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书亭集/卷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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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三 墓表(二)
编辑靖南王墓表
编辑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靖南王既薨三十年,天子命反葬辽东。于是王孙多罗额驸太子太保镇平将军昭忠,自福州护遗骸以北,葬有日矣。和硕额驸太子太保聚忠请为文表其墓。按王自登州航海,携军民械器归太宗文皇帝,功在草昧,多不胜书,具载《实录》。今以聚忠所能记忆者,述其大略,表墓道焉。
王讳仲明,字云台,先世山东人,徙盖州卫。生而面深黑,手掌洁白如玉,躯体伟长。倜傥有大志,疏于财,多智谋。以登州参将来降,太宗嘉悦,给总兵官敕印。崇德元年四月,册封怀顺王,从攻旅顺口。克之,止勿屠戮。从攻朝鲜,击破援师,拔其城。朝鲜平,还治战舰,从攻皮岛,取之。是岁大饥,斗秫白金一两。王转粟以赈,全活岛民无算。从攻松山、杏山、塔山中后所前屯卫,王令将士屯田,次第克之。顺治元年,世祖章皇帝治师讨贼,入山海关。方是时贼锋甚锐,聚党十万,迎战关门。王率所部兵奋击,大破之。乘胜追逐,至庆都县,又破之。贼军委金帛于路,以缓追者。王号令夙严,将士无利心,追奔益疾,蹑至潼关,复大破之。李自成走死,旋徇河南诸府,悉下。遂渡淮,拔扬州,下江南,所至功居最。四年,进兵湖南,抵武冈,擒枭将刘肇基,收湖南。六年五月,世祖以金册金印封为靖南王,俾定广东,统军作镇南海。王尽散其赀给军士,运以车牛,军士咸乐附。是年师次吉安府,王薨于军。世祖念王开国勋,旋册王长子继茂,袭封靖南王。
王性纯孝,友爱二弟,宗党贫不能婚葬,辄倾囊以助。人有小德,虽一饭,未尝忘报。军所至,以招徕为先务。围城破,军令当屠,必力争于亲王之统军者。松山之战,明总兵官王廷臣死焉。王与有旧,赎其尸,焚而瘗之。或以讦王,太宗嘉王之义,勿罪也。
自王薨后,子忠敏王函王骨,载之行间,始厝于广州,继移厝福州。蛮烟瘴雨之交,烽燧矢石相向,而遗骸得以无坠,不可谓非厚幸。惟天子仁圣,始终念王之功。王之精爽,亦有以答之。存著其号,亡显其名,卒归葬于乡井钓游羽猎之场,弓冶之地。距太宗寝园密迩,魂气徜徉,在帝左右,王之灵庶无憾于泉下矣。
王生于某年月日,其葬于盖州马兰峪也,在某年月日,厥配赠太妃郭氏李氏祔焉。窃尝览观载记,曩代功臣封爵之典,远及苗裔,盟以白马,信以丹书。俄而获罪,至酎金小过,夺其侯封。每致慨报功之薄,若王则绍封奕世。其次尚主,为近臣,或专阃于外。迨王孙精忠逆命,天子犹加恩于王暨王诸孙如故。呜呼!本朝所以待开国勋臣者厚矣,凡此皆宜表诸石以昭垂无穷者也。
○德州田君墓表
编辑德州田君者,其为学以躬行为本,虽燕居必危坐,置历头案上,日较行事得失,以朱墨别之。其治家有法度,庭以内不闻妇人语,居父母丧尽哀,葬祭以礼。遇其弟友爱,亲懿有争,必为解纷挫锐,然未尝诣公门也。恒以经义教授乡党,从之游者,多取功名。而君终不遇,以顺治五年二月卒。后七年,君之子绪宗成进士,知处州丽水县事。既而亦卒。久之,君之孙雯,与其弟需,皆中进士。雯历仕为湖广布政使司参议,入为卿寺,需官翰林院编修,于是伐石而砻焉,属其友秀水朱彝尊为文,表君之墓,表曰:
