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书亭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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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 传(一)
编辑○汪克宽传
编辑汪克宽,字仲裕,一字德辅,徽州祁门人。幼而知礼,晨必省父母。长者在,侍立不敢坐。就塾,晓行者过之,书帷烛未灭也。长从学胡炳文、吴仲迂。泰定三年秋,举江浙乡试,出邓文原之门。明年,下第。叹曰:道不行,曷著书立言以诒后世?乃与金华许谦、鄱阳朱公迁、建康彭炳,讲论道学。弟子著录者日盛,所居山谷环绕,学者称之曰环谷先生。陈友谅闻其名,欲迎之,遂由黟山避地太平之弦歌镇。洪武元年,有荐于朝者,辞不就。二年正月,以币聘入史,局史成,不愿仕,赉金帛赐归。五年冬,以疾卒。克宽邃于经学,《易》有《传义音考》,《诗》有《集传音义会通》,《礼》有《周官类要》,《经礼补逸》,《春秋》有《纂疏提要》、《左传分纪》诸书,惟《春秋》、《礼》刊行。其后永乐中,胡广等奉敕编纂《大全》,攘纂疏以为官书,罔上而不之察也。
○贝琼传
编辑贝琼,一名阙,字仲琚,一字廷琚,一字廷臣,崇德人,年四十八,始领乡荐。张士诚据吴,累征不就。洪武三年,召修《元史》。六年,除国子监助教。先是宋濂为司业,主建安熊氏之说,谓伏羲为道统之宗,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咸宜秩祀于天子之学,议虽不行,士大夫多有疑其说者,琼乃作《释奠解》曰:
或欲祀三皇于学,以孔子配之,可乎?曰:不可。按《周礼》,“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故《文王世子篇》曰:“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若《礼》有高堂生,《乐》有制氏,《诗》有毛公,《书》有伏生,皆先师也。又凡始立学者,释奠于先圣先师。释者曰先圣,若周公孔子。下云释奠者,必有合也,有国故则否。盖谓国无先圣先师,则所释奠者当与邻国合。若唐虞有夔、伯益,周有周公,鲁有孔子,则各奠之,不同也。是唐虞与周,所主先圣先师,固无定名,未有及于三皇也。载稽之史,汉魏之主,取舍各异。周、孔迭为先圣,孔、颜互为先师。若周公制礼作乐,宜享王者之祀。于是罢周公,升孔子,配以颜子。唐永徽中,复武德旧制。显庆二年,以长孙无忌言,正孔子为先圣,仍以周公配武王,历宋迄今,释奠孔子,定为不易之典。是唐所主先圣先师,已有定名,未有及于三皇也。夫三皇宜祀而不得祀之于学也,学始无孔子庙,惟鲁有庙,然其教被于天下,非一国所得专者,故天下通祀之。学之有庙,由孔子而建,则宜以孔子为先圣,颜子为先师,而三皇不预也。今欲崇三皇为先圣,使居孔子之上,不足以褒其功。降孔子为先师,使混于高堂生之列,适所以贬其德,故吾的然以为不可也。
或曰:古者祀舜于虞庠,祀禹于夏学,祀汤于殷学,祀文王于东胶。舜禹汤文,并得祀于学,何独于三皇之祀非之?曰:周立四代之学,故祀舜禹汤文。今祀三皇,将于何学与?虽然,三皇之功,及于人者远矣。而领之于医,特主神农尝药之一事,理固有未尽者,宜定其制,设官主之,以丰其祀可也。
识者服其持论之正。琼又慨古乐不作,徒有《成均》之名,为《大韶赋》见志。九年,改中都国子监助教,勋臣子弟交惮之。十一年九月,致仕,明年卒。琼与馀姚宋禧,皆从学杨维桢之门。琼之论曰:“立言不在崭绝刻峭,而平衍为可观。不在荒唐险怪,而丰腴为可乐。”盖学于维桢而不污所好者也。
