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贤奏议/卷十八

卷十七 东贤奏议
卷十八
作者:李喜朝
1719年
卷十九

文成公 李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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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圣学辑要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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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小臣将蝼蚁之微生,荷天地之洪造,恩深河海,义重丘山。思欲竭智殚诚,仰报万一,而顾惟受气既驳,用功亦浅。以言其才,则疏阔而不适于实用;以言其学,则荒颓而不见其实效。内叨侍从,无以赞焕王猷;外忝岳牧,无以宣布德化。百尔忖度,归田之外,更无他策。只缘爱君一念,根于秉彝,销铄不得,迟回惓恋,已退复进。必以刍荛之愚,磬陈冕旒之下,小效涓埃之补,然后庶获食息之安。

窃念帝王之道,本之心术之微,载于文字之显。圣贤代作,随时立言,反复推明,书籍渐多,经训子史,千函万轴,夫孰非载道之文乎?自今以后,圣贤复起,更无未尽之言。只可因其言而察夫理,明其理而措诸行,以尽成己成物之功而已。后世之道学不明不行者,不患读书之不博,而患察理之不精;不患知见之不广,而患践履之不笃。察之不精者,由乎不领其要;践之不笃者,由乎不致其诚。领其要然后能知其味,知其味然后能致其诚,臣之诵此言久矣。尝欲裒次一书,以为领要之具,上以达于吾君,下以训于后生,而内省多愧,有志未就。

岁癸酉,恭承特召,未敢固辞,拜命供职,逐队随行,无功于国,有害于学。自叹辜负盛恩,无以塞责,始定辑书之计。探索经传,搜剔史籍,功未半途,以病去国。畎亩之间,微诚未歇,居闲处独,续其馀緖,犹未脱稿。又受海西之命,困于簿牒,不能专功,加以疾作,废业累月。今秋之初,始克成编,其名曰《圣学辑要》。凡帝王为学之本末,为治之先后,明德之实效,新民之实迹,皆粗著其梗槪。推微识大,因此明彼,则天下之道,实不出此。此非臣书,乃圣贤之书也。虽臣识见卑陋,撰次失序,而所辑之言,则一句一药,无非切己之训也。程子曰:“有学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可以入道。”假使此书出于臣手,亦不可以人废言,况圣贤之言乎?玆昧万死,谨将三册,裹以白袱,拜献丹墀。傥垂乙览,深味前训,益加缉煕之功,以臻高明博厚之域,则小臣区区愿忠之志,亦得以少伸矣。

既而窃思帝王之学,莫切于变化气质;帝王之治,莫先于推诚用贤。变化气质,当以察病加药为功;推诚用贤,当以上下无间为实。伏睹殿下聪明睿智出类拔萃,孝友恭俭发于天性,声色利欲绝乎本原,求之前史,罕有比伦。此臣所以注心皇极,结情紫闼,必欲见允德成就,追踵三五者也。第论病痛,则英气太露,而受善之量未弘;天怒易发,而好胜之私未克。此病不除,实妨入道。是故温言巽辞者,多蒙采纳;直言面折者,必至违忤,恐非圣帝明王虚己从人之道也。今以见诸事者言之。殿下待妇寺素严,无少系恋之念,而言者斥以偏护,则辄厉声气,反示偏护之意;见国事日颓,非无矫革之志,而言者诋以胶守,则辄加牢拒,反示胶守之旨。发言处事,大抵类此,虽缘群下不知圣心,亦由殿下量未弘而私未克也。

古之圣王有不然者。慢游傲虐,决非大舜所行,而伯益戒以无若丹朱;不矜细行,决非武王所为,而召公戒以功亏一篑。大舜武王虚心敬受,宁有一毫不相知之憾乎?今殿下资质粹美,学问高明,为,莫之敢御,奈之何立志不笃,取善不广?群臣绳愆纠谬,欲置无过之地,则必疑其不相知;陈善责难,引以之道,则必拒以不敢当。未知殿下燕闲之中,隐微之际,所玩味者何书,所用功者何事欤?质美而不能充养,病深而不能医治,则岂但臣邻隐痛于下哉?窃恐皇天祖宗亦必忧恼于上也。

伏望殿下先立大志,必以圣贤为准,三代为期,专精读书,即物穷理。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乐闻谠直之论,不厌其触犯,以恢受善之量;深察义理之归,无耻于屈己,以去好胜之私。日用之间,践履诚礭,无一事之或失;幽独之中,持守纯笃,无一念之或差。不怠于中道,不足于小成,悉去病根,克完美质,以成帝王之学,不胜幸甚。

臣又伏睹殿下深惟付托之重,慨叹时运之衰,励精图治,礼贤下士。敬大臣如尊长,视臣僚如朋友,忧念黎元,犹恐有伤,三代以下,诚所未见。此臣所以不揣己分,妄叫天阍,必欲见旋乾转坤,一变世道者也。第于君臣之间,诚信或未相孚,下情有所不达,上意有所未晓,恐未足以委任责成,陶铸至治也。自古君臣不相知心,而能济事功者,未之前闻。三代以上,固不容议。至于光武轸念关中,而深信冯异,知其必不称咸阳王黄权路绝投,而深信昭烈,知其必不诛妻子。此皆忠信素结于内,谗间无自而入也。况圣主贤臣,志同道合,鱼水相欢,一日三接,熏陶相益,言无不听,谏无不从,何善不行?何事不成?此是后王所当取法者也。后世人君则不然,高居深拱,疏外臣邻,知其善而不示向用之意,见其恶而不下屏黜之命。自以为枢机之密,群下莫敢窥测,真得人君之体,而终至于君子不敢尽其诚,小人有以伺其隙。邪正杂糅,是非糢糊,国不可为矣,此则可以为戒者也。

今殿下好善非不至,而又疑士类之未必真是;嫉恶非不深,而又疑鄙夫之未必真非。故直士与色厉者,同得矫激之名,而贤者不能尽其忠;柔佞与老成者,同得淳厚之称,而愚者益以堕其节。加之以接见稀罕,情意阻隔,政令未见合乎天心,黜陟未见因乎国人。儒者之说不行,而徒取大言之讥;病民之法不除,而犹患更张之过。是以好善而无用贤之实,嫉恶而无去邪之益,议论多岐,是非靡定,忠贤无腹心之寄,奸细有窥觊之路。未知殿下所拟可托六尺之孤者谁欤?可寄百里之命者谁欤?圣心必有所属,而群下则未之知也。此岂上下无间之实乎?

