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体彚选 (四库全书本)/卷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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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卷二百二十六
  明 贺复徴 编
  书二十二
  上欧阳内翰书宋苏洵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常窃自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追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恱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澘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塞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而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恱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者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馀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恱已也夫誉人以求其恱已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晩而又不遂刻意励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已同列者皆不胜已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已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其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噫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已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文丞相书苏洵
  昭文相公执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未是以君子慎始而无后忧救之于其未而其始不为无谋失诸其始而邀诸其终而天下无遗事是故古者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为之者也盖周公营乎东周数百年而待乎平王之东迁也然及其収天下之士而责其贤不肖之分则未尝于其始焉而制其极盖尝举之于诸侯考之于太学引之于射宫而试之以弓矢如此其备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弟也生而与之居处习知其性之所好恶与夫居之于太学而习之于射宫者宜愈详矣然其不肖之实卒不见于此时及其出为诸侯监国临大事而不克自定然后败露以见其不肖之才且夫张弓而射之一不失容此不肖者或能焉而圣人岂以为此足以尽人之才盖将为此名以収天下之士而后观其临事而黜其不肖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未于此有人求金于沙敛而扬之惟其扬之也精是责金于扬而敛之则无择焉不然金与沙砾皆不录而已矣故欲求尽天下之贤俊莫若略其始欲求责实于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终今者天下之官自相府而至于一县之丞尉其为数实不可胜计然而大数已定馀吏溢于官籍大臣建议减任子削进士以求便天下窃观古者之制略于始而精于终使贤者易进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进故贤者众众贤进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艰之于其始窃恐夫贤者之难进与夫不肖者之无以异也方今进退天下士大夫之权内则御史外则转运而士大夫之间洁然而无过可以任为吏者其实无几且相公何不以意推之往年吴中复在犍为一月而发二吏中复去职而吏之以罪免者旷岁无有也虽然此特洵之所见耳天下之大则又可知矣国家法令甚严洵从蜀来见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调发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众从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后将分职之不给此其权在御史转运而御史转运之权实在相公顾甚易为也今四方之士会于京师口语籍籍莫不为此然皆莫肯一言于其上诚以为近于私我也洵西蜀之人方不见用于当世幸又不复以科举为意是以肆言于其间而可以无嫌伏惟相公慨然有忧天下之心征伐四国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著功遂文武并济此其享功业之重而居富贵之极于其平生之所望无复慊然者惟其获天下之多士而与之皆乐乎此可以复动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公裁之
  上富丞相书苏洵
  相公阁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选用旧臣堪付属以天下者使在相府与天下更始而阁下之位实在第三方是之时天下咸喜相庆以为阁下惟不为宰相也故默默在此方今困而复起起而复为宰相而又适值乎此时也不为而何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后有下令而异于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获见也戚戚然而疑呜呼其弗获闻也必其远也进而及于京师亦无闻焉不敢以疑犹曰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数十年之间如此其不变也皆曰贤人焉或曰彼其中则有说也而天下之人则未始见也然而不能无忧盖古之君子爱其人也则忧其无成且尝闻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与是人也皆立于朝则使吾皆知其为人皆善者也而后无忧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虽见信于当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则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于他人而不惧事不出于已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为能然犹欲得其心焉若夫众人政出于他人而惧其害已事不出于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于吾前或立于吾后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则身危故君子之出处于其间也不使之不平于我也周公立于明堂以听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犹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诛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于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于周公管蔡之于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为周之天下周公将遂取之也周公诛其不平而不可告语者告其可以告语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则非其必不可以告语者则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从士而至于卿大夫宰相集处其上将有所为何虑而不成不能忍其区区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衅则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过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后当大事而听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宁小容焉使无蒂芥于其间古之君子与贤者并居而同乐故其责之也详不幸而与不肖者偶不图其大而治其细则阔远于事情而无益于当世故天下无事而后可与争此不然则否昔者诸吕用事陈平忧惧计无所出陆贾入见说之使交欢周勃平用其䇿卒得绛侯北军之助以灭诸吕夫绛侯木强之人也非陈平致之而谁也故贤者致其不贤者非夫不贤者之能致贤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宼莱公为相惟其侧有小人不能诛又不能与之无忿故终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岁月尽治天下事失于急与不忍小忿故群小人亦急逐去之一去遂不复用以没其身伏惟阁下以不世出之才立于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谋远虑必有所处而天下之人犹未获见洵西蜀人也窃有志于今世愿一见于堂上伏惟阁下深思之毋忽
  上韩枢密书苏洵
