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明通鉴
卷二
江西永甯知县当涂 夏燮编辑
卷三
【纪二】屠维作噩,尽一年。

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洪武二年(己酉,一三六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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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正月,庚子,上御奉天门召元故臣至京师者入见。上询以元政得失。马翌对曰:“元有天下,以宽得之,亦以宽失之。”上曰:“以宽得之,则闻之矣,以宽失之,未之闻也。夫弦急则绝,民急则乱,居上之道,正宜用宽。元季君臣耽于逸乐,驯至沦亡,失在纵弛,实非宽也。大氏圣王之道,宽而有制,不以废事为宽,简而有节,不以慢易为简,施之适中则无弊矣。”时元故臣至京师者惟金谿、危素、古田、张以甯名最重,素长于史,以甯长于春秋,上皆授为翰林侍讲学士。【考异】《三编》系召元故官于京师在元年八月,据其征召之年月也。证之《危素传》以二年授轮林侍讲学士。《纪事本末》系之是年正月庚子,今从之。

乙巳,诏立功臣庿于鸡鸣山下。【考异】《诸书》及《明史》本纪皆作鸡笼山,今据《三编质实》云鸡鸣山一名,鸡笼山在江甯府西北七里。上亲定功臣位次,以徐达为首,次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胡大海、冯国用、赵德胜、耿再成、华高、丁德兴、俞通海、张德胜、吴良、吴桢、曹良臣、康茂才、吴复、茅成、孙兴祖凡二十一人,死者像祀,生者虚其位,又以廖永安、俞通海、张德胜、桑世杰、耿再成、胡大海、赵德胜七人配享太庿。【考异】功臣二十一人之次,死者像祀,生者虚位。弇州史乘考误云:“前列次序六人皆王也。”其明年为六公,所谓生封公,死封王者,至洪武二十八年而始定,何以预知李善长、冯胜之不终而革之?是时,沐西平一指挥耳,何以预知其有功而列之胡大海之前?盖塑像虚位,诚有之以后有不克终者不得入,而所定位次则据永乐初年见在者而言耳,此皆姚解诸公忽略之过也。今考二十一人庿祀在洪武二年,其元年以前死者八人,见存者十三人耳。当日所定生者虚位之次必不止此。证之三年所封功臣凡六公、二十八侯,必多有在虚位之数者。惟此十三人,如中山、开平、岐阳、甯河、东瓯、黔甯、江国、海国、蕲国、黔国、巢国等皆以功名终。燕山、安国二人死于王事,亦皆有纯而无疵,故其位次至洪武之末而始定。成组遵而行之,遂为定典。若太祖当日所定之位次虽不可考,而如韩国、如宋国、如德庆、颍川之等,亦必在生者虚位之列。其为在后删之可知矣。至有删亦必有补,而如黔甯者则又在后补之数,故王景撰《黔甯神道碑》言王薨之明年塑像功臣庿,祀以太牢,则其后人可知也。钱牧斋功臣庿考,但见此二十一人中初封之二十八侯仅见五人,遂疑生者虚位之语,必无其事,而不知洪武二年原定位次,历经删汰,故弇州以为后定者得之,而史家牵连并记,不考颠末,谓之忽略宜矣。今仍据《明史》书之而附识于此。

丁未,享太庿。始命学士朱升等撰斋戒文,请以大祀七日,前四日戒,后三日斋。上曰:“凡祭祀天地、社稷、山川等神,为天下祈福,宜下令百官齐戒。若自有所祷于天地百神,不关民事者,不下令。”又曰:“致斋以五日、七日为期,太久人心易怠,止临祭斋戒三日,务致精专庶,可格神明。”遂著为令。

庚戌,诏曰:“朕淮右布衣,因天下乱,帅众渡江,保民图治,今十有五年。荷天眷佑,悉皆堪定。用是命将北征,齐、鲁之民馈粮给军,不惮千里。朕轸厥劳,已免元年田租。遭旱民未苏,其更赐一年。顷者,大军平燕都,下晋、魏,民被兵燹,困征敛,北平、燕南、河东、山西今年田租亦予蠲免。河南诸郡归附,久欲惠之,西北未平,师过其地,是以未遑。今晋、冀平矣,西抵潼关,北界大河,南至唐、邓、光、息,今年税粮悉除之。”又诏曰:“应天、太平、镇江、宣城、广德供亿浩繁。去岁蠲租,遇旱惠不及下。其再免诸郡及无为州今年租税。”

