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于集/后集卷四

于于集
后集卷四
作者：柳梦寅
1832年

记

甘露亭记

余尝闻休征之降，必有所感，其现在圣经者非一。自夫中世诬诞之风生，儒者深戒之。阅诸往牒，其曰灵芝、醴泉、神雀之属，余固不之信。

万历三十九年，余休官归高兴。高兴乃余姓所籍，始祖刱起于玆，四百载，先墓曁后昆在焉。余既无用于时，犹落叶之归根，乐是海山之胜，拟成栖遁之菟裘。越明年，营小亭难其名。是时四月，见园庭松竹间，有香露糢糊叶上，光翻于朝日，触人手皆黏，状如糯米清酎，味甘寒如蜜如饴。家中儿女攀树而咶之，称之曰蜜雨，问之鲐耋，亦莫曾睹记。是日也，余与里中亲戚钓鲥鮻于海淑十里外，舣舟碕岸，就阴而候潮。又见漫山丛薄之上，露痕厌浥如昔，其味甜亦如之。余甚异之曰：“是无乃古所谓甘露者非耶？是何祥耶？曾谓生蝗之邑有凤乎？”

未几，朝家多事，余辞别业还朝。于中路承恩命，升嘉善阶，既还朝，复加嘉义，封竭忠尽诚卫圣功臣、瀛阳君。侄㴋亦参奋忠秉义亨难之勋，升一级为通政，舍兄亦赖此资四品，阿儿瀹以嫡长，超授六品俸，寻又擢谒圣龙榜第五名，㴋之儿于墷亦与九品焉。今年二月，追赠先考以资宪大夫、吏曹判书、知义禁府事，封号以君。

吁！天之降祥，非一家所独膺，而顾高兴惟柳氏为巨姓，而先灵之所游所也。适余在玆，有无前之休征，又未阅数月，有吾门无前之异数，莫是天公之示兆，非为我柳氏也乎？抑在天之先灵默相之然也乎？余然后始知或然之理，默孚于前定，而众目所咸睹，其非诬诞之类明矣。故名其亭曰甘露亭。

亭在虎山北麓，大海经其北。每夏，南风驱海气而北，冬北风收海气却云烟，海恒清无瘴，故居人不病焉。东有寿德山，多奇石，多松枥杂树，西有琵琶岛，岛形如琵琶，岸大海有远山苍翠，即宝城、长兴诸山也。挹海左右如长拱者，右曰铦𬭁岛，左曰道阳牧马场。亭之下有村数十家，皆柳姓家，以竹若梅若橘为藩。亭临潮汐，池有高竹数千挺，老松数十株围之，从下望之，不识有人家。有鱼栅延五里所，随潮出没，村之人以济朝夕。四十年五月，亭始成，比树皮替瓦。

万历四十二年岁甲寅，高兴后人嘉义大夫、汉城左尹柳梦寅记。

耀荣亭记

莼城太守申公忠一守莼城之明年，其次男㥛登龙榜，归荣于郡，将筵于宾馆以展庆。宾馆隘迫，势不能敞盛䜩，奏优伎容新来，前却周旋。于是虖相宾轩之东庭，有隙地颇宽，可立若干楹，遂假营别亭。盖以茅垂以帷，陈床肆席，俾也便地坐，或值风霰，亦仍此障之。亭既成，适京师放榜游街已，肃旁邑文武官以宴之。

故例，新恩宴与凡䜩集异式，其宾僚，则文必四馆先生，武必三厅先生，未六品者，为时先生，循次以上，有大先生，有大大先生。时先生至，官虽卑，必坐卿相之右，把大锺呼新鬼，号呼锺礼。其庭实，则有百尺戯橦，有三丈优床，有数十步衡索，有傀儡鬼面，有锦冠彩袴、樽花舞鼓、诸般乐器，为跟头跳丸、缘竿走索、幻怪曼延之伎。其酒馔，则有仙药鼠穴、蓼花松子对舞之时羞与夫浮杯扬觯、羽鳞狸互、醽醑醍盎贒圣之古品。其颂祝，则有奉床跃席荣华生光，繇正字达府院君之祝辞。盖天朝之荣新进士也，以红旟、翠幢、金字幡、黄褓封，新命前导，所过百僚望风而避。我国则不然，先生之待后进，酷严挫抑折辱，使之为先生执鞿靮作马台，反冠墨面倒衔，百不敢辞。新来受之甘心，父母亲戚闾里道路，不曰辱而咸荣之。

昔公之镇鳌山，长子恜登第，陈庆于府，府中以为异观。今来而守斯郡，㥛又展庆于玆亭，当二亲具庆，兄献纳与弟联花，玆亭之荣，非但有倍于鳌山，抑朝廷所罕闻，将以是耀之一郡，耀之旁邑，耀之上都，以侈我圣上之赐也。凡人有男子者，孰不各劝其学曰不见申氏兄弟俱荣乎？凡人之构亭者、设宴者，孰不各希其荣曰不见申太守荣其亭庆其宴乎？然则玆亭之建，别出于宾馆之外，而宾僚、庭实、酒馔、颂祝，又别于州邑尊俎遨头之例，宜其有词，一悬之新亭，一揭之东轩，永传之不朽，乃使来请于梦寅。梦寅尝以兄之子妻㥛，爱㥛温明英秀甚，又喜亡兄之门膺是庆，遂名其亭曰耀荣亭，名其宴曰恩花宴，序而诗之。

自娱窝记

余尝读退之序，有曰：“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盖退之穷者也，娱人之所不娱而自娱之。余味乎此，名私稿曰《自娱编》。曁处湖庄三载，益其业，著诗文大都五六百篇，所讽诵亦数十百卷，秘其娱，不道于人间。申拙叟存余十里外，寻走书要记其窝，亦目以自娱。是何叟之以余之娱于向者为娱，而反使我记之？毋其穷老而慕退之，不谋而同乎？

顾余入其窝，篁竹与果树掩翳数畒园矣，庭之中，蔡莽盈尺矣，苍苔满迳，步屧滑矣。却马于粪，悬车于梁，关板扉，尽日投钥，而自不觉抃手击节歌咏，若出金石。已披其箧，示余名贤记若铭数十章、图书一通，朱墨点窜之者，皆叟手自蒐。猎诸礼书如《礼记》、《仪礼》、《通典》、《仪节》等书，笺注《朱子家礼》，翻以东方谚，俾家人后学可无学而易晓焉。于是乎一窝函丈内所与唯唯诺诺者三千三百，而蔼然有不改之乐焉。

吁！世之知此道者，有几人哉？余观世人之所大娱者，有大忧存焉。率以耳目身体娱诸外者为娱，而其中炎炎若燎于原，一朝祸之来如崧、岱，虽欲如鼠角、雀牙穿屋而遁，不可得矣。今也叟之门外即通逵，青紫之逐逐荣利者，靡晓夜喧如也，而叟独娱其穷，与黄卷为依归，正如余之庭下即漕渠，百僚家车马騈阗，争粒米骚如也，而余独娱其穷，与白鸥忘其机。吾两人各娱其娱，相视油然而笑，惟知此娱者，可与言此娱。余知叟之求余记有以也，遂记之。

天启元年季夏，高兴柳梦寅谨记。

盆菊记

余性不喜俗，俗多好花草，又以菊为渊明所好，户种之益繁，舆儓之家，无不灿耀成林，余甚笑之。盖恶人之好之，顺人而应俗也。去年余出外，家僮种菊于墙罅，余不拔之，何以？不于地而于墙，不循俗也。洎余如中原，士有遗余兰者，余谓兰我国无之，自北京舆来王京，道上伤冻，春不芽。其画盆，欲盛水乎？底有穴，欲蒸饭乎？曾经粪土等弃之。属家童求之邻之医人，莳白菊。古书，菊称黄华，则白菊非菊。余尤恶其伪，而犹任家童为也。吁！居俗而不俗，老尤难，余从此稍学俗矣，将种竹矣，又将种梅矣。悲乎吾衰也！

耻斋记

凡人有不能快足于心者，即耻也。人非圣，孰能无耻？耻而不耻，其耻也滋甚，如知耻而能改之，终至于无其耻矣。吾友曺大而公弱冠丧所恃，婴疾病，病中读《心经》，得伊川所谓“忘身循欲为深耻”，惕然自警，用为养病良方，仍以名其斋。盖伊川受气薄，三十浸盛，四十五十始完，逾七十，筋力无损于盛年。张思叔之疑之为伊川因受气之薄，厚为保生致之也，伊川之答云“实以窒欲为本，非得诸保生之末也”，可谓真知重轻大小也已矣。

余观世人有耻于中，秘而不发，虽赩于面涩于言，犹欲黡然掩之，惧人之知之。今大而公独耻于心，又笔之书揭诸扁。始由养病，终悟养生养心，两得其要，以伊川所耻为耻，其耻也，君子之耻也。虽然，伊川所谓“忘身循欲”，凡可以伤生如酒色者，学者皆可警也，而非如少壮时自可无事乎耻。若夫人之欲，孰非可耻？而其可耻者，又有大于酒色，世人之循欲于名利，终至亡其生者何限？此又可耻之尤者欤！

呜呼！张思叔未及耻之，闻伊川之反其本，知己之见为可耻。大而公未及耻之，因张思叔之释疑于伊川，知己之疾为可耻。余未及耻之，因大而公之以耻名斋，知伊川之训其耻，张思叔之学其耻，大而公之慕其耻。数君子之耻，皆可耻也。唯其伊川因治心致保生，大而公因保生得治心，而又耻伊川之所未尝耻。余因此知大而公能自快足于心，因其有耻，终至于无其耻也无疑。

晩香堂记

凝川朴公有祖先遗第，在终南山下。壬辰之乱，长安庐舍火，独此第尚岿然。逮天将在城中，递相为逆旅馆，天将归，公始复其居，遂扫漑修营之，号其堂为晩香。一日梦寅往过焉，公设小酌。梦寅仰视堂扁，举杯而歌曰：“南山有堂，其旧维新。公既公卿，公俭且贫。何香之晩？白发非春。”

