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纪卷第三 后汉纪
光武皇帝纪卷第四
作者:袁宏 东晋
光武皇帝纪卷第五

二年春正月甲子朔,日月蚀之。《本志》曰:“日者阳精,人君之象也。君道亏,故日为之蚀。诸侯顺从则为王者,诸侯专权则疑在日。于是在危十度,齐之分野,张步未宾之应也。”

封诸有功者二十人。更封邓禹为梁侯,吴汉为广平侯,各食四县。诸将各言所欲封,唯景丹辞栎阳,丁𬘭请乡亭。上谓丹曰:“关东数县,不当栎阳万户。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丹谢而受之。或谓丁𬘭曰:“人皆求县,子何取乡邪?”𬘭曰:“昔孙叔敖受封,必求墝埆之地。今𬘭能薄功浅,岂可遇厚哉!”

壬辰,立宗庙社稷于洛阳。

渔阳太守彭宠、涿郡太守张丰反。

铜马馀人,上率诸将追之。师及于蓟,彭宠郊迎谒见,意颇不满。上知宠不说,以问幽州牧朱浮。浮曰:“前吴汉北发兵时,上遗宠以所服剑,又手书慰纳,用为北面主人。宠望上至当迎问握手,特异于众也。今诚失望。”上曰:“何等子而望独异乎?”浮因曰:“王莽为宰衡时,甄丰旦夕论议于前,常言‘夜半客,甄长伯’。及莽即位后,丰见疏不说,父子诛死。”上大笑曰:“不及于此!”

是时朱浮为牧,年少,昭厉治迹,辟州郡名士,招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置幕府,欲收礼贤之名。多发渔阳仓谷,给其贫民。宠以为天下未平,军旅并发,不宜多置官属,费耗仓谷,颇不从其令。浮性隘急,发于睚眦,因峻文法,以司察宠。宠亦自伐其功,以为群臣莫能及。吴汉、王梁为三公,宠所遣也。宠曰:“如此,我当为王。今但若是,陛下忘我邪?”

是时北州残破,渔阳独完,有盐铁之积。宠多买金宝,浮数奏之。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

是春,遣使征宠,宠上书愿与朱浮俱征。又与吴汉、王梁、盖延书,自陈无罪,为朱浮所侵。上不许,而汉等亦不敢报书。宠既自疑,其妻劝宠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宠与所亲人议,皆劝宠反。上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宠,宠因留之,遂发兵反,攻朱浮,分兵击旁郡。上谷太守耿况遣子舒将突骑救浮,宠兵乃退。

上遣游击将军邓隆军于潞,浮军雍奴,相去百馀里,遣吏奏状,曰:“旦暮破宠矣。”上大恐曰:“处营非也,军必败,比汝归可知也。”宠遣万馀人〔出〕(长)潞西与〔隆〕(险)相距,而使精骑二千从潞南济河袭隆营,大败之。浮远,不能救,引兵而却。吏还说上语,皆以为神也。

真定王刘杨谋反,使耿纯持节收杨。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杨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王侯牧,不得先往,宜自彊来。”时杨弟林邑侯让、从兄绀皆拥兵万馀人,杨自见兵彊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振怖,无敢动者。

纯还京师,自请曰:“臣本吏家子孙,幸遭大汉复兴,圣帝受命,位至列将,爵为通侯。天下略定,臣无所用志,愿试治一郡,尽力以自效。”上笑曰:“卿复欲治人自著邪?”乃拜纯为东郡太守。诏纯将兵击泰山、济南、平原数郡,皆平之。居东郡数年,抑彊扶弱,令行禁止。后坐杀长吏免,以列侯奉朝请。尝从上东征过东郡,百姓老小数千人随车驾啼泣曰:“愿得耿君!”上谓公卿曰:“纯年少,被甲胄为军吏耳,治郡何能见思若是?”百官咸嗟叹之。

更始诸将多据南阳,闻更始死,世祖起河北,皆勒兵为乱。上会诸将,以檄叩地曰:“郾最彊,宛次之,谁当击郾者?”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上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于是贾复击郾,吴汉击南阳,皆平之。

