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毖录/录后杂记
戊寅秋长星竟天状如白练自西向东数月而灭戊子间汉江三日赤辛卯竹 山大平院后有石自起立通津县僵柳复起民间讹言将迁都又东海鱼产于 西海渐至汉江海州素产青鱼近十馀年绝不产移产于辽海辽东人谓之新 鱼又辽东八站居民一日无故相惊曰有寇从朝鲜至朝鲜王子十亭轿子到 鸭绿江传相告语老弱登山数日乃定又我国使臣自北京还宿金石山河姓 人家其主人言有朝鲜译官语我云尔有三年酒五年酒毋惜为乐不久兵至 尔軰虽有酒谁其饮之以此辽人疑朝鲜有异志多惊惑云使臣归。启其事 。朝廷以译官必有造言生事诬陷本国者逮捕数人鞫于仁政殿庭用压膝 火刑皆不服而死此辛卯年间事明年遂有倭变是知大乱将生人虽未觉而 形于兆眹不一其端至于白虹贯日太白经天无岁无之人视为常事又都城 内常有黑气非烟非雾盘地接天如此几十馀年其他变怪难以殚记天之告 人可谓深切而特人不能察耳 杜诗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盖记异也壬辰四月十七日贼报至朝野遑遑忽有怪鸟鸣于后苑飞在空中 或近或远只一鸟而声满城中人无不闻终日达夜其鸣不暂停如此十馀日 。车驾出狩贼入城宫阙庙社公私庐舍一空呜呼其亦怪甚矣又五月余随 驾至平壤寓于金乃进家乃进语余曰年前有豺屡入城中大同江水赤东边 浊甚西边清今果有此变时贼犹未至平壤余闻此语默然不答而心不喜未 几平壤又陷盖豺乃野兽不合入城市如春秋记鸜鹆来巢六鹢退飞多麋有 蜮之类鲜有无其应者天之示人显矣圣人之垂戒深矣可不惧哉可不慎哉 又壬辰春夏间岁星守尾箕尾箕乃燕分而自古言我国与燕同分时贼兵日 逼人心汹惧不知所出一日。下教曰福星方在我国贼不足畏盖。圣意欲 假此以镇人心故也然是后都城虽失而卒能恢复旧物。旋轸故都贼酋秀 吉又不能终逞凶逆而自毙斯岂偶然哉盖莫非天也 倭最奸巧其用兵殆无一事不出于诈术然以壬辰之事观之可谓工于都城 而拙于平壤也我国升平百年民不知兵猝闻兵至仓皇颠倒远近靡然皆失 魂魄倭乘破竹之势旬日之间径造都城使智不及谋勇不及断人心崩溃莫 可收拾此兵家善谋而贼之巧计故曰工也于是乃自恃常胜之威而不顾其 后散出诸道任其狂肆兵分则势不得不弱千里连营旷日持久所谓强弩之 末不能穿鲁缟而张叔夜所谓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而能善其归者殆 近之矣是以。天兵以四万攻破平壤平壤既破则其在诸道者亦皆夺气虽 京城犹据而大势已缩我民之在四方者处处要击贼首尾不能相救终不得 不遁故曰拙于平壤也呜呼贼之失计我之幸也诚使我国有一将将数万兵 相时用奇击断长蛇分其要脊行之于平壤之败则其大帅可坐致也发之于 京城以南则将使只轮不返矣如此然后贼心惊胆破数十百年间不敢正视 于我而无复后虑矣当时我方积衰力不能办此。天朝诸将又不知出此使 贼从容去来略无惩畏要索万端于是出于下䇿欲以封贡羁縻之可胜叹哉 可胜惜哉至今思之令人扼腕 昔鼂错上言兵事曰用兵临战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 器用利三者兵之大要而胜负之所决为将者不可不知也倭奴习于攻战而 器械精利古无鸟铳而今有之其致远之力命中之巧倍蓰于弓矢我若相遇 于平原广野两阵相对以法交战则敌之极难盖弓矢之技不过百步而鸟铳 能及于数百步来如风雹其不能当必矣然先择地形得其山厄险阻林木茂 密处散伏射手使贼不见其形而左右俱发则彼虽有鸟铳枪刀皆无所施而 可大胜也今举一事为证壬辰贼入京城逐日分掠于城外至。