公呀然而笑曰：“吾所谓晩香，其异乎君之谓之乎！夫人令于闻者，香也，苟早于闻，闻不远。昔者伊尹七十就汤，辅太甲为阿衡，斯香也晩。太公八十佐文王，九十相武王成王业，斯香也晩。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须眉皓白，出而安汉室，斯非晩香者欤？况士之最难保者晩节？春秋方盛，爵位初成，孰不以孔、颜期周、召许？洎临小利害也，血气衰也，志意满也，其不使人掩其鼻者希矣。于玆有一物焉，草卉中至微者，当阳春二三月，杂葩之生草树者，烂斑芬郁，争妍于一时。顾视此物，则没没与萧艾同色，浮花浪叶，皆睨视而窃笑。及其西风卷地，清霜夜落，向日之烂斑芬郁者，一夕为宿莽。于是乎乃始含霜浥露，新萼齐绽，灿然而英，蔼然而香，斯则植物之有心者，岁晩而能香，犹人之令其闻于晩节也。梅虽馨，吾嫌其早荣；竹虽青，吾惜其无香；松柏虽后凋，吾恨其无华。是以取韩稚圭‘黄花晩节香’之义，以名吾堂，子盍为我记之？”

梦寅乃惊而顾之，庭有菊黄红白数丛，方敷荣成列。遂摘其英，泛之酒，倒一大杯曰：“前言戯之耳，请书以为记。”

任实东轩重修记

自夫义取大壮，燥湿焉是避。栋宇之制日蔓，由九筵，转而容万人坐；由三等土堦，增而为左墄右平三轩九级；由茅茨采椽，变而为䲶鸯龙鳞重栾华榱之餙，遂至华过而侈，侈过而糜。木盛而生火，火尽而归土，天下之至理，终古而必验。故自我国升平二百载高高下下之盛，至于冠崇丘架濬壑，都都邑邑山山水水，无不翚翔而凤翥。云水县在全湖喉领，王命公差，传遽迎送之所由分，华轺飞盖之所经历。宰是邑者，或有干事治行之贒，夸其能而矜其才，务出于通邑之右，高楹隆栋丹垩而文之，使夫宾至如归焉。一经丧乱，索然为煤烬之墟，可胜惜哉？

吾同年金君一叔氏倅云水之四年，邑中无逋租脱役、宿蠧老奸之梗，而百政举焉。商财贿量轻重，母权子子权母而五民之佣赡焉。日剞月劂，左㔉右钜，周岁而轮奂之制成焉，刊层隒而坛焉，阙前除而池焉，循周墙而阶焉，列树山花野卉篠簜菡萏之属而林焉，使毋华毋侈于前之作。工既讫，走书嘱余曰：“久客思归，欲投章移病而去。子其毋吝珠玑，为庚友一唾焉。”余于属者勤，馆候于玆堂，目新构而美之，曁忝邻傡，询吾兄政理而多之，于是乎记。

燕京沿路可游者记，送冬至副使尹_昉可晦参知

尹参知可晦氏将朝燕贺冬至，以余累游燕，知燕路熟，作可游者记以赠。由鸭绿江西，取道数十百里，有凤凰山，山最奇秀，望之如横釰矛。山之麓，有古城址，经略顾养谦奏昔唐太宗驻跸所，俗以辽阳马鞍山为驻跸者非。从凤凰渡蛇梢河，东人改以八渡，一水八渡故以云。

至辽东，循城西南行，城隅有楼曰望京。楼重五层四面，皆傅楼五层者，为八角状，极爽豁，迥瞩夷夏。又东行入华表观，有石柱高十丈，柱下树石碣，画一鹤，刻丁仙诗。北有寺，金额曰“敕赐西会禅林”。又北有曰广祐，有巨佛三躯，刻金翅鸟，瓌壮押猎，有白塔耸数百尺，唐尉迟敬德从太宗征辽时建，后人碑其下。寺中设转铃阁，阁二层，内有八面阁，高数十肘，围常有馀尺，虽小儿，一指推挤，轧轧如旋碾。渡三叉河，过高平铺、盘山铺，一野亘数百里，地与天沓，四眄不见山。

至广宁府，有曰医巫闾山，弥二十馀里，山童无一大木。又西行，见山上有粉堞，从西北走，断续数里所，秦始皇筑万里城尾穷于此，城在山去海十里。大明初，别筑城高倍之，连万里城西，而东尽大海浔，仍设关曰山海关，廨署阛阓最靡丽亚京都。关之东约八九里，就城尽处起亭，扁曰望海。日月浴鲸鲲戯，皆其亭底，其城中空旁方穴，上覆大板。

又西北至永平府，入万柳庄，鸿胪丞李公第也。柳下垂杨上扬，匝长川殆万株，下皆平沙无寸草。画堂两三楹临川拥万柳。其南有一块石如虎伏，昔将军李广射飮羽，今有箭痕在。唤船东涉大滦河，入清节祠，即伯夷庙也。庙北筑清风台，高数寻，𫖯江流。江有岛，岛有孤竹君庙。

至蓟州，有石桥架渔阳川，民言安禄山缚颜杲卿，此桥杀之。城中有独乐寺，间市廛间，金身六十尺立二层复阁中，耳如槽，鼻如钟，指如股，极雄奇，令人愕眙。室黕黕，昼飞蝙蝠。于上层横睡佛，裸体而卧，民衾其上。距皇都五里，有大监陈国公庄，庄设石假山，山无麓，崭峻削立。山之北有石窦，旁穿曲径，左右彻山顶，顶上构画阁。由乱石间左右下，各有亭有木，松身柏叶，香布数里外。

遂西至皇城朝阳门外，有东岳庙，列画塑冥官，状百殊多。道士累累为徒，悉危冠诡服。帝阙在京城南偏，东长安、西长安两门相对峙，所谓双碣是也，两门间人行，蠕蠕如螘。并金水桥立擎天白玉双柱，刻交龙盘屈之状。北入承天门，又入端门中黑暗，人行六十四武，方达至午门。门左右起两楼，盖以黄瓦，所谓两观者也。庭皆比瓴甓为地，而白玉为辇路，风不尘雨不津。每朝立驯象四，体大如屋宇，踠大如栋楹，白牙长目，鼻下垂，卷如轮伸如杠。近北城有国子监，安先圣、先师位，南有神门，置周宣王时石鼓十，其字画尚晓然可辨。出正阳门，即国南门也。天地坛在其外，坛𫮃三层，用白玉筑之，用琉璃砖铺之，又用碧珠帘垂诸窗栊，炯熀凝滑，令人睛夺足侧。

顺天乡校重修记

升平使君柳公永询既去职而归，升平之儒士聚首谋曰：“吾使君处职也，克勤于斯文，创新乡校，俾圣灵有托，章甫亦依归。吾遐方寡陋士赖之，庶皆趋学乡善，不可无一言记绩，使泯没于后也。闻龙城使君柳公梦寅高文章，其为言必不磨灭一时。今适递其官，归隐于高兴海乡，求其记以挂梁楣，岂不于今于后乎有光？”于是相与走高兴来请，梦寅戚然辞曰：“吁！彼乡校者，夫子庙也，余敢以俳语溷之哉？矧余以文耀世见病者数矣。今将铲华埋彩于极海之裔，以终吾身，子去矣。”辞再三不获，则谨询颠末次其说。

升平府旧有乡校，在城东四里所山之麓。丁酉之乱，尽为兵火之所荡，难已，便草创于城北，地势倾侧，又边大路喧扰，甚不合妥我圣灵。岁己酉，诸生等择地于城西山下僻静处，建圣庙，未及修缮。越明年庚戌，柳公来，慨然不遑他，鸠良工辇美材，而壁而门而丹垩之，又作东西两庑以翼之，墙垣以缭，扃𫔎以固，不终岁克有成。于是报方伯，转启于朝，而香祝降焉。辛亥春上丁之日，移安先圣贒位，又新奉五贤臣位，从祀于东西庑，以释菜之。簠簋、笾豆、牺尊、象罍，无不整备，库于庙之东北隅以藏之，又作祀厨于其傍，为视牲具膳所。神门之外，除地坦荡，起明伦堂比三桴，东西斋各三楹。辑书策若而卷，以资讲读，米若而斛、布若而段，以权其子母，纳赎奴婢若而口，以周多士之供饷，而经始之事毕矣。

呜呼！升平之地，踔远处海一隅，王化未易渐。柳公，斯文人也。其为治，以首善为政先，处时之屈，为举甚赢，知其本也。柳公既去，升平之士思纪其绩，以显于后，不忘其故也。彼知其本，此不忘其故，吾知异日鸿儒硕士之不待文王者，将以卫斯文贲盛治也，岂独闽越之欧阳詹由常衮而成进士也已？余适近玆府，饱闻柳公之政，而又重多士之请，有以记之。

赠金书状朝天记_押韵

东海有两浮槎，随潮波泊东国汉江涯。余与竹溪公攀而乘之，之槎也悠悠泛泛。至西邦越一水，曰天江，越于玆，即天倪也。去玉皇居，殆九万里，于是使河鼓牵六牛，使房侯衔勒天驷。有曰轩辕曰轸者，从摄提、运衡而至，乃使王良执其辔。又使列缺者施鞭，丰隆者挟辂，飞廉者清路以导行。是日也天气清，山川开朗，四外旷旷乎极目，靡有碍障。直北而望，有大狼前跋后疐而遁，问之则威弧氏关弓机矢，欲将徼射之为者，自此箕不风毕不雨。西取道至一所，有缭垣周以紫霞城，有五楼，有十二雄关，有九重，皆守以夜叉。

余与竹溪公涓吉朝，三沐三舋，然后乃进。历句陈叩天扃，排羽林入广寒之庭，则厥土惟白玉，厥树惟丹桂、白楡，厥鸟惟踆鸦、红鸟、青鸾、紫凤、鹊鸟，厥兽惟麒麟、玉兔、赤豹、素虎，厥虫惟碧龙、黑龟、玄蛇。于是玉皇上帝乃拥华葆之盖，建杠竹之梢，张匀天之乐，奏霓裳之调以见之。三台、八座曁有蔚郞僚，环拱于北极之宸。乃敕天市，开珍天仓，发俸天库。继供引北斗长杓，挹流霞、秋露之醥，再三劝之。余与竹溪公醉且饱，蹈舞而返，乃空银河上玉宇以馆之。