癸丑,更定太庿时享。日期用清明、端午、七月望、冬至祭之。

甲寅,副将军常遇春帅师取大同。庚申,克之。元守将珠展弃城走,时参政傅友德将兵屯朔州,大将军徐达遣参政陆聚分兵守井陉、散关,聚所部皆淮北劲卒,虽燕赵精骑不及也。达将进兵陕西,故使聚守之。

癸亥,遣使贲敕往山西谕诸将曰:“近者御史大夫汤和定浙左、平闽中。平章杨璟靖湖湘、定广西,班师还朝未有定赏,以大将军等灭元未还故也。于是,遣诸偏将仍从北征,杨璟兵出泽潞中道,与贼相拒。虽少算累军,此亦兵家常事,且太原得此为掎缀,亦分其势。今定左副将军冯宗异居遇春之下,偏将军汤和居宗异之下,偏将军杨璟居和之下,协力同心,剪除馀寇。”宗异即国胜也,自后始以胜名。【考异】据《明史·冯胜传》胜初名国胜,又名宗异,最后名胜。今按诸书所记,或称国胜,或称冯胜,惟自吴元年从大将军北征后,改书宗异,则是彼时由国胜更名宗异也。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姑称冯胜,则传中所云最后名胜者是也。此系二年正月诏书之原文,仍以宗异称之,则是更名胜者当在洪武二年之后三年之前,故《潜庵史稿》吴元年洪武元年二年此三年中,俱书宗异,其为《实录》之原文明矣,今仍之《明史·胜传》诏书之语因前已叙明,故直书胜之后名,以便省览。,特于是月诏书下揭出,自此以后,则皆冯胜云。

是月,倭寇山东滨海郡县。倭古日本国也,宋以前皆通中国,元兴,遣使招之不至,命将以舟师往征,行至海中遭暴风而没,终元世不相通。自张氏、方氏之乱,相继诛降诸豪,亡命入海,往往纠岛人入寇,至是转掠山东滨海州县。上遣行人杨载诏谕其国,日本王良怀不奉命,自是遂为边患。

二月,丙寅朔,上以克元大都得元十三朝实录。时宋濂方服阕,召还京师。元之故臣亦至焉,乃诏修《元史》,以左丞相李善长监修,濂及漳州通判王祎为总裁,其他篡修命广征山林隐逸之士充之。上谕善长等曰:“元初君臣朴厚,政务简略,与民休息,时号小康。后嗣荒淫,权臣跋扈,兵戈四起,民命阽危,间有贤智之士,忠荩之臣,不护信用,驯至土崩。其间君臣行事有善有否,贤人君子或隐或显,诸所言行亦多可称者。卿等务直述其事,毋溢美,毋讳恶,以垂鉴戒。”初元都破,危素时为翰林学士,承旨闻难趋所居报思寺,方入井寺,僧大梓力挽起之曰:“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史也。”素遂止。大兵迫史库,往告镇抚吴勉,辈出之,元宝录得无失。至是上访以元兴亡事,甚悉同时被征之士有胡翰、汪克宽、宋僖、陶凯、陈基、曾鲁、高启、赵汸、赵埙、谢徽等,凡十六人,皆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翰,自克婺州来归,召至金陵,时方籍金华民为兵,翰从容进曰:“金华人多业儒,鲜习兵,籍之,徒糜饷耳。”上即罢之,授衢州教授,有荐其文章与宋濂、王祎相上下,复微之。克宽,祁门人,祖华受业饶双峰,得勉斋黄氏之传。克竟承其家学,尤邃于经,四方知名,士出其门下者居多。汸,休甯人,从临川虞集游,获开吴澄之学,通贯诸经,尤长于《春秋》。凯、基皆临海人,僖馀姚人,启、徽皆长洲人,同以诗名。埙,新喻人,鲁,新淦人,时命开局于天界寺,并取元虞集所撰经世大典等书,以备参考。

庚辰,元丞相伊苏侵通州。时大军徇山西,北平守兵不满千人,平章曹良臣守之。伊苏以万骑营于白河,良臣自度众寡不敌,谋以计破之,乃于濒河舟中多立赤帜,亘十馀里。伊苏惊遁,良臣出精骑逐北百馀里,元兵自是不敢窥北平。

初,御史寻适请行耕耤,享先农礼。上命礼官钱用壬等议,谓:“先农与社异,当以耕耤日祭之。《国语》‘农正陈耤礼。’韦昭注云:‘祭其神为农祈也。’汉以耤田之日祀先农,其礼始著。由晋至唐、宋,相沿不废。政和间,命有司享先农,止行亲耕礼。南渡后,复亲祀。元虽议耕耤,竟不亲行。其祀先农,命有司摄事。今议耕耤之日,皇帝躬祀先农,礼毕,躬耕耤田,以仲春择日行事。”从之。诏建先丽坛于南郊,在耤田之北。壬午,上亲祭先农,配以稷祭,毕行躬耕礼。是日,宴百官、耆老于坛所。

