂问之曰: “亭长从汝求子乎?汝有事嘱之受取乎?将平居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而受。”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闻君贤明,使民不畏吏,吏不敢取,民不敢与。”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其仁爱相敬也。邻伍长老岁时致礼,人道如此,乃能劝爱。即不如是,侧目相视,怨憎忿怒所由生也。吏固不当乘威力彊请求耳,诚能禁备盗贼,制御彊暴,使不相侵,民有事争讼,为正曲直,此大功也。岁时修礼敬,往相见之,不亦善乎!”民曰:“苟如是,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所怨;以律治汝,汝无所措手足。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民曰:“诚如君言也。”茂教民制法,皆此类也。

初,茂到官,吏民皆笑之,邻县及府官以为下治,河南太守为置守令。茂治自若,数年,教化大行,路不拾遗。天下尝蝗,河南二十县皆伤蝗,独不入密境。是时王莽为安汉公,置大司农六部丞,劝课农桑。茂迁京部丞,吏民老小皆啼泣道路。王莽居摄,茂以病免,常为郡门下掾,不肯为职吏。更始立,以茂为侍中,从至长安,知更始政乱,以老乞骸,至是年七十馀矣。

袁宏曰:夫帝王之道,莫大于举贤;举贤之义,各有其方。夫班爵以功,试历而进,经常之道也。若大德奇才,可以光昭王道,弘济生民,虽在泥涂,超之可也。傅岩磻溪之滨,顷居宰相之任,自古之道也。卓公之德,既已洽于民听,光武此举,所以宜为君也。

吴汉率耿弇等十将军围朱鲔于洛阳,数月不下。世祖以岑彭常隶于鲔也,使彭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劳如平生。彭因说鲔曰:“赤眉已得长安,更始为三王所反,今公为谁守乎?陛下受命,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诛讨群贼,所向破灭。今北方清静,振大兵来攻洛阳,正使公有连城之守,犹不足当,今保一城,欲何望乎?”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诚自知罪深,故不敢降。”世祖曰:“夫建大事者,不思小怨。今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以告鲔。辛卯,鲔降,以为平狄将军,扶沟侯。

冬十月癸丑,上都洛阳宫。

十一月,苏茂降。既而奔刘永,永以为淮阳王。

十二月,赤眉去长安,西略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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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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