园陵亦不保 有高阳人进士李橹稍解操弓有胆气一日与同伴二人各持弓矢入。昌敬 陵不意贼众大出满谷中橹等无以为计奔入于藤萝蒙密丛中贼来索之徘 徊窥觇橹等从其内辄射之皆应弦而倒又迁其处往来倏忽贼尤莫能测自 是所至见丛薄则远远走避不敢近。二陵得全以此见之地形得失成败随 之方贼在尚州申砬李镒等若知出此先于兔迁鸟岭三数十里间伏射手数 千人使贼莫测多少则可以制敌乃以乌合之卒不炼之兵弃其险塞相角于 平地宜其败也余于兵机备言之今又特记之以为后戒 城者御暴保民之所当以坚固为主古人言城制皆曰雉所谓千雉百雉者是 也余平时读书卤莾不知雉为何物每以垛当之尝疑垛但千百则其城至小 不能容众将何以哉及变后始得戚继光纪效新书读之乃知雉非垛即今之 所谓曲城瓮城者也盖城无曲城瓮城则虽人守一垛而垛间立盾以遮外面 矢石贼之来傅城下者不可见而御之也纪效新书每五十垛置一雉外出二 三丈二雉间相去五十垛一雉各占地二十五垛矢力方盛左右顾眄便于发 射敌无缘来附城下矣壬辰秋余久留安州念贼方在平壤若一朝西下则 行在前面无一遮障处不量其力欲修安州城而守之重阳日偶出晴川江上 顾视州城默坐深念者久之忽思得一䇿城外当从形势别筑凸城如雉制而 空其中使容人前面及左右凿出炮穴可从中放炮上建敌楼楼相距千步以 上大炮中藏铁丸如鸟卵者数斗贼多集城外炮丸从两处交发无论人马虽 金石无不糜碎若是则他堞虽无守兵只使数十人守炮楼而敌不敢近矣此 实守城妙法其制虽仿于雉而功胜于雉万万矣盖千步之内敌既不敢近则 所谓云梯冲车者皆不得用此事余偶思得之其时即。启闻。行在后于 经席屡发之又欲使人见其必可用丙申春京城东水口门外择地聚石作之 未成而异论纷起废而不修后日如有远虑者勿以人废言修举此制则其于 备御之道所益不少矣 余在安州时友人金士纯为庆尚右监司有书云欲修治晋州为死守计先是 贼尝一犯晋州不胜而退余答士纯云贼早晩必来报来则必用大势守比旧 差难惟当建炮楼以待之可无患遂于书中详言其制癸巳六月余闻贼复攻 晋州谓辛从事庆晋曰晋事甚危幸而有炮楼则犹可支不然难守矣既而下 陜川闻晋已陷丹城县监赵君宗道亦士纯友也为余言前年与士纯同在晋 州士纯见余书踊跃称奇即与幕下士友数人巡城因其地形以为当设于八 处督令伐木浮江而下州民惮其役乃曰前无炮楼犹守郤贼今何用劳人士 纯不听材已具始役有日适士纯病不起其事遂寝云相与一痛而罢呜呼士 纯之不幸即一城千万人之不幸也斯固数也非人力之所能容 壬辰四月贼连陷内郡我军望风溃散无敢交锋者备边司诸臣日聚。阙下 讲备御之䇿而无以为计或建议曰贼善用枪刀我无坚甲可御故不能敌当 以厚铁为满身甲长不见物被入贼阵则贼无隙可刺而我可胜矣众曰然于 是大聚工匠昼夜打造余独以为不可曰与贼斗云合鸟散贵于捷疾既被满 身厚甲其重不可胜身且不能运何望杀贼数日知其难用遂罢又台谏请见 大臣言计其中一人盛气斥大臣无谋座上问有何䇿对曰何不于汉江边多 设高棚使贼不得上而俯射之耶或曰贼之铁丸亦不得上耶其人无语而退 闻者传以为笑呜呼兵无常势战无常法临机制变进退合散出奇无穷只在 于将而已然则千言万计皆无用惟在于得一将才而鼂错所陈三䇿尤系切 要阙一不可其馀纷纷者何补焉大抵国家择将于无事之日任将于有事之 际择之贵精任之贵专当时庆尚道水将则朴泓元均陆将则李珏曹大坤已 非才选及其变生巡边使防御使助防将等皆自朝廷受命而来各持专断之 权自行号令进退由意而不相统属正犯舆尸之戒事何由得济且所养非所 用所用非所养将卒不相知皆兵家大忌奈何前车既覆后不知改至今尚循 此涂辙如此而望其无事者特幸耳言之其说甚长非可一二尽呜呼危哉 癸巳正月。