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 梅泉续集
卷一
作者:黄玹
1913年
卷二

与李兰谷建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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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月初,付一函邮筒,计彻照已久,而尚未承复。向教所谓有书未尝无答,亦复谩语已耶?为之怅缺。大霖涉秋不开。伏惟静中履用更云何?来书去书,互夸衰相,恰似病录一般。均可闷也,然此皆吾曹天禀清羸之致,而亦所谓贞疾也。贞疾则不死,得不死则又何必交相虑念耶?弟亦今夏来,盖无日暂健,而非死病则审矣。世界日益氛雺,有时欲长寐无讹。病不病,谁复知之?传闻之说,北方大扰,又有青城之变云。而各新闻以检定拘禁,不能揭其实云。举世聋盲,如在混沌开辟中,拊心狂叫而已。

《宁斋稿》二册,今才付送,而带去人则南原居前秘书郞朴某也。此友方以栾棘,欲乞其先碑文字,专往入都,故付之。兄于接受之日,即作数字付邮,以证其利抵,而亦须讨个信褫,即逮耕斋处,如何如何?宁斋尝盛推农岩矣。今以两家校之,其典雅委曲处颇相似,而精严缜密,农岩反有逊色。始知其所盛推者槩出于资相近,非竖降旛也。诗则尤相似,而情事之宛转,宁斋似又有胜。盖古今人不相及,实非定论也。

三国史果留念头否?金生祥国能无阻往来否?愚堂尹令见吾书而遂无答。况至拙稿不拉折扯碎则幸矣,敢望其覆瓿耶?先丈稿已送致沧江耶?沧江声息近或闻否?近日新闻都未详,大抵沿西北,年糓至于何熟耶?适苦项强,最难垂头把笔。仅仅作此,万希犀照。

庚戌阴七月二十八日。

答李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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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礼。今日即岁除也,自然有感。方独坐波吒甚无聊,忽此耑伻委函,双眼顿青。况又承审哀侍免諐者乎?拊时号陨,想益如新,重为之溯仰。第惟草土中吟课为礼家所戒则审矣,而其在孝子不忍死其亲之心,未始非继述之一端,何自引之重乎?但患其未之工耳。且世俗于执丧之道,百无一称。饮酒吃肉,产男育女,沛然无所不犯。而但株守外貌,以不作诗为大防,则所谓缌功之察,何足贵也?

来稿欲经批阅,则伻还稍迟,故姑留之。当极吾伎俩,恶笔涂抹,趁开正送交,以当新年一握之欢,谅之。令从侄为张氏婿者日前见顾,细询之,始知为兄家佳子弟也。丰神秀朗,极可贺也,而所未知者,其读书何如耳。吾侄婿张郞乃比邻耶?其婚时吾病未往见,至今翘想。爱恋少年,固老者常态,况又吾半婿耶?弟到今日,点检一年经历,则只吃千盂饭而已,无一诗一文可以奉闻者。衰懒如此,亦足羞也。家督以淋疾,跨月未差。祥儿一往浪游,真个面目可憎。馀眷大都免警耳。惠馈珍感,而解赋近体诗者,亦有此俗情耶?有来无往,亦可愧也。馀祝饯迓节慎。不备。

“才浊如貌”四个字,咄咄逼人,是精华悍笔大有缀文步骤。下字每如此,何患乎无韵之踈乎?来诗依旧是德一也。诗果何件物事而如是之难乎?其所批勒亦依旧是梅泉也。非德一广度,孰能容吾狂直耶?虽然,德一则依旧而已,无退格。所谓梅泉者,一直如下滩船,望其依旧而亦不可得。素无可尽之才,而何以乃如此耶?一笑。珍馈意外也,何感如之?近来有此等事者凡几度也?若认以老饕,则不亦颜为之甲乎?拙诗东咸体已了矣,无写手,不能誊报。待闲日,或可贲然耶?婚也亦有些扰,都漏不备。

每相见辄又旋别,懽不能敌怅。如曩晤时者,不一而足,何以则分之邻,结之缘,互抒此眷恋之緖耶?凉天尚挟溽。谨请侍居有相,吟课无阙。至若亲执樵牧、较稻量黍,非平日所望于德一者,可勿问也。弟治一屏材,必借宋平叔画,乃可入用。而宿疴罣之,重以俗累,实难躬作,故顷与赞武有约矣。今闻此友非直家累,又入新学校云。向约想已弁髦之矣,不得不借兄一往。未审盛意云何。盖乞画固雅事也,为平生老友,作乞画伻,亦非必不为之事。因以纵观赤壁之胜,亦一隽游。蔽一言,必须为我一行,如何如何?屏材方在褙练,嘉俳前则当竣矣。过节之翌,如被一枉,则当面授方略矣。谅之。即为回示如何?馀在面罄,不备礼。

答安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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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谓有便且有书矣,果于悬企之馀,得拜惠函。以老兄之先施,揆诸仆之向日行色,则虽无盛诮,皇恐缩缩当如何哉?伏审省节都似欠和。虽极献念,此非时日沉重之症,惟顺气降火,则自应徐徐奏效。若胤兄所慎,尤是清羸之积。读书绩文者从古例多病,勿须甚忧也。