是月,以礼部尚书崔亮言:“上仁祖陵曰英陵。”寻改皇陵,诏立皇陵碑,上手录大略,授侍讲学士危素撰文。【考异】事见《元史·危素传》碑文即素所撰也。本纪不载。《潜庵史稿》书“二月乙亥,立仁祖陵碑,上陵名曰英陵。又是年五月,更英陵曰皇陵。”然则英陵碑,即皇陵碑也。此太祖初次命素所撰,至洪武十一年复行改撰。详《郎氏七修类稿》碑首言“儒臣粉饰之文,不足以为后世子孙之戒。”所谓儒臣即是年危素所撰,李善长等所上者也。今分记之。

平章杨璟征唐州叛卒,平之。璟自韩店还,会唐州为邓愈所克,复叛。州中兵乱贼将老马、刘煽聚南阳郡县相应。大将军达承制遣璟讨之,诛其首恶,馀党悉平,遂复南阳。

三月,乙未,大将军达渡河遣副将军常遇春、冯胜等先驱入陕西。

丙申,以旱灾祭告仁祖庿。丁酉,祈雨,祭风、云、雷、雨、山川等神。凡为坛十八,中五坛,上亲行祭告礼,馀遣官分献。

庚子,大军次鹿台。时元将李思齐据凤翔,遣部将张德钦等守关中,张思道与图鲁卜、孔兴龙、济民等驻鹿台,以捍奉元。闻大兵入关,先三日,思道等由野口遁去。达遣都督佥事郭兴帅轻骑直捣奉元,守将弃城走。达统大军继进泾、渭,父老千馀迎降,达按兵遣左丞周凯抚论城中,乃整军入。改奉元路曰西安府,留都督佥事耿炳文守之。大军之至鹿台也,元御史桑图锡里旧作桑哥失里守关家洞。达遣攻之,力屈与妻子俱投厓死。检校阿什克布哈旧作阿失不花自经死,郎中昂克旧作王可仰药死,【考异】桑图锡里《重修三编》作桑噶实哩,昂克作思克。三原尹朱春与其妻投缳死。时关中饥,诏户振米三石,炳文守西安,修筑泾阳洪渠十万馀丈,民赖其利。

癸卯,遇春等次凤翔。先是上以书谕思齐曰:“足下据秦中之险,虽有张思道、专尚诈力、孔兴等自为保守,库库以兵出没其间,然皆非勍敌,足下不以此时图秦自王,已失其几。今中原全为我有,与足下掎角者皆披靡窜伏,足下以孤军相持,岂可久邪?朕知足下凤翔不守,必将深入沙漠,以图后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中原之众,以塞地荒凉,一旦变生肘腋,妻孥不保。足下本汝南之英,祖宗坟墓所在,深思远虑,独不及此乎?诚能以信相许,幡然来归,当以汉宝融之礼相报,否则非朕所知也。”思齐得书,有降意,其戏下有诱以西入吐蕃者,思齐惑之。丙午,遇春至凤翔,思齐愳,遂犇临洮。时参政傅友德分兵取凤州,皆克之。

癸丑,始置北平行中书省。又以广西初隶湖广,至是全省既平,亦分置焉。初庆远既下,诏改为庆远府行省,臣奏言:“庆远地接八番,溪洞所辖南丹、宜山等处,宋元皆用其土酋为安抚使统之。大军下广西,安抚使莫天护首来款,附宜如宋元制,录用以统其民,则蛮情易服,守兵可灭。”从之,诏改庆远府为庆远、南丹军民安抚使,以天护为安抚使同知。逾年省臣以天护庸弱不能制,仍请设府,置卫守其地。

戊午,诏工部增盖太学赍舍。

夏四月,上以通州被侵,北平之守单弱,丙寅,诏常遇春还师备边,并授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为偏将军,会遇春出塞,规取上都。

大将军徐达会诸将于凤翔议所向。盖是时思齐在临洮,思道在庆阳也。诸将以思道易取,欲先由豳州取庆阳,然后度陇以攻临洮。达曰:“不然。庆阳城险而兵精,未易猝拔。临洮北界河、湟,西控羌、戎,得之,其人足备战斗,物产足佐军饷。今蹙以大兵,恩齐不西走胡,则束首就缚矣。临洮既克,于旁郡何有?”诸将然之,乃留偏将军汤和守营垒辎重,别遣指挥金兴旺、余思明等守凤翔,遂移师趋陇州。丁卯,克之。寻至秦州马跑泉,元守将吕德、张义遁,追获之,遂克泰州,分遣合肥卫千户王宏将兵五百守陇州,张规鲁将兵千人守秦州,达遂统大军进师巩昌。