禧,初名元禧,字无逸。元至正十年乡贡,除繁昌教谕。之官一十九日,即弃归。遭乱,授徒自给。洪武二年,征修《元史》,分撰外国传,事毕还。
○王彝传
编辑王彝,字常宗,其先蜀人,本姓陈氏。父事元,为昆山州儒学教授,遂迁嘉定。洪武三年,以布衣召修《元史》,书成赐金币遣还。又荐入翰林,以母老乞归,筑归养堂,自号妫蜼子。闲居考求古制,制冠巾衫裳带屦以服。或谓之曰:“今人而不服今之服,是得罪有司也。天子尝赐之织币,而不制为服,是隐君之赐也。”答曰:“彝初未入仕,布衣也。而服斯服,将以入麋鹿之群焉。君之赐其可亵乎?彝盖以自便也,然古之意则存焉尔矣。以今之人而服之,其可不自古其人与?”彝尝游天台,从学于孟梦恂,故其文特醇雅。时杨维桢以文雄于东南,从游者甚众。彝作《文妖》一篇诋之,辞曰:
天下所谓妖者,狐而已矣。然而文有妖焉,殆有过于狐者。夫狐也,俄而为女妇,世之男子,不幸而惑焉者,莫不谓为女妇,则固见其黛绿朱白,柔曼倾衍之容。所以妖者无乎不至,故谓之真女妇也。虽然,以为人也,则非人;以为女妇也,则非女妇。由其狡狯幻化为之,此狐之所以妖也。文者,道之所在,曷为而妖哉?浙之东西言文者,必曰杨先生。予观其文,以淫辞谲语裂仁义,反名实,浊乱先圣之道。顾乃柔曼倾衍,黛绿朱白,狡狯幻化,奄焉以自媚,是狐而女妇者也,宜乎世之男子之惑之也。予故曰:会稽杨维桢之文狐也,文妖也。噫!狐之妖,止于杀人之身。若文之妖,往往使后生小子群趋而竞习焉,其足以为斯文祸匪浅小也。文而可妖哉,然妖固非文也,世盖有男子而弗惑者,何忧焉?
魏观知苏州府事,修孔子庙学,作南门。岁行乡饮酒礼,必请彝为文。观诛,彝与高启俱伏法。彝之被召续修《元史》也,乡人杜寅、张简与之俱。
寅,字彦正,青城人,侨居吴县。洪武八年,为岐宁卫知事。与经历熊鼎并赐狐裘,官至兵部侍郎。
简,字仲简,吴县人。初师张雨为道士,元季兵乱,以母老归养,遂返巾服。临川饶介,分守吴中,自号醉樵,延诸文士作歌,简诗擅场,居首坐,其次高启,其次杨基。介赠简黄金一饼,启白金三斤,基一镒,简自称白羊山樵。
○赵埙传
编辑赵埙,字伯友,新喻人。元至正中,贡于乡,官上犹教论,人目为南郭先生。
洪武元年,帝既平定朔方,冬十一月,诏发秘府所藏元《十三朝实录》,以宋濂、王祎充总裁官,征山林遗逸之士纂修《元史》,凡一十六人,汪克宽、胡翰、宋禧、陶凯、陈基、赵汸、张文海、徐尊生、黄篪、傅恕、王锜、傅著、谢徽、高启、曾鲁,埙与焉。明年二月,开局天界寺。秋八月,史成,为本纪三十有七卷,志五十有三卷,表六卷,传六十有三卷。中书左丞相兼太子少师宣国公李善长奉表以进,人赐白金文绮。而顺帝三十六年事无《实录》可考,于是翰林学士宋濂、礼部尚书崔亮、主事黄肃,发凡举例,奏遣使吕复、欧阳佑、黄盅等一十二人,遍行天下,凡涉史事者,悉送上官。复至北平,遣儒生危于等,分行燕南北,开局于故国子监。凡诏令、章疏、拜罢、奏请,以及野史、碑碣,靡不采访。有涉蒙古书者,译而成文,舁至行中书,请官印封识达京师。三年二月,仍命宋濂、王祎充总裁官,续成《元史》,纂修一十五人,朱右、贝琼、朱世廉、王廉、王彝、张孟兼、高逊志、李懋、李汶、张宣、张简、杜寅、俞寅、殷弼,埙仍与焉。秋七月,史成,进上,以卷计之,纪十、志五、表二、传三十有六。其前书未备者,补完之,有诏刊行,仍人赐白金文绮。张宣等得授官,埙还田里。
六年秋九月,诏编《大明日历》,以詹同、宋濂充总裁官,乐韶凤充催纂官,纂修凡七人,吴伯宗、朱右、朱廉、徐一夔、孙作、徐尊生,埙复与其列。十二月,授翰林院编修。七月夏五月朔,《日历》成。
既而帝以韵书比类失伦,命儒臣十一人重加刊定,翰林院侍讲学士乐韶凤、宋濂,待制王僎,修撰李叔允,编修朱右、朱廉。典簿瞿庄、邹孟达,典籍孙蕡、答禄与权,埙又与焉。八年九月,迁靖江王府长史。