少弟自东堂还山才一旬,而积惫难甦。家君作浴海行,尚未还次,眷率亦多未健。非徒连败场屋为可恨,俗事日棼真个是皱眉处也。当初上洛,固知其妄,毕竟倒网,亦所甘心。而那有馀勇可贾,又赴庭对耶?且主司无眼力,笔子无手势,则滔滔斯世,虽之才,百战则百败。况又樗散瓠落如仆者乎?今番惟坐定而已。稍有间隙,拟一鞭驰晋拜摅襞积,而此亦不易。浮生苦海,何等事可以如意耶?从此信褫种种,是一喜懽缘,而文房素窘,楮先生将绝交,是后则数行相闻而已,当不作长语矣。傥勿见怪否。仰呵仰呵。姑留不备谢候。

承示藏书之癖尚未懈,甚盛甚盛。然四库浩如烟海,而吾辈撙节之馀,所谓财力无几,难以游刃,奈何?《类聚》、《丛宝》等巨帙,年前则颇有可求处,而今皆落在他手矣,当随闻相报耳。古之以文章名世者,皆经经纬史,元元本本。而见今以下则行千里,未闻藏十三经、二十三史者,此正所急也。望以此意更书于云坡,先聚全经、全史以后,可以旁及也。

与尹允伯名荣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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魃威日肆,未审仁里作何光景。敝居溪短坪阔,兄所知也。日见荷蓑带锸者聒聒于门外,可悯亦可厌。而郭外二顷,一望龟坼,且未移秧者又几亩。日夕躁熬,都不济事。大抵残年饱吃,亦有数耶。至若贱躯,病无形而为患则深。胃不进而食不消,日挑数匕,犹格格在膈上。倦卧则涔涔欲入地,而重之以旱毒,未知何日可得清楚耳。腕倦只此上。

与金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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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江我兄五月十八日答函,入手在廿八日之夕。屈指只一旬,是何神也?始审弟书久已关听,虽琐尾无隙,独不念万里盻盻双眼耶?易地以处,当拨开千忙,略报数字,以证其幸免浮沉,而乃必待史事稍闲之日耶?弟尝憾兄澹于人情,如痴如高者以此,史事不闲,可终无答耶?又承以弟之每恨书短,故附论文一段,俾破悄寂之怀。此固可感,然曾前恨其书短者,非谓不及谈艺论古诸雅事也。凡人生日用家常,与夫忧苦欢愉种种,有生之所不得免者也。同国之时,尚欲其详闻,况今则天一涯矣?山川名胜、风谣人物皆作何状,重之以流寓萧凉,何人作主,缘何得食,僦屋几楹,妻愁儿嬉,细写之皆可观。又必乘兴,或游,以拓心目,蝇头𫌨缕,使万里故人心开眼明者何限?而都不提起,只是寥寥冷冷尔馨语数则而已。兄所自认以不短者,依旧是短而已。虽然,自素性然耳,岂六旬之年,始用弟法耶?劝游一案,非徒兄之舌敝,弟亦有时斗然欲发狂,然终是痴想也。最是旅券、旅费之必不可无者,初未之详,兄若从后详示,则虽老矣,或可赖天之灵,一有鹊起之日。试把笔端之舌,一为我更敝也。

向者本朝编年云云,已着手耶?窃思之,此虽非正史之比,亦极难也。自有党论以来,人品最难论定。然至老少则尚可辨,最是辛壬一案,卒不可辨。辛壬尚可,至《玄驹记闻》,系是当日禁讳,至百年未解,故至今无公行可据之文。其末流所谓时僻一派,殆泥中斗兽。阁置名义,而只争权斗势,互为忠逆。京师人之号娴文学,且深于掌故者,皆朦胧说梦,终无断案。弟尝留心此学,而乡人则勿问,或遇京师人如右所云者,彼此倾倒,而卒无证案。盖尝叩之宁斋云养,而亦只如此。兄东还未期,何以广搜群籍,衮钺无差,得免众鬼之号冤乎?若采之故老遗闻,则所谓言人人殊也,又何可凭乎?若夫以还,则尤未详而尤难言者也。

健陵金夏材之狱,曾有所闻乎?弟平生十百问诸人,而无对者。盖此类甚多,吾偶记其一耳,望后书一二行录夏材事示之。虽然,世无史传则已,有则处今日而舍兄其谁?待绝笔之日,弟得一览则诚大快也。然恐无寄来之路,弟又不得去见,此真令人唤奈何处也。兄所选九家,是谁谁耶?宁斋亦参之耶?弟于词家,只好之而已,何尝有得,而过蒙嗜痂?至欲与幷选,行于中国,谊则可感,宁不忸怩?虽然,尝见《列朝诗集》、《明诗综》,则东诗之见载者皆非上驷,偶然一时之与选,而得行于数百年之远,则弟今所遭遇,亦将如昔日林白湖诸公耶?一笑。来喩谓“弟之书字亦妙”,此果戏之又戏耶。弟一知半解,或为乡村学究所谬评,而书字则以拙闻久矣。而兄乃云云,兄所谓其妙于文章者可知也。吾辈俱老白首,生平期以岁寒,乃于不得复相见之日,为此不情之语以相戯耶?