戊辰,置陕西、山西行中书省,改阿南分省为行省。己巳,诏诸王子受经于博士孔克仁。功臣子弟亦令入学,克仁侍帷幄最久,上数与谕治道谋略及天下形势、前代兴亡,皆与闻之,已出知江州,入为参议,坐事死。

乙亥,诏定封建诸王国邑之制。

徐达师次巩昌。元守将梁子中、汪灵真保等以城降,遣郭兴守之,趣副将军冯胜进攻临洮。

丙子,赐察秦陇新附各州县税粮。

丁丑,冯胜师至临洮。思齐穷蹙,举城降,胜遣人送大将军营。捷闻,上即遣使谕达曰:“思齐既降,宜进攻庆阳、甯夏,但张思道兄弟多诈,若来降,当审处之,慎勿堕其计中也。”

都督同知顾时克兰州,以指挥韩温守之。乙酉,徐达遣薛显袭走元豫王于西甯,获其部落辎重。

是月,淮安、甯国、镇江、扬州、台州各献瑞麦一茎,五穗、三穗者甚众,群臣称贺。上曰:“朕为天下生民主,惟修德召和,使三光平,寒暑时,此为国家之瑞,不以物为瑞也。昔汉武帝获一角兽,产九茎芝,好功生事,卒使海内空虚。其后神爵、甘露之侈,至山崩地震,而汉德于是乎衰。由此观之,嘉祥无瑞而灾异有征,可不戒哉?”已而礼部尚书崔亮奏言:“《唐六典》有大瑞及上、中、下三瑞。大瑞,则景星、庆云、麟、凤、龟、龙之属。若歧麦、嘉禾,是为下瑞。今拟有大瑞者,所司表奏,馀则验实,绘图以进。”上曰:“卿等所议,但及祥瑞,不及灾异。不知灾异乃上天示戒,所系尤重。今后四方有灾异,无谕大小,皆令有司即时奏闲。”

五月,甲午朔,日有食之。

丁酉,大将军达师至萧关,下平凉,分遣指挥朱明克延安,命守之,遂至庆阳。会张思道闻大军克临洮,惧,走甯夏。至,则为库库所执,达既下平凉,即令汤和守泾州,别遣指挥张焕帅骑兵往侦庆阳。时思道留弟良臣守之,焕谕归命。良臣闻思道被执,方惧。辛丑,遣其知院李克仁等籍军民马数请降,达遣右丞薛显帅骑兵五千入往,良臣出迎,匍伏道左,示归顺状,显信之。

癸卯,始祀地于方丘。有司复请配位。上执不许,固请,乃曰:“俟庆阳平,议之礼成,仍诣太庿,恭谢如圜丘仪。”上祀方丘,患心不甯。学士宋濂从容言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上称善良久。

戊申夕,张良臣复叛,以兵劫薛显营。张焕被执,显受伤走还。达闻,语诸将曰:“上明见万里外,今日之事,果如前言。然良臣之叛,祗取灭亡,当与诸公缪力前之。”于时,冯胜、傅友德闻变,帅兵自临洮至泾州,汤和亦以师来会,达恐良臣党羽相扇为声援,乃先遣兵抄其出入。派令俞通源将精骑略其西,顾时略其北,友德略其东,陈德略其南。通源,通海弟也。达自统大军趋庆阳,四面围其城,良臣出兵挑战,达麾兵击败之。

是月,御史中丞章溢卒。溢,字三益,弱冠师事王毅,得金华许谦之傅,与刘基、宋濂等并召,累官浙江、湖广佥事。元年上御极,与基并拜是职,能举宪纲,务为宽厚。上尝祀社稷,会大风雨,还坐外朝,怒仪礼不合,致天变。溢委祠曲其无罪,乃贳之。子存道,佐李文忠平闽。闽平,诏存道以所部乡兵从海道北征。溢持不可,上不怿,溢曰:“不得已,则择昔尝叛逆之民,籍之为兵,使从北上,一举而恩威著矣。”上喜曰:“孰谓儒生迂阔哉?然非先生一行,无能办者。”溢行至处州,遭母丧,乞守制。不许。乡兵既集,命存道由永嘉浮海而北,再上章乞终制。诏可。溢悲戚过度,营葬亲负土石,感疾卒。上悼惜,亲撰文,即其家祭之。