越翌日，流虹绕电，有休祥见随。仙官、天人齐贺于玉墀，贺已乃辞。帝曰：“来汝梦寅。惟汝负奇气处遐偏，常有隘宇宙心。予用是三引汝齿列仙。吁！材大难容，汝归慎旃。”曰：“存敬，惟汝聪明温谅，予嘉乃，钦哉汝往。”曰：“存敬，汝惟多疢，庸命予天医往诊之。”曰：“天医，惟东海臣存敬遘疟，汝往药之。”曰：“天福，汝管人间福禄，惟相善在汝，其福梦寅、存敬甚钜。”曰：“天德，汝能主世间德厚，祜硕人惠黔首。惟梦寅、存敬，慎厥德，汝其益之，俾东方蒙丕泽。”曰：“老人，汝锡梦寅、存敬寿各三千六百年。”曰：“织女，汝出汝手织五云锦若干匹，衣两贤。曰奎曰璧，今汝掌予文章，其制予诏辞，许两人东归。”奎、璧拜命而称曰：“地近蓬莱，降仙鲽域。身承筐篚，奠瑞龙阶。渤海收珠，可缀汝佩；邯郸还璧，益疚予怀。”于是余与竹溪公受诏，拜手稽首而辞。

养真亭记

吾友鹤泉翁，诗人也。自弱冠攻诗，舍世间万事，专于诗。余于鹤泉同闬旧，抵白首犹初。尝勖之曰：“诗，穷人事也。子何不讳穷，役于诗自苦为？”鹤泉曰：“诗岂穷人？我故穷于诗也。诗所以征逸发善，不外于性情之真耳。仆少日读圣贤书，大欲施诸世，小欲书名黄纸，为父母荣，而及夫抵老无成。宁委身农圃，带经而鉏，终不忍摇尾乞怜于人。仍构一亭，额以养真者，取陶渊明‘养真衡门下，庶以善自名’之义也。”

曁后余过其庐，鹤泉生理泊如，构小亭号养真，请余记。余曰：“果如子之言，诗岂穷人？我故穷于诗也。诗所以征逸发善，不外于性情之真耳。仆小日读圣贤书，大欲施诸世，小欲书名黄纸，为父母荣，而及夫抵老无成。宁委身农圃，带经而鉏，终不忍摇尾乞怜于人。仍构一亭，额以养真者，取陶渊明‘养真衡门下，庶以善自名’之义也。吁！鹤泉翁真诗人也，穷亦乐也。哦咏江山、风月、云露，诗人云乎哉？养其真善自名，不苟于世而已矣。”遂书以为记。

双岩记

双岩，亭基也，只度土未胥宇，主人求我记，何早也？夫岩，气之结，结之固也，自有之始，始结为双者，有深意也。夫主人相亭基，择奇玩扁佳名，可目者非一二，必取两块石者，何有深意也？夫岩之傍有亭，寔兄庄也。兄弟一气同胞而判，如岩一物同根而别。兄有亭是弟亭，弟虽未亭，可同此处，是一亭，即双亭也。弟有岩是兄岩，兄虽无岩，亦同此游，是双岩，即一岩也。若是岩，大者兄小者弟，其形其性也一，固结之同一体也。异日岩之亭成，东亭与西亭双，所睹景物随而双，江山双，风月双，烟霞双，鱼鸟双，而均之合于一。于是村人颂渔父歌，只知扁舟竹竿角巾者双，而不知丹墀青琐论思献纳，皆出于一。

吁！物因人彰，人因物餙，气之和，以类而应。主人家城中，名其里双闾，兄若弟接霤而居，今者出城，并江卜筑，又如之。是地之气，故象之具尔，必待两人畀内外祯也。或曰：“大阁下住双闾也，与女兄尹夫人对屋，有双旌，两子之内外居，亦袭训家庭，而天使是岩旌之也。”余推其一得其二已熟，为记以勖之，晩也非早也。

月先亭记

滩隐，翩翩当世之佳公子也，以词章、画格妙天下。余评其诗曰：“有声之画。”评其画曰：“无声之诗。”是非余之言，天下之言也。尝著《三清帖》，简易序之，石峯书之，为一世之宝玩。顾于斯亭之作，无一言以贲之，余其可易而记之哉？夫以有声之画、无声之诗，卜居于无何有之乡，是必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

余观夫月先之亭，乃在公山之万舍阴，其东则鸡龙镇之，其南则尼山环之，其北则鸡龙一枝远远而来，昂然而立，若有造物阴来相之。其藩篱则松柏仍之，其庭实则杂卉罗之，若乃春花烂熳，红白相映；夏日舒遅，云霞变态；风霜高洁，万林如锦；冰雪刻镂，千峯玉立。是固斯亭四时之景，有以助乎有声之画、无声之诗，而独取夫月先以为扁者，其有说乎！主人河间礼乐、子牟江湖，即其人也。生长绮纨，禄之终身，受国厚恩，得无恋主之诚乎？居闲处独，自肆于山水间，若将遁世无闷，而独其一片之丹心未灰，千里之魏阙常悬，其于亭上逍遥之际，快睹明月之先照，如见美人之颜色，则其情庸有既耶？

拜月庭前，弹琴一曲，以寓其感君恩之思，于是把酒对月而为之歌曰：“如月升兮，我东方先万国兮。见月之清兮，独孤臣同休戚兮。明月兮明月兮，虽有盈虗消息兮，亘万古如今日兮。”光山金子闻其歌而韪之，和其意而应之曰：“王孙兮王孙兮，胡为乎不归？江草兮萋萋，山月兮辉辉，歌咏兮圣德，图画兮太平。脂吾车兮秣吾马，与子共载兮休明。”歌阕，明月在天，肝胆相照，相与醉月乎斯亭之上。噫！微斯亭，无以发吾之狂，是为记。

沙溪堂记

世常谓江山之娱人，解令人傲荣利者，非也。江山岂能娱人？使人娱江山者，志也。其有志娱江山者，率蓬庐打头，草根以充肚，而复有富贵者莅其上，以钤约号令之，其娱未既而困倦仍之，则厌隐约思显华者，乃人之常情。是以楚、越之山川名天下，而其地之士裹足趋长安犹归市焉。商颜距咸阳，富春抵洛阳，道途如许其修阻，而呼来觐觌之际，绮、园、严陵亦已困矣。

昔有房君，何如人耶？隐居沙溪，平生以水石自娱，所处只茆宇。顾视怀黄结紫，唾之如泥滓，至今南中称高处士，必曰房君。房君之志，岂止娱江山而已哉？吁！房君逝矣，其孙元震进士也，家沙溪，业其业，不堕其声，其佳士乎！辛亥春，余剖竹于龙城，沙溪属龙城，谓元震与豚瀹同司马，数迎接于衙之轩。逮秋槐已黄，举城缝掖咸奔波京师，元震便欹枕沙溪，以幽忧之疾辞，盖其志必有在也。异哉元震！真房处士之孙也。若余梏轩冕垂二十年，望高人如云鸿，抵白首欲拂衣，何其晩也？愿元震述乃祖肥遁，卒无染指于荣利，以贻愧沙溪也哉！

在涧堂记

堂在头流山西麓，进士金澕居之，处士人也。升平使君柳公询之，处士外党也，有先墓在其麓，省扫已，邀余于在涧堂以飨之。余初到龙城，未行春遨头之会，为佳山水先之。观其居，有谷名风，在木洞上游。谷有寺，寺下有泉东流，至山尽处。有丛石岞崿纵横，泉驾其上，洑其下，泻之成泓。泓之南，有断厓𨺗绝，多枫松杮栗杜鹃𫊛䕽花树。崖之下，夷之成坛，树以大楡一株可十围，能庇数十畒。坛之东，衡飞梁，以达于堂，堂厪三楹，即在涧堂也。东对头流众峯，苍翠满窗。前临绝壑，泉至此为垂流飞白浪，作雷轰声，即水舂岩也。

于是杯盘既进，歌管并作，酒阑询之把杯侑金处士，赋《在涧》之首章曰：“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不谖。”余继而侑之，赋第二章曰：“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不过。”赋讫，馀卒章，乃命歌妓香玉，奉爵而赋之曰：“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不告。”既卒业，各扶醉入头流山游焉，事在《头流录》。

绫城晩香亭记

晩香轩者，绫之治莅政所也。始韩侯汝溭宰绫，于衙之东，刬寒碧堂旧址，构新轩，极清致，役未究，右其秩徙海西息城。朝廷命吾侄洸往承之，治绳制锦，绎纪综緖，适六七月，政成考工。吏趋而白：“今此轩，前侯未落去，有剩材鸠尽，请抵政间巇竟之。”于是沐朴莹泐，完亏圆缺，浃时月克终。县之黎老谡足进曰：“高高下下，营室古制，轩而不池可乎？”起县中得五百指，区轩下坎而深之，讫数百畒，日方中矣。即其深累篑为岛，岛之中，排树四香松，介以佳葩艳卉。比板桥之衡，竹栏之上，可坐飮食，边其地外内，林以万花，直与连珠亭相亘。远则无等山诸峯争长墄墀下，近则巫山十二峯紫翠呑吐帘栊外。就池心植芙蕖牣之，夏叶如万翠盖，秋花若千红妆，香风所薄，能薰邑中八百户。池告成越明春。

洸偕计朝京，捷大科，将归，邀余记其轩。余曰：“轩之胜，华枯著閟，与曩殊实，仍寒碧不可，愿革之。”其季潗曰：“池花俟秋，厥香也晩，宜以晩香扁其堂。”弟㴋曰：“今吾兄老而第，头插天桂，名其轩尤当。”余曰：“两侄之言固也，然笺其香未悉。夫人有闻，犹花播香，红颜而闻，善其始也；皓首而闻，令其终也。善其始易，令其终难。馥郁哉轩乎，盍顾名勉其义欤？”其舅李士莹甫彖之曰：“三言皆是，末言益善，亟书以䧟其壁。”

降仙楼记

关西多楼观，滨江倚山，备天人沿涂之赏，辉耀于《皇华》之编者，邑有之，而其僻静萧瑟，有出尘拔世之象者，惟成之降仙为最。盖主斯楼者，必须繇左右迩列，出玉署辞金马而来，故谓之“降仙”。又以江山殊绝，宜霞餐羽服者处所，故谓之“降仙”。

