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论

朱子晚年定论
作者:朱熹 南宋

辑者:王守仁 
本作品收录于《王阳明集/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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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论》首刻于南、赣。朱子病目静久,忽悟圣学之渊薮,乃大悔中年注述误己误人,遍告同志。师阅之,喜已学与晦翁同,手录一卷,门人刻行之。自是为朱子论异同者寡矣。师曰:“无意中得此一助!”隆庆壬申,虬峰谢君廷杰刻师《全书》,命刻《定论》附《语录》后,见师之学与朱子无相谬戾,则千古正学同一源矣。并师首叙袁庆麟跋凡若干条,洪僭引其说。


阳明子曰:

洙、泗之传,至孟氏而息。千五百馀年,濂溪、明道,始复追寻其绪。自后辨析日详。然亦日就支离决裂,旋复湮晦。吾尝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乱之。守仁早岁业举,溺志词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苦于众说之纷扰疲𤻞,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无归。依违往返,且信且疑。

其后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馀,恍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者,妄开窦迳,蹈荆棘,堕坑堑。究其为说,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厌此而趋彼也。此岂二氏之罪哉?间尝以语同志,而闻者竞相非议,目以为立异好奇。虽每痛反探抑,务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独于朱子之说,有相抵牾,恒疚于心。窃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谬戾者。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过持循讲习于此。其馀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则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事也乎?

予既自幸其说之不谬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已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矣。

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后学馀姚王守仁序。


为学直是先要立本。文义却可。且与说出正意,令其宽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异,研究纤密,恐其意思促迫,难得长进。将来见得大意,略举一二节目,渐次理会,盖未晚也。此是向来定本之误。今幸见得,却烦勇革。不可苟避讥笑,却误人也。


日用工夫,比复何如?文字虽不可废,然涵养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动静之间,不可顷刻间断底事。若于此处见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权谋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实见得向日支离之病,虽与彼中证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贪外虚内之失,则一而已。程子说“不得以天下万物扰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万物”,今自家一个个身心,不知安顿去处,而谈王说伯,将经世事业,别作一个伎俩,商量讲究,不亦误乎?相去远不得面论。书问终说不尽。临风叹息而已。


前此僭易拜禀博观之蔽,诚不自揆。乃蒙见是,何幸如此!然观来谕,似有未能遽舍之意,何邪?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则世之知道者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有少省发处,如“鸢飞鱼跃”,明道以为与“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晓然无疑。日用之间,观此流行之体,初无间断处,有下功夫处。乃知日前自诳诳人之罪,盖不可胜赎也。此与守书册,泥言语,全无交涉。幸于日用间察之,知此则知仁矣。


示喻“天上无不识字的神仙”,此论甚中一偏之弊。然亦恐只学得识字,却不曾学得上天,即不如且学上天耳。上得天了,却旋学上天人,亦不妨也。中年以后,气血精神能有几何?不是记故事时节。熹以目昏,不敢著力读书。闲中静坐,收敛身心,颇觉得力。间起看书,聊复遮眼,遇有会心处,时一喟然耳!


熹衰病,今岁幸不至剧,但精力益衰,目力全短,看文字不得;冥目静坐,却得收拾放心。觉得目前外面走作不少,颇恨盲废之不早也。看书鲜识之喻,诚然。然严霜大冻之中,岂无些小风和日暖意思?要是多者胜耳。


孟子言“学问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今一向耽著文字,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个无知觉不识痛痒之。人虽读得书,亦何益于吾事邪?


应之甚恨未得相见,其为学规模次第如何?近来吕、陆门人,互相排斥。此由各循所见之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观天下之理。甚觉不满人意。应之盖尝学于两家,未知其于此看得果如何?因话扣之,因书谕极为幸也。熹近来亦觉向来说话,有大支离处。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减去文字功夫。觉得闲中气象甚适。每劝学者,且亦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两章。著实体察收拾为要。其馀文字,且大概讽诵涵养,未须大段著力考索也。


熹衰病日侵。去年灾患亦不少。比来病躯,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减,日甚一日。恐终非能久于世者。所幸迩来日用功夫,颇觉有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甚恨未得从容面论。未知异时相见,尚复有异同否耳。


闻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义利之间,诚有难择者。但意所疑以为近利者,即便舍去可也。向后见得亲切。却看旧事,又有见未尽舍未尽者。不解有过当也。见陆丈回书,其言明当。且就此持守,自见功效。不须多疑多问,却转迷惑也。


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觉得此心操存舍亡,只在反掌之间。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又闻讲授亦颇勤劳。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情源正本,以察事变之几微。岂可一向汩溺于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


近来自觉向时功夫,止是讲论文义。以为积集义理,久当自有得力处。却于日用功夫,全少检点。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功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惩之。亦欲与诸同志勉焉。幸老兄遍以告之也。