早知兄今年为换甲,欲作寿词寄之,而班门弄斧,不敢抽笔。至于承今书,审得月日,不胜感发,勿论工拙,构一篇写呈。大抵中国则虽不重换甲,沧江寿辰,乌得无黄云卿一言耶?顷得李参书敏应书,谓以三月付弟书,而不言拙稿之寄否。书则弟于昨秋所裁留者也,果能到达耶?先人墓志及为我立传,将择一于斯云,在吾道理,宁无传,不可无志。然兄笔源老愈滔滔,独不能中吾陇蜀之望耶?季方素多病,又贫无以为食,累然作农夫。见之可闷,而重义气尚风雅,亦自可人。故爱沧江,不下于爱其兄。其前后书问,吾皆不与闻,然自幼失学,虽寻常书牍,犹多未成说。况抵兄书乎?兄可谅其志而笑颔之也。

《年略》,弟于耕斋处得见之,东还时,何不寄吾一本耶?喜郞已四岁矣,所谓童稚解方言者也。后虽得见,两相噤然,何以摅屋乌之爱耶?严几道年今几何?梁任公见住何处?此后答书,可按此幅,勿惮烦碎,逐条详对,勿复如前泛泛也。细书至二幅,而胸中所蕴,不能悉吐。悠悠苍天,为之何哉?览后速答又希。

庚戌六月八日。

与赵紫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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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来,虽便风无阻,离违光霁则已杳乎久矣。高山景行,曷日不忡忡?即此炎天甚苦,伏问静养寿祺,神劳有相。积阻之馀,瞻仰弥深。侄氏而庆君继识,盖在昨冬,见其丰姿秀韵,已知其为后辈之英,而今日所树立又卓荦如此。虽其忠义之根天有过人者,而家庭擩染,亦安可诬耶?男子仗义出门,死生固不计,然上而父兄之情,傍而朋友之谊,安得不祈其无他耶?第维降衷所同,彼亦人耳,虽拘之系之,终必有开放之日。幸须以此宽释,姑俟天定焉。

至若韦堂之侄,一门二烈士,何其壮也?又闻有柳君年未及冠,而勇迈飚发,前无古人。然其详盖未之闻,幷其名字亦阙焉。凡厥十二人姓贯名称及义旗本末,如有收录成文字者,誊写一通,早晏投示,如何如何?大抵世事至于今日,无复望矣,靖献之责,人人有之。然立判性命,亦谈何容易?丈丈见高识定,倘有可以警迷者乎?侍生对长者,不敢道其老衰,而实则蒲柳秋早,衰已久矣。然观此世界,不老不衰,亦何好之有?所率家小,姑皆仅存,毋劳俯念。馀万都希神会,不备此白。

丙午六月既望。

被逮诸公近耗,颇详耶?千里橐𫗴,目下有荡析之忧,果何以经纪?春间借勉翁疏箚一册于而庆君。初拟誊钞,而腕倦视短,旁无副手,尚未始役。然讽玩几回,今姑未能还鸱耳。

与赵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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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堕地,要为一世奇男子,如兄今日所建竖,真可谓不负须眉,甚盛甚盛。既已做得大好事,中间涉险处困、小小患难忧苦,亦何须嗟劳为也?勉翁远拘异域,令人欲气死。然刀山剑树,无非天所以玉成此老。盖不幸而为文山叠山固好,幸而为苏中郞洪忠宣亦好。要之成就一个是,则必无疑矣。为国光华,为斯文吐气,得一识面者亦似与荣。况服勤共患之诸君子乎?然则吾曹正不必遥相吊慰也。自闻兄还,即欲一趋面叙,而换节之际,旧恙闯肆。稍凉则掩户听客话,此可以出门作数日客耶。祗此数字寄声,幸兄有以怜我之衰也。

丙午八月初一日。

三月廿四,承阮府廿三出书,谓兄自下专人通勉庵葬期。窃详书意,料弟之或赴葬也。此谊固可感,然伊时次豚方患时令甚剧,无由出门,但北望洒涕而已。未几,此近士友稍稍自葬所还,传言兄且落后。今而玉来,始审駄病而归,不觉警虑满万。此无非年来积瘁所祟,调发将摄,果能十分加意否?区区献念。弟功服人,春间经历,穿一火坑出。跨朔荆忧之馀,次豚几危仅甦,卒至日前哭寡弟妇之丧。情理绝惨,兄或可以想知。而至若贱躯,则虽极癃孱,竟不敢言病。方苶然如重瀹之菜,倚床宛转,惟恐晷景之永而已。《义录》文字,闻兄已携去,或可以勒成定本否?兄若写完,以一本见惠如何?警堂见过而弟适他出,只见其所留影堂题目。此虽騈俪,未尝非大题目,岂吾芜笔所可草草耶?第入用则不敢期,而以其题最好,不觉神旺,近已构就一篇。俟一枉之日,当相与快读矣。现状甚困,不能拖长,万望亮照。