埙以宿学自布衣历史官,朝廷凡有撰述,辄与选。尝进《甘露颂》,为太祖所称。高丽使臣来朝,赐之燕,乐作,使臣以下国有丧辞,埙曰:“小国之丧,不废大国之礼。”帝是之。及为长史,俾与宋濂等议定王国礼乐,王游中都,讲武事。有诏令埙从,继因诣阙奏事,行中左门监察御史吉昌劾其非人臣礼,宜下法司治罪,帝特宥之。
○陈基传
编辑陈基,字敬初,临海人。从学黄溍,游京师,授经筵检讨。既而归里,奉其母入吴,教授诸生,起行枢密府都事。张士信镇淮安,基以江浙左右司员外郎参其军事,改参张士诚军。士诚称王,基谏止不从,士诚欲杀之。既而超授内史,迁学士院学士。洪武二年,召入预修《元史》。还,卒于常熟县河阳里。基有文誉,最为戴良所称。谓元之能文者,虞、揭、黄、柳,继之则莆田陈旅、新安程文、临川危素,其后则基而已。
○高启传
编辑高启,字季迪,长洲人。张士诚据平江,承制以淮南行省参政饶介为谘议,参军事。介见启诗,惊异,延为上客。启谢去,隐于吴淞江之青丘,自号青丘子。
洪武元年冬,诏修《元史》,启与里人谢徽、傅著同被召。徽字玄懿,著字则明。既至,分科修纂。史成,著还,启、徽皆以布衣入内府教胄子,时太子宾客梁贞兼祭酒事。
三年正月,启梦偕徽晨候午门,贞在焉。有揖之者曰:“二子当迁矣。”又顾贞曰:“诸生尽以属公。”启曰:“得无远调乎?”曰:“烦傅开平王尔。”既寤,以告徽。越三日,率诸生立右顺门,俄而梁贞至。传帝命曰:“敕诸生出受业国子监。”随悉引去。明旦,将朝,中使宣启、徽甚急,曰:有诏命开平王二子侍东宫学,俾尔二人授之经。果如所梦。
逾月,徽梦启同被召至帝所,帝持告身一纸,窃视之,其文有翰林院三字,以授徽,徽受之,忘拜,继授启,启拜而受之。及寤,亦以告启。越六日,帝御奉天门,中书右丞汪广洋侍,命中使召启升。帝曰:“诸儒在学久,以布衣游吾门,可乎?”顾广洋曰:“汝亟以翰林职处之。”因趋谢,而徽以他事出,不得拜。明日,启徽皆除翰林编修,又如所梦。
是年秋,徽母吴梦中使舁二椟以授徽,以其一授启,发之,各有白金。徽又以告启。既而帝御阙楼、命中使召二人。既至,擢启户部侍郎,徽迁吏部郎中。启以年少未习握算辞,徽亦辞。帝允之,各赐帑金。命左丞相李善长给牒放还,启乃与徽连船归于吴,梦复验。
方启在史馆,最为国史院侍讲学士魏观所知。会观出知苏州府,为启徙居城中夏侯里,交接甚密,观改修府治,启为作上梁文。观得罪诛,启连坐,腰斩于市,年三十有九。徽复起国子监助教,卒于官。著归,为常熟教谕。魏观行乡饮酒礼,长洲教谕周敏侍其父南老,著侍其父玉,皆降而北面立,观礼者以为盛事。历仕山西潞安知州,最后独存。
启善文,尤工于诗,徽称其清远缛丽,纵横百出,若八骏追风而驰。于时蜀人杨基、徐、贲,浔阳张羽,皆流寓于吴,与启齐名,号吴中四杰。
○傅恕传
编辑傅恕,字如心,鄞县人。洪武二年,以布衣诣阙,陈治平十二策,其一《请罢榷盐茶》,曰:“煮海为盐,采茶于山,穷民以救冻馁,非有所损于人。而后世急功利之臣,导其主设重典禁之罪,乃与盗贼埒,非先王之政也。”帝览之喜,命入史馆同修《元史》。史成,出知博野县事。
恕少日善饮,及壮,以三爵自限,且为文以戒曰:“小人哉!傅恕也,尔负学者之名,何为乎沉湎于酒。颠覆厥德,上有垂白之亲,下有孩提之子,疢中乃身。虽悔曷及,惟于古人是效是则,限以三爵,罔敢少益。历观载籍,饮酒之失,君嗜之而丧邦,臣耽之而溺职。而今而后,纵鼎镬在前,刀锯在侧,毋逾此限,戒之必力。”庶几不为狂药所移,而甘入小人之域,博野兵革甫定,恕为立学宫,广储蓄,招徕离祈,以劳卒于官。既敛,惟遗残书数卷,贫不能归葬,百姓哀之,敛钱瘗之于县城之北。
○朱右传