君之先,常山国。上世畹,徙安德。祖三戒,承德郎。廉吏称,著考堂。厥父高,母丁族。子四人,君也叔。裕所字,实栗名。州儒学,补诸生。其眉疏,其颡广。履方舄,曳乡杖。行有谷,诒子孙。井吉壤,高墓门。表吾文,永无泐。后之人,庶不惑。
○吏部验封清吏司员外郎卜君墓表
编辑康熙二十八年,冬十有一月辛亥,奉直大夫、吏部验封清吏司员外郎、秀水卜君以疾卒于官,年六十有二。乡人交哭于牖下,虑无以敛,启其箧,无铢两金钱;视其盎,无升斗粟;发其笥,惟朝衣一袭。馀皆以付质库,其空乏如是。呜呼!斯可谓廉也已。
君讳陈彝,初名之仪,字声垓,别字简庵。曾祖,知云南寻甸府事大有。祖,知福建清流县事,曰谋。考,赠承德郎兆龙。妣,伍太安人。以苦节诏建坊表闾。
君少孤,奋志于学,未冠,补秀水县儒学生员。时东南士子,各结文社歃血盟誓,以攻不附已者,虽懿戚密亲,至互相诟詈。君独集里中善诗者共酬和,不树党也。顺治十七年,举省试。康熙三年,会试中式,赐进士出身。十二年,除陕西洛川知县。洛川,李自成乡里,人多习为寇。君至,练乡民勇者,寨各有长,使之守望。明年春,闻吴三桂反,行之益力。是年冬,王辅臣叛宁羌,杀经略莫洛,延安震惊。又明年春,柳沟帅李师膺杀韩城知县以叛,定边副将朱龙亦叛,洛川民愈恐。君匹马诣宜君营,乞师于参将杨某,仅得兵三百人,贼军猝至,君登陴固守,贼以计诱洛川民,使缚长吏以降。众皆曰:“我父母也,不可。”城以是独全。未几,丁母忧归,服除,补武昌知县。凡八年,以卓异举入为礼部仪制司主事,调吏部稽勋司主事,迁今官。
娶陈氏,先卒,赠安人。子二,彭年、彭颐。孙男女六人。君卒逾旬,而彭年适至,哀毁尽礼,扶君之柩以归。葬于某阡,陈安人祔焉。噫,今之号为廉吏者,布衣藿食,所识穷乏者,力拒之。又或讦发人赠遗,以为自进之计。以寡则不取,以多则取之,恶在其能廉也。君口未尝以廉自矜,而能处膏脂不润,或疑其才有所短,夫岂然哉?是尝率敝攰之民,却方张之寇,保弹丸之城,而报最于盘错之地者也。盖其取与之介,正其义而有所不屑焉,吾故特书之,表于其墓。
○封文林郎韩君墓表
编辑彝尊谪官,居京师之灏村。晨出,仆言有客登吾堂,载拜以其先人之墓表为请。问其姓名,则主事山西韩象起。仆告于主人,未之许也。读其状,作而曰:“安得此长者乎?”是宜表其墓。文曰:
君讳某,字某,先世自相州迁于洪洞。六世祖文,历官太子太保、户部尚书,以劾刘瑾削籍,瑾诛,复官。卒,赠太傅,谥忠定。曾祖某,祖某,皆不仕。父某,官济南府通判。母亢安人,嫁时装奁所直累万。父没,君悉以让其兄。尝为学官弟子,有忌者潜赂当道,遗书学使,俾黜君,其仆误以书送君所。君览书,色不为动,仍封完与仆,听其投学使。家人疑君过矫,君曰:“人将甘心于我,一发不中,将更计矣,不如遂之。”竟被黜,徙居天津,用盐䇲起富。然不事纤啬,有负者辄焚其券,不责偿也。象起知福山县事,迎其亲养于官舍,会覃恩敕封君文林郎。
君卒时年七十有六,配洪氏,中书舍人世臣之女,封太孺人,卒年七十有八。子一人,象起也。於戏!今之葬令,自一品至七品以下,皆得琢石为表。至于其辞,不繁不溢,斯为可信。昔昌黎韩子未尝妄誉人者,顾刘义讪之,谓为谀墓。盖多货则伤于德,币美则没礼,君子之所不居也。惟夫无所利而言之者,庶几不失其实,则予表君之墓,其可白于僚友,而信于后世者夫。
○翰林院侍读乔君墓表
编辑翰林院侍读宝应乔君,以疾卒于京师。其子崇烈扶其柩归,葬于县治东南箕山之阳,乞检讨吴江潘君耒铭其藏,又请彝尊为文,伐石以表君墓。
