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始真经言外经旨/文始真经言外经旨卷之七

  釜者,化也,凡十三章。

  关尹子曰:道本至无,以事归道者,得之一息,事本至有,以道运事者,周之百为。得道之尊者,可以辅世,得道之独者,可以立我。知道非时之所能拘者,能以一日为百年,能以百年为一日。知道非方之所能碍者,能以一里为百里,能以百里为一里。知道无气能运有气者,可以召风雨。知道无形能变有形者,可以易鸟兽。得道之清者,物莫能累,身轻矣,可以骑凤鹤。得道之浑者,物莫能溺,身冥矣,可以席蛟鲸。有即无,无即有,知此道者,可以制鬼神。实即虚,虚即实,知此道者,可以入金石。上即下,下即上,知此道者,可以侍星辰。古即今,今即古,知此道者,可以卜龟筮。人即我,我即人,知此道者,可以窥他人之肺肝。物即我,我即物,知此道者,可以成腹中之龙虎。知象由心变,以此观心,可以成女婴。知气由心生,以此吸神,可以成炉冶。以此胜物,虎豹可伏,以此同物,水火可入。惟有道之士能为之,亦能能之而不为之。


  抱一子曰:《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孟子》曰:“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今天下之学者,去圣逾远,望道而未之见,觊其庶几圣人者,绝代无闻焉,而况不可知之神哉!故言神者,例以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绝之,故知道之士绝口不言,至于生死之说,亦秘而不传矣。且孔子果不言神乎?果不言生死乎?如曰“知死生之说”,如曰“阴阳不测之谓神”,“鼓之舞之以尽神”,皆孔子之言也。

  今圣人于七釜一篇,备言变化之道。盖釜者,资水火以变物之器也。后世学者观之,不惊其言者鲜矣,或者指为异端伪书。宜哉!《庄子》有言曰: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瞽哉?夫知亦有之。其是之谓欤。

  《易》不云乎:“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即“以事归道者,得之一息”之理也。以道运事者,周之百为,即“能成天下之务”“一致而百虑”也。得道之尊独者,可以辅世立我,即“辅相天地之宜”“圣人之大宝曰位”也。道非时之所能拘,非方之所能碍,即“通乎昼夜之道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谓也。可以召风雨侍星辰,则“风以散之,雨以润之”“可与佑神”之谓也。可以易鸟兽,骑凤鹤,席蛟鲸,制鬼神,则“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知鬼神之情状”之谓也。可以入金石,即“兑为金”“艮为石”“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成万物”之谓也。可以卜龟筮,即“卜筮尚占”“受命如响”之谓也。

  学者能知“乾坤一阖一辟谓之变”,则知坎离交遇,水火相射,山泽通气,雷风相搏之机,然后知我之震兑,即他人之肺肝,能入震兑之神,则可以窥他人之肺肝矣。我之魂魄即龙虎之精英,能凝魂魄之气,则可以化腹中之龙虎矣。

  坎之中有婴儿,离之中有姹女,能取坎中之实,以点离中之虚,则女婴相见,各现其形。是道也,因运神火照入坎中,驱逐阴中之阳,飞腾而上,至神火本位,遇阳中之阴,擒制交结,如金乌搦兔,磁石吸针,二气纽结而生变化,或现女婴之像,或呈龙虎之形,变化万端,飞走不定,往来腾跃,不出鼎炉。当是时,则当鼓动巽风,助吾离火,猛烹极锻,炼成真丹,凝成至宝。是道也,其中有观心吸神二用,皆助火候之力者。释氏之观法观心,似是而非;方士之服气咽津,弃本逐末。安识运神火以观真心,鼓巽风以吸真神之妙用哉。丹成之后,自然可以伏虎豹,可以入水火,是皆性命之秘,间有形于《易》书者。《易》不云乎?非天下至神至精至变至通,其孰能与于此。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曰惟有道之士能为之,圣人欲“显诸仁、藏诸用”,以尽内圣外王之道,故曰亦能能之而不为之。

  关尹子曰:人之力,有可以夺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冰,死尸能行,枯木能华,豆中摄鬼,杯中钓鱼,画门可开,土鬼可语,皆纯气所为,故能化万物。今之情情不停,亦气所为,而气之为物,有合有散,我之所以行气者,本未尝合,亦未尝散。有合者生,有散者死,彼未尝合未尝散者,无生无死,客有去来,邮常自若。