伏望殿下必以大臣之忠良可信者,拟诸股肱之重,言听计从,终始勿贰。而又择学明行洁者,置之经幄,使得出入无时,恒侍左右,尽心启沃,俾一时士类咸怀兴起之志。至于岩穴之贤,亦以至诚征辟,量才授官,必置有用之地。其终不可致者,亦加褒奖,以成其高。若夫度时宜、揣力量,虽不可猝变世道,而朝廷之上,常使清议不屈,以尽好贤之实。敢有异色之人,或唱为邪论,显排先王之道;或改头换面,阴沮有为之势者,形迹已著,不可容掩,则亦宜流放窜殛,以尽嫉恶之实。必使贤者登庸,不肖者屏迹,上无所蔽,下无所疑,上下之间肝胆洞照,以至一国之人亦得仰睹圣心,如青天白日无丝毫未尽之蕴。君子有所恃而尽诚展才,小人有所畏而革面从善,正气长而国脉壮,纪纲振而善政行,以成帝王之治,不胜幸甚。

呜呼!明王之作千载一时,而世道之降如水益下,今不急救,后悔无及。古人有言曰:“不怨暗主,怨明君。”盖暗主欲为而不能,故民无所望;明君可为而不勉,故民怨转深,岂不大可惧哉?臣方投进所辑之书,不宜更赘他言,而犹且云云者,诚以殿下无变化气质之功,无推诚用贤之实,则虽进是书,亦归之空言,故僭论至此。伏惟殿下恕其愚妄,垂仁察纳焉。取进止。

臣按:李珥必欲格君,尝辑经史要语,次第汇分,以修己、正家、为政为序,且以变化气质、推诚用贤之说,具此箚子以进。翌日,上谓李珥曰:“其书甚切要,此非副学之言,乃圣贤之言也。甚有补于治道。”盖其褒奖至矣。窃伏闻殿下曾讲此书,王世子亦将进讲云:“果能体验服行,不但为一番讲说而止。”则岂非宗社臣民之幸也?伏乞圣照。

圣学辑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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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道妙无形,文以形道。《四书》、《六经》既明且备,因文求道,理无不现。第患全书浩渺,难以领要,先正表章《大学》,以立规模。圣贤千谟万训,皆不外此,此是领要之法。西山真氏推广是书,以为《衍义》,博引经传,兼援史籍。为学之本,为治之序,粲然有条,而归重于人主之身,诚帝王入道之指南也。但卷帙太多,文辞汗漫,似纪事之书,非实学之体,信美而未能尽善焉。学固当博,不可径约。但学者趋向未定,立心未固,而先事乎博,则心虑不专,取舍不精,或有支离失真之患。必也先寻要路,的开门庭,然后博学无方,触类而长矣。况人主一身,万机所丛,治事之时多,读书之时少。若不撮其纲维,定其宗旨,而惟博是务,则或拘于记诵之习,或淫于词藻之华,其于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未必真能有得也。

臣以腐儒遭遇明时,仰睹殿下聪明睿智出于天资。诚以学问之功,涵养成就,以充其量,则东方可见之治。千载一时,几不可失。顾臣轻疏浮浅,才器既下,卤莽灭裂,学术又荒,葵藿之诚虽切,效忠之路末由。窃念《大学》固入德之门,而真氏《衍义》犹欠简要。诚能仿《大学》之指以分次序,而精选圣贤之言以塡实之,使节目详明而辞约理尽,则领要之法其在斯矣。以是进于吾君,则芹曝之献,虽不免傍人之笑;萤烛之光,庶有裨日月之明矣。于是废弃他功,专事摭要,《四书》、《六经》以及先儒之说、历代之史,深探广搜,采掇精英。汇分次第,删繁就要,沈潜玩味,反复檃括,两阅岁而编成,凡五篇。

其一篇曰统说者,合修己治人而为言,即《大学》所谓“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也。其二篇曰修己者,即《大学》所谓“明明德”也,其目有十三:其一章则摠论也。其二章曰立志。三章曰收敛者,定趋向而求放心,以植《大学》之基本也。其四章曰穷理者,即《大学》所谓“格物致知”也。其五章曰诚实。六章曰矫气质。七章曰养气。八章曰正心者,即《大学》所谓“诚意正心”也。其九章曰检身者,即《大学》所谓“修身”也。其十章曰恢德量。十一章曰辅德。十二章曰敦笃者,申论诚正修之馀蕴也。其十三章则论其功效,而修己之止于至善者也。其三篇曰正家,四篇曰为政者,即《大学》所谓“新民”,而正家者齐家之谓也,为政者治国平天下之谓也。正家之目有八:其一章则总论也。其二章曰孝敬。三章曰刑内。四章曰教子。五章曰亲亲者,言孝于亲,刑于妻子,友于兄弟之道也。其六章曰谨严。七章曰节俭者,推演未尽之意也。其八章乃说功效,则齐家之止于至善者也。为政之目有十:其一章则总论也。其二章曰用贤。三章曰取善者,即《大学》所谓“仁人能爱能恶”之意也。其四章曰识时务。五章曰法先王。六章曰谨天戒者,即《大学》所引“仪监于殷,峻命不易”之意也。其七章曰立纪纲者,即《大学》所谓“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之意也。其八章曰安民。九章曰明教者,即《大学》所谓“君子有絜矩之道”,而兴孝、兴弟、不倍之意也。其十章则终之以功效,而治国平天下之止于至善者也。其五篇曰圣贤道统者,是《大学》之实迹也。合而名之曰《圣学辑要》。

终以传道之责望于殿下者,亦非过言。

殿下当五百之期,居君师之位,有好善之智、寡欲之仁、断事之勇。诚能终始典学,勉勉不已,则胜重致远,何所不至乎?只缘愚臣见闻不博,识虑未透,其于铨次,固多失序。但所引圣贤之言,则无非建天地而不悖,质鬼神而无疑,俟后圣而不惑者也,不可以愚臣之误分条理,辄轻前训也。或有愚臣一得之说,厕乎其间,而亦皆谨稽谟训,依仿成文,不敢肆发瞽言,以失宗旨。臣之精力于斯尽矣。如赐睿览,恒置几案,则于殿下天德王道之学,恐不无小补矣。

此书虽主于人君之学,而实通乎上下。学者之博览而泛滥无归者,宜收功于此,以得反约之术;失学而孤陋寡见者,宜致力于此,以定向学之方。学有早晩,皆获其益。此书乃《四书》、《六经》之阶梯也。若厌勤劳、安简便,以学问之功为止于此,则是只求其门庭,而不寻其堂室也,非臣所以次缉是书之意也。