丁未四月廿八日。

勉翁已千古矣,海内知识谁不相吊?兄之伊时奔哭,趁已闻知。而嗣后杳无奉际,直至岁改春暮,抚时忉怛,如何可言?仰维比天,侍体葆旺,经业益懋?区区瞻诵,良劳停云。盛托《同义录》恨太略,间得林警堂本而参校之,为之增损爬栉,仅至卒业。然笔力萎庸,未知果协高见。而又所见托文字,妄料终是无益,祗近沽名。故姑不构思,倘免盛诮耶。缅服弟近经先人缅事,攀号惟新。而又以上巳日,命次豚奉所后家析赀出居。琐琐氄扰,亦多酸辛,此盖人间世例,况亦复何哉?《同义录》所当今便付呈,而间者警堂袖去,将以此为定本而抄得一件云。早晏间,当从警堂处,转渡兄所矣。谅之。吟病之际,现又客扰,一槩从删,统希照亮。

丁未暮春五朝。

古人以暑不出为摄养至要,弟尝株守其说,数年来入夏便不出。至今年则暑热既异常,又一向坏蛰,无以稍舒神气。故近日屡度妄动,而乃以是时,巧有高轩之枉。如山之怀,不能一两句对话,盖偶一破戒,而其致悔吝如此。从今以往,誓永永暑不出,不至如今日之怅缺也。上梁文,以其可以粗伸平日山仰之私,故强力弄笔,然试一读之,已不满吾见,安敢望满人见耶?大抵此丈之门,俊彦如林,可广拣能手,以免大方之笑,而如拙作虽归覆瓿,固万万甘心也。

近有一种怪鬼,藉称构先生祠院,轮邑讨财。声闻甚昌披,此岂九原之所肯耶?兄今行,可言及于棘人参奉及主事君佥前,使之早早禁止,如何如何?盖尊奉先生,不在此等浮文,而况此何等时?况又此等泼皮所𥳽之扬之者乎?弟无一面之雅,故不得专书,而不能无望于兄。君子爱人以德,道理本来如此,况又先生盛德大业可以俟百不惑,而可使有一毫遗憾耶?弟操文一哭,抑云晩矣。而孱质骤衰,世累日增,半千里行役,实难指日,要之以撤几为限耳。午汗如浆,只此漏万。统希冒暑利旋。

丁未梧月十八日。

与郑万箕字圣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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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盖之暂,殆不能省记芝宇,恒切耿诵,远缄忽坠,情辞绸缪,足抒契阔之怀,良幸良幸。但来喩引典过严,遣词过重,实非谫劣所能承当。足下若果寻向上一路,认作家计,则是世自有别人可与相揖让者矣。雕篆自好,晩暮无闻,如仆一辈岂其人哉?从今以往,如或有不遐之意,则望勿施以此等谬敬,如俗子龌龊态也。一笑一笑。大抵世象且剥矣。吾辈间商量闲说话,抑几人可与语?几日可得过耶?惟努力各自爱,杜门课残书,遥遥相望,以粗表其岁寒可也。言之至此,不觉于邑。仆近状皆在松友口悉,只此缩复。万万惟祝侍学贞吉。

丁未梧月念。

与安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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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风甚不佳,侍候保重?美疹是气清者例症,自当已耳,故不甚奉虑。贤胤冰吉已涓,仰想欢供庭帏,味滋家室。其处柏悦之地,无任抃贺。而座下亦年不高矣,受妇贽之日,能不瑟缩而避席乎!奉笑奉笑。辱覆日前拜领,而词挚情溢。惟句句虚誉过奖,诵未半而额先泚。为感则深,然未知于君子爱人之义,果得乎否乎。实非所望,良庸愧恧。至于倂邻剪烛,促膝抵掌,自有曩约,心焉如注。惟恃神手指点,毋视为浪谭,极力善导如何?生近饵阳剂,积惫有若少退。而病根盖十年矣,食则满,不食则馁,奈何?老亲幸粗宁,诸弟聚首读书,是为第一乐事。而浮念未消,又动关河之思,令人自笑耳。

省礼言。成均嵬捷,久知当尔。盖驷车门闾、槐荫家庭,理应如此。且古人云“进士不足以尽才”,是则不当贺耶。然而庭帏悬俟之中、州里颙祝之馀,吉祥洋溢,观听耸动,则乐人之乐,贺亦乌可以已也?胪唱已久,觐驾想发,俗所谓到门宴,定在何日耶?少弟坐定初计,非不善哉,而事难自由,毕竟躁动取败,自负其心,视夫坐获全胜,了债场屋,仙仙乎如老兄也,则此果何状耶?自今以还,便抱书入山,更不问槐花黄否,则亦将为了债人耶?可笑可笑。梅丈联榜,是何奇缘耶?可与幷作旷世佳话也。伏祝在途加食,旋旆利吉。

答柳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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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腊惠书,拜承于积阻之馀,慰浣何可言?而只缘的便难得,尚未裁谢,为悚为怅。献发稍久,峭寒未解。谨请迓纳蔓祉,庇下均吉,使遥遥相望者不虚颂祷否。向谕累累以旧学抛荒,晩暮无闻为大惧。此出㧑谦耳,以若造诣宁有是也?虽然,窃有疑焉。自托契以来,妄相忖度以兄认作渔樵畊读中人,嘉遁贞吉,不求闻达,不喜标榜,优游卒岁,为自在受用法,而实不知其留心本地,慥慥乎向上一事,乃尔笃挚也。幷世征逐,几乎交臂以失。嗟乎!弟之不能念兄有如此哉。惊羡之不足,而旋之以赧然羞沮也。