  太尉执事洵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茍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昨因请见求进末议太尉许诺谨撰其说言语朴直非有惊世绝俗之谈甚高难行之论太尉取其大纲而无责其纎悉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决之为沟塍壅之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汇为洪波潴为太湖万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后未之见也夫兵者聚天下不义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杀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贼之未殄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试其杀人之事当是之时勇者无馀力智者无馀谋巧者无馀技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及夫天下既平盗贼既殄不义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馀力则思以为乱智者有馀谋则思以为奸巧者有馀技则思以为诈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盖虎豹终日而不杀则跳踉大叫以发其怒蝮蝎终日而不螫则噬啮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无足怪者昔者刘项奋臂于草莽之间秦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转斗五六年天下厌兵项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方是时分王诸将改定律令与天下休息而韩信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高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连延及于吕氏之祸讫孝文而后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刘项之势初若决河顺流而下诚有可喜及其崩溃四出放乎数百里之间拱手而莫能救也呜呼不有圣人何以善其后太祖太宗躬擐甲胄䟦涉险阻以斩刈四方之蓬蒿用兵数十年谋臣猛将满天下一旦卷甲而休之传四世而天下无变此何术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诸将而韩信黥布之徒无以启其心也虽然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饱食优㳺求逞于良民观其平居无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实亲见凡郡县之富民举而籍其名得钱数百万以为酒食馈饷之费杵声未绝城辄随坏如此者数年而后定卒事官吏相贺卒徒相矜若战胜凯旋而待赏者比来京师游阡陌间其曹往往偶语无所忌讳闻之土人方春时尤不忍闻盖时五六月矣会京师忧大水锄耰畚筑列于两河之壖县官日费千万传呼劳问之声不绝者数十里犹且睊睊狼顾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天下之势今何如也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天子者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与天下为喜乐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执法而不求情尽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已不与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惧谤好名则多树私恩惧谤则执法不坚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而莫之制也顷者狄公在枢府号为宽厚爱人狎昵士卒得其欢心而太尉适承其后彼狄公者知御外之术而不知治内之道此边将材也古者兵在外爱将军而忘天子在内爱天子而忘将军爱将军所以战爱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为治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侧何乱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将相虽厉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杀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杀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杀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杀人臣奉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无以归怨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而无幸一时之名尽至公之心而无恤三军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太尉厉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思太尉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君臣之体顺而畏爱之道立非太尉吾谁望耶
  上田枢密书苏洵
  天之所以与我者岂偶然哉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瞽瞍不得夺诸舜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弃天我之罪也䙝天亦我之罪也不弃不䙝而人不我用不我用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则弃天䙝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夫天下后世之讥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暇为人忧乎哉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途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沉而为渊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切怪夫后之贤者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困穷之不胜而号于人呜呼使吾诚死于饥寒困穷耶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吾取而加之吾身不亦过乎今洵之不肖何敢自列于圣贤然其心亦有所甚不自轻者何则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而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夫得之之不劳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启之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夫岂无一言之几于道者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曩者见执事于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困穷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从而破坏其体不足观也已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疏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孟韩之温醇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尝试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鼂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岁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䙝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䇿二道权书十篇为献平生之文远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十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从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若夫言之可用与夫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上王长安书苏洵
  判府左丞阁下天下无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贵士甚贱从士而逆数之至于天子其积也甚厚其为变也甚难是故天子之尊至于不可指而士之卑至于可杀呜呼见其安而不见其危如此而已矣卫懿公之死非其无人也以鹤辞而不与战也方其未败也天下之士望为其鹤而不可得也及其败也思以千乘之国与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于如此则天子之尊可以栗栗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于下又焉敢以势言哉故夫士之贵贱其势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权在士世衰道丧天下之士学之不明持之不坚于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权下而就一匹夫贵贱之势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几何其不举而弃诸沟也古之君子其道相为徒其徒相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忧而后有失一士之惧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苟容其身故其始也轻用之而其终也亦轻去之呜呼其亦何便于此也当今之世非有贤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贤士不能奋其后洵从蜀来明日将至长安见明公而东伏惟读其书而察其心以轻重其礼幸甚幸甚






  文章辨体彚选卷二百二十六
<集部,总集类,文章辨体汇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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