  抱一子曰:列子问“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何以至此?”关尹答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夫人拘于形,则不能变化,若夫炼形为气,使形尽化气,则聚成形,散为气矣,故能化万物。今观云之变化,则知气之变化也。且蜃之为物,不灵于人,而犹积气之久,可以化楼阁人物以为海市,至于鹰化为鸠,豹变为虎,蜣化为蝉,鱼化为龙,鸟兽虫鱼尚能夺天地之造化,人反不若。何耶?以六欲七情内贼其天真,五行六尘外铄其神气,虽间有知道者,能制精葆神,炼形化气,而作辍不常,十寒一曝,求其纯乎化气,虽亿兆人中而求一人不可得矣。是道也,贤愚贵贱皆可为之,其道不远,今之情情不停,皆此物也,盖有非此物者存乎其中。学者知乎此,则知吾之所以行气者,知所以行气,则知所以炼气,知所以炼气,则知所以化气成醇矣。是宝也,不随气合,不随气散,不逐形生,不逐形死,故曰客有去来,邮常自若。

  关尹子曰:有诵咒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变指者,皆可以役神御气,变化万物。惟不诚之人,难以自信,而易于信物,故假此为之,苟知为诚,有不待彼而然者。


  抱一子曰:人之精神,何所不至哉!唯昧者不自知尔!世有诵咒、事神、墨字、变指之类,人以为神灵,盖信于物而不自信也。殊不知彼之神者灵者,皆我之至精至诚役之御之而能灵也。化书云: “神犹母也,气犹子也。以神召气,如母召子,孰敢不至?”此亦役神御气之道也。苟知为我之精诚,岂区区信于物也哉?

  关尹子曰:人一呼一吸,日行四十万里,化可谓速矣,惟圣人不存不变。


  抱一子曰:天地之大,不可以程度计,今云一呼一吸,日行四十万里,则人一昼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日行五千四百兆里,为一周天。昔人以表影长短验日之行度远近,亦以世之寻丈为准,既可以寻丈计,则可以步里计矣。愚妄以谓日行四十万里,岂得无奇,是盖总其大数耳,若果有奇,则恐满五千五百兆里之数,则与《易》之“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合矣。

  日月五星,离合顺逆,圣人皆能测而为历,而昧者莫不见,莫能知也,故《阴符经》曰:“天下莫不见,莫能知者”是也。夫速莫速于大化,昔人谓“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拾故”,造化无斯须不移也,万物无暂忽不变也。山川日更矣,而世人以为如昨,时世日新矣,而世人以为如故,今交一臂而失之者,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今日之我,非复故吾矣,是则我与今俱往矣。而昧者不知,横谓今日所遇可系而存,安知一息之顷,而大化已行四十万里哉。惟圣人不逆化而存,亦不顺化而变,故曰不存不变。

  关尹子曰:青鸾子千岁而千岁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圣人宾事去物,岂不欲建立于世哉,有形数者,惧化之不可知也。


  抱一子曰:有形有数者必化,在圣人不欲苟免也,何则?既谓之形,必有数焉,非我所有也,天地之委蜕也。天地且不能停化,而形岂能违化哉?虽然,圣人假众物以游世,对五行以寓形,应万事不敢为天下先,故不为主而为宾也,御万物而不为万物所役,故立于独而无待也。为宾则如寄,谓来去自如尔,无待则无耦,谓存亡不二耳。如是,则若形若数岂能拘哉。而圣人犹不欲久立于世者,示此形躯为吾大息,惧化之不可知也。青鸾子,古之得道之士也,住世千岁而千岁化,即此意也。若夫桃子五仕而心五化者,如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意同。

  关尹子曰:万物变迁,虽互隐见,气一而已,惟圣人知一而不化。


  抱一子曰:此章意连上章,谓有形之物,虽互隐见,而一气在天地间未尝化也,一气犹且不化,况吾之非气者哉!何谓非气?气之所自生者,前篇已详迷之矣。圣人此章明吾之灵真,若寓于形,则虽千年亦化,寓于气,则一而不化也。

  关尹子曰:爪之生,发之长,荣卫之行,无顷刻止,众人能见之于著,不能见之于微,贤人见之于微,而不能任化,圣人任化,所以无化。


  抱一子曰:众人徒见天地日月化形之速,此著而易见者也,而不知吾之荣卫,昼夜之问行阴二十五度,行阳二十五度,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豚络之循环运转,无顷刻止。故爪之生,发之长,无暂忽停。此微而难见者也,孰能逃之哉。惟圣人不存不变,任彼自化,所以无化。