万历三十八年，吾表兄洪君遵师古氏牧于成。洪君，两朝帷幄臣也，出而为玆楼主，如玉皇香案吏误《黄庭》一字而谪，犹未离蓬莱仙观也。唁洪君者皆曰：“洪君合天蜚，而降而楼居，楼虽胜，降之谓何？”余曰：“否否。昔者壬辰，三都皆入腥氛，而独斯境截然不蔑。维时鹤驾天降，用恢我中兴之基。天意以为地为兴王也，非从臣莫处，楼以‘降仙’名也，非凡族所安，所以命及吾兄也。曩余衣绣关西，遍倚名楼，而独爱其僻静萧瑟，登玆非一再。当时‘降仙’之称，适以身膺之。尝自夸巴之巫峡，川之漏江，十二峯之烟岚，阳台之朝云暮雨，咸括我锦囊中，殊不料数十年之后，蹑我陈踪者，复出于吾门。然则名编仙籍，弟虽先于兄，而主华构擅江山，不得不羡吾兄于今日也。”

于是乎君子闻而歌之曰：“楼之高兮仙斯降，珠珮珊珊兮玉女景。从仙之降兮，无久于斯楼。玉京有楼兮，其与众仙游。”师古氏犹然而笑曰：“斯楼也得斯言，虽使天人赏之，《皇华》编之，无以尚之。”亟命工刻之。

二养堂记

二养者何？养心也，养生也。吾友曺公撮要于众工夫，得斯二焉，取先儒要训为一书，又揭扁以号堂，要余记之。盖人之所取养，必先以物，其名数甚多，为士多不务其周。今公之养，其目极约，举其大遗其小而见功博，何者？人之心，如波荡如火驰，易放而难收。人之生，有涯于两间，潜消暗铄之有万，而卒难保其久，之二者养之，非得其道，其不归丧心丧生者希矣，宜夫公之撮二字以号堂也。

虽然，心譬之君也，生譬之国祚也，君不君而欲享其国祚得乎？能使大君正位乎灵台，不令一尘或惹其清明，然后四肢百体皆听命乎一，静以绥之，可保天年而无短折。苟能察人心、道心、赤子心、大人心，涵以养之，克至夫主一无适之地，则仁者之寿，天道之必然者也。虽不幸，犹有不朽者存，君子将焉悲之？彼吐腐纳新，熊经鸟伸，扣齿运眼，鸣天鼓飮沆瀣，特其末也，学者所不道。余观昧此者徒窃窃于养生，日鸠聚纷华，以求养其生，而其天君反为臣于末体，穷年而忧之，忘身而取之，以所以养生者残生，犹不君而望其国之延祚。无他焉，不能处二而择一也。是故公之扁，约以二之，而余之言，又自二而一之。虽然，儒者之学，务着实，彼仙也释也，亦能养心、养生者。

赵秀才书斋记

吾东方贵士族称两班，两班云者，以许东西班也。然士族居穷乡者不学且贫，则其保为两班者几希，充军旅躬农贾，不与庶民异观。独忠义卫赖先人勋伐，虽孱愚贫困，能不失为两班，故一有忠义名，辄肆然自大，不肯屈首受学，唯逐什二以饶生。人或劝科第，曰：“是天也，矧其有大于斯乎？”设有志者，亦不过读一卷数纸，以希成名，名不成则抛之，反以咎诸天。

今赵氏子景仁、景义，忠义卫也。居恩津，世以两班称，其地去京邑不数百里，王化匪远，风俗不喜学，邻其县十馀邑无硕师，用是昆季年垂廿伥伥然。适余住迩，其季父洽踵门言曰：“生有两犹子，颇聦明可教，居穷乡无硕师，年垂廿伥伥然。闻先生文章高一代，倘不遐弃，愿以慁先生。”余于是唤两儿前拜，崭然头角，双眸炯炯皆可爱。余曰：“坐，语汝。我国非士族，不许东西班。今汝为士族称两班，不其幸欤？”对曰：“唯唯。”“世乱人贫，为两班者，或农或贾，或为军旅。汝有忠义名，无庶民役役之劳，不其幸欤？”对曰：“唯唯。”“为士族为两班，不农不贾，不为军旅，无役役之劳，则必专于学，不其幸欤？”对曰：“唯唯。”

“天之下班班而布者，凡几万国？国之中総総而生者，凡几万人？人之中渺渺而微者，非若之昆弟耶？若等一名成不成，天果知之耶？天果知之，天不亦劳乎？然则汝名之成，汝力之为，非天之使之也决矣。今汝所读者书，一行凡几字？一纸凡几行？一卷凡几纸？一帙凡几卷？天下之书，又凡几帙？其势不盈数百读，则皆惘惘不为吾有，学之道，其可优游而有成乎？余虽朴鲁，从事于文四十馀载矣。始年十六七前所读，悉为吾物，长来渐觉随得而随失，廿岁后所得者，皆舍我而亡。其尚谆谆于口、了了于心者，皆丱角时受于师者。聦明有限，日月如流，今汝之丱角者，其几何岁月，而为吾之四十乎，小子勉之。无以天自怠，无饶生自画，无忠义卫自恃，进进焉不已，蕲乎大成而无少放焉，则岂特决科第登于朝，扬耀于东西班而已？将见贤而圣，圣而天，浩浩乎其可量哉？勉之哉勉之哉！”于是景仁、景义再拜退。翌日，命老仆鸠材结小斋，朝夕请益焉。斋成，余为记以勉之。

应制文

教郑_汝昌家庙书

王若曰：轩皇出震，观象纬而则天；史颉佐羲，察蹄迹而取地。绳结乍解，坟籍乃生。于是龙䇲授河，龟瑞呈洛。绿绨白检，述勋、华之运；金绳玉字，表殷、夏之符。制作云兴，自姬公之才艺；彛伦日耀，原夫子之文章。维天地之纪纲，凿生民之耳目，崇礼让而重仁义，笃父子而正君臣。昭揭斯文，建标万世，楹奠忽罢，道箓谁传？幸孟氏绍嫡统于曾、思，俾学者分径蹊于理欲。何环辙而不遇，卒蕴椟而无施？宝筏迷流，四海之狂澜莫转；土墙当面，千秋之众瞽难开。天文启祯于聚奎，儒彦接镳而鸣道。濂、洛埙唱，关、闽箎应，茅迳载鉏，虹桥亘海。沿性情之玄赜，溯天人之渊微。姚、姒正脉，决堙泒而莫碍；洙、泗馀沦，航断潢而直造。

自此以后，有谁能承？逖矣东韩，眇乎偏隅。先万国而受日，天理孔明；密上都而袭治，圣化攸曁。仁贤焉有辞天下？礼义之爰自古初。檀木真人降于太白，𬇙都箕父来自商朝。立的臬以牖民，列条畴以敷教，鸿儒鹗立于世，硕士汇征于时。乃有崔致远扬旍词林，棹鞅翰苑；薛聦表章群籍，昭训六经。崔冲登坛理窟，建帜道场；郑梦周学祖东方，道承宋贒。是皆罗、丽之宗匠，号称海邦之师儒。至于我朝，续以文德。春干秋羽，成礼乐于校庠；沼藻汀𬞟，蠲祀享于释菜。于是金宗直，早阐师道于皋比，丕显斯学于绛帐，庶士云输，群才豹变。

惟时卿，质润圭璋，禀全光岳，天资玉成于诚孝，人品日将乎纯明。鬓垂髧毛，诏使著说；头生崭角，孝温扬誉。专专格物诚意之方，慥慥博施约礼之事。鸡窗萤案积年之工，不外参、伋之书；虀朝盐暮食贫之忧，岂变回、夏之节？功深涵养，多见践履之真；戒切操存，不假矫揉于外。却牛肉而绝口，洒柱血而触头，诚动于神，孝警于俗。尝粪徒伤于风树，啜粥过毁于块苫。鼠壤馀蔬，戒致诮于弃味；蜗庐撤瓦，甘受瘥于漏床。作人以身，稂莠之谕斯切；善诲不倦，菁莪之泽普覃。岳阳溪山，考槃酣乐；斋郞簪笏，折腰灰心。太学荐何蕃，绰绰者虽多可闻；畎亩处伊尹，嚣嚣然不改其乐。

然扬名显亲之可忽，而强仕从政之何迟？抗辞铜楼，青宫动色；陶民化县，墨绶劳心。黄卷青箱，延鹄袍而访学；萱风菊月，聚鹤发而献觥。绿草啼禽，讼庭閴若；一琴双鹤，行装洒如。久塌翼于棘林，空矫首于桑榟。藏山美玉，异彩隐沙砾之中；埋狱神刀，奇气浮斗牛之际。费明珠于弹鹊，枉高车而载鼷。憸人之利舌如锋，废主之狂威似虎。始嫁祸于词赋，终肆暴于斧戕。秦谷瓜生，儒服尽塡于穷壤；唐庭露降，清议举投于浊流。一时名贤，并就党禁，或衔须而伏斧锧，或斫棺而戮尸骸。

惟彼黑吹边沙，玄冰胡塞，非魑魅其难处，共鸟兽而与居。万死投荒，愉色扬扬如平昔；七载就木，旅魂㝁㝁于异乡。呜呼痛哉！道与仇谋，振古通患；才难世用，在今何辞？孔、孟栖栖于道涂，周、邵遑遑乎草野。垂空言于后叶，卷斯道于当时。未有三木缠身，万里委骨，若此之甚也！

是以先王痛真儒之罹祸，惜无辜而茹冤。命词臣裒言行，《儒先录》所以成秩；敷涣号锡爵命，右议政亦以追封。洎夫六馆章甫之徒，八路缝掖之士，咸愿从祀于文庙，连岁投章于紫闱。顾念先王睿鉴孔昭，岂疑前贤道阃未造？稽大措之夬断，致卒岁之迟难。逮予匪人，昧道瞢学。虽未见《庸学注疏》、《主客问答》、《进修杂著》于烈火之馀烬，盖尝睹成庙批辞、张宁名说、孝同荐书于群玉之遗编。悟卿卫道之勤，嘉卿践实之稔。夷考平生之实迹，允副多士之佥望。乃命与金宏弼、李彦廸、赵光祖、李滉等并配享于孔子庙。玆令礼官，往告家庙，菲仪先设，大礼随陈。既雪百岁前幽冤，俾绵亿代后礼飨。将以粉板文床，齿程、朱于左位；牺尊羽爵，舞文武于前庭。聆琴瑟于杏坛，走衣冠于桧砌。不欺屋漏，建令甲于青衿；无替庙仪，受吉丁之血食。较荣辱于生死，何取舍乎重轻？宜与七十子之流相唯相诺，庶几大小学之士胥劝胥惩。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备忘记曰：“王言恐不当如是也，使之简约改撰。”