上追念外家,仁祖妣之父曰陈公,母某氏。上即位命中都守臣访其墓在盱眙,立祠于太庿之东,追封外大父陈公为扬王,大母某氏王夫人。明年,复即墓,次立庿,设祠祭奉祀一人,守冢户二百一十家。上自制扬王行实,命翰林学士宋濂文其碑。京师庿成,上亲祀之。礼官请御通天冠,绛纱袍。祭毕,召大臣问曰:“朕祭外王父,卿等以为不当服衮冕,何也?”宋濂对曰:“衮冕,唯天地、宗庿之祭用之,馀皆降礼也。”是日,又追封皇后父马公为徐王,媪王夫人,亦建祠祀。皇后亲奉安神主,祝文称孝女皇后马氏,谨奉皇帝命致祭。

六月,乙丑,副将军常遇春、偏将军李文忠等发北平往攻开平道、三河,经鹿儿岭,败元将江文清于锦川,次全甯,伊苏以兵迎战,败之。进攻大兴州,分千骑为八伏。守将夜遁,遇伏兵邀其归路,尽禽之,遂帅兵道新开岭,进攻开平。己卯,拔之。元帝北走,追奔数百里,俘其宗王齐克慎旧作庆生及平章鼎珠等旧作鼎住,凡得将士万人,军万两,马三千匹,牛五万头,蓟北悉平。

辛巳,张良臣遣人往甯夏求援于库库,为大军所获,斩之。遣参随王敬祖将兵守彭原。

初,廖永忠等平定两广。安南国王陈日煃谋遣使纳款,以元梁王在云南,不果。去年冬,上诏汉阳知府易济招谕之曰:“煃遣其正大夫段悌、黎安世等奉表来朝贡方物。”至是达京师,上喜赐安南使臣宴。壬午,诏封日煃为安南国王,遣侍读学士张以甯典簿牛谅赍敕书往,并赐国王《大统历》,颁涂金银印。

秋七月,甲午,大将军达遣降将李茂等将骑兵千人往隆德、秦安等处,招捕诸未附馀党,皆平之。

己亥,鄂国公常遇春卒于军。遇春自开平还师,次柳河川,猝遇疾卒,年仅四十。遇春沈惊果敢,善拊士卒,摧锋陷陈,未尝败北,虽不习书史,用兵辄与古合,尝自言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军中称“常十万”。长于大将军二岁,数从征伐,听约束唯谨,一时名将推徐、常,为开国元勋。上闻震悼,丧至龙江,亲出迎奠,诏礼官议天子为大臣发哀礼。请用宋太宗丧韩王赵普故事,从之。追封开平王,赐诰忠武。寻奉诏以李文忠领其军会大将军于庆阳。

辛亥,元库库遣其将拾札尔陷原州,指挥陈寿死之。徐达间报,与冯胜、傅友德议,以驿马关当其冲,遣右丞徐礼将兵据之,又遣指挥叶石真守彭原,调指挥韦正守邠州,友德与薛显驻灵州扼之。胜复与大将军谋曰:“今大军围庆阳,良臣虽困末能遽下。王保保欲为良臣声援,故令哈札尔攻原州,以解庆阳之急。请移兵逼关,以扼原州,彼无所施矣。”达然之,胜遂以其军西临驿马关,去庆阳三十里而军。是夜,哈扎尔复攻陷泾州。辛酉,冯胜自关引兵往援,击哈扎尔,走之,追至邠州而返。胜仍还屯驿马关,庆阳之援遂绝。

八月,丙寅,元兵寇大同。会李文忠奉诏平庆阳,行次太原,闻大同围急,谓左丞赵庸曰:“我等受命而来,阃外之事,苟利于国,专之可也。今大同甚急,援之便。”遂帅兵出雁门,次马邑,败元游兵,禽其平章刘特穆尔旧作刘贴木儿,进至白杨门。会天雨雪驻营,文忠引数骑入山察视,疑其有伏,遽令移前五里,阻水为固。元兵果乘夜劫营,文忠预下令坚壁不动,质明敌大至,以二营委之殊死战,度敌疲,乃出精兵左右击,大破之。禽元将图鲁卜等,凡俘斩万馀,穷追至孟克桑旧作莽哥仓而还。初,元帝之北走也,屯哈里泊之地旧作盖里泊。《辑览》作噶尔布。今从《三编》。,诏图鲁卜、孔兴以重兵攻大同,欲图恢复。至是图鲁卜被禽,孔兴走绥德,其部将斩之来降。元帝知事不可为,自此不复南向矣。固鲁卜俘至京师,上命释之曰:“彼各为其主耳。”赐之冠服。