万历三年,岁次乙亥秋七月既望,通政大夫、弘文馆副提学、知制教、兼经筵参赞官、春秋馆修撰官臣李珥拜手稽首谨序。

臣按:《圣学辑要》编进曲折,已具于李珥所陈箚子中,而今此序文益致其详。以此书为《四书》、《六经》之阶梯,其言真不诬矣。臣又敢依李彦迪《九经衍义》例,既录序文,且以本书中李珥所自为说者,一倂附载,仍亦书云“右在某条下”,仰备考览。伏乞圣照。

圣学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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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说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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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圣贤之说或横或竖,有一言而该尽体用者,有累言而只论一端者。今取体用摠举之说为首篇。

臣按:圣贤之学,不过修己治人而已。今辑《中庸》、《大学》首章之说,实相表里,而修己治人之道,无不该尽。盖天命之性,明德之所具也;率性之道,明德之所行也;修道之教,新民之法度也。戒惧者,静存而正心之属也;慎独者,动察而诚意之属也;致中和而位育者,明德新民止于至善,而明明德于天下之谓也。但所及有众寡,而功效有广狭。致中和之功,止于一家,则一家之天地位、万物育,而明德明于一家;一家岂别有天地万物乎?只是父子夫妇兄弟各正其分,是天地位气象;慈孝友恭唱随各尽其情,是万物育气象。止于一国,则一国之天地位、万物育,而明德明于一国;及于天下,则天下之天地位、万物育,而明德明于天下矣。三代之后,一家之位育者,世或间出,而一国天下之位育者,寂寥无闻。以是深有望于殿下焉。

右在“物格而后知至”条下。

修己第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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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是故帝王之学莫先于修己。

摠论修己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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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修己工夫有知有行,知以明善,行以诚身。今取合知行而言者,著于首。

臣按:修己之功,不出于居敬、穷理、力行三者。于此章略发其端,其详在下。

右在“子曰君子博学于文”条下。

立志章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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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学莫先于立志,未有志不立而能成功者。故修己条目,以立志为先。

臣按:志者,气之帅也。志一则气无不动。学者终身读书,不能有成,只是志不立耳。志之不立,其病有三:一曰不信,二曰不智,三曰不勇。所谓不信者:圣贤开示后学,明白谆切。苟因其言,循序渐进,则为圣为贤,理所必至,为其事而无其功者,未之有也。彼不信者,以圣贤之言为诱人而设,只玩其文,不以身践。是故所读者圣贤之书,而所蹈者世俗之行也。所谓不智者:人生气禀,有万不齐,而勉知勉行,则成功一也。踊跃筑埋,孟子所嬉,而卒为亚圣;暮归喜猎,程子所习,而卒为大贤。何必生知,然后乃可成德乎?彼不智者,自分资质之不美,安于退托,不进一步,殊不知进则为圣为贤,退则为愚为不肖,皆所自为也。是故所读者圣贤之书,而所守者气质之拘也。所谓不勇者:人或稍知圣贤之不我欺,气禀之可变化,而只是恬常滞故,不能奋励振发。昨日所为,今日难革;今日所好,明日惮改。如是因循,进寸退尺,此不勇之所致。是故所读者圣贤之书,而所安者旧日之习也。人有此三病,故君子不世出,六籍为空言。呜呼!可胜叹哉?苟能深信圣贤之言,矫治不美之质,实下百千之功,终无退转之时,则大路在前,直指圣域,何患不至乎?

夫人以眇然一身,参天地而并立,学问之功,至以位育为能事。故匹夫而得其君,尚以一夫之不被泽为己忧,况人主都君师之位,负教养之责,为四方之表准,其任之重为如何哉?一念之差,至于害政;一言之失,至于偾事。志乎道,遵乎道,由是而使一世为,由我也;至于欲,趋于欲,由是而使一世为叔为季,亦由我也。志之所向,人主尤不可不慎也。薛文清曰:“吾心诚有志于学,天其遂吾愿乎!”又曰:“学不进率,由于因循。”伏惟殿下留念焉。

右在“仁人之安宅”条下。

收敛章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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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敬者,圣学之始终也。故朱子曰:“持敬是穷理之本。未知者,非敬无以知。”程子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此言敬为学之始也。朱子曰:“已知者,非敬无以守。”程子曰:“敬义立而德不孤,至于圣人亦止如是。”此言敬为学之终也。今取敬之为学之始者,置于穷理之前,目之以收敛,以当小学之功。

臣按:此言王言虽微,其利害之效则甚大,不可不慎也。

右在“王言如丝”条下。

臣按:志满,谓得少为足,侈然自大也。

右在“敖不可长”条下。

臣按:南塘陈柏所作《夙兴夜寐箴》,甚切于学者受用。故谨录于左,于收敛最有力。

右在“涵养须用敬”条下。

臣按:收放心,为学问之基址。盖古人自能食能言,便有教,动罔或悖,思罔或逾,其所以养其良心、尊其德性者,无时无事而不然,故格物致知工夫,据此有所凑泊。今者,自少无此工夫,径欲从事于穷理修身,则方寸昏扰,举止逾违,其所用功,若存若亡,决无有成之理。故先正教人静坐,且以九容持身,此是学者最初用力处也。然所谓静坐者,亦指无事时也,若应事接物,不可胶于静坐也。况人主一身,万机丛集,若待无事静坐,然后为学,则恐无其时。但不问动静,此心未忘,持守不解,如许鲁斋所谓“虽在千万人中,常知有己”。则无事而虚寂,可养其体;有事而照察,可正其用,圣学根本,于斯立矣。圣贤之训,昭然不诬。愿留睿念焉。

右在“箴曰鸡鸣而寤”条下。

穷理章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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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收敛之后,须穷理以致知,故穷理次之。程子曰:“凡一物上有一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穷理工夫,大要如此。其详如左。

臣按:格物致知之说,经文不详。先贤多所发明,而程子李氏朱子三先生之说,最为明切,谨录其略如左。

右在“不明乎善”条下。

臣按:读书是穷理之一事,而读书亦有次序,故谨采圣贤之说,编之如右。第于《四书》、《六经》之外,亦有世真儒等书性理之说,皆切于圣学,不可不细玩而深绎之也。窃思自有经传以来,士子孰不读书,然而真儒罕作;人君孰不读书,然而善治鲜兴,其故何哉?读书只为入耳出口之资,不能为有用之具故也。庐陵罗大经有言曰:“于今之士,非不谈,非《语》、《孟》、《庸》、《学》不观,言必称,学必曰致知格物。此自三代而后所未有也,可谓盛矣。然豪杰之士不出,礼义之俗不成,士风日陋于一日,人才岁衰于一岁,是可叹也。”此言正是今日之病也。