如弟者素无根基,中又为浮华所汩,其于自家宝臧,自甘暴弃已久矣。既以门外人自画,则虽梦想,何尝觊彼岸一方耶?及承兄教,淅然如冷水泼背,通体噤㾕。然习谬成性,虽欲复路,已无及矣。惟兄悯其无闻,哀而援之,时加提撕,使得从针孔隙光,窥见一半分道理,庶几有朝闻之益,则抑岂非君子爱人以德之苦心耶?现状则衰颜日甚,殆无旧吾颜貌,而所率百口皆觕遣,差可幸也。然门外即战场也,日夕荷担,不知税驾之所。即皇皇栖栖竟何益?只得任之而已。多少不备,统希照谅。

与宗人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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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即因贵郡大谷金友舜七便,作书带诗付去矣。至勤再督,其见乔沈,可恨也。旧稿杳难追记,兹庸复构一篇。然年益高而才思益退,若认以表花树之谊则庶乎近之,谓之善颂则未也。何时可得重叩仙扃,极承清诲,以续畴昔未了之緖耶?不禁忡怅。因此去金友行,似或有源源之梯,而此亦难乎预筮耳。便忙都缩。伏祝眉祺益壮。

丙午。

附追和宗老永叔先生回甲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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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经来岁屡旬,我诗虽晩谊逾亲。

天回棹楔扬先烈,地合渔樵寄老身。

磈磊尚论千古友,淳尨终是我家人。

梦中重踏寒江雪,一鹤西飞铁笛新。

与李士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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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渺然,以吾所以怀君者想之,炯然点犀,固可掬矣。忽此惠书之以去月小晦出者,于数昨前转到。积阻之馀,拜此先施,前所想之者信不枉,一何感感!水月之寓,在何时耶?谚云“鸟坐羽坠”。仲蔚蓬蒿,岂堪屡徙?但伊村为吾宗梓里,非敢阿好,风俗洵美,择仁之智,兄果得矣。入则钻砚,出资师友,尚能为自在人,而不被饥火所煎。不见数年,兄之高识乃尔耶,又贺又贺。弟年来琐琐尘债,殆无整顿之隙。而头须不多白,还可怪也,世称“苦恼催老”无乃妄语耶?然其中则惫矣。近又腰疼,跨朔不出,季方贞痼未差。家督使之检农,为其父者差得便宜,然时见涤场除粪,为之闷笑不已。把笔似多有语,而新套纸狭,万不能一。大抵虽多,亦奚以为?

答朴锦士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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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者王素琴袖致惠书,积阻之馀,惊喜靡定。奉玩讽读,屡日不置。然来教以中间贻阻,责我以不情,仆何尝不情哉?念昔足下之归田也,仆尝有一书,继承砺山荣迁之报。窃料之于鄙乡,系是同省,且多便褫。数字赐答,应是朝暮间,且可源源相闻。而数年之间,一往寂然,始乃自语于心曰“此公亦以青云自处,遗却岩穴乃尔耶。吾不敢复相士矣”,此所以不复作书者也。足下试思之。倾盖十年,契阔万里,幸有音信之梯,而重惹参商之叹。朱门、白屋,世情如纱,如欲讨个不情,其在我乎?其在足下乎?虽然,竟今荷此先施,仆殆输了足下一筹,而硁硁之诮,安所逃乎?每闻道涂所传及阅考课题品,政绩炜烨,可谓斯世。而碌碌簿书斗禄之间,无由展骥足,想两鬓于思,不禁丝雪之叹。烈士暮年,悲壮何堪?至若今番咸从之命,依旧鸡肋,曷足为贺?未审应否。果将何居?

嗟乎痛矣!自去冬国变以来,如殉义诸公光悬日月,尚矣姑毋论,其外三百馀郡大小官吏,竟无一人投印遂志者。盖锦士而犹然,况馀碌碌者流哉?足下览此,必谓“此子尖喙不老”。然非足下,可对何人发此语耶?仆辞山就野,未始不为丝谷之计。而乘除截补,所获无几,只添分外扰劳而已。虽然,世界到今日,区区贫富荣瘁,有可以暇计者乎?惟杜门嚼藜藿,翻败册残经,教授愚子孙,以听天所命而已。同省之日,尚如异域,如使驷盖又赴关西,则世乱如此,又各老衰,剪烛话雨,后会定复何日?临书黯不能定情。伏祝为民自爱。

丙午六月。

寿宋太公六十一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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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之赋于物也,非积之厚,则其发必无力。故有嶞山大岳,然后峯峦必秀;水必渟滀涵演,然后下有湍激之奇。其于人也尤然,必有敦尨厚德之人,为之先以漑其根,然后子孙食其实。盖积而不发者有之矣,未有无其积而能发者。故凡古名官才子,大昌其家者无论尔,即近世穷乡小家,得一人稍自颖拔,则其父兄类皆恂愿重朴,伛俯煦濡,蔼然有长厚之气也。然其得以发之者恒思其积之之不易,则其发必远而大。一有傲慢自贤,谓“昔之人无闻知”,遂乃骋其小智,斲之以轻薄,则转盻之顷,声沉灰灭,往往有慧子残家之叹。呜呼!消息荣悴之故,岂不重可念哉?