汉纵兵掠新野,破虏将军邓奉,新野人也,怒汉暴己邑,勒兵反袭汉,败之。

三月乙酉,大赦天下。诏曰:“惟酷吏残贼,用刑深刻,狱多宽人,朕甚愍之。孔子不云乎?‘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其与诸中二千石、诸大夫议省刑罚。”

更始之败,刘永以兵略地,北至河,南及陈、汝,以周建为将军,苏茂为大司马,遣使拜张步为齐王,董〔宪〕(宫)为〔海西〕(西海)王。

夏四月,盖延、王霸等击刘永,永守城不出。昼收其麦,夜袭其城,永大惊,引兵走,延逆击,大破之。永弃其军,轻骑将母妻奔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周建将三万人攻延于〔沛〕(浦)西,延逆击,大破之。茂保广乐,永保〔湖〕(胡)陵。世祖使太中大夫戴兢使兖州,东昏人执以诣永。兢骂永曰:“若非国家敌也,犹今死耳!”永怒杀兢。

甲午,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兄子章为太原王,章弟兴为鲁王,故定陶王刘祉为城阳王,姊黄为湖阳君。

良尝为萧令,坐法免。世祖、齐武王少孤,良抚循甚笃。及汉兵起,世祖以告良,良大怒,不听。既而不得已,良从更始入关,甚见尊宠。更始败,良乃归世祖。章、兴皆伯昇之子,既封为王,世祖以其少贵,欲以吏事就其名,乃使章守平阴令,兴守缑氏令。顷之,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兴求贤好善,郡中翕然,朝廷每有异议,必乘驿问兴。祉字巨伯,世祖族兄也,为人谦逊,为宗族所敬。更始败,祉间行诣世祖。是时宗室唯祉先至,上大悦,赏赐车服甚厚。

五月,宛王刘赐将更始三子诣阙,皆封为列侯。封故元氏王刘歙为泗水王,歙子终为淄川王,故宛王刘赐为顺侯,刘顺为成〔武〕侯,周后姬当为周承休公,李通为固始侯。

歙字经世,世祖族父也。歙从兄稷有功于齐武王,歙子终又与上少相善,汉兵之克新野,终之力也。上曰:“使歙父子并王者,所以显报之也。”赐字子琴,顺字平仲,皆世祖族兄也。更始败,赐亲至武关迎更始妻子,将诣洛阳。上以赐得为臣之道,每嘉叹之。顺与上同里,少相亲厚。更始死,顺东归世祖。顺素谨厚,以其事更始不失节,尤重之。

初,更始使宛王刘赐、邓王王常、西平王李通俱之国,镇抚南方。通娶世祖妹,即宁平公主也。世祖即位,征通为光禄勋。上每征四方,尝留通守京师,抚百姓,治宫室。

六月戊戌,立皇后郭氏,皇子彊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增卿、谒者秩各一等。

郭氏,真定人也。父昌孝谨,真定恭王以女妻昌。昌早终,其妻号为郭主,好礼节俭,虽以王女之富,手常执作。有女曰圣通,男曰况。世祖自信都还,纳圣通,有宠,生皇子彊。以况为城门校尉、绵蔓侯。虽皇后弟,宾客辐凑,而小心谨慎,谦恭愈笃。追赠昌为安阳思侯。上数幸况第,赏赐甚厚,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邓禹遣兵上林中,率诸将谒高庙,收十二帝神主送洛阳,埽除园陵,为置吏卒。复就谷云阳。

汉中王刘嘉、来歙诣禹降。

嘉字孝孙,世祖族兄。少孤,为世祖父南顿君所养,遇之如子。与齐武王俱学长安,而与世祖尤相亲。嘉之王汉中,都南郑,众数十万。南阳人延岑起兵武当,众数万人,转攻汉中,围南郑。嘉战败,馀众走谷口。赤眉使廖湛将十馀万兵击嘉,嘉大败之,斩廖湛,遂至云阳。上素与嘉善,常开引之,来歙又劝嘉归世祖,乃诣禹降。以嘉为千乘太守,封顺阳侯,嘉子廧为黄李侯。