熹穷居如昨,无足言者。自远去师友之益,兀兀度日,读书反己,固不无警省处。终是旁无疆辅,因循汩没。寻复失之。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者。若扩充不已,补复非前,庶其有日。旧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毋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懔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功夫做了。下梢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长也。


道间与季通讲论,因悟向来涵养功夫全少,而讲说又多疆探。必取寻流逐末之弊,推类以求。众病非一,而其源皆在此。恍然自失,似有顿进之功。若保此不懈,庶有望于将来。然非如近日诸贤,所谓顿悟之机也。向来所闻诲谕,诸说之未契者,今日细思,吻合无疑。大抵前日之病,皆是气质躁妄之偏。不曾涵养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


闲中无事,固宜谨出。然想亦不能一并读得许多。似此专人来往劳费,亦是未能省事,随寓而安之病。又如多服燥热药,亦使人血气偏胜,不得和平。不但非所以卫生,亦非所以养心。窃恐更须深自思省,收拾身心,渐令向里,令宁静闲退之意胜,而飞扬燥扰之气消。则治心养气,处事接物,自然安稳。一时长进,无复前日内外之患矣。


为学之要,只在著实操存,密切体认,自己身心上理会。切忌轻自表襮,引惹外人辩论,枉费酬应,分却向里功夫。


闻欲与二友俱来,而复不果,深以为恨。年来觉得日前为学,不得要领。自做身主不起,反为文字夺却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惧,且为朋友忧之。而每得子约书,辄复恍然。尤不知所以为贤者谋也。且如临事迟回,瞻前顾后,只此亦可见得心术影子。当时若得相聚一番,彼此极论,庶几或有剖决之助。今又失此机会,极令人怅恨也。训导后生,若说得是,当极有可自警省处,不会减人气力。若只如此支离,漫无流纪,则虽不教后生,亦只见得展转迷惑,无出头处也。


熹哀苦之馀,无他外诱。日用之间,痛自敛饬。乃知敬字之功,亲切要妙乃如此。而日前不知于此用力,徒以口耳浪费光阴。人欲横流,天理几灭。今而思之,怛然震悚。盖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此中见有朋友数人,讲学其间,亦难得朴实头负荷得者。因思日前讲论,只是口说。不曾实体于身。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今方欲与朋友说,日用之间,常切点检。气习偏处,意欲萌处,与平日所讲,相似与不相似,就此痛著工夫,庶几有益。陆子寿兄弟,近日议论,却肯向讲学上理会。其门人有相访者,气象皆好。但其间亦有旧病。此间学者,却是与渠相反。初谓只如此讲学,渐涵自能入德。不谓末流之弊,只成说话。至于人伦日用最切近处,亦都不得毫毛气力,此不可不深惩而痛警也。


近看《孟子》,见人即道性善,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便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功夫。又只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如此发愤,勇猛向前。日用之间,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里。此外更无别法。若于此有个奋迅兴起处,方有田地可下功夫。不然,即是画脂镂冰,无真实得力处也。近日见得如此。自觉颇得力,与前日不同。故此奉报。


学问根本,在日用间,持敬集义功夫。直是要得念念省察。读书求义,乃其间之一事耳。旧来虽知此意,然于缓急之间,终是不觉有倒置处,误人不少,今方自悔耳。


充之近读何书?恐更当于日用之间,为人之本者,深加省察,而去其有害于此者为佳。不然,诵说虽精,而不践其实,君子盖深耻之。此固充之平日所讲闻也。


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决。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辜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熹近来尤觉头昏愦,无进步处。盖缘日前偷堕苟简,无深探力行之志。凡所论说,皆出入口耳之馀。以故全不得力。今方觉悟。欲勇革旧习,而血气已衰。心志亦不复疆。不知终能有所济否?


向来妄论“持敬”之说,亦不自记其云何。但因其良心发现之征,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则是做功夫底本领。本领既立,自然下学而上达矣。若不察良心发见处,即渺渺茫茫,恐无下手处也。中间一书,论必有是焉之说,却尽有病。殊不蒙辨诘,何邪?所喻多识前言往行,固君子之所急也。熹向来所见,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个安稳处,却始知此未免支离。如所谓因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是隔几重公案。曷若默会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鉴邪?钦夫之学,所以超脱自在,见得分明,不为言句所桎梏,只为合下入处亲切。今日说话,虽未能绝无渗漏,终是本领。是当非吾辈所及,但详观所论,自可见矣。


所论颜、孟不同处,极善极善。正要见此曲折,始无窒碍耳。比来想亦只如此用功。熹近只就此处,见得向来未见底意思。乃知存久自明,何待穷索之语,是真实不诳语。今未能久,已有此验。况真能久邪?但当益加勉励,不敢少弛其劳耳。


