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毖錄/錄後雜記

卷十六 懲毖錄
錄後雜記
作者:柳成龍

戊寅秋長星竟天狀如白練自西向東數月而滅戊子間漢江三日赤辛卯竹 山大平院後有石自起立通津縣僵柳復起民間訛言將遷都又東海魚產於 西海漸至漢江海州素產靑魚近十餘年絕不產移產於遼海遼東人謂之新 魚又遼東八站居民一日無故相驚曰有寇從朝鮮至朝鮮王子十亭轎子到 鴨綠江傳相告語老弱登山數日乃定又我國使臣自北京還宿金石山河姓 人家其主人言有朝鮮譯官語我雲爾有三年酒五年酒毋惜爲樂不久兵至 爾軰雖有酒誰其飲之以此遼人疑朝鮮有異志多驚惑雲使臣歸。啓其事 。朝廷以譯官必有造言生事誣陷本國者逮捕數人鞫於仁政殿庭用壓膝 火刑皆不服而死此辛卯年間事明年遂有倭變是知大亂將生人雖未覺而 形於兆眹不一其端至於白虹貫日太白經天無歲無之人視爲常事又都城 內常有黑氣非煙非霧盤地接天如此幾十餘年其他變恠難以殫記天之告 人可謂深切而特人不能察耳 杜詩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官走避胡 蓋記異也壬辰四月十七日賊報至朝野遑遑忽有恠鳥鳴於後苑飛在空中 或近或遠只一鳥而聲滿城中人無不聞終日達夜其鳴不暫停如此十餘日 。車駕出狩賊入城宮闕廟社公私廬舍一空嗚呼其亦恠甚矣又五月余隨 駕至平壤寓於金乃進家乃進語余曰年前有豺屢入城中大同江水赤東邊 濁甚西邊淸今果有此變時賊猶未至平壤余聞此語默然不答而心不喜未 幾平壤又陷蓋豺乃野獸不合入城市如春秋記鸜鵒來巢六鷁退飛多麋有 蜮之類鮮有無其應者天之示人顯矣聖人之垂戒深矣可不懼哉可不愼哉 又壬辰春夏間歲星守尾箕尾箕乃燕分而自古言我國與燕同分時賊兵日 逼人心洶懼不知所出一日。下敎曰福星方在我國賊不足畏蓋。聖意欲 假此以鎭人心故也然是後都城雖失而卒能恢復舊物。旋軫故都賊酋秀 吉又不能終逞兇逆而自斃斯豈偶然哉蓋莫非天也 倭最奸巧其用兵殆無一事不出於詐術然以壬辰之事觀之可謂工於都城 而拙於平壤也我國昇平百年民不知兵猝聞兵至倉皇顚倒遠近靡然皆失 魂魄倭乘破竹之勢旬日之間徑造都城使智不及謀勇不及斷人心崩潰莫 可收拾此兵家善謀而賊之巧計故曰工也於是乃自恃常勝之威而不顧其 後散出諸道任其狂肆兵分則勢不得不弱千里連營曠日持久所謂強弩之 末不能穿魯縞而張叔夜所謂女眞不知兵豈有孤軍深入而能善其歸者殆 近之矣是以。天兵以四萬攻破平壤平壤旣破則其在諸道者亦皆奪氣雖 京城猶據而大勢已縮我民之在四方者處處要擊賊首尾不能相救終不得 不遁故曰拙於平壤也嗚呼賊之失計我之幸也誠使我國有一將將數萬兵 相時用奇擊斷長蛇分其要脊行之於平壤之敗則其大帥可坐致也發之於 京城以南則將使隻輪不返矣如此然後賊心驚膽破數十百年間不敢正視 於我而無復後慮矣當時我方積衰力不能辦此。天朝諸將又不知出此使 賊從容去來略無懲畏要索萬端於是出於下䇿欲以封貢覊縻之可勝歎哉 可勝惜哉至今思之令人扼腕 昔鼂錯上言兵事曰用兵臨戰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 器用利三者兵之大要而勝負之所決爲將者不可不知也倭奴習於攻戰而 器械精利古無鳥銃而今有之其致遠之力命中之巧倍蓰於弓矢我若相遇 於平原廣野兩陣相對以法交戰則敵之極難蓋弓矢之技不過百步而鳥銃 能及於數百步來如風雹其不能當必矣然先擇地形得其山阨險阻林木茂 密處散伏射手使賊不見其形而左右俱發則彼雖有鳥銃槍刀皆無所施而 可大勝也今擧一事爲證壬辰賊入京城逐日分掠於城外至。