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父冲,哀帝时为谏大夫,娶世祖姑,生歙。歙有才略,多通,慷慨有大志,兄弟五人,而世祖独亲爱之。汉兵起,王莽使人捕诸刘亲属,得歙系之,宾客共篡出歙。更始立,以歙为吏,数正谏,不用,谢病去。歙女弟为刘嘉妻,遣人迎歙,因南就之。时或劝嘉未可降,宜观天下形势。歙为陈成败,深晓喻之,嘉乃从焉。上见歙,大悦,拜歙为太中大夫。

秋,睢阳反,刘永复入睢阳,吴汉、盖延帅诸将围之。

九月,赤眉复入长安,邓禹连战,辄为赤眉所败。三辅饥,民人相食,诸有部曲者皆坚壁清野,赤眉虏掠少所得。上复诏邓禹,令“勒兵坚守,慎无与穷寇交锋。老贼疲弊,必当束手事吾也。以饱待饥,以逸击劳,折捶而笞之耳。”自冯愔杀宗歆后,禹威益损,又乏粮食,归附者离散,上乃遣使征禹。

冯异西征,上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又遇赤眉、延岑之弊,兵家纵横,百姓涂炭。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兵家降者,遣其渠帅,皆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在远战掠地,多得城邑,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吾诸将非不健斗,然多好虏掠,为小民害。卿本能检吏〔士〕(民),勉自修整,无为郡县所苦!”于是异据华阴,以待赤眉。

冬,太中大夫伏隆使青、徐,张步降,因除令、长,多所怀服。上嘉叹隆功,比之郦生。步求为齐王,隆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得王。”步乃杀隆,受刘永封焉。隆字文伯,大司徒湛之子,以节操闻。上闻其死,为之流涕。

十二月戊子,诏曰:“维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祖魂神无所依归,朕甚闵之。列侯身废者国如故,身死若子孙见在,令继其先焉。”

河内太守寇恂坐系治上书者免。会颍川不静,复以恂为颍川太守,郡中悉平,封恂为雍奴侯。是时贾复兵在汝南,其部将杀人,恂戮之。复怒曰:“吾与寇恂并立而为其所陷,大丈夫岂有侵辱而不决之者乎?今与相见,欲手剑击之。”恂谋好避之,终崇曰:“请以剑从,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区区之赵尚有此义士,吾安可以忘之乎!” 乃敕县盛供具,执金吾军入界者,一人皆二人待之。恂既迎复,道称病而还,复欲追击恂,而吏士皆醉,复遂去。上征恂,恂至引入,时复在前,欲起。上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诏令并坐,极欢,遂共车出,结友而去。更拜恂为汝南太守。郡中无事,乃修乡校,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与学焉。

是岁,邓王王常将妻子诣洛阳。世祖曰:“每念往时艰难,何日忘之。莫往莫来,岂违平生之言哉?”常顿首曰:“臣蒙天命,遭值陛下,始遇宜秋,后会昆阳,幸赖威灵,辄成断金。虽踈贱辽远,不敢自疑。伏愿陛下圣王,知臣本心。”上会百官,指常曰:“此人率励诸将,辅翼汉家,心如金石,真汉忠臣也。”拜常为汉忠将军,封山桑侯。

大司空王梁免。初,梁与诸将击檀乡,诏令兵事一属大司马吴汉,而梁独发野王兵。上以梁不奉诏,诏梁留在所县,梁以便宜进兵。上大怒,遣尚书宋广持节收斩梁。广槛车执梁诣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

赤眉去长安,东掠郡县。

三月春正月,立亲庙于洛阳。即日拜冯异征西大将军。

邓禹既被征,与车骑将军邓弘还。至华阴,欲进兵击赤眉。冯异曰:“赤眉众多,可以恩信倾,难用兵力破也。上令诸将屯渑池要其东,异相连缀击其西,上自待其会,可一举取之,万全之计也。”禹、弘自以西征,又被征当还,欲一战决之。遂战移日,禹军大败。冯异将兵救之,不胜,弃军走,与麾下数人归营。复收散卒坚壁。会赤眉饥困,乃谋击之,大破之,降者八万馀人,十馀万东走宜阳。玺书劳异曰:“垂翅回谿,奋翼渑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是时延岑据蓝田,兵力最彊,上尝玺书慰之。其馀豪杰往往屯聚,多者万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五〔升〕(斗)谷数。异数转斗,而屯上林中,道路不通,委轮未至,军士皆以果实为粮。延岑率豪杰攻异,异击,大破之。岑连战不利,支党皆叛,遂自武关走南阳。豪杰以异破赤眉,走延岑,皆遣使请降。异威震关中。乃修园陵,建官府,理枉直,禁盗贼,数年之间,上林成都。