学者堕在语言,心实无得,固为大病。然于语言中,罕见有究竟得彻头彻尾者。盖资质已是不及古人,而功夫又草草。所以终身于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实。近因病后,不敢极力读书,闲中却觉有进步处。大抵孟子所论,求其放心,是要诀尔。


吾辈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里存心窍理,外人无交涉。然亦不免违条碍贯。看来无著力处。只有更攒近里面,安身立命尔。不审比日何所用心?因书及之。深所欲闻也。


详来示,知日用功夫,精进如此,尤以为喜。若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则参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源,无两样功夫也。


居官无修业之益。若以俗学言之,诚是如此。若论圣门所谓德业者,却初不在日用之外。只押文字,便是进德修业地头。不必编缀异闻,乃为修业也。近觉向来为学,实有向外浮泛之弊。不惟自误,而误人亦不少。方别寻得一头绪,似差简约端的。始知文字言语之外,真别有用心处。恨未得面论也。浙中后来事体,大段支离乖僻。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极令人难说。只得惶恐,痛自警省。恐未可专执旧说,以为取舍也。


熹近觉向来乖谬处不可缕数,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间,悔吝潜积,又已甚多。朝夕惴惧,不知所以为计。若择之能一来辅此不逮,幸甚!然讲学之功,比旧却觉稍有寸进。以此知初学得些静中功夫,亦为助不小。


示喻日用功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谩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汨汨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见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大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谩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彊把捉得住,亦只是袭取。夫岂是我原有底邪?愚见如此。敢望指教。”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


承喻仁字之说,足见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谈,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择其一二切于吾身者,笃志而力行之。动静语默间,勿令间断。则久久自当知味矣。去人欲,存天理,且据所见去之存之。功夫既深,则所谓似天理而实人欲者,次第可见。今大体未正,而便察及细微。恐有放饭流啜,而问无齿决之讥也。如何如何?


中和二字,皆道之体用。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主也”,又如先言慎独,然后及中和。此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辜负此翁耳。


日前为学,缓于反己。追思凡百,多可悔者。所论注文字,亦坐此病。多无著实处。回首茫然。计非岁月功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时犹得敬夫伯恭,时惠规益。得以自警省。二友云亡。耳中绝不闻此等语。今乃深有望于吾子澄。自此惠书,痛加镌诲。乃君子爱人之意也。


朱子之后,如真西山、许鲁齐、吴草庐,亦皆有见于此。而草庐见之尤真,悔之尤切。今不能备录。取草庐一说附于后。

临川吴氏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圣传不嗣,士学靡宗。汉、唐千馀年间,董、韩二子,依稀数语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张、邵兴,始能上通孟氏而为一。程氏四传而至朱。文义之精密,又孟氏以来所未有者。其学徒往往滞于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记诵词章为俗学矣。而其为学,亦未离乎言语文字之末。此则嘉定以后,朱门末学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贵乎圣人之学,以能全天之所以与我者尔。天之与我,德性是也。是为仁义礼智之根株。是为形质血气之主宰。舍此而他求,所学何学哉?假而行如司马文正公,才如诸葛忠武侯,亦不免为习不著,行不察;亦不过为资器之超于人。而谓有得于圣学则未也。况止于训诂之精,讲说之密,如北溪之陈,双峰之饶,则与彼记诵词章之俗学,相去何能以寸哉?圣学大明于宋代,而踵其后者如此,可叹已。澄也钻研于文义,毫分缕析。每以陈为未精,饶为未密也。堕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觉其非。自今以往,一日之内子而亥,一月之内朔而晦,一岁之内春而冬,常见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运转,如日月之往来。不使有须臾之间断。则于尊之之道,殆庶几乎。于此有未能,则问于人,学于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于《中庸》首章、《订顽》终篇而自悟可也。”

朱子晚年定论》,我阳明先生在留都时,所采集者也。揭阳薛君尚谦,旧录一本,同志见之,至有不及抄写,袖之而去者。众皆惮于翻录,乃谋而寿诸梓。谓“子以齿,当志一言。”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来学。凡一言一字,皆所当守。而独表章是,尊崇乎此者,盖以为朱子之定见也。今学者不求诸此,而犹踵其所悔,是蹈舛也。岂善学朱子者哉?麟无似,从事于朱子之训,馀三十年。非不专且笃。而竟亦未有居安资深之地。则犹以为知之未详,而览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论若干卷,来见先生。闻其言,如日中天,睹之即见。如五谷之艺地,种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简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则又不免迟疑于其间。及读是编始释然。尽投其所业,假馆而受学。盖三月而若将有闻焉。然后知向之所学,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论。是故三十年而无获。今赖天之灵,始克从事于其所谓定见者。故能三月而若将有闻也。非吾先生,几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无若麟之晚而后悔也。若夫直求本原于言语之外,真有以验其必然而无疑者,则存乎其人之自力。是编特为之指迷耳。

正德戊寅六月望,门人雩都袁庆麟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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