園陵亦不保 有高陽人進士李櫓稍解操弓有膽氣一日與同伴二人各持弓矢入。昌敬 陵不意賊衆大出滿谷中櫓等無以爲計奔入於藤蘿蒙密叢中賊來索之徘 徊窺覘櫓等從其內輒射之皆應弦而倒又遷其處往來倐忽賊尤莫能測自 是所至見叢薄則遠遠走避不敢近。二陵得全以此見之地形得失成敗隨 之方賊在尙州申砬李鎰等若知出此先於兎遷鳥嶺三數十里間伏射手數 千人使賊莫測多少則可以制敵乃以烏合之卒不鍊之兵棄其險塞相角於 平地宜其敗也余於兵機備言之今又特記之以爲後戒 城者禦暴保民之所當以堅固爲主古人言城制皆曰雉所謂千雉百雉者是 也余平時讀書鹵莾不知雉爲何物每以垜當之甞疑垜但千百則其城至小 不能容衆將何以哉及變後始得戚繼光紀效新書讀之乃知雉非垜卽今之 所謂曲城甕城者也蓋城無曲城甕城則雖人守一垜而垜間立盾以遮外面 矢石賊之來傅城下者不可見而禦之也紀效新書每五十垜置一雉外出二 三丈二雉間相去五十垜一雉各占地二十五垜矢力方盛左右顧眄便於發 射敵無緣來附城下矣壬辰秋余久留安州念賊方在平壤若一朝西下則 行在前面無一遮障處不量其力欲修安州城而守之重陽日偶出晴川江上 顧視州城默坐深念者久之忽思得一䇿城外當從形勢別築凸城如雉制而 空其中使容人前面及左右鑿出砲穴可從中放砲上建敵樓樓相距千步以 上大砲中藏鐵丸如鳥卵者數斗賊多集城外砲丸從兩處交發無論人馬雖 金石無不碎若是則他堞雖無守兵只使數十人守砲樓而敵不敢近矣此 實守城妙法其制雖倣於雉而功勝於雉萬萬矣蓋千步之內敵旣不敢近則 所謂雲梯衝車者皆不得用此事余偶思得之其時卽。啓聞。行在後於 經席屢發之又欲使人見其必可用丙申春京城東水口門外擇地聚石作之 未成而異論紛起廢而不修後日如有遠慮者勿以人廢言修擧此制則其於 備禦之道所益不少矣 余在安州時友人金士純爲慶尙右監司有書雲欲修治晉州爲死守計先是 賊甞一犯晉州不勝而退余答士純雲賊早晩必來報來則必用大勢守比舊 差難惟當建砲樓以待之可無患遂於書中詳言其制癸巳六月余聞賊復攻 晉州謂辛從事慶晉曰晉事甚危幸而有砲樓則猶可支不然難守矣旣而下 陜川聞晉已陷丹城縣監趙君宗道亦士純友也爲余言前年與士純同在晉 州士純見余書踴躍稱奇卽與幕下士友數人巡城因其地形以爲當設於八 處督令伐木浮江而下州民憚其役乃曰前無砲樓猶守郤賊今何用勞人士 純不聽材已具始役有日適士純病不起其事遂寢雲相與一痛而罷嗚呼士 純之不幸卽一城千萬人之不幸也斯固數也非人力之所能容 壬辰四月賊連陷內郡我軍望風潰散無敢交鋒者備邊司諸臣日聚。闕下 講備禦之䇿而無以爲計或建議曰賊善用槍刀我無堅甲可禦故不能敵當 以厚鐵爲滿身甲長不見物被入賊陣則賊無隙可刺而我可勝矣衆曰然於 是大聚工匠晝夜打造余獨以爲不可曰與賊鬪雲合鳥散貴於捷疾旣被滿 身厚甲其重不可勝身且不能運何望殺賊數日知其難用遂罷又臺諫請見 大臣言計其中一人盛氣斥大臣無謀座上問有何䇿對曰何不於漢江邊多 設高棚使賊不得上而俯射之耶或曰賊之鐵丸亦不得上耶其人無語而退 聞者傳以爲笑嗚呼兵無常勢戰無常法臨機制變進退合散出奇無窮只在 於將而已然則千言萬計皆無用惟在於得一將才而鼂錯所陳三䇿尤係切 要闕一不可其餘紛紛者何補焉大抵國家擇將於無事之日任將於有事之 際擇之貴精任之貴專當時慶尙道水將則朴泓元均陸將則李珏曹大坤已 非才選及其變生巡邊使防禦使助防將等皆自朝廷受命而來各持專斷之 權自行號令進退由意而不相統屬正犯輿屍之戒事何由得濟且所養非所 用所用非所養將卒不相知皆兵家大忌奈何前車旣覆後不知改至今尙循 此塗轍如此而望其無事者特幸耳言之其說甚長非可一二盡嗚呼危哉 癸巳正月。