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梅花草堂笔谈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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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于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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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于潜见其二子清发可喜,因念昔年于潜病甚,几欲无生,又明年生子,遂连络而至,人争奇之,蚤见头角,又复如是耶。真才不偶于吾乡,无先于潜者,况复世德肯终没没哉。丙午冬夜,偶谒南昌王先生。先生曰:“今日饯秋榜新郎,座上无金,伯暗意殊不惬。顷退衙,闻于潜得子,又是一喜也。”

潘叔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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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叔献读书苕南山中,经岁不踏城市。虽所欲造,低回辄止。选刻义杓宗冯黄二氏,而订以己见,谓此道不妨门入。吾观少室棒师,端以门头引人,要须打出门。何疑于作义耶?沈丹衷曰:叔献藏春秋榜录,殆将充栋,自洪武辛丑以后,未有脱者。斯亦奇观矣。三十年前,故尝萃吾之力为此藏,可二百馀本,在栖云僧舍之东轩,颇自矜秘,卒成灰烬,至今犹自恨恨,意必有物妒之。不意苕中乃有叔献,然则吾曩者故慢藏,为祝融氏所窥耶。

曹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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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与曹幼安周旋甚久,故在疏密间,久之弥进。幼安雅不欲先人,其言呐呐,如不出诸其口。要于款会,无不了了。某尝欲以君子之交,淡吉人之辞寡相与。昨见某面瘦,其容蹙然,虽复久语,神终不怡。既别,便使赍讯。不交书又数日,使使告某所欲闻曰:“念瘦之甚,不应以此营念也。”

产正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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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冶生卜居千秋巷席之宅,青云坊相距不数步,得友七人,故名其社曰“青云里”。冶生序之曰:“兴会所到,骇电奔涛,沉寂以思,枯髯吹骨。虑无不并茂苑之镳,夺云间之席。”读其文可信。先是,冶生居南城,里曰“双桂”,刘元美在焉。元美城居独行,不欲以名自达于官长。冶生曰:“吾故在夷惠间,犹能以朝夕之需膏元美。”农部马仲良为某小立产岁,且入佃者载以逃,不无怏怏。吾始知产甚溷人。予曰:“某故有田不下十顷,窘则割之。不遗锥而数棣,鲁灵如故。夫先人之庐与田,何择焉?政为有力者不得负之而趋。”冶生笑曰:“有是哉。”

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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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淑、曹惺倪一见张席之争,问王先生理,常州何所不足,曰:“政欲攻其短,有美吾信之,不须言。”王先生尝语予,此二人者决定无疑。果然,果然。大江以南无此交情矣。嗟夫。

卫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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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卫元,名冠部籍。宾王求欢不可,乃曲谋于媪,得之,而媪者年四十矣。定情后,媪以筵请赠宾王,中韵云:“三千犹是空群色,四十难言不动心。”一座绝倒。宾王形体颓索,好偎红促坐。人或笑之,辄云:“诚为蒹葭,定倚玉树。”

去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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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城不五里,水浅舟胶。方旁皇岐路,间适有巨船当洲,伏淤不动,遂依古岸而宿。枯苇拂拂,时与孤雁相闻。暗想仲蔚当年,故有苦竹点缀,安所引流水环之也。浊醪数酌,亦自颓然。

五里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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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胶五里亭,意况甚恶。念江上诸贤,颇更夜行。晓起之概,十年足力,顷可无馀。马头残月,亦复低眉笑人。

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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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山茶花,已经十年梦想。今日诣二黄,终不能至诎于足也。黄介子云:相传花阴七楹楼许则败,败必净尽。乃旁挺小干渐盛,如初距,其始三易干矣。今之花杪已及岑楼,昭明手植可信。当是三百馀年作一小劫也。山多花丁,好栽牡丹、芍药、石岩、杜鹃,而芍药之奇于诸花,称最胜品,可三十许。菊品二百,春秋烂然。自二黄结社于此,花品争奇,庵僧多知佛法。