改制

王若曰：维年月日，遣某官某，致祭于赠议政府右议政郑某之灵。昔我成宗大王用三代胄教染一世，于是皇多之士咸染圣人，化作于下。时则有若宏弼曁卿，鱼川鸟云于宗直门。卿稚龀有茂质，端緖便见，张天使业著说奖之，而如朱溪、孝温先觉斯文者，称诵阐扬以为华。

叩其实，则亲尝病，尝矢甜苦占吉凶，头触柱见血，祷以身代。亲丧，苫墓侧歠糜飮，以既三霜毁甚，于是乎孝矣。女弟贫不能家，撤己屋以瓦之，罄己财若仆若田，分之不色难，于是乎悌矣。是则特一事，姑略之。抑有大焉。自孟氏而濂而洛而关而闽，似续夫子道嫡其传。而我东藉父师畴，繇新罗属丽末，岂少其人？至梦周，鼻祖东方学，迺今尚之，后无闻踵厥武者。卿能先得之曾、思书，务于真实地，哜胾造阃，不借一缕餙。平生秉志度身，正出处，时仕止，一追古圣贤绳律之。而自逊禀姿后人，用力百他人。其诲人亦谆至，在所种化获效，殆不可选记，于是乎真儒矣。

盖其时则即燕山朝，生死人不以其人罪不罪，矧同门煽祸，文墨以逮哉？卿虽死，当含笑入地，庸何痛哉？越我先王惄然伤，伸其冤不足，褒赠之有加。惟大学、四学、八路之疏，未及副多士愿，究其事实，在予不德。虽所述三书，已火不见世，即录中考厥言行，所谓质鬼神无疑者非耶？玆令先告卿家庙，复涓吉登之文庙，并四贒参飨圣师下。呜呼！享庙，重礼也。小而乡先生祭社，大而勋贤臣享宗庙。君子犹荣之，况夫子何如人耶？配诸坛庑，同牺牢尊俎钟鼓之享于百代后，当之者又何如人耶？卓乎卿！于是乎百世师儒矣。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教黄海观察使柳_永询书

王若曰：厥今时事急矣，还巢之贼复窥边疆，域内民生靡有固志，守藩屏当一面者，其可不择其人乎？用是难其人，咨之大臣及诸卿，咸曰：“卿昔镇黄海，缮甲兵完城池，厥有成绩，在人口。矧今事急，善是责者，靡斯人莫可。”予亦惟卿威风夙著，政行事举，玆土人服卿既久。凡提纲究目，以理事之颠末，非久其地惯其民，其孰能之？卿于往年，事未究经递，未克有终，今宜再授卿玆任，以终厥效。玆拜卿为本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庶使，卿其钦哉！

予惟玆道负西海之固，卫畿辅之本，通关西、中国之路，实我国右臂。故予前驻海州，政为控御之便。但念顷者人心不淑，或赤子或龙蛇者数载。加以变乱以来，一道之民，兵而死，饥而死，疫而死，十居八九。而天兵绎骚，闾舍萧然，贡赋徭役之苦，比平时倍之，民之困极矣。苟非宽假抚摩，结之以仁心仁政，脱或有变，责下以亲上死长，厥惟艰哉，卿其钦哉！官通训以下，卿其自断；罪大辟以上，禀予裁之。若系军律，则兵使以下赏罚用命不用命。浮槎汉使之才回，前席忍辍于半夜；甘棠召伯之所税，远驭无恙于周期。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教全罗道观察使、兼巡察使韩_孝纯书

王若曰：予惟全罗一道，物众地大，国家所赖以根柢者也。壬辰之乱，七路俱被鏖燹，而独此道仅保焉。故六年之间，国家之征兵也责粮也奉供天将也及大小需用经费也，专责之此道，此道之罄竭，反有甚于七路。而后至去年秋，大被凶锋，其抢掠屠杀，又有甚于七路。而后地产民力空空然扫地，为一场荒墟。当是时，此道方伯之难，倍于昔也明矣。幸今盗贼自退，巢窟已空，此道之民，病者起，逃者聚，失业者业，无家者家，忧愁怨恨者歌舞嬉笑之。因此以治之，则不难而易较然矣。

虽然，贼之在此，其志未尽逞，其锋未尽锉，一朝无端渡海而归。今以贼之归为幸，遂肆然而自安，果于善后之策得乎？然则措置策应之方，宜加于与贼对垒，不容一晷小弛。又宜即事事厘正，一如开创之规，庶复见中兴再造之𪟝。今日之为方伯于此道，其难有倍于昔，章章明矣。然则其遴方伯，尤不可不慎。卿能膺是选是责乎！今予命卿为此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巡察使，卿钦哉，其无失善后之策乎！

所谓善后者何？曰结民心以固邦本，曰生民财以裕民天，曰炼兵法以习水陆之战，曰严军律以重生杀之权，曰修城池，曰备器械，曰崇廉俭，曰明黜陟。阙一于此，不可谓尽其责。事之易者，日以益难，而况不易而难者哉？卿其勖哉！官通政及罪大辟，皆禀予裁之。若系军律，则用命不用命，卿其自断之，且防御使以下，卿自节制之。于戯！深潭必在于激湍之下，正会再恢休期；补牢不晩于亡羊之馀，盍讲善后长策？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领议政李_德馨身病呈辞不允批答

王若曰：卿之告疾，何其遽？昨日既与予言言语语，固有异平人欤！越翌日，见所上章，满纸申申，殆若沈疴有渐，越厥日，予遣医以审，复如卿所上章而甚。将卿偶尔愆摄底玆乎？抑强疾夙夜，知不可力而告辞乎？不若是，将不屑予国事，超然有遐举之志乎？其曰以迁葬去职，在邦礼无文，其不可也决矣。

卿之才望勋绩，前言尽之，今不须更说姑言今日之事，果大臣引疾之日乎？岛夷已去，已去者以再来恐之；北虏无事，无事者以有事哄之；生民甫宁，甫宁者以靡宁动之。使来要和，以何言送之？不兵则贿之，以何物赠之？卒有寇至，又以何兵应之？民之日离，国将焉治；纲之已紊，政安无疵？于此时也，其补弊其起疲，舍吾相，其畀于谁哉？呜呼！崇崇厦屋，必倚于宏材；的的瑶光，冀焕乎上台。卿今不顾，我事谁恤？卿宜勉尽心膂，无自决于一疾。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左议政奇_自献呈辞不允批答

王若曰：若大旱以为雨，欲见天无灾海无波，三年有寒疾不可风，是岂膏之上肓之下二竖！帝赉属耳，我遐何哉？惟卿材惟栋梁，器是关石。涵虚千顷，人不能澄之挠之；回首万牛，世莫可挽也挤也。昔罗骏于冀北，俄插翼而图南。雕篆强辞于书堂？衮钺宁逃于翰苑？从予其惟子路，寇至则去，寇退则还；令人不忘召公，所税勿拜，所茇勿拔。一命二命三命，伛偻终至于循墙；天知神知我知，俯仰无怍于立壁。

逮铨衡之落手，界皂白以平心。曲瑀方琚，玉珮称清浊之响；青芝赤箭，药笼收馥郁之芳。予兪国人之曰贤，命虚相位而爰立。贰公弘化，望崇三孤；调阴爕阳，职司百揆。令朝廷波坼之议，若防制川；蕲军国丝棼之治，如裘挈领。不料注意之日，遽投引疾之章，堕股肱始验于虞歌，失左右还同于汉祖。堂构绿野，宁许晋公投簪；游从赤松，欲请留侯疆食。呜呼！南帆才返，北镝屡鸣。试观今时缀旒之机，岌岌其殆；岂宜当朝斡枢之彦，望望然归？韩称善医者天所与之，《易》云勿药而疾有喜矣，所辞宜不允。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右议政尹_承勋呈辞不允批答

王若曰：予立卿作相来，日喜宅揆辟惟其人。方蕲釐百务凝庶绩，以鼎吕我国势，何至遽以病告？不辟烦卿，忧悴国事，靡夙夜或宁，固宜有是。然犹疾有轻重，事有巨细，卿岂不揣之？将曰致位就休也，头尚黑体尚康强；抑曰失摄调养也，饵服旬月，卧以治无妨。不若是，予有失德，卿可入告，予正之，何缺缺若是？卿意如曰“我疾作，可免是位，是政虽微我一人，亦岂无可者”，是大不然。

惟卿端敏鲠亮，严毅恪勤，临事有断，不避险艰。凡处倥偬试盘错，绰绰然有馀地。是用简以心畀以事，深得卿肺腑，置之台省帷幄，不外予左右殆十年。曁国家遭难，举域内波荡鱼烂，于是屡属卿以方面，则军国大小事，虽丝棼发乱，毕致绎理以整顿之。及以之长司马本兵柄，无不协予心，予甚嘉焉。咨之方岳，诹之大臣，咸曰：“卜今相，舍卿莫可。”玆既累卿以台职，日冀振国纲、肃士论、匡时政、靖边患，提挈委靡，激昂颓堕，以成中兴复古之绩。而不自意因一微恙，骤辍大机，使予事头而不緖，朴而不斲，卒就散涣地，于予心有戚戚焉。

卿意以为今之国事，民生何如？纲纪何如？朝著何如？边境何如？凡厥百工亦何如？予一人可以独理之乎？干戈八九年，疮痍者未瘳，污莱者未田，雉兔散者未宅，颠连饿莩者未粒，典章机务之废堕者未复。边之上，刃未柙甲未裭。南海贼帆，不知朝暮至，而北塞戎马闯闯然昼伺而夜侦，予未知今之日果何等时耶？身膺百揆，冠冕庶采，其责何如？而将推之谁乎而莫之顾耶？予固知疾病之作，有血气所难免，而勿药之喜，古之人岂欺予哉？况今早春是闰，寒气未殄，小小者虽投间中人，届时候向和，自瘳无疑，又何介虑？爰命内医诊卿以施对症药，已疾便起，勉除他虑。不胜予区区。

呜呼！国家荣悴，在相一身，卿如不恤，大事随去。保身孰与保邦？医病可移医国。勉进食飮，毋重予宵旰。其他予躬有愆，卿可纠；时政有缺，卿可补；某人不进，卿可援；某人不退，卿可却；某事某事不惬于卿心，卿可历指而言。卿其在位尽责，毋以一疾自引，国家幸甚，所辞宜不允。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赐祭拙轩朴_应福文