呜呼!士子之读书,将以求富贵利达,故其病固如此矣。若人君则崇高已极,富贵已至,所勉者穷理正心,所求者祈天永命,舍此他无所望。犹有多搜博考,务以华外,不作切己之用者,岂非不思之甚乎?伏愿殿下深惩此弊,务精性理,实之以躬行,不使经传为空言,国家幸甚。

右在“读史须见治乱”条下。

臣按:物必有理,皆须穷格。今所引夫子《系辞》之说,为理学之源本,次引经传诸说,略明在物在身之理,以为求端之资。若因其所已言,推广其所未言,则致知之功,其庶几乎!

右在“是故形而上”条下。

臣按:动静之机,非有以使之也;理气,亦非有先后之可言也。第以气之动静也,须是理为根柢,故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若执此言,以为太极独立于阴阳之前,阴阳自无而有,则非所谓阴阳无始也,最宜活看而深玩也。

右在“太极动而生阳”条下。

臣按:太极在天曰道,此道字,以天命流行之道言;率性之道,以人物当行之道言。在人曰性。元亨利贞,道之流行者也;仁义礼智,性之所具者也。元,于时为春,在人为仁;亨,于时为夏,在人为礼;利,于时为秋,在人为义;贞,于时为冬,在人为智。元亨利贞,以流行之用为序;仁义礼智,以对待之体立名。

右在“元亨利贞”条下。

臣按:以天言之,则谓之命;以人言之,则谓之性,其实一也。

右在“惟皇上帝降衷”条下。

臣按:人之一心,万理全具。之仁,之义,之道,皆性分之所固有也。惟是气禀拘于前,物欲汩于后,明者昏,正者邪,迷而为众人之蚩蚩,实与禽兽无异。而本具之理,则其明自如,其正自如,但为所掩蔽,而终无息灭之理。诚能去其昏、绝其邪,则之圣,非外假而成。譬如有人自家无限宝藏,埋诸幽暗之地,而不自知焉,贫寒丐乞,流转四方。若遇先觉,指示藏宝之处,笃信不疑,发其所埋,则无限宝藏,皆所自有者也。此理甚明,人自不觉,可哀也哉!若徒知此心之具理而已,不复力去其掩蔽,则是实不知藏宝之处,而谩说我有宝藏云尔,亦何益之有?愿留睿念焉。

右在“万物皆备于我”条下。

臣按:本然之性,气质之性,非二性也。就气质上单指其理,曰本然之性;合理与气质而命之,曰气质之性。

右在“形而后有气”条下。

臣按:理之在物在身者,皆所当穷。但在物者博而泛,故略言之;在身者要而切,故其论稍详。非谓在身者可详,而在物者可略也。近思而类推,无所不尽,则一物之细、一事之微,莫不洞明其理。况天地之大、鬼神之妙,有所不详者乎?

臣窃谓先儒心性情之说详备矣。然各有所主,而言或不一,故后人执言而迷旨者多矣。“性发为情”、“心发为意”云者,意各有在,非分心性为二用,而后人遂以情意为二岐。性发为情,非无心也;心发为意,非无性也。只是心能尽性,性不能检心;意能运情,情不能运意。故主情而言,则属乎性;主意而言,则属乎心。其实则性是心之未发者也,情意是心之已发者也。四端专言理,七情合理气,非有二情,而后人遂以理气为互发。四端,犹性之言本然之性也;七情,犹性之合理气而言也。气质之性,实是本性之在气质者,非二性。故七情实包四端,非二情也。须是有二性,方能有二情。情意二岐、理气互发之说,不可以不辨。

夫心之体是性,心之用是情,性情之外,更无他心。故朱子曰:“心之动为情。”朱子语止此。情是感物初发底,意是缘情计较底,非情则意无所缘。故朱子曰:“意缘有情而后用,故心之寂然不动者谓之性,心之感而遂通者谓之情,心之因所感而䌷绎思量者谓之意。”心性果有二用,而情意果有二岐乎?或问:“意固是缘情计较矣。但人未与物接而无所感时,亦有念虑之发,岂必缘情乎?”答曰:“此亦䌷绎旧日所发之情也。当其时,虽未接物,实是思念旧日所感之物,则岂非所谓缘情者乎?”五性之外无他性,七情之外无他情。孟子于七情之中,剔出其善情,目为四端,非七情之外,别有四端也。情之善恶,夫孰非发于性乎?其恶者本非恶,只是掩于形气,有过有不及而为恶。故程子曰:“善恶皆天理。”朱子曰:“因天理而有人欲。”然则四端七情果为二情,而理气果可互发乎?之说,乍看若甚可骇。然深思之,则可以无疑。人之喜怒哀乐,圣狂同有焉。其所以喜怒哀乐之理,则性也;知其可喜怒哀乐者,心也;遇事而喜怒哀乐之者,情也。当喜而喜,当怒而怒者,情之善者也;不当喜而喜,不当怒而怒者,情之不善者也。情之善者,乘清明之气,循天理而直出,可见其为仁义礼智之端,故目之以四端。情之不善者,虽亦本乎理,而已为污浊之气所掩,反害夫理,不可见其为仁义礼智之端,故不可谓之四端耳。非不本乎性,而别有二本也。此所谓善恶皆天理,因天理而有人欲者也。虽然,遂以人欲为天理,则是认贼为子矣。譬如夏月之醢,变生虫蛆,虫蛆固因醢而生也,然遂以虫蛆为醢,则不可也。虫蛆生于醢,而反害醢;人欲因乎天理,而反害天理,其理一也。

夫以心性为二用,四端七情为二情者,皆于理气有所未透故也。凡情之发也,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非气则不能发,非理则无所发,理气混融,元不相离。若有离合,则动静有端,阴阳有始矣。理者太极也,气者阴阳也。今曰太极与阴阳互动,则不成说话。太极阴阳不能互动,则谓理气互发者,岂不谬哉?昔有问未发之前心性之别者。朱子曰:“心有体用,未发是心之体,已发是心之用,如何指定说得?”以此观之,则心性之无二用可知。心性无二用,则四端七情,岂二情乎?