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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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自大河挂帆而东,望拂水野烟缕缕,横逗林际,若续若断。吾谷丹枫都作沉绀色,萧萧蔽空而下。寒江蓑笠之想,殊不减吾家志和,但见性未能脱落如所云“日与诸君往来其间”耳。夜扣受之不值,书以贻之。

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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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还江上,有操豚蹄而祝者,始知为长至夜。比入城市,寂然念老且困,不复以节序为限,曩时追逐之欢流落何许。朝来坐草堂,二孙拥膝而立,楚楚如常。自辰抵暮,绝无履声相访。嗟乎,圣人明四序之节以休民,吾犹及长至之贺与献岁等,今亡矣夫。

万先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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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马万肃卿先生恭,有钱谷屯田二议。其略曰:矿期开发,诸有镕贩。官可勿问钱,期流通。虽转易,无禁屯田,期于开种。边帅兵商惟力开垦,永不报科。浅识之夫所谋毫毛,所见眉睫。少属遗漏,争言不利,不知舍之以为取,而失之以为得。何者?矿开则母无穷,钱通则子无穷。屯监行则边有馀粟可缓输,将人自为守,无颂保聚此。视渺见所得多寡、大小,竟何如哉?邓文洁见而称之,谓为“石画”。嗟乎,何论万先生阔大之才,可与任事山中相业,即文洁亦自见其一二矣。惜乎,华亭既去位,不及闻此议也。先是,万先生试童子科,华亭异之。已官南曹有拟先生学宪者,华亭适在政府,言曰:“万君衡士固当,何如衡吏?”遂自验封擢郎,考功后理戎政。偶以微疾卧邸第,忌者螫之,世庙怒不测,赖华亭力救,免归。嗟乎,贤士大夫得行其志,用保其身,岂不以相臣哉?先生之在南曹也,寿王衬过龙江,府部迎之。大珰肆横以朝妃,相恐无能对先生,不谋而对曰:“礼无朝后,何言妃?”珰默然。倭寇留都,仓皇闭诸门。男女数万人,号顿城下。先生曰:“奈何先弃吾民?”悉纳之。盖华亭之保持先生,终始无间其有,所信之矣。

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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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汶上志,颇留心漕事。卓有定算,而所言不出一方,似未尽所欲吐。但云:闸漕要害,撚在戴村坝。某尝按志求之,亦略有会而未畅。今日读万司马治河筌蹄,盖抵掌可述云,漕自茶城抵临清,曰“闸漕”;自清河抵茶城,曰“河漕”;自瓜仪抵清河,曰“湖漕”;闸漕资汶水一缕西注耳。汶性本东入海如,会洸并山东诸泉,势溢则东,冲坎河如泻。万曰:“资汶而汶东可乎?”乃取石,摊坎河口为水平。溢则纵之使东,平则西注漕而闸漕利。河水溢,往往开支河杀之。万曰:“支肥则干瘠,何利于漕?”此其要在堤,乃大堤徐郅延袤三百七十里,布夫守之。于是支河干愈深,水行地中,而漕河利。高宝诸湖,夏秋泛溢至高城数尺。万曰:“此其要在闸。”乃寻陈平江故迹,建平水闸二十处。板湖胀则闸口纵之,饥则闸底蓄之。又于瓜仪各建一闸,湖大胀则痛泄之,而湖漕利,三漕底绩河势历然。其云,闸漕资汶水一缕西注。又云,资汶而汶东可乎。此信要在坝村,可一言尽矣。记以问王先生,不识更有说否?司马公又言,河发有候,请改期早兑,令漕船无与河怒。值此又以时运河,断断不可易矣。