王若曰；惟卿素性朴忠，重厚少文。履福之本，为臣之纯。越在西土，时事仓卒。爰及贰身，同执鞿靮。尽瘁夙夜，备尝险艰。俟河之清，拟享全安。属玆草昧，云胡奄忽？永言谁惜？予怀之怛。玆令设奠，用慰明灵。不昧者存，庶谅予情。

文

祭李台征_寿俊文

君我之居，巷南巷北。

维同厥甲，一队头角。

君马先鞭，踵我跨龙。

名伸命诎，遂乖遭逢。

颃颃其气，抑首江潭。

保我穷交，不水而淡。

虽忠移孝，讪讦猬毛。

下邑栖栖，孰揭人豪？

一秩银绯，非子攸期。

奔趋四远，万里继之。

东辽大漠，黑吹嗥天。

撼顿毡车，末疾难痊。

鸭水船回，喉语如梦。

才逾洞仙，五官俱空。

去家一舍，终不得归。

宾筵设殡，旅魂畴依？

我忝地主，赙襚何贫？

身縻簿领，㪺酌不亲。

缅怀戯嬉，松街在彼。

北望长号，矢心生死。

西江村民祭疠疫鬼文

春冰半释，雪月微明，江山肃肃而夜阑，篱落寥寥而人定。玆为坛场净扫，箫管齐鸣，引群灵以降临，歆庶羞之芬苾。

想夫人亡为鬼，精化曰魂。既明暗之殊涂，天理自别；知神奸而象物，圣谟孔昭。粤尔疠疫为名，古称阳强之气。伯有作孽于郑国，实沈为祟于晋时。委蛇恶闻乎车音，桓公九合而霸；彭豕悲啼而人立，齐后一箭以歼。神或凭人，妖不胜德。窃念今者四时失序，二气愆和。冬泞漫涂，宁思卒岁之服；春寒裂石，不禁砭肤之威。薰蒸溟岳之温氛，浸染沟渠之恶祲。兵戈致殪，鸟影不过于龙沙；刑狱多冤，剑光遥横于牛斗。加以火云千里，何草不枯；水涨三湖，去年尤甚。巨室拔宅而逋税，齐民把瓢而吹篪。

尔于是时，乘人冻饥，逞厥炎炽。搜营卫而煽虐，比屋如焚；蓦邻族而波渐，无远不届。编茆结幕，庚癸谁资？抵顶交肢，胾肉相藉。蓬头垢面，举作狐犬之餐；溢郭塡坑，庸有蔂梩之揜？顾显晦之一理，推死生则同源。昔尔有六腑百骸，比千金而自惜；今人无十家三瘳，忘一视而同仁。安知地狱之或有？盍念天纪之难干？尔不闻乎？福善祸淫，神道之正；戕人贼物，阴诛必加。冥官爱人，固知用法平等；上帝临汝，何听枉杀无辜？视至灵如狝禽，胡宁忍此；仰明畏之悬鉴，可不惧哉？

今我乃临江设筵，命乐陈馔，水陆之佳珍蠲洁，汀洲之供帐明鲜。闾里备壶觞，有胜饯而醉饱；神巫代言语，尽善诱而周章。回禄导汝以赤幡之仪，祝融假汝以朱雀之驭。畀北可助于天讨，图南自反于火根。抃舞歌讴，众魅为伍；羽鳞醍盎，百味所俱。送远有糗粻之饶，即路无顾恋之恨。钟喤喤鼓考考，既尽款遇之懽；车辚辚马萧萧，岂有行路之阻？尚飨。

免宴礼部初度呈文

谨呈为小邦遭恤，未经三年，陪臣等素服在身，请免本部宴礼事。窃以天朝不鄙夷小邦，凡接遇劳来款甚，在万国礼数加等。小邦奉表陪臣，岁三四辈至，率式宴于会同馆，号上下马以迎送之。夫以疏粝肠肚，醉饱天厨礼飨，岂特陋贱所猥忝？于小邦亦大有辉，而独于今极有所欠安焉。

小邦先王薨逝，未阕三年丧，陪臣等素服在身，无间于大小期，将以开年春方除。陪臣等在国时，每月朔望及节日，皆着衰哭临有国仪。今者入上国，虽借吉以黑服，礼见乎？抑出于不得已也。如使受宴公府，冠花闻乐，非但心有所不忍，亦似于礼有拂。陪臣之来上国，所重在圣节，虽身奏九成，手舞而足蹈之，犹惧或后，不敢以私丧辞。至于天朝之侈陪臣以宴礼，秪以微身膺之，一受一免，有何轻重于天朝乎？今如怕违向时恒礼，必强而行之，此岂原情行礼之义也？

顷在壬辰岁，小邦遘变，君臣庙社播越。自此陪臣陈私本部免宴，殆十馀年，况此君父之丧乎？用是上年圣节、冬至陪臣亦皆呈吁本部，蒙免饷，已为定式。国未终丧，礼不即吉，上年与今年何异？大抵君父一体，方丧三年，有古圣贤遗制。小邦虽僻陋，窃尝熏陶大国，从事古先王之制。凡子有亲丧，必食素服衰，二十七朔乃吉。国有恤，必四方遏密，如考妣丧，以终三年，自有国来为常典，非今日一陪臣妄意有所受之也，诚以行丧之有经制，非如免宴之有权礼也。

伏愿老爷阁下曲察陪臣贱忱，参以小邦二百年经礼，且依本部壬辰后近例及上年小邦遭恤后新规，以此意转奏九重。仍命寝宴飨之礼，俾陪臣等得遂私恳，实无愧于情礼。不胜战汗之至。

请盐焇、弓角礼部呈文

朝鲜国陪臣圣节兼谢恩使、刑曹参判某等为恳乞俯准贸买焇黄以全属国事。本国每岁冬至买焇黄，此年例也。今小邦新王方立，锐意靖边，而倭奴东伺，獭虏西窥，绸缪阴雨，常苦力不周。然所以御两寇者，必藉煮焇黄造弓角，方可捍御，而盐焇则本国人素昧煮法，炙亦不良，弓角则亦非地产，产亦不致。自古以来，两件材料，本国皆未能自办，倘非天朝惠济，卒难周用。往在兵兴，或钦赐或许贸，分送沿边，每患不裕。

顷年冬至进贺，特蒙年例许贸，厥数亦不敷，难应周年之用。及今非但岛寇可虞，老酋、忽贼之忧，有倍于前日。零星冬贸，未夏先罄，年例冬至外，必须别许贸买，庶为不时之需，故敢此冒昧渎请。况天朝视本国，犹家人小子，向在倭警，百万兵粮，犹且不惜，宁独惜此焇、角，不令小邦自买自卫乎？前将寡君咨文投部，未蒙明示，为此再恳。

伏乞老爷阁下特许格外准买，依冬至例永为年式，转咨兵部，俯从题请，俾遂丕愿，则本国赖此守御，人民赖此生成。覆焘之恩，将何胜喩？不胜情溢辞蹙。谨上呈。

书

与崔参议_铁坚书

近日天气不调，闾家俱患鼽嚔，方垂洟属地，想令耆疴中，遭此罔极，何以堪居耶？痛哭而已。情虽罔极，此特下丧耳。凡治丧处心，在所损约，自是达者之为，但外棺石灰，举国所共为，从俗无所害。曾观叔姑改葬，四十年之后，大木之根至石灰而如截。虽曰俗礼，虽圣贤见之，亦不谓不可明矣。义作半子，情同己出，而其卒也，不免蔓草拱木穿之，狐鼠蝼蚁嘬之，平生心弱，不自忍于此也。然似闻令家有遗训，非外人所敢议，当抑情从顺，有若安心者然。为亡人倾家送终，到此而望断，两物之需，当费于祭飨而已，千万毋疑毋疑。

第有未安一事，不得不强聒也。似闻令监欲使亡人几筵安于山所，使妻儿婢仆守之云。丧人不能终制而没者，礼文，既许吉服而葬，使亡灵守墓于山所，礼无是文。返魂之礼，宜于室堂，不宜于草土者，以亡者死而不复其华室，为孝子困于山谷，复守庐山中，古人以谓孝子之过礼。今使亡灵行居丧之过礼，不亦甚乎？况既葬先兆，千秋万岁，将与天地无穷，三年共祭，不亦少乎？又况寡女遭大丧，已近初期，中间救病，日夜煎心者八个朔，终遇崩天之恸，水浆不入口，柴毁到骨，两手浮肿已厚。惟老母在傍，日夜救护之，得至今日，今若驱往深山，以过三年，则从夫泉下，往而不返无疑。父母之情，尤不忍于此。寡女闻令有是命，其意欲往守丘墓。愚夫人戒其女曰：“尝观谚解《小学》，妇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无子复从父。今汝青年寡妇而又无子，从夫之伯叔兄，独处空山，是何礼乎？虽死不可从。”妇人虽愚，其言则圣贒之训也。于令意何如？伏乞使几筵归其妻，而寡女依于其父母，使情礼两得，幸甚。

奉崔牛峯生贠_行、衢二兄弟疏

迩来天日不和，家家皆患鼻嚔之病，老生亦在呻痛中。未审此时佥哀候若何？贡虑无任。人孰无一死？修短同归一涂，死不立名，与腐草何异？吾甥之死，独为可佳，执丧尽礼，因孝自殒，在国犹宜嘉奖，况一家乎？父子兄弟，天属之至亲，犹拘于家法，将不能无憾其送终。如生外人也，虽终古恸缠于骨，尚何言哉！尚何言哉！夜不能寐，徒自引咎，不能早救于病萌之始，驯致烬灭而波逝，皆坐两家之胥失。今既无可奈何，所可图者，惟送终一事，而犹不得尽其情礼，所以仰天椎心者也。