是月,陕人苏况反,杀弘农太守。上夜召景丹,以檄示之曰: “弘农太守无任,为贼所害,今闻赤眉从西方来,恐苏况举郡以迎之。弘农迫近京师,今将军虽疾病,但卧而镇之耳。”即拜丹为弘农太守,将其所领西至郡。十馀日,丹薨。

闰月己亥,上幸宜阳,令司马在前,中〔军〕(书)次之,骁骑元戎分阵左右。赤眉震怖,遣刘恭请降,盆子与徐宣等二十馀人肉袒奉所得更始玺绶,积兵甲宜阳,西与熊耳山等。世祖陈兵临洛水中,盆子、徐宣以次列于前。世祖曰:“卿等得无悔降邪?”宣曰:“臣等出长安东门,君臣议计,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而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世祖曰:“卿所谓铁中铮铮铮,庸中佼佼者也。”乃皆赦之,与妻子居洛阳,各赐宅一区,田二顷。其后樊崇谋反,诛。杨〔音〕(歆)在长安时,遇广阳王良有恩,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以寿终。式侯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上赦之。世祖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病失明,赐荥阳官地,以为列肆,使食其税。

邓禹至宜阳,上大司徒、梁侯印绶。有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彭宠围蓟,耿况遣兵救之,使人招况,况辄斩其使。

二月己未,告祠高庙,受传国玺,赐天下长子为父后者爵,人二级。

中军将军杜茂为骠骑大将军。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随世祖征伐,数有战功。

三月,尚书伏湛为司徒。

湛字惠公,琅邪东武人,王莽时为绣衣执法,迁后队正。更始立,为平原太守。遭仓卒,世莫不惊扰,而湛独晏然,教授如故。谓妻子曰:“一谷不升,国君彻膳;今人皆饥,奈何独饱?”乃以俸禄分赈乡里,来客者百馀家。时郡中不安,湛移书属县“不得相侵凌。天生蒸民,为立君,非久乱也。且养老育幼,以待真主”。门下督素有气力,欲起兵,湛曰:“孔子诛少正卯,为其惑众也。”即诛督以示百姓。于是吏民信向,远近独完,湛之力也。

吴汉围广乐,周建将十馀万人救之,汉逆战不利,堕马伤膝,建等遂得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卧,众惧矣。”乃裹疮而起,椎牛飨士,曰:“贼兵虽多,乃劫掠群盗耳。胜不相让,败不相救,非有仗节死义同心者也。封侯之秋,诸将勉之!”吏士闻之,莫不激怒。明日,贼兵大出,围营数重,汉乃被甲仗戟曰:“闻雷鼓声,皆大呼俱进,后至者斩!”遂鼓而进之,贼兵大破,广乐降。苏茂、周建走〔湖〕(胡)陵,复围睢阳。

是时秦丰据黎丘,延岑据武乡,董䜣据堵乡,邓奉据新野,荆楚尤乱,上方图之。以岑彭为征南大将军,与耿弇、贾复、朱祐、王常等并力征讨。先围董䜣,邓奉将万人救䜣。䜣、奉兵甚精,诸将连战不利,奉乘胜生执朱祐。上闻之,大怒。

夏四月,上自南征。至叶,䜣、奉将兵遮道,不得前。上谓岑彭曰:“此将军之任也。”彭乃奋击,破之。董䜣、邓奉走育阳,因朱祐请降。上以奉旧功臣,意欲赦之。耿弇曰:“奉背恩反逆,暴师连年。陛下既至,亲在行阵,兵败乃降。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诛奉。上以朱祐见获,厚加赏赐,使复其位。