天兵發平壤余在軍前先行時臨津氷泮不可渡提督連遣人督 造浮橋余至金郊驛見黃海道守令率吏民候餉大軍者滿野余召牛峰縣令 李希願問所率邑人幾何曰近數百餘分付曰爾速領邑人登山採葛明日會 余於臨津江口不可失期希願去翌日余宿開城府又明日曉馳至德津堂見 江氷猶未盡解氷上流澌半身許下流舟艦不得上京畿巡察使權徵水使李 蘋長湍府使韓德遠及倡義秋義軍千餘人集江面皆束手無計余令呼牛峰 人納葛綯爲巨索大數圍長可橫江江南北岸各立兩柱相對其內偃置一橫 木引巨索十五條鋪過江面兩頭結橫木江面旣濶遠索半沉水不能起衆曰 徒費人力余令千餘人各持短槓二三尺穿葛索極力回轉數周互相撐起排 比如櫛於是衆索緊束高起穹窿儼然成橋樣刈細柳鋪其上厚覆以草而加 之土唐軍見之大喜皆揚鞭馳馬而過炮車軍器皆從此渡旣而渡者益多絞 索頗緩近水大軍由淺灘以渡而無責焉余念其時倉卒備葛不多更倍之得 三十條則加緊無緩矣後見南北史齊兵攻梁主巋巋與周總管陸騰拒之周 人於峽口南岸築安蜀城橫引大索於江上編葦爲橋以渡軍糧正是此法余 自謂偶思得之不知古人已行爲之一笑因記其事以爲他日應猝之助雲 癸巳夏余病臥漢城墨寺洞一日。天將駱尙志訪余於臥次問病甚勤因言 朝鮮方微弱而賊猶在境上練兵禦敵最爲急務宜乘此。天兵未回學習鍊 兵法以一敎十以十敎百則數年間皆成精鍊之卒可以守國余感其言卽馳 。啓於。行在因使所帶禁軍韓士立招募京中得七十餘人往駱公處請敎 駱撥帳下曉陣法張六三等十人爲敎師日夜鍊習槍劒筤筅等技旣而餘下 南方其事旋廢。上見狀啓下備邊司令別設都監訓鍊以尹相鬥壽領其事 其年九月余自南。召赴。行在迎。駕於海州扈從還都至延安更。命余 代領都監事時都城飢甚余請發龍山倉唐粟米一千石日給人二升應募者 四集都監堂上趙儆以糓小不能給欲設法限節置一巨石令願募者先擧石 試力又令招越土墻丈許能者許入不能者拒之人飢困無氣中格者十一二 或在都監門外求試不得顚仆而死未久得數百千人立把摠哨官分部領之 又欲敎鳥銃而無火藥有軍器寺匠人大豐孫者以入賊陳多煑火藥與賊囚 江華將殺之餘特貸其死令煑熖焇贖罪其人感懼爲之盡力一日所煑幾十 斤逐日分諸各部晝夜習放第其能否而賞罰之月餘能中飛鳥數月後與降 倭及南方之善鳥銃者相較無不及而或過之餘上箚請措置軍糧益募兵滿 一萬置五營營各隷二千每年半留城中敎鍊半出城外擇閒曠肥饒地屯田 積粟輪還遞代則數年之後兵食之源厚而根本固矣。上下其議兵曹不卽 擧行卒無見效 沈惟敬自平壤出入賊中不無勞苦然以講和爲名故不爲我國所喜最後賊 留釜山久不渡海李冊使逃還。中朝就差惟敬充副使與楊使入倭國移不 得要領而回行長淸正等還屯海上於事。中國與我國論議藉藉皆歸咎沈 惟敬甚者或言惟敬與賊同謀有叛形我國僧人松雲入西生浦見淸正還言 賊欲犯。大明所言絕悖卽具奏。天朝聞者益怒惟敬知禍至憂懼不知所 出乃貽書金命元敘其終始以自辨其書曰日月倐馳往事如昨憶昔倭寇貴 境直低平壤目中已無八道矣老𣏓㘅。命哨探倭情相機撫馭得與足下曁 李體察相會於擾攘之中目擊平壤迤西一帶居民流離愁苦如坐針氈朝不 謀夕之狀殊可痛心足下身歷其事不待老!