嵇先生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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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符令嵇先生钿,清强有守,初试如皋以监使者,牒掣监仪,真故事掣者。至燕饮月馀,箧肥乃去,则借手报使者。先生往还才六日,徒手归报,御史面誉之,心衔之矣。遂改知安乡,人或尤之。先生曰:“吾少贫,吾母以缝纫衣我。挟策诣塾,线溪新故属也。后婚当亲迎,念所著履故敝,假他鲜履著之。吾父见,让曰:‘若耻履敝,吾耻耻敝履者。’遽解去,蹑故履往。吾失欢上官以归,故履尚在也。”嗟乎,世固有为令抗御史者,自遂其性为务,至有上官所不能,堪直名高耳。嵇先生不易其志,抗御史以所不言。人莫闻知,故足重也。后补庆符,年五十七,诡引年律以老。陶会嵇曰:“先生尝云令威威所事也。监司部刺史持法诇刺以威我,故威吾所威者,五达之市,三户之校,心评口訾,其为监司部刺史多乎哉。令谨事吾民,不胜事也。其曷敢不威?”予读其言,凛凛矣。再补庆符,行诣京口,舟几覆,有巨艘拯之,其人曰:“如皋令君耶。”以其徒拜樯下,曰:“德公无以报天,乃假手于此。”斯非自威之取效也哉。

天下事未有无机而济者也,顾其用在速,缓则胶。信阳高铁溪先生尝判镇远,洞夷有相仇者,守使判辑之,不服。判乘夜徙居他山,空设其供帐故所。质明往卧榻已碎,判乃从容束带出帐,前议和事,夷觇而神之,尽服。嘉靖间,景藩由豫章之国大珰,索挽夫,不如数,不得去。有司患之,按察王先生宗沐曰:“是绐可绐走耳。”乃阳啖以夫直,阴令卫师挽王舟,从舟不得缓□□去,有司省费千计。先是,主主事行部,霸州恶少七人,杀越人于货,而一人逸至京,为缇骑所捕;其六人亦相继觉,有左验矣。会械送对簿,先一人复跳而逸狱。久不决,有旨切责,理官急,郎中仰屋叹移疾卧闷耳。先生摄郎事,即白元辅夏公抵曹,命一隶衣敝絮而伏墀左,趣召六人墀右伏。厉声曰:“已获,复何辞?”六人见墀左者叩头状,相顾骇愕,尽吐情实。狱始具,此其机发于心,凑于手,即两先生有不得而自主者。稍稍淹留,人未有不泄之者也。何也?机之用活,缓则死。故曰缓则胶。

王敬所先生尝语邓文洁:“子谓不可杀耶?”文洁未及对,王瞠目摇首曰:“可杀也。我畏彼,彼亦畏我。”及是时,日讨军士而训之。阜其财,求利其器械,自度可战,因以郤市挑之。少有次,且执义以往。虽犁庭扫穴,岂难事哉?当是时,俺酋新款,王以刑部侍郎阅视宣大山西诸边,常为图说以进。大要谓抚守战三者,提衡同而三镇形势异,宣府抚七而战三,大同守一而战九,山西抚三而守七。其意要以战为主,此非明于彼我之数,而熟识险易之形。我畏彼,彼亦畏我,犹是从旁说砭矣。或云阅边之遣大臣,自王先生始。

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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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小怯冷,然不如其畏热。五十后,常取时壶煨手,稍去之,辄拳缩不肯展。而两足汤汤然,即隆冬不用火具。六十而后,絮袜绵带犹不胜其寒。燥之以火,亦不胜。必使人以手温之,移时,乃得数晷之热。应是水下而火上,水枯而火炎也。火炎而不降,水枯而不胜,上下不交,潮汐不信,生理灭,人道息矣。吾每正襟危坐,不知其俯有时,而睡其斯之故欤。

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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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既秉政上六事,内有饬武备一款:“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严军政,设法训练。每岁或间岁季冬农隙之时,恭请圣驾亲临校阅,以试将官之能否,以观军士之勇怯。”上然之,将大阅科臣,骆问礼訾之曰:“大阅古礼,非今时所急。不必仰烦圣驾亲临。”又曰:“伏乞先其所急,留神万几以励庶职。”又曰:“爨端宜防,巡幸宜谨。”盖隐然与正府抗,而江陵弗罪也。且曰:“始以为可行而行之,继以为当止而止之。诚便国家,辅臣与科臣之言,何择乎!”如此心事,犹谓江陵逼,无大臣之度者,何也?