君讳莱,子静字,别字石林,世为宝应人。曾祖邦,从祖份,不仕。父可聘,明天启二年进士,掌河南道御史,以廉直闻。母王氏,有壸行。
君中康熙二年乡试,六年,赐进士出身,除内阁中书舍人。十一年,充顺天乡试同考官,关节不到,以父老请归终养。寻丁忧,居丧尽礼。服除,补原官。十七年,有诏举博学宏词备顾问,君被荐。明年,召试体仁阁下,赋诗居一等。改授翰林院编修,纂修《明史》。史馆初设在东安门内,肩舆不得进,君体肥,窘于步趋,骑骡一头,晨入申出。考稽典籍,念崇祯朝乏《实录》,与同馆四人,先撰长编,以资讨论。会广西平,补行乡试,君奉命主考,称得士。还充太祖高皇帝《实录》纂修官,《实录》以国书译汉文,文义后先恒龃龉,君能曲畅本指,一濡削,语简而事加详。经进,天子称善。时上再试词臣,悦君作,曰:“乔莱学问优长,文章古雅,爰命君充日讲官,知起居注寻迁左春坊左中允,纂修三朝典训。”进翰林侍讲,再进侍读。
皇朝漕运,沿明旧制,自淮入河,以达会通。河既失故道,从安东入海,清口日淤,淮泗泛滥,由洪泽以南诸河下注。治河使者又开减水坝泄之,淮扬州县七,荡析离居,穑事俱废。天子览台臣奏,浚海口以泻积水。遣使者相视,还报可,乃出帑金,命安徽按察使于公成龙董其役。总督河务都御史靳公辅上言,海口高于云梯关五尺,疏海口,则引潮内侵,大不便。因请筑堤,束水使高,置二闸于邵伯镇南,高邮州城外,泄洪泽、盱眙、天长之水俾入堤,自车逻镇筑横堤一道抵高邮,自州城东筑大堤二,历兴化白驹场至海口,束所泄之水入海。计需银二百七十八万有奇,请先给帑,而徐取偿于田亩子粒纲盐。又请设官二百七十馀员,择才能者任之。疏入,天子下廷臣议,多是河臣言。适君入视直,上御乾清宫西暖阁。阁臣奏事毕,上顾问君浚海口事宜,君直前奏河臣疏非是。上悦曰:“此尔一人意见邪?”君对:“淮扬人所见皆与臣同。”
翼日,合户科给事中刘国黻等十人,持议河臣之言有四不可行:海口原有故道,第令塞者通之,浅者浚之,俾渟蓄之水悉趋于海,斯已耳。河臣议开大河,筑长堤,堤在内地者高丈六尺,河宽百五十丈,近海者堤高一丈,河宽百八十丈,势必坏陇亩,毁村落,掘墟墓,惨有不忍言者,不可行一。河臣之议,先筑围埂,用水车踏去埂内之水,取土筑堤。不知臣乡地卑,原无干土,况积潦已久,一旦取土积水中,投诸深渊,工安得成?成亦易坏,不可行二。河臣欲以丈六之堤,束水一丈,是堤高于民间庐舍多矣,伏秋风雨骤至,势必溃。溃而南,则邵伯以南皆为鱼鳖;溃而北,则高邮以北,靡有孑遗。即当未溃之时,潴水于屋庐之上,岂有安枕而卧者乎?不可行三。至于七州县之田,向没于水,今束河使高,田中之水,岂能倒流入河?不能入于河,即不能归于海,淹没之田,何日复出?不可行四。上是君言,河臣之议乃寝。
未几,君中蜚语罢归,归治废圃,曰纵棹园。垒石疏池,刺小船往来,读《易》其中,著《易俟》二十卷,《县志》二十卷,《诗文集》若干卷。君之建议也,于公颇德之。及出领河务,值君归,恒以地方利弊谘君。君必直言无隐,然终不干以私。三十三年春,有旨召君入京师居住,人疑上意且不测。既至,初不督过,君键户不接见宾客,读《易》著书如常时。居数月,病作,遂不起。
君居家孝悌,谨事师友,疏于财,恒周人急,后进有一善,为人诵其文不去口。性不饮酒,好观人饮,竟席不倦。尝辟一峰草堂于宣武门斜街之南,暇与布衣𬘓履之士诗篇酬和。退朝,辄考证史事。同馆有持异说者,审其本末而匡正之,不与之争也。河议初出,大学士梁公清标,时为户部尚书。叹曰:“江淮之间,可谓有人。”