己巳,命吏部定内侍官制。上曰:“朕观《周礼》,阍寺未及百人。后世多至数千卒,为大患。今虽未能复古,亦当为防微之计。此辈所事不过洒埽给使令而己。若求善良于中涓,百无一二。用为耳日,即耳目蔽;用为腹心,即腹心病。驭之之道,但当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寻又诏:“自今内臣不得知书识字。”著为令。

癸酉,《元史》成。诸儒征召入篡修局者,或授官而归,或不受者赐金币、文绮遣之。惟陶凯、曾鲁后至显官云。先是所得十一朝实录,唯元统以后之事阙焉。上复遣儒士欧阳佑等十二人往北平、山东采求遗事,时尚未至也。

丙子,封王颛为高丽国王。初上即位,遣使赐高丽玺书,续又送还其国流人。于是,颛遣使表贺、贡方物,且请封。既至京师,上遣符玺郎偰斯赍敕书及金印、诰文往封之。

癸未,大将军徐达等克庆阳。先是大兵围城,守将张良臣出战东门,顾时击败之。复自西门出,冯胜又败之。良臣势蹙,登城呼吕德约降,达不听。外援既绝,音问不通,城中饷尽,至煮人汁和泥咽之。其将姚辉及熊左丞、胡知院等知事不济,开门迎降,达勒兵自北门入。良臣父子俱投井中,命引出斩之。良臣骁勇善战,军中呼为“小平章”。有养子七人,皆娴技术。军中又语曰:“不怕金牌张惟,怕七条枪。”金牌张者,思道之骁将,同走甯夏,被执于库库者也。良臣恃庆阳高而险,又城下有井泉,可据以守。又外藉库库为声援,贺宗哲哈札尔为羽翼,内以姚晖、格干旧作莽噶八等为爪牙,故欲负隅拒守,以图大功,卒至于败。

元将贺宗哲因庆阳之围,欲以牵制我师,乃帅精锐攻凤翔。时指挥金兴旺方自潼关移守凤翔,与知府周焕婴城拒敌。敌编荆为大箕,形如半舫,每箕五人,负之攻城,矢石不能入,投藳焚之,辄飏起。兴旺乃令置钩藳中,掷著其隙,火遂炽,敌弃箕走。复为地道薄城,城中以矛迎刺,敌死甚众而攻不已。兴旺与焕谋曰:“彼谓我援师不至,必不敢出,乘其不意而击之,可败也。”潜出西北门,奋战,敌少却。会百户王辂自临洮收李思齐降卒东还,即以其众入城共守,敌拔营去,众欲追之。辂曰:“未败而退,诱我也。”遣骑侦之,至五里坡,伏果发。还师围城。众议欲走,兴旺叱曰:“天子以城畀我,甯可去邪?”以辂所将皆新附,虑生变,乃括城中赀蓄充积庭中,令曰:“敌少却,当大犒新兵。”新兵喜,乃协力固守,相持凡十五日。洎宗哲闻庆阳下,始解围,引去,由六盘山过。达侦知之,遣顾时、薛显、傅友德帅万骑驰追,宗哲又以其众掠兰州,冯胜帅步骑一万七千道靖甯,击之。宗哲渡河遁,胜乃还。于是,陕西悉平。

庚寅,诏儒臣纂修《礼书》。先是上即位,屡敕儒臣编集郊庿、山川等仪及古帝王祭祀,感格可垂鉴,戒者名曰《存心录》。寻又诏郡县举高洁博雅之士,年四十以上者礼送京师。一时征召之士,首山阴杨维桢。元季隐居松江,上以其前朝老文学,特命詹同奉币诣其门。维桢年已七十馀,谢曰:“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邪?”未几,上复遣有司敦促,赋《老妇谣》一章进御曰:“皇帝竭吾之能,不强吾所不能,则可。否则,有蹈海死耳。”上许之,赐安车诣阙,延留百有十日,所篹叙例略定,即乞骸骨。上成其志,仍给安车还山。史馆胄监之士,祖帐西门外,宋濂赠诗以为:“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盖高之也。”其他征入礼局者,有新喻梁寅、滑县宋讷、天台徐一夔,山阴唐肃、永丰刘于及周子谅、胡行简、刘宗弼、董彝、蔡深、滕公琰等凡十八人。而曾鲁以修《元史》成,赐金帛居首,乞还山。会礼局方开,复命留之。