或问曰:“朱子曰:‘情有善恶,性则全善。’然则气质之性,亦无有不善者乎?”臣答曰:“气质之性,固有善恶之不同矣。但此所谓性,专指未发而言。人虽至恶者,未发之时,固无不善,才发便有善恶。其恶者由于气禀物欲之拘蔽,而非其性之本体也,故曰性则全善。”或又问:“人心道心,既是二心,则四端七情,岂可不谓二情乎?”臣答曰:“此亦执言迷旨之类也。心一也,岂有二乎?特以所主而发者,有二名耳。故朱子曰:‘危者,人欲之萌也;微者,天理之奥也。心则一也,以正不正而异其名耳,非以道为一心,人为一心也。’观此言,则心之非二可知矣。”

○或以因天理有人欲之说为可疑。臣解之曰:“天理人欲,初非二本,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而已。人欲何尝有所根脉于性中哉?惟其气有清浊,而修治汩乱之不同,故性发为情也,有过有不及。仁之差也,则爱流而为贪;义之差也,则断流而为忍;礼之差也,则恭流而为谄;智之差也,则慧流而为诈,推此可见其馀。本皆天理,而流为人欲。故推原其本,则可知天性之善;检察其末,则可遏人欲之流。朱子昭示学者,其亦切矣。”

○或问:“心一也,而或曰情,或曰志,或曰意,曰念曰虑曰思,何其名目纷纭不一耶?”臣答曰:“情者,心有所感而动者也。才动便是情,有不得自由者。平居涵养省察之功至,则情之发自然中理中节;若无治心之力,则多有不中者矣。志者,心有所之之谓,情既发而定其趋向也,之善之恶皆志也。意者,心有计较之谓也,情既发而商量运用者也。故朱子曰:‘情如舟车,意如人使那舟车一般。’念虑思三者,皆意之别名,而思较重,念虑较轻。意可以伪为,情不可以伪为,故有曰诚意,而无曰诚情。”

问曰:“志与意,孰先孰后?”答曰:“志者,意之定者也;意者,志之未定者也。似乎志在意后,然或有志先立而意随而思者,或有意先经营而志随而定者,不可以一槪论也。情志意皆是一心之用也,随其所主,而各立其名,非有许多别样心也。”

问:“人心道心,是情是意?”答曰:“通情意而言也,发出底是情,商量底是意。四端,偏指道心;七情,人心道心之总称者也。”

有问于臣者曰:“理气,是一物,是二物?”臣答曰:“考诸前训,则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理气浑然无间,元不相离,不可指为二物。故程子曰:‘器亦道,道亦器。’虽不相离,而浑然之中,实不相杂,不可指为一物。故朱子曰:‘理自理,气自气,不相挟杂。’合二说而玩索,则理气之妙,庶乎见之矣。论其大槪,则理无形,而气有形,故理通而气局。理通者,天地万物同一理也;气局者,天地万物各一气也。所谓理一分殊者,理本一矣,而由气之不斋,故随所寓而各为一理。此所以分殊也,非理本不一也。理无为,而气有为,故气发而理乘。阴阳动静,而太极乘之。发者气也,乘其机者理也,故人心有觉,道体无为。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无形无为,而为有形有为之主者,理也;有形有为,而为无形无为之器者,气也。此是穷理气之大端也。”

○又问:“理有体有用,当何分辨?”臣答曰:“《中庸》曰:‘君子之道费而隐。’朱子释之曰:‘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理之散在事物,其所当然者,在父为慈,在子为孝,在君为义,在臣为忠之类,所谓费也,用也。其所以然者,则至隐存焉,是其体也。理以在物而言,道以流行而言,其实一而已矣。”

右在“尽其心者知其性”条下。

臣按:佛氏之说有精有粗。粗者不过以轮回报应之说,广张罪福,诱䝱愚迷,使之奔走供奉而已。其精者则极论心性,而认理为心,以心为万法之本;认心为性,以性为见闻作用。以寂灭为宗,以天地万物为幻妄;以出世为道,以秉彝人伦为桎梏。其用功之要,则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顿悟之后,方可渐修。若上根之人,则或有顿悟顿修者。逹磨梁武帝时,入中国,始传其道,所谓禅学者是也。至而大盛,其徒遍天下,扬眉瞬目,捧喝大笑,以相印证。大槪以无意为得道,不论善恶。若以意思而得,则皆以为妄见,必也任情直行,不用意思,然后乃以为真见。其未及乎此者,则必以一二句无意味话头,若“狗子无佛性”、“庭前柏树子”之类。作无限妙理看。遂生大疑,专心穷究,积功不已,静定之极,略见心性影子于髣髴想象之际,则遂拟之以豁然大悟,倡狂自恣,谓之了事。初其徒犹炽,自廓清之后,其势始衰,于今所谓禅学者,殆至于绝矣。又有陆象山,与朱子并世而生,挥斥致知之功,以为支繁失真,专用功于本心,此于涵养不为无助。但学者知行必须并进,若不知道理,不辨是非,则所谓存心者,亦将何据?若只静坐而万理自明,则孔子何必曰“博学于文”,子思何必曰“道问学”乎?此不几于禅学诐淫邪遁之说乎?象山既没,其学不绝,至今与朱子正学并立而相抗。一种厌勤劳、乐简便之徒,相与作为幽深恍惚之说以附之。呜呼,其亦斯道之不幸也欤!禅学虽足以惑人,其言非儒,其行灭伦,世间稍知有秉彝者,固已疑阻,又经之辟,宜乎其迹若扫矣。学则不然,言必称,行必本孝弟,而其用心精微处,乃是禅学也。辟之之难,岂不十倍于佛氏乎?佛氏之害如外寇之侵突,陆氏之害如奸臣之误国。此不可不知,故并著焉。