耿弇破延岑,岑亡入蜀。

五月乙卯晦,日月蚀之。大赦天下。

刘永将庆吾斩永降,封吾为列侯。苏茂、周建立永子纡为梁王,保垂惠。

冬十二月,上幸舂陵,祠园庙,大置酒,与舂陵父老故人为乐。

遣岑彭、傅俊、臧宫击秦丰。秦丰拒汉军于邓,彭等数月不得进。上数以让,彭乃令军中曰:“明旦军会和成。”阴逸囚。丰闻之,悉引军西邀彭。彭乃直袭黎丘,黎丘震骇,丰遽归救之。彭逆击,大破之,遂围黎丘。乃封彭为舞阴侯。

初,汝南人田戎起兵南郡,众数万人,屯夷陵,谋将降汉。戎妻兄辛臣,反复人也,乃图彭宠、张步、董宪、刘永、李宪、公孙述、隗嚣、刘芳所得郡国,云︰“洛阳所得地如掌耳,且案兵观形势,何遽降哉?”戎曰:“吾众不如秦丰,丰犹为征南所围,而况吾乎?降决矣︰”乃顺江入沔,将降岑彭,使辛臣与长史留守。臣盗戎珍宝及善马,从陆道晨夜诣彭曰:“谨说戎降。”戎在后方到,因从彭营与戎书曰:“岑将军已奏我封五千户侯,虚心相待,愿急来,无拘前图。”戎令臣留守而先至封侯,既以疑之矣。又长史檄至,知臣盗宝物善马,犹是益猜,复反。彭击戎,破之,还屯夷陵。

隗嚣遣使诣阙,上甚悦,素闻其声,虚心相待,每报答之,常手书称字。

是岁,彭宠自立为燕王,李宪自称天子。

四年春正月甲申,大赦天下。耿况、耿舒取军都,彭宠之邑也。于是更封况为隃〔麋〕(靡)侯,舒为牟平侯。

祭遵、耿弇击张丰,丰功曹执丰降。初,丰好方士,方士言丰当作天子,囊盛石〔系〕(撃)丰肘云:“石中当出玉玺。”丰信之,故反。丰临当诛,遵掾为破其石,丰乃叹曰:“死亡所恨。”

上使耿弇拒彭宠,弇上疏曰:“大兵未会,臣不能独进。且臣家属皆在上谷,京师无骨肉之亲,愿得还洛阳。”上报曰:“将军出身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求征乎?其勉思方略,以成功业。”耿况闻弇求征,乃遣少子国入侍,上以为黄门侍郎。

初,上访博通之士于司空宋弘,弘荐沛国人桓谭,以为才学博闻,几及刘向、扬雄,召拜议郎、给事中。上令谭鼓琴,奏其繁声,乃得侍宴。弘闻之大恨,伺谭出时,正朝服,坐府上,遣召谭。谭到,不与席,让之曰:“吾所以荐子者,欲令辅国以道德也,而今数进郑声,乱《雅》、《颂》,非中正者也。能自改耶?不然,正罪法。”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召群臣会乐,上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度。上怪而问之。弘乃离席,(上)免冠谢曰:“谭,臣所荐达,不能以忠导主,而令朝廷悦郑声,臣前召以责之,臣之罪也。”上谢弘,使谭反其服,后遂不复令给事中。

是时天下草创,政治未立,谭既见退,上疏言时宜,曰:“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在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治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秉国之君,俱欲兴化建善,而治殊事异者,所谓贤者异也。盖善政者视俗而施教,察失而为防,威德更兴,文武迭用,然后政调于时,而躁民可定也。昔董仲舒言︰‘治国譬若张琴焉,小不调者可因而就和也;及至大差谬,则解而更张之。’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晁错以智死。虽有殊能而莫敢谈,惧于前事也。且设法禁者,非能尽天下之奸,又皆合众人之所欲,大抵取便国利事,则可矣。”书奏,不省。