  关尹子曰:室中有常见闻矣,既而之门之邻,之里之党,既而之郊之山之川,见闻各异,好恶随之,和竞从之,得失成之,是以圣人动止有戒。


  抱一子曰:圣人之闻见,未尝异于众人,众人之闻见,随处变异而生好恶和竞得失之心,使圣人异于众人,而随处不生好恶和竞得失之心,则有心矣,有我矣,此贤人不动心之学,望圣人而未至者也。若夫圣人则出门同人,随人好恶,从人和竞,成人得失,如老子之人号亦号,人笑亦笑;孔子之耳顺纵心;列子从师三年,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从师五年,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此皆圣人不异众人,众人不异圣人之说也,何尝以闻见自异哉。圣人之所谨者,不妄出户庭而无咎,不妄同人于莽而弗克攻,不妄同人于效而志未得,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特以动止为戒而已矣。

  关尹子曰:譬如大海,能变化亿万蛟鱼,水一而已。我之与物,蓊然蔚然,在大化中,性一而已。知夫性一者,无人无我,无死无生。


  抱一子曰:昔人有言曰:鱼龙不知水为命,犹人在空中不识空,我之与物,林然在大化之中,性一而已,犹蛟鱼生于大海之中,水一而已,知大海为一水,则蛟鱼相忘矣,知太虚惟一性,则人我相忘矣,何者为死?何者为生?

  关尹子曰:天下之理,是或化为非,非或化为是,恩或化为仇,仇或化为恩,是以圣人居常虑变。


  抱一子曰:天下无有不变之事,亦无有不变之理,圣狂之相去,奚啻天渊,生死之不齐,奚啻冰炭,而圣罔念则化作狂,狂克念则化作圣,而生极则化为杀,杀极则化为生,而况是非恩仇之间,疑似反复,岂不易变哉。昧者执其自是,如山之不可移,恃其有恩,如海之流不竭,未几是化为非,恩化为伟,而前曰自是之我山,俄而化为众非之海,恃恩之人海,俄而化为积怨之山,如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不期变而变也。吁,可畏哉!惟圣人不执是,不辨非,不恃恩,不念仇,平我山,夷人海,居天下之常,虑事物之变,未尝先人,而尝随人,其要无咎而已矣。

  关尹子曰:人之少也,当佩乎父兄之教,人之壮也,当达乎朋友之箴,人之老也,当警乎少壮之说,万化虽移,不能厄我。


  抱一子曰:人之处世,未免有立身行己、行事接物之为,苟有我而自用,则一动之顷,吉凶悔吝随之,惟有一吉之利,而凶悔吝三者厄我矣。惟圣人舍己从人,当少时即佩父母之教,及其壮也,达乎朋友之箴,至于老也,警其少壮之说,是则自少至老,未尝有我,万化虽移,安能厄我哉。

  关尹子曰:天下之理,轻者易化,重者难化,譬如风云,须臾变灭,金玉之性,历久不渝。人之轻明者,能与造化俱化而不留,殆有未尝化者存。


  抱一子曰:轻者人之魂也,明者人之神也,魂为木,所以轻也,神为火,所以明也。日出于卯而魂旺,日中于午而神旺,日晡于申而魂绝,日没于亥而神绝,是则一日之间,而吾之魂神与造化俱化而不留矣。惟精与魄重而且暗,可以历久,故能胎魂胎神,至于来日,轻明魂神,复自精魄,因明因寤,而复生复旺矣,是则轻而明者,假重而暗者为之母也,使魂神绝于申亥之问,而精魄坏而不存,则来日之魂神无自而生矣。知道之士知乎此,故炼精炼魄为金为玉,使历久不渝,则吾之魂神,可以永久乘负,得其所托而长生矣。《参同契》曰:“吉人相乘负,安稳可长生。”是则炼精魄为金玉,则吾身为大吉之身,而乘负吾之魂神矣。所以太一火符修炼金丹只念二物者,炼精与魄也,并土为三物耳。《参同契》谓其“木三遂不入,火二与之俱”者,木三之魂,与火二之神,不须锻炼,不入炉鼎,而在炉鼎之外。周天运火者,乃神与魂也,魂三神二合之成五,所以能周天运火而不昧。精水之一与魄金之四,亦合之成五,所以能化金液以成丹,如是四物俱能成五者,实假中官土五以成变化。张悟真谓“只缘彼此怀真土,遂使金丹有返还”者此也。又曰:“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自居本生位,三家相见结婴儿。”知此理,然后知吾身,殆有未尝化者存。

  关尹子曰:二幼相好,及其壮也,相遇则不相识,二壮相好,及其老也,相遇则不相识,如雀鸽鹰鸠之化,无昔无今。


  抱一子曰:人之形体,亦天地间一物耳,无顷刻不与造物俱化者也。幼时颜貌,至壮则异,壮时颜貌,至老则殊。如雀鸽鹰鸠,随四时阴阳之气变化形体,不得自如也,安有今昔之同哉。然则吾之形容,与今俱往矣,与物俱化矣,可不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