君卒时年五十有三。娶丘氏,封宜人。子四人:崇烈,康熙丁卯举人。崇让,贡生,卒。崇修,贡生。崇禧。女五人:国黻,其长女婿也。次丘璋,次任宸,次朱经,次黄之钧。孙五人。呜呼!古之进言者,不必皆言官也。工执艺事,亦可以谏。谏而不入,则罪浮于有言责者。自唐宋元明以来,词臣之以言获罪者多矣,或死于戍所,或毙于狱,或殒于杖下,论世者衋伤焉。君遭遇盛时,片言动圣主之听。乡党之患既释,返初服而退,可不谓荣焉。方其再召,留之京,安知非别有任使,特不幸而君死尔。表诸墓,后之以词臣进言者,勿援君以为戒,而不善乎。
○通奉大夫福建布政司使内升汪公墓表
编辑公讳楫,字舟次,世居徽州休宁县。至曾祖考某,迁江都。
公幼补学官弟子,既而屡试有司不遇。以贡署赣榆儒学训导,会天子特开博学宏词科,征文学之士,备顾问著作之选。于是巡抚江南静宁慕公天颜,以公名应诏。康熙十有八年三月朔,召试体仁阁下,大官具酒馔,授几坐,宴罢,公赋就,纚纚千馀言。诗独用险韵,天子拔置一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开局东安门内,公请监修总裁官,仿宋李焘,先撰长编,然后作史。乃取崇祯十七年事,凡诏谕、奏议、文集、邸报、家传,辑为长编,由是十六朝史材皆备。
二十一年春,琉球国王表请封爵,旧典用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往。天子重其选,特命廷臣会推可使者以闻,入朝人多俯首畏缩,公鹤立班中,大臣遂以公对。充正使,赐一品服。临发,公诣阙上言七事,其一谓本朝文教诞敷,皇上方颁御书于封疆大吏,宜并及海外属国,礼部以无故事,持不可。天子特允四条,给銮仗之半,缥囊钿函,赍宸翰以往。既达螺江,酾酒梅花洋,百神卫护,帆开风便,七日抵彭湖岛。中山王率所部郊迎,公谕以天子威德;王及臣民,小大稽首,陈天书殿中,告诸宗庙。琉球自隋始通道,明初析而为三,其后山北山南复合于中山为一。分合之故,史不能详,公思采入《明史》,乃入庙观所立主,一一默识之,撰《中山沿革志》二卷。又述其山川风俗礼仪,为《琉球使录》□卷。国王之宴公也,酒半,手自弹琴以悦公。公故善乐律,与谭长清短侧之辨,王大悦服。及请公书殿榜,公纵笔为擘窠书,王大惊,以为神。国虽有孔子庙,庳陋将圮,公俾修治。既成,为文刊诸石,上颂天子神圣,声教洋溢海外,繇是国人知学。使还,国王例有馈,王重公,有加礼,却不受。朝命受之,乃受,因奏琉球子弟愿入国学,天子允之。以公奉使尽职,从优议叙,俾宫坊官缺出用。
适闻本生祖考讣,乞归治丧,里居三年,始就京师,补原官。是冬,天子加意民牧,思得良二千石,以为表率。乃以公出知河南府事,治绩为中州最,擢福建按察使司。后三年,转布政司使,莅官五载,民戴其德。诰授通奉大夫,召入京师,将擢卿寺,公以疾告,属车南巡,犹强起,迎于宿迁,驾至扬州。衣朝衣,伏道左,天子熟视曰:“汝老邪!朕几不识卿矣。”宣赐御书。未几卒,年六十有四。
公少与三原孙枝蔚,泰州吴嘉纪齐负诗名,所作务去陈言、盘硬语,又不堕涩体,见者比之斩新花蕊。书法以骨胜,得杨凝式、米芾之神。自守郡后,躬亲判牍,吟咏渐寡。然海内称诗者,数当代大小雅材,必为公屈一指焉,所著有《悔斋集》。公之通籍也,同日入翰林者五十人,予亦与焉。久之,睢州汤公斌,由内阁学士巡抚江南,风俗移易,民之颂德不衰,公继为廉吏,明刑敷政,而又奉使绝徼,擅言语之科,可不谓难焉。表诸墓,庶后之尚论者,以制科为可行,匪独文学之选已尔。