望日孝儿衍来，细问其颠委，盖其遗书末笔，乃外家宗正所传者。外家遗训，只传李氏之门，岂得为崔家之三尺乎？守外家疏远之法，以禁约父子罔极之情，百思而未得其理也。且崔氏遗法，非出于处士先生口训与笔札乎？处士先生，识礼之君子也。尝观其墓碣，先生所相善，多己卯遗贤，己卯之贤，以静庵为首。静庵家法，一遵《家礼》，《家礼》有明文作灰隔、御树根、防虫蚁等语，非一二，其徒必谨守而不贰。衍之言曰：“先生早没，其友自外护丧，尹春年主其论，去外棺石灰。”彼春年，即元凶尹元衡家老昆仑也。其幼年虽托名流，居家则为亡母自作神巫，坎坎击鼓于神堂，如《宛丘》焉，在朝则日夜所讲论，皆防贤害国事。平生所营，不过高丽之八风舞，以如彼邪僻，其能处人之家法乎？若是则外家遗训，自有承受之家，非哀家所当守，春年之欺孤儿、寡妇，陷人不义，尤不足论也。想大监不曾细察其然，抑佥哀母子之情，使不得尽礼于罔极之际。生虽外人，闻此疚心，若己当之，况在哀终天之恸乎？

伏愿佥哀备将老生为亡甥区区之恸，从容晓大监左右，追施灰椁于先妣之藏，仍推汰辀之馀孝，以及亡甥，幸甚。不然而谬守偏拗，使莫重之礼，永有所憾，则佥哀白玉无瑕之孝，或招朝家部主簿之论矣。昔李蘧奉父遗训，葬亲去外棺，以此朝议非之。及其登第，贬而为部主簿，台评随之。蘧之承父训，亦出于孝也，而奈公议何？伏惟佥哀照亮。

答许和仲疏

前日屦承哀札，皆在坐堂时，未得复疏以答，深恐深恐。抑其中箴言格说，良作牧民者指南，敢不敬悚承教？仆素以疏慵，不闲吏事，平生在家，百事皆不留心曲。苟有屈指料理事，方寸拂然不肯，竟便拂袖而起。唯对古人黄卷，日汩汩不倦，而眼钝口涩，是平生所短。每览五张十张，辍而复之，未尝终卷，况今文书堆案，吏辈乘间舞诈，重以胡书乱草，文字断续难晓。虽摠治大槪，日晏则怠懈仍至。至于屑屑升米斗粟间，殆非丈夫事，欲免委下吏之诮，虽若亲执者然，天性之杞柳，焉可卒化？良苦良苦。

本性爱山水喜游衍，凡生来足迹所曁，遍八道殆尽，独头流未曾及，所以及花时探讨。但老矣，筋力可哀，所到惟蓝舆是仗，同游者等是衰耗，焉可穷十日？传之者谬也。前日柳生之妻具许多酒馔饷夫人。夫人为其亲属，别请送物，仆亦怜其无亲落南，一挥数千字，岂曰报之？哀亦过矣。此皆不足说，姑舍是。

仆虽老，犹不忘幼年事业。平生所著述不少，皆逢难及火无馀稿，独壬寅以后，稍裒乱纸中鸦墨，成三卷，颇自享千金，思与故旧供为雌黄。若曰可充之言者列，虽寿之不朽，犹不让。想哀可与论文，而哀疚之中，沈痼所缠，若之何如愿？但人情贵耳贱目，押其幼薄其长，既哀观我队鱼，岂知我突作古人乎？虽然，若使我应科今之世，必每屈于场屋中如哀矣。吁，非哀，何所吐狂言？呵呵！哀如欲一览，当俟退食衔袖以进。哀教打伤久，计召贼曹呼五百峻治之。谨奉疏。

答濬源殿参奉尹弼世书

七载星分，一朝萍合，形容顿变，语言难晓。老病人所同得，岁年亦非太暮，睽违虽远，衰迈此甚，相对悒悒，不觉泫泫。惟兄襁褓之交，葱竹相亲，中岁移居，犹未离于邻巷，末路避地，致贻阻于关海，恋兄之怀，与日俱长。每念兄孝悌无有等夷，词翰迥出俦类，年年科目，屡摘颔底之髭；苒苒韶华，虗换镜中之发。力农尽输于官仓，括地难营于私计，求田问舍之谋拙，嫁女婚男之举赢，功名绵远，羸病荐寻。文园之壁四立，子美之渴三年，衣才退之之掩骼，室则渊明之容膝。齐肩故人，半归黄壤；抚顶痴儿，尽陟青云，顾京国而永怀，掩蓬荜而长悲。

于此之际，情亲童稚忝冒铨衡，贮芳馨于药笼，需钜材于匠园，伺机欲发，抵巇无便。兄犹灰心自鬻，一札不及于求官；仆自铭念贫交，三考虗负于荐贤。固知斋郞之小官，非老宦所宜，然犹科彀之捷径，唯北道为最。三注高名，终承恩点，微诚小展，相识咸喜。顾惟北地三冬，非养病者攸安；东铨九品，过周星而方陞。碧海连天，隔护疴之老妻；苍松翳日，对篝衣之小妓。瓜期邈焉，药物稀矣。揆其情緖，若为去就。仍想递官之期，正在今日；失马之患，适丁此时。寸步不能自致，千里焉可遐征？当仆之独政，换兄于近地，势似易于折枝，机必胜于举玦。国俗固守于前例，法吏因循于故常，发口见沮者非一，排众独断之末由，私情虽切，公议可畏。北海已逝，东隅可接，古人推迁之道，仆非不知。白犊邀福，塞马招灾，天公倚伏之理，我于彼何？

时乎可矣，尚父皓首而协卜；势或去焉，都尉尨眉而不遇。昔既不求而自至，今何待言而后施？所可虑者，仆以无似，幸忝非据。人自得其大将，谁识韩信之登坛；士不乏于交承，日俟凿齿之簸糠。一局之柯欲烂，三霜之砧厌闻。朝端青紫，屦已满于户外；瀛阳橘竹，梦长悬于云表。思迨解绂之前，庶副弹冠之望。目今有造纸之新窠，当濬源之满限，欲适此易彼，恐无所妨，而甲得乙失，理难预推。宣州之清凉高爽，韩愈恳勉于群玉；曺郞之嚣尘臭处，叔夜绝交于山涛。惟在兄自量取舍，早决去留。书不尽意，姑俟盍簪。

与岭伯李而立_尚信令公书

天寒，令公行李万福？生乏骑从，不得追送郊外，黯然之怀，徒付征鞍耳。昔者金参判启氏爱其妾，居生之对门家，生之姊夫洪大谏天民氏新娶，居生之亲家，金与洪日日杖屦以从游。金尝谓洪曰：“吾为令公之对门而居，故连日来见吾之妾，吾之妾赖令公见吾数，恒愿令公之在此第，令公可谓睦邻矣。”仍相与抵掌而笑。生时幼稚，能闻而记之。

今生妾家，与令公对门。生之爱令公，不啻金之于洪，而不得数月一奉。是生之爱妾，不及于金之爱妾耶？令公之使生爱令公，不及于洪之使金爱洪耶？抑生之妾不能见爱于生如金之妾，而使相爱之友不得日日杖屦而从耶？

今者生之妾以书请，以事请令公，而令公之德，既不能使邻妇蒙爱于友如洪，生虽云云，奈令公不爱友如金乎何？虽然，令公既不能使友日日来对门，而又使对门之妇不得遂其请，则是无他，令公之不睦于邻也，不得不言。若令公曲施此请，则生虽永弃此妾，犹足以此而赎之。斯言一发，不觉抵掌而笑。伏惟行李万福。所请详在别纸，谨拜上状。

答崔评事_有海书

曩蒙枉札，辞简义备，初艰终畅，深得古人书格。其论文章、义理，尤绝雅量，累日披读，益服足下非今世士也。便当报答，适因岁时客烦，未遑也，休罪休罪。

仆雕篆末学也，焉足以猥论古人？既获罪时人，复负辜古人，生死将焉依归？但自少攻文，沈潜古圣贤书，今已临七十。古人力学者，学虽专，年或不逮，焉知老于斯文，今及古之人所不及耶？仆性嗜古文，谬意今古一体，学经则经，学传则传，圣贤非有定位，我不必让于古。每读五经四书，不读笺注，恶其文不古也。余于文章，知有古而不知有今，未尝挂眼于唐以下之文。

当世言文章者，多称崔东皋立之。东皋偏好欧阳文，谓胜于韩文。余乐之，力求诸中朝，得本集熟观之，其文弛缦无深味。一读之，便令人厌，每见其书，辄伸欠而思睡矣。世称欧阳文高于东坡文，余以为大不然。坡文非古文也，初非有心于文字者，自立论议，见古人所未见，随口快辨之，等闲之说，皆人所不及。如云烟出山，随风卷舒，不可以手揽之，揽之则为空虗，未有其才而欲学其文，文体卑弱而止。王弇州晩好其文，尽弃其学而学焉，自是文体趋下，殊不及旧作。是不过陈相之学墨，可哀也。

仆少时卑苏文，不曾一觑，及得观之，始知朱子之文，论辨义理平坦明白，与坡文相似，支离亦似之。始疑朱子力排苏学，何尝效其文哉？盖生近代，气味相类故也。大明文士有征于宋文之弛缦，空同先倡于《左》、《国》，弇州继武于两汉，意欲一振宋、元之颓澜，惟其长于文、短于理，果如足下之所云也。

仆卑宋文而傲欧文甚，遂扬言于广众之中曰：“欧文不如吾文。”闻者大骇。独双泉成汝学曰：“昔吾友崔仁范常曰：‘欧文不如吾文。’子又如之。”崔子文与诗俱古，不幸早世。彼崔子犹轻之，况非崔子者乎？以此倡言于酒席，五峯李好闵怫然大怒。人固自信，岂以一时非笑，沮吾独见乎？权谷斋韐世业斯文，颇有邃观，闻之大咍。及见仆诗文全集而后，始言文过欧阳，诗轶李奎报，仆犹不信其言。申玄翁钦自谪新还，尝余赏音交也，尽示以全稿。申曰：“东方无可方此集，独李相国诗，稍可相上下。”仆未曾见其诗，亦不以为然，而但东方诸作，不欲论彼强此弱，第未知与古谁氏相甲乙乎？未可知也。今之学者喜作小诗而不事文。文者，文章之首而吾道之翼也，而世人皆忽之，独足下奋然当之，仆甚多之。