余之同年有宋平叔泰会者,故京都望阀,而籍于同福者亦累世矣。平叔在龆龄,以善书名,既而移其书之善者于文学,华誉大噪。未几,成成均进士,与其兄校理君在会之释褐也,相距才一月,由是人尤艶称之。夫既年少隽才,又得兄弟联翔如此,则似乎有以自多者。而平叔顾退然,未尝挟其有。余固心异之,间尝过其家,拜其太公于堂,退而验夫乡邦之论。然后知平叔之为佳子弟者,非无自而然,而宋氏之福盖未之艾也。始太公家世素封,至太公稍诎。然力行善事不少衰,进不求荣,退不求誉,休休乎其不知老之将至。以余之见,抑所谓敦厖厚德之人,而今日之发殆少之云尔。余见平叔且岁矣,近连有书,曰“家君周甲之庆,在明年正月。愿得一言以备侑觞之资。且家君之意不味乎牲醴之丰,而惟文人之词是嗜,幸无拒也”。余于平叔,有忘年之好,则夫文字为役,义无容辞。而况所以寿其亲者乎?夫人生而能六十者固鲜,六十矣而必有子者又鲜。六十且有子矣,而子又才且荣,思得当世文人之词,以侈夫寿其亲者为尤鲜。子虽才且荣,侈夫寿其亲者靡不用极,而使人之见之者,啧啧叹“是父宜有是子,是人宜享是福”,如此者盖千百之一。然则六十且有子者固不足贺,而必如平叔为之子、太公为之父而后,积善馀庆,天伦乐事云委川至,可以屡书不一书。而惜乎平叔之谬托,不能有以张大而震耀之也。

寿文自归震川钱牧斋以来,动成卷帙,而其间往往有某太公之称,盖身无官而受荣养者也。余尝为人作寿文者屡矣,而未见一人可以当太公之称者,岂其重厚长德积而能发,优优其食子之报,以备尽其寿考之福者,世不能数数欤?则凡为太公而寿者,与夫寿人之太公者,均为罕有之事。而今何幸于平叔之家而见之也?遂按震川牧斋之例,命其侑觞之词曰“宋太公寿序”。

成南坡蕙永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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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之不见南坡久矣,计其年且六十三矣。始余与南坡,后先游学京师,终南洌水之间,觞酒文燕,可谓极一时之胜。而俛仰三十年,畴昔风流文雅之伦,存者已无几。天下之事日变月异,光景剥换可骇可悲,漠然如经数百年之久,则其得保面目于世间如南坡者,虽欲不老得乎?虽然,尝闻之画家多寿,以其吸收云烟之气为多也。夫吸收云烟之气为多而可以寿乎,则画家孰与诗家?画摸其皮,诗刮其精;画止其形,诗幷其髓。盖其理有足征者。故南宋以来,如陆放翁刘后村以及杨铁崖诸公皆经历丧乱,穷益甚而诗益工,诗益工而寿益永,至今为艺苑佳话。

南坡之诗未知于三君子果何如,而方其擢肝抽肠,穷年淹月,沉𬪩山水,镕剪树石,用物弘而取精多,盖有名画所不逮者。如使梓而问世,则其在今日,姑且承乏为放翁后村可也。至其挟诗为贽,历干东诸侯,穷湖山管弦之乐者,虽谓之铁崖复生亦可也。然则南坡之诗将赖寿益工,而其寿亦不在诗之外,诗可以小道厌薄哉?呜呼!余与南坡游京师之日,所相屈指称大儿文举、小儿德祖者,莫先于宁斋沧江。而宁斋墓草已宿,沧江尽室客中国,其不可复见,与宁斋无异。而风雨一樽,可得重会而论文者,惟吾南坡而已。爱之欲其生,庸有既乎?上年余作王小川寿序,有曰:“余以辛丑寿石亭,乙巳寿南坡。”然其实于南坡,未尝有寿词也,而犹且云云者,以见余之寿南坡,以心不以词。无之不为损,有之不为益,幷不计其早晩,盖其无间有如此也。

求礼鼓角楼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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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之为郡县吏者亦难矣。率岁馀辄迁去,或未岁报罢。其久者仅以延岁月,而恒惴惴朝夕待指挥。夫其不久于任如此,则虽之能,将安所暇其施哉?是以其为政一切苟简。至于视官府,不啻传舍,间有年久屋弊,岌乎其待葺者,稍可以撑支度日,则处之恬然。或叩之则漫应曰:“我未岁之官也,奚以劳为?”嗟夫!屋之弊尚不自力,况有念及于弊政者乎?虽然,未岁亦官也。国家俸廪,不以未岁而不享也,独不思一日居其位,则一日之所当尽职者,抑何事也?余尝游学四方,极域中之远,所过郡邑其遐僻小聚毋论尔,即通都大府其城郭、廨宇、池馆之属,往往颓夷芜废。未始不登眺永叹,以为“升平数百年,百姓安乐老死。而顾反索然有衰世之象,岂皆牧民者之不才欤?抑丰豫之极,百度纵弛,宴安婾惰,苟逭目前,委靡不自振,以底于此欤”。