是时天子方笃于谶,而谭雅不善之。又以功赏薄,故令天下不时定。复上疏曰:“臣前献策,未有诏报,不胜愤懑,复言其过。盖天道性命,圣人难言也,自子贡等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或收古之图书,增益造饰,称孔子并为谶记,以诳误人主,可不抑远之哉!臣闻安平则尊道术之士,有难则贵介胄之臣。今圣朝以兴复祖统,为民臣主,而四方尚有未尽降归者,此权谋未得也。臣谭伏观陛下之用人,其说士则无异略奇谋若郦生、随何者,将帅则无勇智习兵若韩信、吴起者。其降下,无大恩重赏以诱其后,至或虏夺财物,使各生狐疑,连岁月而不解。古人有言:‘皆知取之〔为〕(而)取,莫知与之〔为〕(而)取。’陛下若能轻爵禄,与士大夫共之,而勿爱惜,则何招而不至,何说而不释,何向而不开,何征而不克!如此则能以狭为广,以迟为速,亡者复得矣。”由此上逾不悦。

谭字君山,有隽才,博览无所不见,不为章句训诂,皆通其大义。数从刘歆、扬雄稽疑论议,至其有所得,歆、雄不能间也。好音乐鼓琴,性简易,不修廉隅,颇以此失名誉。尝疾俗儒高谈弘论,不切时务,由此见排摈。哀、平间,位不过郎,然王侯贵人皆愿与之交。王莽居摄篡弑之间,天下诸儒莫不竞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嘿然无言,官止乐大夫。

袁宏曰:桓谭以踈贱之质,屡干人主之情,不亦难乎!尝试言之,夫天下之所难,难于干人主之心。一曰性有逆顺,二曰虑有异同,三曰情有好恶,四曰事有隐显,五曰用有屈伸,六曰谋有内外,七曰智有长短,八曰意有兴废。夫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同之则欣,异之则骇;好之则亲,恶之则踈;过之欲隐,善之欲显;屈者多耻,伸者多怒;语伏在内,志散在外;所长必矜,所短必𠫤;爱之欲兴,憎之欲废:此皆人君非必天下之正也。人臣所以干人君者,必天下之正也。然而八者之间,祸福不同,可不察也。夫一人行之,万人议之,虽人君之所资,亦人君之所恶也。百姓有心,一人制之,虽百姓之所赖,亦百姓之所畏。而干人君之所恶,求其必入,天下所难也。纵不致患,于其胸中,固未能帖然也。故有道之君,知所处之地,万物之所不敢干也。故柔情虚己,布其腹心,引而尽之,常恐不至,而况抑而劾之,使其自绝哉!

自三代已前,君臣穆然,唱和无间,故可以观矣。五霸、秦、汉,其道参差,君臣之际,使人瞿然。有志之士,所以苦心斟酌,量时君之所能,迎其悦情,不干其心者,将以集事成功,大庇生民也。虽可以济一时之务,去夫高尚之道,岂不远哉!

夏四月,吴汉击五校贼,追之至东郡、平原,又破之。

鬲县五姓反,逐其守长。诸将曰:“朝击鬲,暮可拔也。”汉怒曰:“敢至鬲下者斩!使鬲反者,守长罪。”移檄告郡,〔使〕(牧)收守长,欲斩之。诸将皆窃言︰“不击五姓,反欲斩守长乎?”汉乃使人谓五姓曰:“守长无状,复取五姓财物,与寇掠无异,今已收〔系〕(击)斩之矣。”五姓大喜,相率而降。诸将曰:“不战下人之城,非众所及也。”

尝有寇夜攻,汉军中惊扰,汉坚卧不动。军中闻汉不动,皆还按部。汉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

是时泰山豪杰与张步连兵,汉言于上曰:“非陈俊莫能安泰山也。”于是以俊为泰山太守,行大将军事。步闻之,遣兵迎俊于嬴下,俊击,大破之。因攻下诸县,遂定泰山。

五月,上幸卢奴。初,上征彭宠,过卢奴而还。诸将问吴汉曰:“敌未破而上还,何也?”汉曰:“陛下晓兵,还必不虚。”上告诸将曰:“狡贼出魏郡,在人后,故还也。”

