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始真经言外经旨/文始真经言外经旨卷之五

鉴者,心也,凡二十章。

  关尹子曰:心蔽吉凶者,灵鬼摄之,心蔽男女者,淫鬼摄之,心蔽幽忧者,沉鬼摄之,心蔽放逸者,狂鬼摄之,心蔽盟诅者,奇鬼摄之,心蔽药饵者,物鬼摄之。如是之鬼,或以阴为身,或以幽为身,或以风为身,或以气为身,或以土偶为身,或以彩画为身,或以老畜为身,或以败器为身。彼以其精,此以其精,两精相搏,则神应之。为鬼所摄者,或解奇事,或解异事,或解瑞事,其人傲然,不曰鬼于躬,惟曰道于躬,久之,或死木,或死金,或死绳,或死井。惟圣人能神神。而不神于神,役万神而执其机,可以会之,可以散之,可以御之,日应万物,其心寂然。


  抱一子曰:圣人能神神,而不神于神,众人神于神,而不能神神,能神神,则日应万物,其心寂然,神于神,则心蔽事物,而为鬼所摄。鬼亦神之纯阴者也,故亦无我而附物身,既认物为我身,则精存于物,物我相搏则神应之,故为鬼所摄者,或能瑞异,或知吉凶,其人傲然,自谓得道,不悟魔摄,久致丧身,五行贼之,随类死物,如释教《楞严》所述二十五魔,一同是说也。在周末之时,释教未入中国,已先述于是书矣,较之释经,理详而辞简,然则《关尹子》书,岂一曲之士所能测识耶。

  关尹子曰:无一心,五识并驰,心不可一,无虚心,五行皆具,心不可虚,无静心,万化密移,心不可静。借能一,则二偶之;借能虚,则实满之;借能静,则动摇之。惟圣人能敛万有于一息,无有一物可役吾之明彻,散一息于万有,无有一物可间吾之云为。


  抱一子曰:圣人之心,能敛能散,敛则会万有于一息,散则敷一息于万有,初不待一之、虚之、静之也。苟用功于一,则不一矣,用功于虚,则不虚矣,用功于静,则不静矣。惟其不用功于一,不用功于虚,不用功于静,则此心未尝二,未尝实,未尝动也。虽曰敛散,何尝敛散哉。如是,则日应万变,吾心寂然,无一物可役吾之明彻,无一物可间吾之云为。圣人以五鉴明心,信乎,其为鉴矣。

  关尹子曰:火千年,俄可灭,识千年,俄可去。


  抱一子曰:火本无我,自清浊兆分而来,天下未尝有自生之火也,必假人力钻燧击石而后生,《列子》曰:“人生火”是也。夫火本无体,故虽燎热千年,而俄顷可灭。惟识亦然,自胞胎赋形而来,此心未尝先具此识也,盖因根尘取受狃习而后生,《关尹子》曰:“物交心,生识”是也。夫识本无方,虽计认千年,而俄顷可去。然则灭火易,不燃难,去识易,不续难。《传》曰,得道易,守道难,信哉。

  关尹子曰:流者舟也,所以流之者,是水非舟。运者车也,所以运之者,是牛非车。思者心也,所以思之者,是意非心。不知所以然而然,惟不知所以然而然,故其来无从,其往无在,其来无从,其往无在,故能与天地本原,不古不今。


  抱一子曰:心,火也;意,土也;思,亦土也,故所以思者,是意非心也,犹舟流因水,车运因牛,而心思因意也。昔人谓:“车不行,打车不是,打牛即是”。今夫心役于思,去心不是,去意即是。三教圣人皆主张无意,而不主张无心者,旨必有在也。学者当思念之时,推求意之所生,则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故其来无从,其往无在。如是则意未尝有意,意未尝有意,则思未尝有思,念未尝有念,而无思之思,无念之念,与天地之本原,不古不今,而长存矣。视夫断思绝念,心如土木者异矣。

  关尹子曰:知心无物,则知物无物,知物无物,则知道无物,知道无物,故不尊卓绝之行,不惊微妙之言。


  抱一子曰:昔人有言曰:“若云他是圣,自己却成狂”。苟遇卓绝之行而尊之,闻微妙之言而骇之,则徇迹而不见道矣。盖道无古今,无圣狂,无言行,前无先达,后无作者,知乎此,则何者为物,何者为心哉?

  关尹子曰:物我交,心生,两木摩,火生,不可谓之在我,不可谓之在彼,不可谓之非我,不可谓之非彼,执而彼我之,则愚。


  抱一子曰:心,火也,二也,故物我交而后心生,两木摩而后火生,彼有执,以为心在我或在彼,又以执以为火在此或在彼者,不然,则或以为非我非彼者,皆愚人也,乌足以识心哉!

  关尹子曰:无恃尔所谓利害是非,尔所谓利害是非者,果得利害是非之乎,圣人方且不识不知,而况于尔。


  抱一子曰:利害心愈明,则亲不睦,是非心愈明,则事不成,圣人方且不识不知,而况尔?所谓利害是非者,果得而利害是非之乎!