○赠中宪大夫知滦州事李公墓表
编辑墓有表,古也,盖自汉元初五年谒者景君始。其崇四尺,其制,圭首方趺。其文,由左而右。志石纳诸圹中,而表立于既葬之后,所以表封陌,限樵牧,述功美,礼不可以废也。两淮都转运使掌盐法道事长山李君斯佺,请表厥考滦州府君之墓,表曰:
公讳溉之,字岱源,世居济南之长山。曾祖迓春,以孙贵,诰赠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祖梦凤,以子贵赠如其父官。考化熙,累官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妣一品夫人沈氏。
公少习《春秋》,年十五,补学官弟子,寻以荫入国子监。尚书公方仕于朝,祖母宋里居,公婉容柔色,晨昏定省,问何食饮,慈以旨甘奉养者三载,深得宋太夫人欢心,忘其子之在朝也。尚书公既予告,公亦不谒选人,起芝烟阁于堂之左,置经传子史法书名画,枕籍其中,与合志同方之友,日事搜讨,旁及天官地志九流百家二氏之说,靡不审其是非,正其纰缪。既而尚书公病剧,公昼夜沉忧,疽发于项;继以疾屙,沉绵不离衾枕,已无意牵丝奉檄矣。吏部按籍除知滦州。滦,故畿辅地,俗悍难治,公至鉏强抑暴,御胥吏以严,爱民若家人父子,节用以示俭,盐豉蒜果堂厨无大烹会。天子时巡幸滦,公力除官道,峙糗长,羊豕禾秅,悉出自廨舍,锱厘圭黍,不扰民间。公故多须,畿辅称廉吏者,必曰髯知州云。及期,以盗案罢。公之官于滦也,尚书公在堂,去州治几二千里,每三五日,轻邮密驿,辄候起居,一闻去官,视同脱屣,抵家五月,而尚书公卒。公于送终之礼,参酌古今,情文兼挚,又继厥考之志,养祖母宋者四年,孝子之后,复有孝子,可谓能子也矣。
公生于明天启七年月日,卒于康熙十一年月日,年四十有六。娶於氏,江南提刑按察司使重华女。子男一人,斯佺也。女二人,一嫁章丘焦舜同,一嫁新城王启深。孙:男□人,女□人。
○钱孺人墓表
编辑嘉兴李镜明远之妻桐乡钱氏者,岁贡生讳某之子,广西布政司右参议讳某之孙,赠兵科给事中讳某之曾孙,而李君讳某之子妇,两淮都转运使讳某之冢孙妇也。其生以某年月日,其卒以某年月日,其年四十有九,其葬也以某原。有子四人,曰某、某、某、某。女一人,嫁海盐王某。
明远,予友也,力学而贫。其祖运使公,好结纳天下名士,卒之日家无馀蓄。明远少孤,所受产有宅半区,有田三十亩。力不能接宾客,恒闭户不出。自予之外,相往还里中者,六七人而已。予交明远二十年,入其宅,四壁萧然。而未尝有戚戚之色,则以孺人能安其贫,无摧谪之言入其听也。
孺人详于礼,谨于妇德,事王舅如舅,鞠视幼叔小姑如子。卑尊外内,悉称其贤。所衣布裳,浣濯至补纫百结。饎爨之供,或杂以糠乞,邻妇骤见之,不知其生长富贵家也。自其始嫁,遭舅丧,继丧王舅,当大事者再,娶娣妇二人,嫡妇一人,嫁女妹一人,女子一人,集其赀费,不为少矣。然不告急于姻族,不称贷于邻里,而三十亩之田,半区之宅,卒保如故。由孺人之勤,斯能相夫子以不匮。噫!亦异矣。孺人既没,明远逾期而哀,值予归自济南,请为文镵诸墓。
予谓女子之德,不外勤与俭耳,亦惟贫窭乃见。若夫身处富贵,不侈以荡者有焉,其何俭勤之足述,而见诸学士大夫之表者,往往扬诩过实,谀墓之文,览者莫之信也。惟窭且贫者,不与俭期而俭至。俭矣,未有不趋乎勤者也。然或慕人之有馀,或怨己之不足,虽士君子,或不免焉。若孺人之贤,盖匪直女子之所难几矣。表诸墓,庶几予言之不失其实,而明远门内之化若此,亦以见予取友之端焉。