臣按:事物之可穷者,不可殚录,惟是王霸之略、异端之害,最不可不辨。故略述焉,他可类推矣。

臣窃谓圣贤穷理之说,大要不出乎此章所引。苟因其言,实下工夫,循序渐进,则贯通之效不期自臻矣。盖万事万物莫不有理,而人之一心管摄万理,是以无不可穷之理也,但开蔽不一,明暗有时。于穷格之际,或有一思而便得者,或有精思而方悟者,或有苦思而未彻者。思虑有得,涣然自信,沛然悦豫,洒然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则是真有得也。若虽似有得,而信中有疑,危而不安,不至于冰消冻释,则是强揣度耳,非真得也。今遇事理会,及看圣贤之语,若心虑澄然,略绰一见,便会于心,无少可疑,则此一思便得者也。若更生疑虑,则反晦真见。如明道尝在仓中,见长廊柱,默数之,疑以为未定,屡数愈差,遂至令人敲柱数之,乃与初默数者合,正谓此也。如或思而未得,则专心致志,抵死血战,至忘寝食,方有所悟。如延平先生云:“‘一故神,两故化’,理会不得,终夜椅上坐思量,以身去里面体认,方见得平稳。”管仲曰:“思之又思,鬼神将通,非鬼神之力,精神之极也。”正谓此也。又或苦思之久,终未融释,心虑窒塞纷乱,则须是一切扫去,使胸中空无一物,然后却举起精思。犹未透得,则且置此事,别穷他事,穷来穷去,渐致心明,则前日之未透者,忽有自悟之时矣。朱子曰:“此处既理会不得,若专一守在这里,却转昏了,须著别穷一事,或可因此而明彼也。”正谓此也。此三条互相发明,是穷理要法。从事于斯,无少懈怠,澄以静养,以培其本,资以问辨,以畅其趣。积功之久,一朝豁然贯通,至于物无不格、心无不尽,则我之知见吻合圣贤,嗜欲之诱、功利之说、异端之害,举不足以累吾灵台。而大路坦然,行远无疑,以至诚意正心,处大事,定大业,若决江河,莫之能御矣。学而不造此域,则安用学为?

抑又惟念人君之职,与匹夫不同。匹夫则必修己而待时,得君而行道,故学苟不足,则不敢径出焉。人君则不然,已为臣民之主,已荷教养之责,若曰“我今修己,不暇治人”云,则天工废矣。故修己治人之道,不可不一齐理会也。一日之间,所接万机,每遇一事,必求至当之理,去其非而行其是。亲近儒臣,讲明义理,容受谏诤,惟善是主,此皆人君穷理之事也。如或寻章摘句,采英掇华,付诸空言而已,不施修己治人之实功,则眼目虽高,议论虽精,终不见典学诚身之效,亦何益哉?慈溪黄氏曰:“酌水者必浚其源,浚其源为酌水计也,反舍其水而不酌,何义也? 食实者必漑其根,漑其根为食实地也,反弃其实而不食,何见也?正躬行者必精性理,精性理为正躬行设也,反置躬行于不问,何为耶?”此言深切,伏惟殿下留念焉。

右在“佛氏之言比之杨墨”条下。

修己第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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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章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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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穷理既明,可以躬行,而必有实心,然后乃下实功。故诚实为躬行之本。

臣按:天有实理,故气化流行而不息;人有实心,故工夫缉煕而无间。人无实心,则悖乎天理矣。有亲者莫不知当孝,而孝者鲜;有兄者莫不知当弟,而弟者寡;口谈夫妇相敬,而齐家之效蔑闻。长幼、朋友亦莫不然。至于见贤知其当好,而心移于好色;见邪知其当恶,而私爱其纳媚。居官者说廉说义,而做事不廉不义;莅民者曰养曰教,而为政不养不教。又或强仁勉义,外似可观,而中心所乐不在仁义,矫伪难久,始锐终怠。如是之类,皆无实心故也。一心不实,万事皆假,何往而可行?一心苟实,万事皆真,何为而不成?故周子曰:“诚者,圣人之本。”愿留睿念焉。○臣又按:诚意为修己治人之根本。今虽别为一章,陈其大槪,而诚之之意实贯上下诸章。如志无诚则不立,理无诚则不格,气质无诚则不能变化,他可推见也。

右在“孟子曰诚者”条下。

矫气质章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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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既诚于为学,则必须矫治气质之偏,以复本然之性。故张子曰:“为学大益,在变化气质。”此所以矫气质次于诚实也。

臣按:一气之源,湛然清虚。惟其阳动阴静,或升或降,飞扬纷扰,合而为质,遂成不齐。物之偏塞则更无变化之术,惟人则虽有清浊粹驳之不同,而方寸虚明,可以变化。故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岂虚语哉?气清而质粹者,知行不勉而能,无以尚矣。气清而质驳者,能知而不能行,若勉于躬行,必诚必笃,则行可立而柔者强矣。质粹而气浊者,能行而不能知,若勉于问学,必诚必精,则知可达而愚者明矣。且世间众技,孰有生知者哉?试以习乐一事言之。人家童男稚女,初业琴瑟,运指发声,令人欲掩耳不听。用功不已,渐至成音,及其至也,或有清和圆转,妙不可言者。彼童男稚女,岂性于乐者乎?惟其实用其功,积习纯熟,而凡百伎艺,莫不皆然。学问之能变化气质者,何异于此哉?呜呼!百工技艺,世或有妙绝者,而学问之人,未见其变化者,只资其知识之博、言论之笃而已。刚者终不足于柔善,柔者终不足于刚善,贪者未见其为廉,忍者未见其为慈,轻者未见其为沉重。然则人之实功,只在百工技艺而已,不在于学问也,可胜叹哉?愿留睿念焉。

右在“果能此道矣”条下。

养气章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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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矫治固当克尽,而保养不可不密。盖保养正气,乃所以矫治客气也,实非二事,而言各有主。故分为二章。

臣按:上章以克己言,故曰窒欲;此章以养心言,故曰寡欲。窒欲之欲,专指私欲言;寡欲之欲,泛指心所欲而言。故曰:“人之所不能无。”但多而不节,则便是私欲。

右在“孟子曰养心莫善”条下。

臣按:仁义之心,人所同爱,而资禀有开蔽;真元之气,人所同有,而血气有虚实。善养仁义之心,则蔽可开而全其天矣;善养真元之气,则虚可实而保其命矣。其养之之术,亦非外假他物,只是无所挠损而已。天地气化,生生不穷,无一息之停,人之气与天地相通,故良心真气,亦与之俱长。惟其戕害多端,所长不能胜其所消,展转梏亡。故心为禽兽,气至夭札,可不惧哉?害良心者,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而害真气者,亦不出是欲焉。盖耳目之好声色,固害于心,而淫声美色为败骨之斧钜;口体之有嗜好,固害于心,而快口之味必伤五脏。宴安之便,能解筋脉,遂使动息乖方,喜怒失中。心日益放,气日益荡,终至于一气绝贯,百骸解纽矣,将何以立命而长世乎?然则养心养气,实是一事。良心日长而无所戕害,终至于尽去其蔽,则浩然之气盛大流行,将与天地同其体矣。死生修夭,虽有定数,在我之道则有以尽之矣,岂不自慊乎?愿留睿念焉。