光武元年冬,密城朴侯恒来来守求礼郡。郡斗邑也,吏柔而民慎,于湖左素称完邑。侯又因其俗而治之,既数月益无事,乃即鼓角楼之将圮者而葺之。其始役也,民吏迭谏以为“瓦之碎几年,椽之朽几年,前守皆若无见也者,而民亦不劳。愿侯如之”。侯曰:“郡焉而可以无是楼乎?曰不可。然则待其委地,不亦重汝劳乎?且吾非前守也,其毋哗。”遂犯农月而断行之。既落,总其费凡略干。掌其役者相顾飏言曰:“前某守可恨也。瓦之始碎才片尔,椽之始朽才尺尔。及其时则易易尔,恶有今日之费哉?”余闻而笑曰:“今日诚费矣。然不费于今日,则将无瓦可碎,无椽可朽。侯又非异日之可恨者乎?”

噫!世之逆旅视官舍者滔滔也,及今而遇侯,庸非吾郡之幸欤?昔范延贵张希颜之善政曰:“自入县境,驿传、桥道皆完葺,廛肆无赌博,夜宿邸中,闻更鼓分明。”张乖崖延贵之善观人,幷荐之,一时皆号能吏。盖欿诸内者,不能泽诸外。而为政设施,其风采所及固应尔也。今以延贵之言准之,皆侯之所恢乎游刃,而惜乎如乖崖者难得也。侯以武起家,而儒雅多艺能,方以文事风郡中。其志不止于俗所称能吏者,而慨然慕古昔循良之治。余虽陋于文词,将援笔赋诗,以待其政成而颂之。故姑先记斯楼之修者,陷置于壁,使编户氓庶亦得以闻焉。

观水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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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日计偕上京师,路出全州者前后凡几度。每自万马关四十里行夹袋中,及到南川桥西望,天野无际,衿胸豁然,顿释行役局促之苦。然市井嗔咽,人烟丛沓,无可以聘目赏心者。且其俗席富而溢,以刁顽闻,国中少年游冶,或杯酒失驩,往往睚眦决躯命。故屏息投店邸,匆匆饭数匙,旋插鞭去,自以为幸,如是者数矣。然私窃以为以“若万户大府,山川雄阔,又被累数百年久化养息之泽。自不无忠信才德之民之不为谣俗所移者,而独余未之闻耶”。久后果得其州士朴肯农准弼郑鹤山寅骥相识。二子者文词蔚然,足推“湖南双凤”。然皆春华竞秀,英誉蚤播,其视古所谓大隐城市而埋光潜采者,盖不类焉。于是余又以为“东南之美当不尽之于斯,而顾乃交臂相失,而为余幷世之恨也耶”。

乃者梁君顺在盛说观水堂之胜,又致其主人金翁灿永之意而曰:“堂也背南城而面大溪,百年前李氏名宦者居之,称名园。及归于翁,益拓而新之,堂下花百本,堂上图书万轴。属于堂者,无不改旧观,而惟名也不改,以其有理趣也。愿得先生之文,以永新斯堂,幸为我诺之。”余与顺在无一面,幷不知有金翁,固宜力辞之。然全州之隐君子,旧所想像而不得见者,翁也庶几可以当之,则余之所遭,其有不足以自奇者乎。今夫域中都会之区,以山水楼榭闻,如平壤咸兴晋州诸处,举不免燹毁残破。全州亦绾西海之口,蕃商凑集,异言异服,日喧豗其侧。居于是者瞿瞿四望,嚣然有荷担之虞。而翁乃和光混尘,泊然自守,煌煌明哲,优游卒岁。至使溪山花石,尚保升平之旧,果何术而致此也?

经曰:“深则厉,浅则揭。”传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盖皆“观水”之说也。今翁处忧患丧乱之际,其一日而接乎前者,必有深浅清浊之万殊。而汎应曲当,各得其所,卒之有以超然自全而浩然自乐。则其一厉一揭,或缨或足,计必有深心妙用,而不徒恃吕梁之忠信者亦明矣。设使堂不以“观水”名,得“观水”之术者,舍翁其谁?虽然,物之为观,随境而迁,未知翁之取于水,果得如余言否乎?抑不相为谋,如说者类乎?因念肯农游宦久不归,鹤山又已死,异日或过全州,漠然无所向。而乃以数行枯墨,得结新知于翁,且将视之为东道主,则今日之役殆有不得以终辞者。

持慕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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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山先墓之有斋庐旧矣,而庳陋不称。及其拓而重新,则近自虞候公显默氏而始,然尚阙其扁。盖斋新而公且没,所以文之者殆未备。今年秋,公冢孙某甫议诸宗,改竖参赞公墓碑,且以斋扁之终不可以无也,伻问于,且使记之。应之曰:“朱子怀先垅诗,有云‘持身慕先烈’,即‘持慕’可也。”窃尝观国俗重门地。凡今之号称冠族,大而青紫蹲庙廊,小而鲜裘大胾,以雄霸州里者,莫不藉其祖先之阀。然名德递降,风流衰歇,罔念其成立之难,而反自椓丧斲削,速其亡者踵相接。于是或者过虑,以世家之浸微,参诸邦运。呜乎!其亦不思甚矣。