  关尹子曰:夜之所梦,或长于夜,心无时。生于齐者,心之所见皆齐国也,既而之宋之楚,之晋之梁,心之所存各异,心无方。


  抱一子曰:邯郸之梦,终身荣辱,不知历几寒暑矣。既觉,则黄粱未熟,特片时尔,心岂有定时耶?楚人之子生长楚国,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不可得矣,心岂有定方耶?世有执时执方以求心者,安足以识心哉。

  关尹子曰: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


  抱一子曰:轮扁斫轮之妙,父不可传于子,得之心,应之手,岂可以师传哉。然则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果尽乎?曰:使尽羿之道,则不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也,然学圣人者,自以为尽圣人之道者,如鼠饮河,足厌其量尔。今善弓者师弓,善舟者师舟,以喻善心者师心,可谓善喻矣。弓则有矢、的、步、力之可师,舟则有帆、拖、风、水之可法,至于心,明则觉,昏则昧而已,孰从而师之哉?虽然,学者于动静语默之间,向明觉昏昧处通得一线,则心之法有余师矣。

  关尹子曰:是非好丑,成败盈虚,造物者运矣,皆因私识执之而有。于是以无遣之犹存,以非有非无遣之犹存,无曰莫莫尔,无曰浑浑尔,犹存,譬犹昔游再到,记忆宛然,此不可忘,不可遣。善去识者,变识为智。变识为智之说,汝知之乎?曰:想,如思鬼心栗,思盗心怖,曰识,如认黍为稷,认玉为石,皆浮游罔象,无所底止。譬睹奇物,生奇物想,生奇物识,此想此识,根不在我,譬如今日,今日而已,至于来日想识,殊未可卜,及至来日,纷纷想识,皆缘有生,曰想曰识。譬犀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识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胸中之天地万物亦然,知此说者,外不见物,内不见情。


  抱一子曰:天地万物,古今万事,在人胸中,如月形生于犀牛之角,彼犀不望月而想,则角无由而生月矣,月形既存于角中,则尽犀之形,不可去也,以喻人之胸中万物万事,忘不得,遣不得,如昔日曾游之景,再游则记忆宛然,皆识使然也。且如今日见某物某事,至于来日所见,殊未可卜,及乎来日,纷纷想识皆缘有生,若夫来日未至,事物未有之时,此想此识根安在哉,然则今日想识,皆妄想妄识,明矣。譬如无鬼思鬼,无盗思盗,本妄想也,而能生栗生怖之妄情,认黍为稷,认玉为石,本妄认也,而能生真稷真石之妄识,然则睹奇物见异事,何异夫妄情妄识耶?执而有之,印于心府,可谓不智矣。知乎此,则知变识为智之说矣,变识为智,则外不见物,内不见情。

  关尹子曰:物生于土,终变于土,事生于意,终变于意,知夫惟意,则俄是之,俄非之,俄善之,俄恶之,意有变,心无变,意有觉,心无觉。惟一我心,则意者尘往来尔,事者欻起灭尔,吾心有大常者存。


  抱一子曰:识生于意,意生于心,善去识者,去其识之所生之母而已矣。譬如物生于土,则终变于土,识生于意,终变于意,事之是非善恶,虽以识分辨之,而莫不皆随意变也,意在是非,则识随而在是非,意在善恶,则识随而在善恶,是则子随母转也。然意虽有变,心未尝变,意虽有觉,心未尝觉,知心无变无觉,则意如尘之往来,事如欻之起灭,皆不足以动吾心君,而我心惟一,盖有大常者存焉耳。

  关尹子曰: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来干我者,如石火顷,以性受之,则心不生,物浮浮然。


  抱一子曰:后世言性者,皆曰性生于心,以心为母,性为子,谓如五常之性,根于一心,皆未达夫真性之所以为性,三教圣人发明性真,如出一口,而贤人胶之,此其所以未入圣域欤。孔子言穷理而后尽性,理者心也,与孟子言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意,同释氏言明心然后见性,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与今言心生于性,皆以性为母,心为子也。而尚恐学者未明,又以水喻之曰,性水也,心流也,情波也,则本末次第历然易辨矣。苟事物来干我,而以心应之,不亦劳乎,天下之事物无穷,吾心之精神有限,以有限对无穷,吾心殆矣,惟圣人以性受之,则心不生,而事物浮浮然,不能入吾之灵府矣。

  关尹子曰:贤愚真伪,有识者,有不识者,彼虽有贤愚,彼虽有真伪,而谓之贤愚真伪者,系我之识,知夫皆识所成,故虽真者亦伪之。


  抱一子曰:人之贤者,可慕可重,愚者,不必慕不必重;事物之真者,易留意而难忘,事物之伪者,不甚着意而易忘。而谓彼贤愚真伪者,皆我之区识。苟知识情所使,则虽贤者亦愚之,虽真者亦伪之,则变识为智而忘之矣。