边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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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功论赏,当先将士。就使主议者,发纵指视,允为功人,亦不得与摧坚陷阵比。江陵在政府,辽左大捷,拟票加恩,必以将士为首。其时,该镇诸臣首叙总兵,恩赍独厚。虽总督巡抚身在地方,亲理戎事者,亦视之有差。此真宰相之事,不易之论也。武夫力而获诸原,书生坐而专其利。夫谁堪之?江陵辞恩迹云: “皇上以大捷告庙,自引冲年凉德,必以成功归之祖宗列圣。夫以皇上之明圣,犹不肯自以为能。臣等何知,乃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且阁臣以边功受赏,亦自近时有之。非吾祖宗盛德事妙哉?”谠言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耳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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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山六和院,僧洞明主之,其人耳根圆利,蕉团栾坐,便可吐析一乘,如观掌上罨摩罗菓。往见三际亦尔,际二岁失明,经、律、论三藏之文,皆从耳入,还从口出,未尝错一字。后居练水清凉僧舍,渐晓波画。人或问之,辄曰其义当如此。

王世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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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周谈际都不及李长吉,心寔好之,故是巧持门户人。王开美客苕纪游,便欲破垣而出。

天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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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中天竹厄于牧而尽,虽蘖不复长,计五年矣。有教某植之土者,屡沃不花,长亦不逾尺。或云不取沃,如法,辄茂。星丸累累,光莹鲜硕,不受氛滓。嗟乎,既折不害,又辞腴而就瘠,南方花木性故有如是耶。尚觅嵇含疏考之,往岁尝乞金钱于顾附巢,云隶竹谱知卉木之挺而直者,皆竹也。天竹色丹渥丹,盛明之象也。于方为南天之正位,名曰天竹,将谓是欤。

许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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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媪者,能酿白浆相贻,又能储一醅待给。醅耳尽缺,其意不厌当年。白衣人邂逅,间何得便了一局。

周泰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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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云屿尝语某:“吾幼婿佳。”幼婿,周泰叔也。往读泰叔试义,谓有擒刺都不自旁门入。虽复落落,将必售。泰叔见某近草,云足一步一回,首尾一笔。

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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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母叶夫人,贤母也。性好文史,能为五七言律。吐音韶丽,有作者之风,然意颇矜秘。尝一见之王世周,许不下数十章,朗朗可诵。夫人所居虔洁,多异征,尝注水给洗,水中忽现梅、菊、水仙相,花叶宛然,经宿不散。夫人喜祝曰:“为吾见者,顾见莲花。”质明,有莲花半妆如画,经宿亦如之。严诫侍儿勿泄。女仲归宁,为某说如此。仲卒,夫人哭之恸。对二遗,辄呜咽不胜。今日闻夫人召尔彰侍寝,觉五内俱贴。昔陶周望幼丧母,尝诣赵端肃。端肃为设饮食,入内属尹夫人主之。夫人摩周望顶□□小去,毋独从父游。良苦夜寒,谁为覆被者,不致□□□□凄恻计,尔彰侍夫人,宁独安郎郑母画获得之事,将□有闻焉。

冰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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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絮透冷,觉翎片霜花将封瓦缝。又残月映帏,直欲排空而入。窥观天际,始识冰壶。

邓文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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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洁善病,善养生。尝等世羿彀,而欲逃之,自谓楚越肝胆矣。犹然我也。已在告则甘不能而置之。托迹僧房,亦冈习禅定。若起若卧,惟意所适。乃恍然见其端倪,而未有以证也。每诵斯语,辄思徐声远诗:“空斋无长物,并欲去蒲团。”

许元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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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元倩、仲嘉、僧孺语,意颇忽忽,不复能另辟一境以相娱乐。杯巡之际,如了成局。元倩又言,月冷房空,政赖女孙婉慧以消寂寞,天又夺之。某亦相视凄咽。昔香山居士见龟儿解吟,腊子裁服,故是人生佳味。后成涕泣,乃形之篇咏,至谓儿女不须多能,又金銮子犹是怀抱间物。既殁三年,香山见其乳母而流涕。彼何人哉?