六月,上幸谯。

王霸、马武攻垂惠,苏茂将兵救之。马武与战不利,从霸求救。霸闭营不出,军吏争之。霸曰:“贼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武军挫退,此败道也。今坚闭,示不相救,武军困急,其战自倍。贼众疲劳,吾以精兵乘其弊,乃可克也。”贼果大出,合战良久,霸出精骑击其后,贼皆破走。茂复求战,吏士皆曰:“贼前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远来相救,粮食不足,以久留故挑战,冀得一切之胜耳。今闭营休士,而胜可全,所谓不战而诎人兵,善之善者也。”遂闭门坚守,劳赐吏士。城中数出挑霸,霸不动,茂果引兵去。

秋八月,上幸寿春。

马武、刘隆围李宪于舒。

彭宠围蓟,朱浮不能守,单马奔京师。尚书令侯霸奏浮构成宠罪,败乱幽州,不能伏节死难,与宠相拒,罪当诛。上赦之。

冬十月,上幸宛。

朱祐、耿植围秦丰。

岑彭、傅俊击田戎于夷陵。戎破走,入蜀。彭遣积弩将军傅俊至江南,偏将军房兖至交州,班行诏书,陈国家威德。于是交州牧邓让、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更始所用也,皆上书贡献,江南郡县亦信使通焉。

十二月,上幸黎丘。诏秦丰,丰出恶言。朱祐等急攻之,丰将妻子降,祐轞车送洛阳。大司马吴汉劾祐曰:“秦丰狡猾,连年固守。陛下亲逾山川,远至黎丘,开日月之信,而丰悖逆,天下所闻,当伏诛灭,以谢百姓。祐不即斩截以示四方,而废诏命,听受丰降,无将帅之任,大不敬。”上诛丰,不罪祐。

是冬,马援为隗嚣使来。

援字文渊,茂陵人。长兄况,最知名,为河南太守,封穷虏侯。〔次〕(况)兄余,中垒校尉,封致符子。次兄员,增山连率,皆二千石,封侯。援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年十馀岁,平陵朱勃与援同年,能说《韩诗》,援才能书,退有惭色。况谓援曰:“小器速成,朱勃智能尽于今日矣。后成人知谋,众事皆从汝禀受,勿畏也。”援以况欲奖励己,内以为不然焉。援受《齐诗》数年,意不能守章句,乃辞况,欲至边郡畜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璞,且从所好。”治装未办,会况卒,援行丧期年,常不离墓。时朱勃以试守渭城宰,援独言︰“朱勃终当何时禀仰我!”顷之,或荐援有大略,由是为郡督邮,送罪人司命府,援皆纵遣之,因亡命北地,以畜牧为事。援父尝为牧帅令,兄员为护〔苑〕(宛)〔使〕(吏)者,故人宾客多从之。转安定、天水、陇西数郡,豪杰望风而至,宾客自环尝数十人。援田畜日广,羊五六千头,马数百群,谷万斛。乃叹曰:“凡殖财者,贵以施也,不则守钱奴耳。”乃散以赈昆弟旧故,乃还至长安。

王莽末,盗贼起,求雄杰之士,援与。原涉为颍川太守,援为汉中太守。适至官,王莽败,员亦亡去增山,俱之梁州。会隗嚣用援为绥德将军。

而公孙述称帝于蜀,嚣意未知所附,乃遣援南视。述素与援旧,以到当握手相迎也,乃盛陈陛戟见援,语言未悉,延援就客馆。述备威仪,会百官,为援立旧交之位。述罄折而入,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盛器服,宾客甚盛,欲留援。援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乃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何足久留乎?”数月,辞去,还谓嚣曰:“子阳若井底蛙,妄自尊耳!不如专意东方。”

于是遣援与拒蜀侯国游先俱奉章诣京师。初到,召诣尚书。有顷,中黄门一人引入。时在宣德殿,援拜,上大笑曰:“卿遨游二帝间,见卿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臣与公孙述同县,少有娱。臣前至蜀,陛戟乃见臣。臣援异方来,陛下何以知臣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上复大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对曰:“天下倾覆,盗贼自立名姓者不可胜数。今得见陛下,寥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上壮之,使从征伐,每召见䜩语,夜至天明。援才略兼人,又好纵横之画,故未得官,待诏而已。

上遣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国游先。至长安,怨家杀游先。其弟为嚣云旗将军,来歙恐其怨恨,即与援俱还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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