是月,赐伪夏明昇书。先是上遣人至蜀,责昇贡大木,昇遂遣使修贡。会大师平关陕,蜀人震恐。昇丞相戴寿谓昇曰:“大明遣将用兵,所向无敌。以王保保、李思齐之强,尚莫能御,况吾蜀乎?”昇将吴友仁曰:“蜀非中原之比。设有缓急,据险可守。为今之计,莫若外假修好以缓敌,内修武事以自强。”昇遂从其言。至是使归,上复赐玺书曰:“朕历观古有蜀者,加公孙述、李特、王建、孟知祥辈,皆能乘机进取,而善守之道未闻。今足下必图所以善守者而后可耳。远劳致礼,姑以此复。”昇得书,不省。【考异】明昇之贡《本纪》系之七月丙辰。《纪事本末》系之八月,证之《潜庵史稿》昇贡在七月,赐书在八月,盖蜀使以七月至,八月归也。今并系之八月之末。

诏设京卫军储仓,递增至二十所。又设临濠、临清二仓,以利转运。

九月,辛丑,诏大将军徐达、偏将军汤和班师还京,以右副将军冯胜留总军事。

癸卯,上诏问群臣建都之地。或言关中天府之国,或言洛阳天地之中,汴京亦宋故都、或言北平宫室完备。上以平定之初,民未休息,供给力役,悉资江南。建业,长江天堑,足以立国。临濠,前江后淮,有险可恃,有水可漕,乃诏以临淮为中都。

戊午,征南将军廖永忠、副将军朱亮祖等还京师。命皇太子郊迎,仍送归第。

是月,天寿节,礼部尚书崔亮奏请以圣寿日祭寿星,同日祭司中、司命、司禄。又定以八月望日祭灵星。逾年立星辰坛,始罢灵星之祭。

冬十月,壬戌朔,上遣平章杨璟至蜀,谕明昇归命。昇牵于臣下吴友仁等之议,不能决。璟将还,遗昇书曰:“古之为国者,同力度德,同德度义,故能身家两全,反是者败。足下幼冲,席先人之业,不思至计,而信群下之言,自以瞿塘、剑阁,一夫当关,万人莫敌,此不达时变之言也。昔之据蜀称盛者,无如汉昭烈,又辅之以孔明综核官守,训练士卒,然犹朝不谋夕,仅能自保。今足下君臣以此况彼,相去万万,而欲藉一隅之地,延命须臾,抑亦不自量矣。我主上仁圣威武,神明响应,顺附者无不加恩,负固者然后致讨。以足下先人通好之故,不忍加师,数遣使谕意,又以足下年幼,未更事变,恐惑于群议,失远大计,复遣璟面谕祸福。深仁厚德,足下可不重念乎?且以向者陈张之辈,窃据吴楚,造舟塞江河,积粮过山岳,强将劲兵,自谓无敌。然而番湖一战,友谅授首,旋师东讨,张氏面缚。足下视彼何如哉?友谅子窜归江夏,势穷面璧,主上宥其罪愆,剖符锡爵,恩荣之盛,天下所知。今足下无彼之过而能幡然觉悟,自求多福,则必享茅土之封,保先人之祀,世世不绝,岂不贤且智哉?若必欲倔强一隅假息顷刻,鱼游沸鼎,燕巢危幕,祸害将至,恬不自知。恐天兵一临,凡为足下计者,各自便身谋,以取富贵,当此之时,老母、弱子将安所归?祸福利害,了然可睹,足下其细审之。”昇终不听。

甲戌,甘露降于锺山,群臣危素等请告庿,不许。先是甘露屡降,上问宋濂以灾祥之故,对曰:“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春秋》书异不书祥,为是故也。”上曰:“然。”

辛巳,冯胜以关陕既定,辄引兵还。上怒切责之,念其功大,赦勿治,而赏赉金币不能半大将军。

辛卯,诏天下府州县皆立学。谕中书省臣曰:“学校之设,名存实亡。兵革以来,人习战斗。朕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于是,定制府设教授,州设学正,县设教谕各一,俱设训导。府四,州三,县二,生员府学四十人,州县以次减十,并给学官月俸,师生月廪有差。生员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务求实才,顽不率者黜之。【考异】立学事《明史》本纪是月辛卯。《纪事本末》作辛巳,今从《明史》。辛卯,盖是月之晦也。