未见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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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公亮将有疾,念不忘吴在大、徐思旷。每谆谆言之,深以不得一见为恨。尊贤而不能容众,于今世未见此人。然在大之沉毅,多燕赵慷慨之风;思旷之清纯,绝无有学有养之气,于今世亦未见此人也。

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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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愁入诗,则工丑狞;入画,则肖乖戾;入传记,则奇。是故世界合而知缺陷,万情合而知不平。香山之诗,谓之俗不知穷也。献佞之文,谓之不肖不名其丑也。庸庸十指,许大气力,乃欲翻缺陷之案,强貌全人。其孰定之哉?

天宇四垂,如蓝色锦。五云飞凑,浮昱如水,沦涟如雉子班班,时有白霞如点雪,如屯絮。界五色中虚丈许,其蓝特异,如铺翡翠;如空青泼三星,缀之如夜明沙,如初夜长庚英剌人眼。又南折可二十丈,明月空悬,如梨花春半溶溶;如秋中露下光湿空际,男女列拜于庭。某亦仰睇周视,如天水动摇,久之不灭。自诧吾眼忽开,便得未有。既觉,如吸上池水,肝肺尽凉。知其在梦,不欲醒。意将卜之且否,否不如住境,虽然,犹恐习而不知其异也。甲寅十一月二十一日,五鼓半,环政从屋梁堕,冷彻四壁。

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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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则清,则人清之矣。恶乎,贫知希则贵,则人贵之矣。恶乎,希夫,夫非骛清而求贫,欲贵而却知者也。竟于不贫,而人咸知之。是故安分之人常赢,出位之思必辱。

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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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其事者集其名,故有履之而不名者矣。撄其害者食其利,未有撄之而不利者也。是故造化靳名,未尝靳利。幸利者存,幸名者绝。

徐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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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小时与张氏子同里巷,无一日不三四至竹马祢裆。一趣而到门,自屋畔庵左抵卫署右衢数百步间,风尘缕缕昏一巷,皆文长与数童子所蹴踏也。张母独怜之,至则啖以粔妆𫗠𫗮,或出果饵入袖中。戏剧而蓬垢,则为栉沐;绽为针纫汗熨,不惮细琐。而张母家故将军也,文长时备戎物,或弄剑槊,引弓相与,牵枥马不辔而驰,且射卫墀道中,超台级堕跌损坏。母终爱之,不色愠,亦不甚禁诟。两儿子意若期以阔远,不屑屑事儿女箱束。此等文字几入鬼道,却妙甚。命倩急取佳笺录之,然不令两孙见也。昔莒州公故有慧儿,舞象之年,辄好会真传。公语朱夫人将束之,夫人笑曰:“恐不解,安用束?”公默然。

易地则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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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集多名爵,僧集多名人。未尝名爵慕山人,名人慕僧也。虽然,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易地则慕,故诚有之。

纯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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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日者忘其腹,向火者遗其背,此补救之术,非纯常之政也。重绵而居,温彻四体,无阴阳之患,其孰能易之。故曰:王道平平,孤裘貂帽以为观,而民始苦寒矣。

时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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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大彬之物,如名窑宝刀,不可使满天下;使满天下,必不佳。古今名手积意发愤,一二为而已矣。时大彬为人埴,多袖手观奕,意尝不欲使人物色之。如避租吏,惟恐匿影不深。吾是以知其必传,虽然偃蹇已甚,壶将去之。黄商隐曰:“时氏之埴,出火得八九焉。”今不能二三,盖壶去之矣。故夫名者身后之价,不可以先,不可以尽。吾友郑君约之塑也,云阳死之。夫先与尽犹不可,况其有兼之者哉。悲夫!