之在国中,庶几世家之一,而委靡不振久矣。然若使赖天之灵,至今而赫奕,则亦安知不有愧于尸素者乎?无慕乎古而无变乎今之道,则虽居鸣珂之里而拥堆床之笏,愈见其厚恶而崩之矣。乃者幸而无膴仕者,进无忝先之惭而退无殃后之惧,得优游绵延,犹有待于异日。呜乎!岂亦祖先所冥佑者欤。夫富贵者,倘来之物。得之以道则吉,否则凶,在乎人之自致耳。就以我家论之,翼成相业之盛,则厚德为之本;胡安烈成门户衣冠之盛,则孝友为之本;武愍文贞以来,旗常、彜鼎代有人焉,则忠勤为之本。此固通国所艶称,而子孙所当力慕者也,恶可以倘来者之得否,有所劝沮也哉?若夫指松柏之蔚然、表碣之穹然者,而借口慕先之一大事,则抑末矣。

甲辰中秋节。

孙孝子旌闾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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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礼郡治之北门,傍官道而有棹楔,世称为孙孝子云。余少也游学远近,路于闾下者已多。然以近世民德日凉,所在孝烈之旌,可以无渐色者几希。故谓“孙孝子亦是类耳”,私心薄之,一不入焉。久之,有人谓余曰:“《高丽史》成宗九年,遣使诸道,访孝顺节义,得孙顺兴等十人,赐谷人百石,银盂布帛有差,令旌表门闾。孙孝子即其人,而载《郡志》者较详,有曰‘母死,画像奉祀’,有曰‘三日一诣墓,飨之如生’。子其未之闻乎?”余乃惊异之,考之良然。遂为之访其闾,徊皇而不忍去。呜乎!今距高丽成宗且千岁,青木之社屋已久矣。余尝过松京,登临吊古,所谓威凤之楼、山呼之亭荡为寒烟蔓草,不可仿佛指证。而一时侯卿将相甲第、台观,况奚问矣?今此孝子之闾独巍然为胜国旧物,与燹风劫雨交战而不摧,使行路之人啧啧道之,如昨日事。

盖孝于人伦为上德,极其至也,则通天地而贯神明。故其愈久愈显,若有所阴相之者如此。吾于是乎知人苟有至行,可以不朽。奚王公之足羡而匹夫之足欿?孔子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得以称焉;伯夷叔齐饿死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讵不信矣?且夫通一国而孝义仅十人,则其选诚狭耳。然其视近世𬨎轩之过,虽小县,三纲之牍必盈车者,真伪竟何如也?而又以孙顺兴冠十人,则孝子之孝又可想也。虽然,其孝也不过曰“画像奉祀”,曰“三日飨墓”。此在近世号知礼者所不屑也,而孝子且终身焉。盖是时统一伊始,俗尚质悫,观乎孝子,则其任真而行,不事文饰。殆所谓三代直道之民也,岂不邈乎古哉?

孝子后孙仁弼与其子淑南,当我穆陵丁酉,赴李忠武海上之役。淑南阵没,仁弼官至军资正,事载《忠武全书》及《郡志》。又按志,本县监李公元春之殉于南原也,有陪往贡生孙某从而死,盖亦孝子后云。呜乎!其以忠义迭见于易代之后者,尤可见孝子遗韵馀泽之绵绵未斩也。闾屡经修葺而颓圮者亦久,今年春,后孙某某等又重新之,既又谒余记其楣。余追忆昔年过闾不入之事,深愧其浅之为知。故不辞而乐道之如此,使居于斯者,虽陵变谷迁之后,尚识其为高丽孙孝子之闾也。

自题《仪礼》钞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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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乎!余以壬辰六月丁外艰,既袭衰,天积雨数旬,不通人事。且所居峡也,虽不雨,吊者亦稀,兄弟终日茕然相守而已。因念古人居丧读丧礼,顾余素昧礼学。以馈奠之隙,屈首古经,粗窥圣人制作之本意果皆与历代所损益,诸儒聚讼微文琐节符乎。乃借《仪礼》钞写,始自《丧服》起,盖将尽乎《丧礼》而止。既又思之,乡曲无书,若《仪礼》甚难得也,遂更自《士冠》始,讫于《有司彻》。

中间已及祥矣,方其未讫也,东匪起而全州陷,避难者相属。村人见余兀兀磨墨,而哂之曰:“抄书何为?”余笑应之曰:“不抄书亦何为?”已而觉篇终笔意尤氄芜,抑未必无动心也。钞既完,叹曰:“使余俯读仰思,一如始钞之心,虽不勤笃,亦不至于懈则尚或冀其一得。而惟妆池之插架,充古书而止,其始自《丧服》起者果何意哉?可愧也已。”注本古奥,必待疏乃通。而疏患文多难钞,只录注,注所阙者,引疏以补之。至《丧服》记衰裳之制,则实古今所通行者,而非疏无以推绎,故录其全焉。

乙未六月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