编辑朱右,字伯贤,临海人。元至正末,司教萧山,遂徙居上虞之五大夫市。问学该洽,尤长《书》、《礼》、《春秋》,其文深醇精确,简而有度。尝曰:“学文不本诸经,其犹玩培者忽嵩华之高矣乎。”故其所作,一以经为本。刘仁本驻师馀姚州,作雩咏亭于龙泉左麓,集名士四十有二人,修禊赋诗,右与焉。洪武三年,以宋濂荐,召修《元史》。史成,乞还田里。六年,召修《日历》,除翰林院编修。七年,与修《洪武正韵》。八年,擢晋相府长史,寻奉命同宋濂定议王国礼乐。晋王随太子游中都,讲武事,右实从。九年,以疾卒,葬兰风乡。
右尝编《性理本原》,揭《河图》、《洛书》于首,次《太极图说》,次《西东铭》,附以《通书》,以《正蒙》为未纯,不录,其严于论学若是。又以深衣之制,世代沿革,袭以成俗,无复古意,乃援《礼经》及先儒之说,求合古制,使宜于今,作《深衣考》,学者称焉。
○王廉传
编辑王廉,字希阳,青田人,侨居上虞。洪武二年,用学士危素荐,授翰林编修。明年,与修《元史》。又明年,偕典簿牛谅使安南。还,改工部员外郎,固辞,出为渑池县丞。十四年,擢陕西左布政使。廉穷研经史,所著迂论,多阐先儒所未发。其论《金縢》曰:
金縢非古书也。使周公而然,非周公也。夫公既面却二公穆卜,以为未可戚我先王,乃私告三王,自以为功,此憸人佞子之所为也。死生有命,乃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则为不知命,且人子有事于先王,而可以圭璧要之乎?则非达孝。至于卜册之书,既曰公别为坛珝,则不于宗庙之中明矣。不于宗庙,乃私告也。周公,人臣也,何得以私告之册而藏于宗庙,又私启之?即使金縢在庙,武王疾瘳,四年而崩,周公居东二年乃复,凡六年之久。周人尚卜,恶有朝廷六年无事而不启金縢者。即此五端,反复详究,颇疑《金縢》非古书也。
其论大夫士立庙,略曰:
天子诸侯宗庙之制,《中庸》或问详矣。惟大夫士之制,则不能无疑焉。《王制》曰:“大夫三庙,适士二庙,官师一庙。”官师升适士,适士升大夫,以次增立其庙,因其理也。适若先大夫既立三庙矣,其子孙乃无为大夫者,而为适士,为官师,不当祭其庙。将毁其主乎?抑存之乎?毁之,非礼也。存之,其谁宜哉?存之而主于宗子与?礼,支子不祭。故支子之为大夫者,有事于庙。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祝曰:孝子某为介子某荐其常事。然则支子之为大夫者,不得立庙矣。宗子为大夫,支子之大夫,则固可因其三庙而祭,设宗子为适士,为官师,或一庙,或二庙,所当祭者,不过祖与祢也。支子之大夫所当祭之曾祖,宗子既不当祭,支子之大夫又不敢祭,将阙之乎?将遂以支子之大夫所当祭而祭之乎?阙之,非礼也。祭之,又非适士官师之宗子所宜祭也。礼,大夫欲祭高祖,则省于君,谓之干祫。今欲祭于曾,亦将请于君与?又宗子为大夫,其支子与之同行者亦为大夫,因之而祭三庙,则固宜也。苟宗子与支子其行不同等,所祭之曾祖祢亦不同等,则如之何?窃意各随见为大夫者所宜祭之三庙而祭之,宗子但为之主祭耳。主祭者惟宗子,初不论其行之不同等也。
君子谓之善言礼。廉无子,卒,葬杭州之西山。
○朱廉传
编辑朱廉,一名世濂,字伯清,义乌人。父同善,学于许衡。廉学于黄溍,李文忠镇严州。荐授钓台书院山长。洪武三年,以续修《元史》召。史成,与徐尊生、赵埙、朱右、乞还田里。六年,与修《日历》,授翰林院编修。八年秋,擢楚相府长史,从楚王讲武事于中都。继因奏事,行中左门监察御史吉昌劾之,诏勿问。十一年三月,以耳聩赐致仕。廉尝扈从至凤阳,中涂作纪行诗以献,帝览之嘉叹,遂和其诗。徐尊生字大年,淳安人。先廉召议礼,与修《元史》、《日历》,授以官,辞。洪武十年,复以秀才举,宋濂将归,帝问曰:“卿归,孰可代卿者?”濂以尊生对,遂授翰林应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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