吁！世衰矣，文字之误人多矣。昔者作《百一诗》，获罪当世者有之；咏桧赋盐，以招时谤者有之。况今诗案被谴，前后不甚鲜，可不惧哉？近代郑判书宗荣不诲子弟以诗，闵右相梦龙亦以诗为祸阶，平生不作一句诗。是虽似近俗，而亦处世之良筹也。足下何以曰不拘时畏谤，得古道甚耶？然而近读李、杜诗，杜诗语多触讳，直斥李林甫曰“阴谋秉钧”，程元振曰“嬖孽全生”，而终不贻累于世。李诗游心物表，放情酒月，脱然若游仙之语，而前后殃其身，皆坐诗为也。文章之与仇谋憎命达，自古皆是，其免者幸耳。曾见相书，鼻梁低，鼻如灶门者，才智超群，而命道艰屯。盖人之赋形，亦才与命不两全必矣。天道使之也，岂容人力为哉？

一生荣落，固不足言，而独恨我国轻斯文乏财力，鸣世诸作，泯没不传者滔滔，每叹平生所著述，将与草木同腐。今者虽使马迁治《史》，复有杨恽之孙，珍篇宝牒，不过为鼠壤之物。言念及此，徒拊卷而长吁。幸愿足下毋虚劳。死后文章，曾不若生前杯酒。

题跋

题《诗经》《郑ㆍ卫风》后

高兴柳氏曰，余于髫龀时，学《诗》《郑》、《卫》等风，先儒多笺解为淫奔之辞。读至此废书窃叹曰：“《诗经》已经夫子手，存者即删之馀也。见于逸诗而合为万世法者，亦甚夥，胡独于淫辞亵语而不见删，以垂到今乎？”曁今思之，盖诗者，发于情讽于口者也。自古诗人或有感遇而起比兴，多托之男女俚语，故其说虽若亵昵，然其实或感发于君臣交友际会之间，讔其说以讽咏之。故太史公曰：“《诗》三百，大抵贒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古人以风雨鸡鸣，称君子临乱不改其操，曹孟德亦以《子衿》俪《鹿鸣》为时贤，歌于赤壁。春秋战国时于享君燕宾，多赋诗以重之，曾不避《郑》、《卫》辞。欲重其言而赠之淫辞，未闻有按釰相接者，何也？是必去古未远，审知其非淫辞，岂缘诿诸断章而不相邮乎？

屈原作《离骚》，多举男女事以寓说，甚至称帝王后妃求配己。李白自道能继《大雅》，而其诗必用神仙美女，语语而及之，是皆因窜谪流徙恋君怀贤，以比兴于《骚》、诗耳。后世未闻以好色辜屈原，而独王介甫訾李白特甚，是岂知言者乎？盖夫子所称放郑声者，指《桑间》、《濮上》等诗也，非为列于三百篇者道也。今夫列于三百者，自三代均被之管弦，使人发善心而创逸志者。宋人至斥《郑》、《卫》诗，不欲进讲于经筵，岂宋去古益远，只守旧说小序之讹而不之觉乎！愚意《郑》、《卫》诗，尽入孔子之删，而《桑间》、《濮上》，亦轶诗之遗者也。传曰：“尽信《书》，不如无《书》。”

题郑进士_百昌拟古诗左

世季矣！攻诗者多趣近体，近体非古也。古来鸣诗之流，率用是道，而少谢不及大谢，应、刘比苏、李降级。我国全不会此律，数百载寥寥，今公用三百馀韵于荒陬百代后，音响闲雅，颓波万仞，吁！余不孤矣。但鄙眼觑之，格律似流缓弛，宜以峻简医之。盖文章以气为主，须读三代、两汉文，高其调，然后古可蕲也。然近体排律，权舆于颜、谢、鲍、郭，其下字左右高低，皆及于《十九首》体，《十九首》乃三百篇之亚也。愿公谛视调格，先从事于音响，次务语，去浅近字，而勿用唐以下软语。若此则彼陈、韦小竖子辈，颠倒走灭没矣，勉哉！

题汪_道昆《游城阳山记》后

浑厚雄伟之气，聚于中州，而汪子辈得之，肆于文章。其文遒健杰特，不如我国文章庸贱卑薄，近于科彀常态。虽牧隐、占𠌫冠弁东方，蹈袭韩、柳、欧、苏，自以为尺泽之鲵，其气度体节，何曾仿像于斯？如晏婴跂足，不得扪防风氏之膝，可叹也已。虽然，东方亦有人所读三代、先秦、两汉书，以为之乔基，而略取韩、柳装束之，而不趋宋以下而浇之漓之。纯乎正宗无穿凿傅会之病者之观乎此也，瞥眼一过，便仰天犹然而笑，不须再看。

余观大明文章之士，有惩宋儒专尚韩文，而不能得其奇简处，徒学弛缦支离之末，资之以助笺注文字，使人易晓也。故或主《左氏》、《史记》，馀力先秦诸氏，寸寸尺尺，剽掠句读，王弇州为上，李空同次之。空同之文益古于弇州，又能先倡秦汉古文，而但语辞追蠡，近于小家，故当让弇州之浩大。至于汪氏，徒逐逐句语，窃若干文字于先秦、两汉，重用叠出。如曰“目摄”、曰“拊循”、曰“推毂”、曰“恂恂”、曰“蒸蒸”、曰“求多”、曰“在事”、曰“谓何”、曰“纚纚”、曰“犹然”、曰“纪纲之”、曰“藉弟令”、曰“疆域之事”等语，如掣环系柱之猿，终日回旋，踏其旧迹。而宗旨不立，一篇三四大指而终之无归趣，脏腑之内，肝胆楚、越；头面之中，耳目异官，不如唐太宗庭中胡、越一家，况望周武王六军同心同德乎？

以余观之，不解文字乡方，惜哉！不得硕师而欲效王、李之馀颦，反失邯郸之本步也。曾闻全集六七十卷，此特其自选而自序者犹若是，其他何足论乎？虽然，世之为文，以一二千百为偶，有同筭计之吏；以青黄白赤为配，有同图画之史；以风云星月为对，有同历象之家；以山林草木江河淮海为辞，有同地部虞师之言，方乎此，则岂不绰绰乎有馀地哉？

题收税官李_璈卷帖

向也有士人南师古，善望气观天测地之术，百不爽一二。尝游岭之东海之上，谓江陵世生文学之士显于朝者，而必岁三十年而后应。当时居江陵以文学鸣，殆数百，咸邈然迟之。万历十八年，余贰关东使，司一道抡才。人皆曰：“江陵有李氏子某，年少才伟，文章冠关东。”吃吃不已。曁余试士江陵，读其文睹其貌，颇异之，知其必朝夕捷嵬科，显于朝无疑。厥后荏苒十数载，无闻泯泯，余怪之甚异。

日者于龙榜中，得生姓名，非徒关东之声名不虗也，余所见于江陵者不谬也。默计南师古推测之候，于是乎适三十年矣。师古前知之应，应于必世后，不爽于毫末，虽京房、郭璞不多。吾于两家，均之师古，其术则一也。然则世人见生于人人之中，不知异焉，使异人观之，必有异气浮于身上矣，必有星文动于天上矣，必有地理毓秀于所生之所矣。今者受朝廷命，责收税于鸭绿江。夫以生之伟才，兼以冠一道之文章，日察商贩盈缩，计星两于市廛之间，岂生之事哉？吁！天地之气，已著于三十年之前，世之人不知其异于一世之间，今之处朝廷柄权衡者，独不愧于南师古之术哉？

题权学官_侙《西征录》

昔余见权石洲诗，虽不高，亦不低；虽无警句，亦无疵语。有如四角蒺藜铁，信手掷地，首末立顺，自成一家语，真文章也。今观尔《西征录》，甚矣，尔之诗，酷似尔季父，而独惜失身戎马之间也。然而王维、郑虔、储光羲、苏源明，皆伪署之馀，而其诗卓绝千秋，为唐诗高选，况尔弱冠乳臭，遭此不幸者乎？其比蔡琰《胡笳诗》，岂并日而论哉？勉之哉！前途万里，将与数子者传咏千秋，岂但一石洲而止哉？尔赠我《金将军忠烈录》，不觉涕下。

撰集厅《三纲行实》跋

臣窃惟君臣、父子、夫妇之伦，亘天地贯古今，靡遗一夫，靡息一日者，性也。惟其性也，故上之施化也易，下之从化也速，古者圣王治本乎三纲，以此也。吾东方箕畴一脉，横千百世，家法之正，不失三代之传。虽五胡、五季、胡元之溷，不曾波及海东，其纯乎纯，则中原礼乐之本地，无以多也。粤我圣朝治先化首，裒古今三纲行实，以矜式一世，寔先圣王成训也，纂《续三纲行实》，似续前烈，亦后圣王济美也。至我圣上，谓万化之根，不外乎人性之纲，而三纲之目，最首于五常之列，其在史策，或汗漫而不要；其在耳目，或黭昧而不久，使斯人接于外动于中，宜莫如图书之易感。越万历壬子，乃命弘文馆儒臣副提学臣惺、修撰臣广敬等，若曰：“惟我邦户服礼义，鸣天下有素，先圣王纂两书，立民彝则，既行于世。而惟玆壬辰之乱，著于孝于忠于烈者，将泯没无传，予甚惜之，其采中外所荐闻皭皭可称述者，编录之。”越明年甲寅，设都监选诸宰，更加厘正。又明年乙卯，加抄《舆地胜览》，若而人载之编首，统上年所裒辑，图之传之谚解之，于是一帙成。赤心许君，确乎金石，知有国而不知有身，辑忠臣一卷。敦百行之源，弹不匮之诚，思以区区艾蒿，报昊天之罔极，辑孝子八卷。保靡他之贞心，树不更之贞节，青松白水之誓，虽白刃而不避，辑烈女八卷。而又有有姓名而无事迹者，亦付录焉。総一千五百二十馀张，人数如之。役始于甲寅七月，断乎于乙卯十月，大都十七卷。

夫人平居守常也，承事奉公，入孝出悌，夫和妇顺，无以异于人。及乎临大乱履危机，生死利害，不足以动其中，然后方可知忠孝烈之难也。是岂独匹夫匹妇操行之不挠？揆厥本原，盖由列圣之教化培植于二百年之间，我圣上表率振作之德，因其性而善导之，使愚夫愚妇有以观感而耸动之欤！其颁于八方，传之万世，岂特卷中之人垂荣不刊？我圣上《菁莪》、《麟趾》、《关雎》之化，永有辞于无穷也。《诗》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式。”又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万历四十三年乙卯冬，嘉义大夫、吏曹参判、兼弘文馆提学臣柳梦寅奉教谨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