之喋喋者老朽檄召行長相會乾 伏山約束不令西侵聽命罔敢踰越者數月延及大兵之至而致平壤之克設 或彼時老朽不來倭乘祖公之敗而走義州未可知也平壤一道居民不被其 荼毒者貴國之幸莫大矣旣而倭將行長退守王京總兵秀家付將三成長盛 等三十餘將合兵連營控險阨要牢不可破碧蹄戰後尤難進取彼時判書李 德馨者謁見老朽於開城將謂賊勢旣張大兵且退王京必無可望矣涕泣語 老朽雲王京根本之地得之可以號召諸道乃今事勢至此將奈之何老朽雲 徒復王京若無漢江以南諸道事勢亦難展布德馨雲苟得王京實出望外漢 江以南小邦君臣自能尺寸支撐不難也老朽雲我試與爾國圖之務得王京 幷復漢江以南諸道乃還王子陪臣方爲全國德馨涕泣叩頭感激雲果得如 此老爺再造小邦功德不淺鮮矣俄而老朽舟次漢江。王子臨海君等自淸 正營遣人奔語老朽雲倘得歸國漢江以南不拘何地任意與之老朽不從且 與倭將誓雲肯還還之不肯還隨爾殺之其他不必言也。王子係貴國儲君 老朽敢不知重當此之時寧言殺之而不肯許他事及至釜山損資盡禮多方 曲意於。王子前倨慢而後恭敬時有緩急事有輕重不得已也數言之下王 京倭退矣沿途營柵遺糧不可勝計矣漢江以南諸道盡得矣。王子陪臣歸 國矣終以一封覊縻諸酋歛手於釜山窮海之地候命三年不敢妄動續以封 事議成老朽奉命調戢王京復會足下曁李德馨輩雲今往封矣倭或退矣貴 邦善後之計何如德馨應聲雲善後之事小邦君臣責任也老爺不須掛意老 朽初聽其言未甞不奇其大有力量大有識見偉然一柱石也及今覈其事實 似覺文章功業不相符合老朽不能不爲李判書惜且如釜山竹島諸營未聞 卽撤老朽責也而機張西生諸處倭兵盡渡營柵盡焚交割地方官俱有甘結 矣何乃淸正一來不聞一戰不折一矢地方官抽身讓之何也旣言漢江以南 自能尺寸支撐而何至已得復失若此乎又言善後之事小邦責任何不聞大 計止有號泣闕下之一䇿乎法雲強弱不當衆寡不敵老朽亦非責難於貴國 諸當事但云緩則治其本急則治其標鍊兵修守相時撫馭貴國當事諸賢亦 不可寘之不問耳渡海以來老朽四會貴國。王彼此問對之言出於胸臆合 於時宜毫無假借毫無虛謬。國王之心老朽之心彼此洞鑑明矣老朽誠謂 東事至此可無他慮不期貴國謀臣䇿士機智百端間事迭出內以危言激怒 於。天朝外以弱卒挑釁於日本至於松雲一番說話則又出禮法之外其曰 前驅伐。大明曰割八道。國王親自渡海歸服頃刻之間二三其說但知此 言可使。國王動念矣可激。天朝發兵矣獨不念貴國止有八道若盡許之 又許。國王親自渡海歸服則貴國之宗社臣民皆爲日本矣又可取於。二 王子耶老朽以爲三尺之童決不失言至此淸正雖橫亦不放肆至此又不念 我堂堂。天朝統馭外藩自有大體一恩一威亦自有時必不肯以數百載相 傳之屬國置之度外亦不肯縱不奉約束之逆賊擄我藩籬理勢然也老朽極 不省事至於內外親疎之別逆順向背之情亦人人之所易曉者矧玆欽承勅 命調戢此事成敗休戚關係非輕敢以貴國之事蔑焉不加意耶又敢以日本 之橫隱然而不報耶足下深於大體詳於國事用是走書幸足下亮我素衷卽 爲上達。國王併使當事羣僚槪知所以旣雲仰我。天朝以爲萬全之圖還 當聽命處分以冀無疆之福毋徒過計日勞而日拙也至囑不盡觀此書王京 以前則鑿鑿可懲矣釜山以後未免支辭隱語然功罪自不相揜後之論惟敬 者當以此爲斷案故著之雲 沈惟敬遊說士也平壤戰後再入賊中此人之所難卒能以口舌代甲兵驅出 衆賊復此數千里末梢一事參差不免大禍哀哉蓋平行長最信惟敬其在京 城時惟敬密言於行長曰汝輩久留此不退。天朝更發大兵已從西海來出 忠淸道斷汝歸路此時雖欲去不可得我自平壤與汝情熟故不忍不言耳於 是行長懼遂出城此事沈惟敬自言於金右相命元而金相爲余言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