  关尹子曰:心感物,不生心,生情;物交心,不生物,生识。物尚非真,何况于识,识尚非真,何况于情。而彼妄人,于至无中执以为有,于至变中执以为常,一情认之,积为万情,万情认之,积为万物,物来无穷,我心有际。故我之良心受制于情,我之本情受制于物,可使之去,可使之来,而彼去来,初不在我,造化役之,固无休息。殊不知天地虽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无形,阴阳虽妙,能役有气,而不能役无气。心之所之,则气从之,气之所之,则形应之,犹如太虚[1],于一气中变成万物,而彼一气,不名太虚,我之一心能变为气,能变为形,而我之心无气无形,知夫我之一心,无气无形,则天地阴阳不能役之。


  抱一子曰:天地虽大,阴阳虽妙,能役有形气者,不能役无形气者,而我之一心无形无气,天地阴阳尚不能役,反受制于情,受役于物,何耶?于至无中执以为有,于至变中执以为常,因识生情,因情着物,物来无穷,造化无定,使去使来,不得自在。或者谓我之一心能变为气,能变为形,既为气矣,既为形矣,役于五行,拘于阴阳,盛衰往来,初不在我,造化役之,安能自由哉!噫,如绘塑师,幻像鬼神,自生怖畏,殊不知我之一心本同太虚,太虚于一气中变成万物,而彼一气不名太虚,昧者直以一气名为太虚,焉能逃天地阴阳之役哉。

  关尹子曰:人之平日,目忽见非常之物者,皆精有所结而使之然,人之病日,目忽见非常之物者,皆心有所歉而使之然。苟知吾心能于无中示有,则知吾心能于有中示无,但不信之,自然不神。或曰厥识既昏,孰能不信?我应之曰:如捕蛇师,心不怖蛇,彼虽梦蛇,而无畏怖,故黄帝曰:道无鬼神,独往独来。


  抱一子曰:瞪目发劳,劳久精结,故忽见非常之物,与彼病目,见空中花及第二月,无以异也。又有心有所歉,忽见冤尤之形,皆无中示有也。既见矣,孰能不信?如捕蛇之师,虽梦蛇,不畏者,习惯如自然也。昔有人居山习定,而山精现怪异之形,变化百种,魔挠其人,其人闭目不视,曰:汝之伎俩有尽,我之不闻不见无穷。山精退不复见。此即有中示无,惟不信之,自然不神也。若夫即吾心中可作万物,而见婴儿姹女,青龙白虎等物者,皆自我作之,有无在我,与忽见非常之物者异矣,然圣人睹此,犹且见如不见,何哉?黄帝不云乎?道无鬼神,独往独来是也。

  关尹子曰:我之思虑日变,有使之者,非我也,命也。苟知惟命,外不见我,内不见心。


  抱一子曰:人之思虑日日不同,莫之致而致也,孰使之哉?命也,既曰命矣,则由我乎?不由我乎?使我命在天,则思虑不由我,若我命在我,则何思何虑,故外不见我,内不见心。

  关尹子曰:譬如两目,能见天地万物,暂时回光,一时不见。


  抱一子曰:此章当连前章为一章,谓人有思虑,譬如两目能见天地万物,若能回光返照,则天地万物一时不见,是则何庸思虑哉,但世人知此机者鲜矣。

  关尹子曰:目视雕琢者,明愈伤,耳闻交响者,聪愈伤,心思玄妙者,心愈伤。


  抱一子曰:此章亦与上章意连,谓目不能返照而视,雕琢者明愈伤,耳不能返听而闻,交响者聪愈伤;心不能无念而思,玄妙者心愈伤。三章相续,其义始圆。

  关尹子曰:勿以我心揆彼,当以彼心揆彼,知此说者,可以周事,可以行德,可以贯道,可以交人(一作立人),可以忘我。


  抱一子曰:若以我心揆彼,则人之识见各各不同,人我既分,町畦斯判,安能周事哉,事且不周,况交人乎?况行德贯道乎?惟以彼心揆彼,此圣人无我之学也。如是,则何事不周,何人不交,何德不行,何道不贯哉!

  关尹子曰:天下之理,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不可制,故能制一情者,可以成德,能忘一情者,可以契道。


  抱一子曰:天下之事,无不起于小而至于大,学者但知防患于微,而不知制情于微,能制一情,则可以成德,能忘一情,则可以契道。制一情者,谓情始萌即制伏之,使不至于为恶,故可成德;忘一情者,情未萌也,情既未萌,则不待忘而忘之矣,情忘心空,故可契道也。(则德不难成,而道不难契也,特情之难制耳。一情虽微,苟不制,而必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不可制,其为害岂胜言哉,天下之理,莫不皆然。)

  1. ‘犹如太虚’句下《无上妙道文始真经》尚有‘于至无中变成一气”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