右在“子之所慎齐战疾”条下。

正心章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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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上二章工夫,莫非正心,而各有所主。故别辑前训之主于正心者,详论涵养省察之意。朱子曰:“敬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间断。”故此章大要,以敬为主焉。第三章收敛,敬之始也;此章,敬之终也。

臣按:孟子所谓存养,通贯动静而言,即诚意正心之谓。但先贤论静时工夫,多以存养涵养为言。故采其切要之语,录之如左。

臣按:未发之时,此心寂然,固无一毫思虑。但寂然之中,知觉不昧,有如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也。此处极难理会,但敬守此心,涵养积久,则自当得力。所谓敬以涵养者,亦非他术,只是寂寂不起念虑,惺惺无少昏昧而已。

○或问:“未发时,亦有见闻乎?”臣答曰:“若见物闻声,念虑随发,则固属已发矣。若物之过乎目者,见之而已,不起见之之心;过乎耳者,闻之而已,不起闻之之心。虽有见闻,不作思惟,则不害其为未发也。故程子曰:‘目须见,耳须闻。’朱子曰:‘若必以未有见闻为未发处,则只是一种神识昏昧底人。睡未足时,被人惊觉,顷刻之间,不识四到时节,有此气象。圣贤之心,湛然渊静,聪明洞彻,决不如此。’以此观之,未发时亦有见闻矣。”

○又问曰:“常人之心,固有未发时矣。其中体,亦与圣贤之未发无别耶?”臣答曰:“常人无涵养省察工夫,故其心不昏则乱。中体不立,幸于须臾之顷,不昏不乱,则其未发之中,亦与圣贤无别。但未久而或颓放,或胶扰,旋失其本体,则霎时之中,安能救终日之昏乱,以立大本乎?”

○又问:“延平先生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作何气象?朱子曰:‘李先生静中,体认大本。’此说何如?”臣答曰:“才有所思,便是已发,既云体认,则是省察工夫,非未发时气象也。故朱子晩年定论,以‘体认’字为下得重,此不可不察。但学者静坐时,作此工夫,轻轻照顾未发时气象,则于进学养心必有益,是亦一道也。”

右在“孟子曰存其心”条下。

臣按:敬体义用,虽分内外,其实敬该夫义。直内之敬,敬以存心也;方外之义,敬以应事也。朱子《敬斋箴》发明亲切,故谨录于左。

右在“敬胜怠者吉”条下。

臣按:夫子此言,为论《诗》而发。第以思无邪是诚,故载乎正心之章。

右在“诗三百一言”条下。

臣按:诚者,天之实理、心之本体。人不能复其本心者,由有私邪为之蔽也。以敬为主,尽去私邪,则本体乃全。敬是用功之要,诚是收功之地,由敬而至于诚矣。

右在“程子曰思无邪”条下。

臣按:心之本体,湛然虚明,如鉴之空,如衡之平,而感物而动,七情应焉者,此是心之用也。惟其气拘而欲蔽,本体不能立,故其用或失其正,其病在于昏与乱而已。昏之病有二:一曰智昏,谓不能穷理,昧乎是非也。二曰气昏,谓怠惰放倒,每有睡思也。乱之病有二:一曰恶念,谓诱于外物,计较私欲也。二曰浮念,谓掉举散乱,掉举,念起之貌。相续不断也。此念非善非恶,故谓之浮念。常人困于二病。未感物时,非昏则乱,既失未发之中矣;其感物也,非过则不及,岂得其已发之和乎?君子以是为忧,故穷理以明善,笃志以帅气,涵养以存诚,省察以去伪,以治其昏乱。然后未感之时,至虚至静,所谓鉴空衡平之体,虽鬼神有不得窥其际者。及其感也,无不中节,鉴空衡平之用,流行不滞,正大光明,与天地同其舒惨矣。学者之用力最难得效者,在于浮念。盖恶念虽实,苟能诚志于为善,则治之亦易。惟浮念,则无事之时倏起忽灭,有不得自由者。夫以温公之诚意,尚患纷乱,况初学乎?程子曰:“君实尝患思虑纷乱。有时中夜而作,达旦不寐,可谓良自苦。”他日又曰:“君实近年病渐较煞放得下也。”○臣按:不知学者,放心而任其所思,故不自知其为浮念。学者静坐收心,然后乃知浮念之为扰。

学者须是恒主于敬,顷刻不忘,遇事主一,各止于当止。无事静坐时,若有念头之发,则必即省觉所念何事。若是恶念,则即勇猛断绝,不留毫末苗脉;若是善念,而事当思惟者,此善念之适乎时者。则穷究其理,了其未了者,使此理豫明。若不管利害之念,或虽善念而非其时者,则此是浮念也。浮念之发,有意厌恶,则尤见扰乱,且此厌恶之心,亦是浮念。觉得是浮念后,只可轻轻放退,提掇此心,勿与之俱往,则才发复息矣。念虑纷乱时,此心省悟,知其为浮念,勿为所牵而俱往,则渐当自息。如是用功,日夕乾乾,不求速成,不生懈意。如未得力,或有闷郁无聊之时,则亦须抖擞精神,洗濯心地,使无一念以来,清和气象。久久纯熟,至于凝定,则常觉此心卓然有立,不为事物所牵累,由我所使无不如志,而本体之明无所掩蔽,睿智所照权度不差矣。张子曰:“定然后有光明,若常移易不定,何由光明?”最不可遽冀朝夕之效,而不效则辄生退堕之念也。正心是终身事业,其要则方氏所谓“中虚而有主宰”者是也。愿留睿念焉。

右在“程子曰思无邪”条下。

检身章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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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正心,所以治内;检身,所以治外。实是一时事,非今日正心,明日检身也。第其工夫有内外之别,故分为二章。

臣按:心为身主,身为心器。主正则器当正,但不可任其自正,不为之检摄。故《大学》之序,修身在正心之后。其用功之方,不过容貌视听言语威仪,一循天则而已。形色天性也,一身之中,一动一静,孰无天则者乎?格物致知,所以明此则也;诚意正心修身,所以蹈此则也。二者备矣,然后可臻践形之域矣。世之人或有修饰容仪甚是可观,而内无操存之功者。此固穿窬之比,不足议为。若其天资寡欲,不被物诱,而坦率自乐,以为但当内正其心,不必拘拘于外貌者,亦不可入道,终为俗中好人而已。况外貌不庄,中心亦懈,未可保其不流于放荡也哉?此所以既正其心,又不可不检其身也。然彼身无检束者,心必不得其正故也。苟能正心,则事事无不求正矣,岂有以己身安于不正之理乎?然则身之不修,乃心不正之故也。愿留睿思焉。