天兵发平壤余在军前先行时临津冰泮不可渡提督连遣人督 造浮桥余至金郊驿见黄海道守令率吏民候饷大军者满野余召牛峰县令 李希愿问所率邑人几何曰近数百余分付曰尔速领邑人登山采葛明日会 余于临津江口不可失期希愿去翌日余宿开城府又明日晓驰至德津堂见 江冰犹未尽解冰上流澌半身许下流舟舰不得上京畿巡察使权征水使李 𬞟长湍府使韩德远及倡义秋义军千馀人集江面皆束手无计余令呼牛峰 人纳葛绹为巨索大数围长可横江江南北岸各立两柱相对其内偃置一横 木引巨索十五条铺过江面两头结横木江面既阔远索半沉水不能起众曰 徒费人力余令千馀人各持短杠二三尺穿葛索极力回转数周互相撑起排 比如栉于是众索紧束高起穹窿俨然成桥样刈细柳铺其上厚覆以草而加 之土唐军见之大喜皆扬鞭驰马而过炮车军器皆从此渡既而渡者益多绞 索颇缓近水大军由浅滩以渡而无责焉余念其时仓卒备葛不多更倍之得 三十条则加紧无缓矣后见南北史齐兵攻梁主岿岿与周总管陆腾拒之周 人于峡口南岸筑安蜀城横引大索于江上编苇为桥以渡军粮正是此法余 自谓偶思得之不知古人已行为之一笑因记其事以为他日应猝之助云 癸巳夏余病卧汉城墨寺洞一日。天将骆尚志访余于卧次问病甚勤因言 朝鲜方微弱而贼犹在境上练兵御敌最为急务宜乘此。天兵未回学习炼 兵法以一教十以十教百则数年间皆成精炼之卒可以守国余感其言即驰 。启于。行在因使所带禁军韩士立招募京中得七十馀人往骆公处请教 骆拨帐下晓阵法张六三等十人为教师日夜炼习枪剑筤筅等技既而余下 南方其事旋废。上见状启下备边司令别设都监训炼以尹相斗寿领其事 其年九月余自南。召赴。行在迎。驾于海州扈从还都至延安更。命余 代领都监事时都城饥甚余请发龙山仓唐粟米一千石日给人二升应募者 四集都监堂上赵儆以糓小不能给欲设法限节置一巨石令愿募者先举石 试力又令招越土墙丈许能者许入不能者拒之人饥困无气中格者十一二 或在都监门外求试不得颠仆而死未久得数百千人立把摠哨官分部领之 又欲教鸟铳而无火药有军器寺匠人大丰孙者以入贼陈多煮火药与贼囚 江华将杀之余特贷其死令煮熖焇赎罪其人感惧为之尽力一日所煮几十 斤逐日分诸各部昼夜习放第其能否而赏罚之月馀能中飞鸟数月后与降 倭及南方之善鸟铳者相较无不及而或过之余上箚请措置军粮益募兵满 一万置五营营各隶二千每年半留城中教炼半出城外择闲旷肥饶地屯田 积粟轮还递代则数年之后兵食之源厚而根本固矣。上下其议兵曹不即 举行卒无见效 沈惟敬自平壤出入贼中不无劳苦然以讲和为名故不为我国所喜最后贼 留釜山久不渡海李册使逃还。中朝就差惟敬充副使与杨使入倭国移不 得要领而回行长清正等还屯海上于事。中国与我国论议藉藉皆归咎沈 惟敬甚者或言惟敬与贼同谋有叛形我国僧人松云入西生浦见清正还言 贼欲犯。大明所言绝悖即具奏。天朝闻者益怒惟敬知祸至忧惧不知所 出乃贻书金命元叙其终始以自辨其书曰日月倏驰往事如昨忆昔倭寇贵 境直低平壤目中已无八道矣老𣏓㘅。命哨探倭情相机抚驭得与足下曁 李体察相会于扰攘之中目击平壤迤西一带居民流离愁苦如坐针毡朝不 谋夕之状殊可痛心足下身历其事不待老!