是月,遣使贻元帝书,劝其安分顺天,以存宗祀。勿效汉之匈奴、唐之突厥,世为边患,自取灭亡。不报。

十一月,壬辰朔,大将军徐达等还自陕西。

乙巳,有事于圜丘,始奉仁祖配。礼部尚书崔亮请罢礼成诣太庿躬谢之仪。唯先祭三日诣太厉以配享告,从之。上以祭祀省牲去神坛甚迩,有所未安。命亮考定古省牲之仪远神坛二百步。时亮又奏言:“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今宜增天下神祈坛于圜丘之东,方泽之西。”上又虑郊社诸祭坛而不屋,或骤雨沾服,以致失容。亮引宋祥符九年南郊遇雨于太尉厅望祭及元经世大典坛垣内外建屋避风雨故事秦之。遂诏建殿于坛南,遇雨则望祭。亮之援据古今,比傅经义,皆此类也。

初,杨璟自广南还。上问土官黄、岑二氏所辖情形。璟言蛮獠顽犷,散则为氏,聚则为盗,难以文治,宜临之以兵,彼始畏服。上曰:“蛮猺性习虽殊,然其好生恶死之心,未尝不同。若抚之以安靖,待之以诚,谕之以理,彼岂有不乐从化者哉?”丙午,上遣中书照磨兰以权赍诏往谕左右、两江、溪峒官民,曰:“朕惟武功以定天下,文德以化远人。此古先哲王威德并施,遐迩成服者也。眷兹两江,地边南微,风俗质朴。自唐宋以来,黄、岑二氏,代居其间。世乱则保境土,世治则修职贡。良由其审时知几,故能若此。顷者,朕命将南征,八闽克靖,两广平定。尔等不烦师旅,奉印来归,向慕之诚,良足嘉尚。今特遣使往谕尔,其克慎乃心,益懋厥职,宣布朕意,以安居民。”以权至,两江之民无不慑服。左江黄英衍随遣使奉表贡马。右江岑伯颜亦如之。乃改左江路曰太平府,右江路曰田州府。以英衍、伯颜为知府世袭。自是朝贡如制。

十二月,甲戌,封阿答阿者为占城国王。占城,古越裳地,汉以后改称林邑,其王所居之都城曰占城,因以为号。先是,上遣官以即位诏谕其国,阿答阿者随遣使奉表贡方物。至是,达京师命中书省管勾甘桓会同馆副使路景贤赍诏往封,并赐彩币,颁《大统历》。寻又以占城与安南构兵,上命翰林编修罗复仁、兵部主事张福赍敕谕罢兵,两国皆奉诏。

甲申,振西安诸府饥,户米二石。【考异】此据《明史》本纪。证之《重修三编》言二年冬,诏有司正月、二月户给米一石。三年正月以耆民宋昇等言民多饥饥死,户部奏请运粟济之。帝曰:“民旦暮待哺,若待运粟,死者多矣。”即命户部主事李亨驰驲往西安、凤翔振之,户加粟一石。据此则本纪据初次所振记之也,附注于此。

己丑,大赉平定中原及征南将士。时上方欲谕功行封,会闻元库库寇兰州而止。

庚寅,元库库在甘肃闻大军南还,乃帅兵袭兰州。守将张温等方会诸将谋捍御,而敌兵奄至城下。温等出战,少却,敛兵入城,库库进围之。时鹰扬卫指挥于光守巩昌,移师往援,行至兰州之马兰滩,猝遇库库兵,战败被执,驱之至兰州城下令呼温等出降。比至,光大呼曰:“我不幸被执,公等但坚守,徐大将军行至矣。”敌怒批其颊,遂遇害。城中闻光言,守益坚,温善方略,敌初至诏诸将曰:“彼速来,未知我虚实,乘间击之,可挫其锐。”自是设奇御敌,屡有斩获。库库围数月,不利,闻大军至,乃引去。上以此奇其功,擢大都督府佥事。方围事之急也,元兵乘夜梯城而登,千户郭佑被酒不能起,他将巡城者击却之。围既解,温将斩佑,天策卫知事朱有闻争曰:“当其时,将军斩佑以徇众,军法也。今贼已退,诛之无及,徒有擅杀名。”温谢曰:“非君不闻是言。”乃杖佑释之。上闻而两善焉,并赏有闻绮帛。

是岁,征处士陈谟至。谟,泰和人,邃于经学,旁及子史百家,涉流溯源要诸至。当元季,隐居不仕,而究心经世之务。尝谓:“学必敦本,莫加于性,莫重于伦,莫先于变化气质。至于礼、乐、刑、政、钱谷、甲兵,度数之详,亦宜讲习。”一时经生学子多从之,游事亲孝,友于弟。乡人有为不善者,不敢使闻。上闻其名,征至京师,召见赐坐以宠之。学士宋濂、待制王祎,请留为国学师。谟引疾辞归,后屡应聘为江、浙考试官,著书教授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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