○节妇陈孺人墓表
编辑节妇陈氏,候官人,县学生张泰元之妻,解元远之母,岁贡生兆奎之子,封太仆寺卿朝斌之孙,太子少保工部尚书某曾孙也。年十九而嫁,二十有一而寡。是岁福州大饥,人相食,孺人奉孀姑,菽水尽欢,远生甫两月,又善病,退治药裹,钗钿悉斥,蒿簪布裙,罢肉食,教其子,无惰容。稍长,授以经书,每至夜分,必成诵乃寝。家既贫,劝远游学,所至以诗古文辞见重,朝士许为绝伦。
孺人以康熙十六年卒,时年五十一。越二十二年秋,远举福建乡试第一。又三年,请于有司,旌其门,葬孺人于府治东关外登云路。是日送葬者数百人,自布政司以下长吏咸来告祭,远乃诣常熟王翚,绘为图,请予文表孺人墓焉。
予考汉制,墓碑阡表之外,又有石阙,殆即今之墓门也。鄱阳洪适载汉碑式,往往刻镂车马人物于碑旁,盖古尚会葬,多者至千人,其子孙及门生故吏,画象以纪其盛,固其宜尔。降及元初,循宋掌故,凡表门者,必有厅事步檐,前列屏,树乌头;正门阀阅一丈二尺,乌头二,柱端冒以瓦桷,筑双阙一丈,在乌头之南三丈七尺,夹树槐柳,十有五步。其后唯高其外门,二安绰楔,左右建台,崇一丈一尺,以白赤污其四角而已。远今就试礼部,取甲第。他日追远之典,可以仿诸曩代,匪直祭告之具其仪也。且试镵予之文,摹翚画于左右,以为天下后世式,可哉!
○节孝温孺人墓表
编辑节孝温孺人既卒,其子沈琬,状其母壸行,告诸乡党朋友缙绅之士,为作传者九人,序四人,诔一人,赋诗及赞者,不悉数也。于是秀水朱彝尊,因琬之请,为文以表诸墓。
温氏门望,为乌程最。孺人者,某之曾孙,某之孙,生员釭之子也。生于顺治二年十有二月,甫三龄许配沈君文然。文然为举人某之子,南京刑部尚书演之孙,工部左侍郎赠右都御史节甫之曾孙,家世丰于财,大狱起,人多利其有,而文然兄始然,坐与考官通关节被逮,文然以同产弟,当徙边。时年十六,犹未婚。釭谋于妻韦,韦曰:“女嫁而婿夭,常也。今婿不获留,譬之夭可矣。既字之,宜生死从之。”釭曰:“吾意亦尔。”于是请之按察使钱公朝鼎,公许脱桎梏就婚妇家,时沈氏遗产尽没入官,有司勾稽隐漏不已。又为恶少年告讦,讼不解,文然虽赘温氏,尝羁司狱中,以康熙二年四月北行。八月,赴刑部狱。明年,出关,抵尚阳堡。又明年五月,卒于徙所。
文然之未行也,孺人虑夫遭患难,将远徙,生死不可料,而翁姑皆未葬。夫去谁主之者?不稽于卜,不诹于葬师,井椁而封其藏。文然以是获拜先人丘陇而别,孺人方有娠,及去,乃生子琬,恒泣涕教之。其事文然继母生母皆以礼,沈氏东阡大宅,既入官簿,先世木主或投之水中,孺人亟迎归奉祀,荐食毋缺。当是时讦沈氏者,延及于釭,家亦破,孺人愈窘,岁饥,潜屑大豆当饭,而别治两姑及先生之馔,如丰稔时。
文然有兄某,亦旅死关外,其仆负两人遗骨以归,兄弟不能别,孺人祝曰:“天乎!妾闻父子精血相聚,夫妇何独不然。”乃啮指血滴于骨,其半淹渍深入,拭之不去,则取而掩之。
孺人没时,年五十有二。琬受孺人教,好学有文,得孺人遗诗于笥,刊行之,初娶于吴,再娶于凌,皆孺人主之。有女孙三人。其葬也,在某原。
呜呼!忧患之来,士大夫或丧其所守。而孺人一女子,极人生至不堪之境,乃力持门户,拮据于覆巢毁室之馀,养生送死无憾,此诚当世所难能。宜镵之石,以待异日国史之采择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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