之喋喋者老朽檄召行长相会干 伏山约束不令西侵听命罔敢逾越者数月延及大兵之至而致平壤之克设 或彼时老朽不来倭乘祖公之败而走义州未可知也平壤一道居民不被其 荼毒者贵国之幸莫大矣既而倭将行长退守王京总兵秀家付将三成长盛 等三十馀将合兵连营控险厄要牢不可破碧蹄战后尤难进取彼时判书李 德馨者谒见老朽于开城将谓贼势既张大兵且退王京必无可望矣涕泣语 老朽云王京根本之地得之可以号召诸道乃今事势至此将奈之何老朽云 徒复王京若无汉江以南诸道事势亦难展布德馨云苟得王京实出望外汉 江以南小邦君臣自能尺寸支撑不难也老朽云我试与尔国图之务得王京 幷复汉江以南诸道乃还王子陪臣方为全国德馨涕泣叩头感激云果得如 此老爷再造小邦功德不浅鲜矣俄而老朽舟次汉江。王子临海君等自清 正营遣人奔语老朽云倘得归国汉江以南不拘何地任意与之老朽不从且 与倭将誓云肯还还之不肯还随尔杀之其他不必言也。王子系贵国储君 老朽敢不知重当此之时宁言杀之而不肯许他事及至釜山损资尽礼多方 曲意于。王子前倨慢而后恭敬时有缓急事有轻重不得已也数言之下王 京倭退矣沿途营栅遗粮不可胜计矣汉江以南诸道尽得矣。王子陪臣归 国矣终以一封羁縻诸酋敛手于釜山穷海之地候命三年不敢妄动续以封 事议成老朽奉命调戢王京复会足下曁李德馨辈云今往封矣倭或退矣贵 邦善后之计何如德馨应声云善后之事小邦君臣责任也老爷不须挂意老 朽初听其言未尝不奇其大有力量大有识见伟然一柱石也及今核其事实 似觉文章功业不相符合老朽不能不为李判书惜且如釜山竹岛诸营未闻 即撤老朽责也而机张西生诸处倭兵尽渡营栅尽焚交割地方官俱有甘结 矣何乃清正一来不闻一战不折一矢地方官抽身让之何也既言汉江以南 自能尺寸支撑而何至已得复失若此乎又言善后之事小邦责任何不闻大 计止有号泣阙下之一䇿乎法云强弱不当众寡不敌老朽亦非责难于贵国 诸当事但云缓则治其本急则治其标炼兵修守相时抚驭贵国当事诸贤亦 不可寘之不问耳渡海以来老朽四会贵国。王彼此问对之言出于胸臆合 于时宜毫无假借毫无虚谬。国王之心老朽之心彼此洞鉴明矣老朽诚谓 东事至此可无他虑不期贵国谋臣䇿士机智百端间事迭出内以危言激怒 于。天朝外以弱卒挑衅于日本至于松云一番说话则又出礼法之外其曰 前驱伐。大明曰割八道。国王亲自渡海归服顷刻之间二三其说但知此 言可使。国王动念矣可激。天朝发兵矣独不念贵国止有八道若尽许之 又许。国王亲自渡海归服则贵国之宗社臣民皆为日本矣又可取于。二 王子耶老朽以为三尺之童决不失言至此清正虽横亦不放肆至此又不念 我堂堂。天朝统驭外藩自有大体一恩一威亦自有时必不肯以数百载相 传之属国置之度外亦不肯纵不奉约束之逆贼掳我藩篱理势然也老朽极 不省事至于内外亲疏之别逆顺向背之情亦人人之所易晓者矧玆钦承敕 命调戢此事成败休戚关系非轻敢以贵国之事蔑焉不加意耶又敢以日本 之横隐然而不报耶足下深于大体详于国事用是走书幸足下亮我素衷即 为上达。国王并使当事群僚槪知所以既云仰我。天朝以为万全之图还 当听命处分以冀无疆之福毋徒过计日劳而日拙也至嘱不尽观此书王京 以前则凿凿可惩矣釜山以后未免支辞隐语然功罪自不相揜后之论惟敬 者当以此为断案故著之云 沈惟敬游说士也平壤战后再入贼中此人之所难卒能以口舌代甲兵驱出 众贼复此数千里末梢一事参差不免大祸哀哉盖平行长最信惟敬其在京 城时惟敬密言于行长曰汝辈久留此不退。天朝更发大兵已从西海来出 忠清道断汝归路此时虽欲去不可得我自平壤与汝情熟故不忍不言耳于 是行长惧遂出城此事沈惟敬自言于金右相命元而金相为余言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