右在“夙夜罔或不勤”条下。

修己第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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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德量章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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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上篇九章,已论修己之序详矣。复以恢德量、辅德、敦笃三章,申论其馀蕴。盖德量未弘,则得少为足,偏于一曲,未可进于高明博厚之境。故恢德量次于检身。

臣按:量之不弘,出于气质之病。恢德量,无他工夫,只是矫气质之一事,而别为一章者,人君之德尤在于大其量,故表而出之。人固有得千乘之国而欿然自谦者,亦有得一命之官而肆然自多者,量有大小故也。量之小者,其病有三:一曰偏曲,二曰自矜,三曰好胜。偏曲者,滞而不周,不能公心以观理;自矜者,足于少得,不能逊志以进德;好胜者,安于饰非,不能虚己以从善。三者都是一个私而已。呜呼!天人一也,更无分别。惟其天地无私,而人有私,故人不得与天地同其大焉。圣人无私,故德合乎天地焉;君子去私,故行合乎圣人焉。学者当务克其私,以恢其量,以企及乎君子圣人焉。治私之术,惟学而已。学进则量进,天资之美恶,非所论也。勉勉不已,至于此心旷然,无一毫私意干其间,则虽之有天下而不与,文王之望道而未之见,不是过也。伏惟殿下留意焉。

右在“无偏无陂”条下。

辅德章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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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自天子至于匹夫,莫不须友以成其德。曾子所谓“以友辅仁”是也。自治之目,已备于前。故次之以辅德,以论亲正士、从谏改过之意。

臣按:辅成德业,莫切于亲近正士,而又必以从谏改过合为一章者,人君之好贤,不徒近其人而已,将取其善以补其不逮。故谏则必从,过则必改,乃所以资于进德修业者也。如或徒慕其名,而谩置左右,有谏不从,有过不改,则贤者岂肯拘于虚礼,以失其所守乎?将必见几而退,乐于《考槃》,而在君左右者,不过佞幸之徒而已。如是而国不至于危亡者,未之有也。若名为贤者,而坐受荣宠,无忠谠匡救之益,则亦安用贤者为哉?是故明王慎择正士,日与之处,涵养熏陶,克己从善,而德日以崇,业日以广矣。程子曰:“君德成就,责经筵。”伏惟殿下留念焉。

右在“易曰迷复之凶”条下。

敦笃章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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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修己之功,毕陈于前,犹虑其中道而废,故次之以敦笃。《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所谓敦笃者,敦笃于终也。

臣按:君子之学诚笃而已,任重道远,不进则退,若非诚笃,何能有成?孔子曰:“先难后获。”功至则效必臻,何可预期乎?今人患在先获,惟其预期而功不至,故行之未几,厌倦之心生焉。此学者之通病也。行远者非一步而可到,必自迩而渐往;升高者非一超而可诣,必自卑而渐登。苟能不失其路,而勉勉循循,日有功程,有进无退,则无远不届,无高不及矣。人情各有所乐,其不能以学为乐者,必有所蔽故也。知其所蔽,而用力以祛之。蔽于声色者,务放声而远色;蔽于货利者,务贱货而贵德;蔽于偏私者,务舍己而从人。凡有所蔽,莫不务绝其根本,实用其功,不计难易,勇趋力进,吃紧辛苦,断然不退。用功之状:初甚险塞,而后渐条畅;初甚棼乱,而后渐整理;初甚艰涩,而后渐通利;初甚澹泊,而后渐有味。必使情之所发以学为乐,则举天下之物,无以加于此学矣。何假有慕于外,而怠缓于此乎?此颜子所以欲罢不能也。愿留睿念焉。

右在“宰予昼寝”条下。

修己功效章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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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按:用功之至,必有效验。故次之以功效,以尽知行兼备、表里如一、入乎圣域之状。

臣按:知行虽分先后,其实一时并进,故或由知而达于行,或由行而达于知。

右在“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条下。

臣按:圣人之德,与天为一,神妙不测,虽似不可企及,诚能积累工夫,则未有不至者也。人患不为,不患不能。若,则生知安行,固无渐进之功。自以下,莫不学知利行,已有反之之功。下于此者,虽困知勉行,及其成功,则一也。人见明道,乐其浑然天成,而不知从事于煞用工夫;见晦庵,乐其海阔天高,而不知从事于铢累寸积。故不能遵其路,蹑其步,历其藩篱,入其阃奥,而徒取前训,以资口耳。此所以规矩在目前,而善学者不世出也。夫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夫圣人天资之美,固有非常人所可企及者矣,若君子则不论天资之美恶,皆可学而及之矣,亦不可得见者何哉?君子而进进不已,则岂不至于圣域乎?始自可欲之善,终至于参天地、赞化育者,只在积知累行,以熟其仁而已。圣贤指示大道,明白平坦,而人鲜克由之,可胜叹哉?

嗟呼!匹夫之为学,尚以参天地、赞化育为准的,况于帝王乎?古之帝王,不必生而自善也。如太甲颠覆典刑,而至于克终允德;成王不察流言,而至于毕协赏罚。后之帝王,皆知以二王之初为可戒,而考其所行,皆不及于二王者何哉?不能逊志勉学之故也。大抵帝王之质,必与庸人不同,加之以聚精多而用物弘,故虽亡国之君,才器多有过人者。惟其用才于不当用,反为才所累,而崇高自尊,不畏拂士;宴安自娱,不思倚伏;颓堕自画,不能振起。日卑月污,小则身危国削,大则身死国亡,岂不大可惧哉?

呜呼!万善备于性而不假外求,积功由于己而不资他力。济世仁民亦在于我,而莫之敢御如是,而不事乎学以臻昭旷,乃事乎欲以究污下。噫!亦不思之甚也。伏愿殿下反求乎己,心企慕乎先圣,上念皇天祖宗付畀之责,下从臣邻众庶颙若之望。笃信圣学,诚实下手,循序而进,罔昼夜孜孜,必臻高明博厚之境,以尽修己之功,使斯世得见之君,使斯民得被之泽,万世幸甚。

右在“惟天下至诚”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