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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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徐行雨中者,人或迟之。答曰:“前途政雨,此破躁之药。”而闻者以为可笑也。苏子瞻舟浅江滩,作书不辍,殆是雨中徐行者耶。

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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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文人好讪济南,多拾其一二险句累辞,转相口语。如昔人言杨子云以艰深之辞,文其浅易之意,政不知能言杨子云者,必真见子云之为浅为易,历历可揭示人,而又自能滔滔汨汨,不艰不深,以成一家之言。可以俟后之作者,而不惑然。使后世复有杨子云,犹未必其言之尽是也。今之人何凿凿也,尝复按其人之文矣。鼓掌盱视,自喻满志乎,则未有不为险句累词者也。其为险句累词,又未尝不显然出于济南,而无所顾忌。犹曰文须独造,安能为昔人所尝。为今之人何凿凿也,意殆尽,愚一世之人。高阁济南,惟吾所恣取。而一世之人,果不能出其相愚之意。尝试一脔,缩舌去之曰:“某家尝云尔此。”夫以耳食者,所谓一解不如解欤。吾于济南,直见其纵横六经,跌宕子史,如黄河决溜,虽至于不可穷诘,而终为天下之奇观也。虽然英雄欺人,故时有之。

每见作达之人,辄欲呕。见野老,则忘夫非吾未能达,而自忘其野哉。虽然作达政可呕,故有野老而作达者矣,政复可忘。

情有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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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善而称必有馀。誉节口,而规不免烦言。故是吾情之有馀,终为人理之不足。

难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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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之有望易,近之不厌难;贫贱不移易,富贵不淫难。

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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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光浮昱,水之色荡漾,云之影捷出,香之韵乍来。□□之际,殆不可得而传。偶读梁鸿传,鸿既死,□□要离冢傍曰:“可令相近。”念忽至此,辄书之,某亦不解何所起也。

绣野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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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抵绣野桥,望西城门,不觉占袖忆昨岁与王季和从朱伯还夜饮归,胶舟于此。俯仰之间,伯还已成陈迹,岂不痛哉!自邵茂齐死,钦愚公继殁,觉桃花涧水呜咽,吴阊箫管无声,宁堪华亭鹤复尔寐寐耶。披襟解带之致,而今而后政不可得。

先辈矩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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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显达言,蝇拂麈尾,是王谢家物,汝辈不须捉此。其言甚善,顾使子弟捉得麈拂,亦一快事也,惜乎未见其人耳。先辈多矩矱,博奕饮酒,雅非闺门之懽。独王京兆尝率子弟围棋,虽复推敲之际,乐然后笑,未尝发声。先君归语予,此老风流,故非吾所及也。

物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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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仲书初不喜{艸舜}如,辄语仆物色二字,姑未相与。今日见舜如,即未尽者都佳。夫知不美之为美,如仲书,可与物色人矣。

江右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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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丑九月,文起偕孟长,邀丘毛伯游青丘,掠予且止,受之当会。座已列觞,千顷云下。问陈大士,毛伯,<频页>额曰:“良苦往与大士,闭门作义,独形影自怜耳。”某问毛伯,王淑士言,尊为文,至多可一日数目。毛伯笑曰:“有之。昔郝仲与自关门户,几欲呕心。顾莒州向郝索稿,辄得四百五十馀篇。苦心人功行圆满,不乃大适耶。”毛伯大笑。泰昌元年冬,留源汇丘陈行卷、暨艾千子罗文、止费无学诸稿为一帙,题曰“江右奇文”。书此。

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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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达竹间,辄成大和。予家居无竹,不知其甚若是。早间闻之闷然,曰花朝若此,其如岁占何?启户视之,则云物澄鲜,冷风翏从东北来耳。陶周望将发天目,夜{淮又}双清庄溪流,触石作声,彻晓来枕上,周望尤之曰:“雨甚,不成行矣。”夫陆处之民,不识溪声,何怪?而予乃不辨风之敲竹,真可发一笑也。

夜无穿街之鼓则闲,村无惊梦之咙则富。吾于今日见其象矣。往时踏月,见酒薰绮暖之处,多发杀机。即有念者,常不能自主。夜来启扉,寂然缓步里许,百道虹光,黯黯穿窗而出,作宝光色来著人面。不谓疲暮,复逢其间。

邵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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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见茂齐郎拱揖如成人,心喜,辄复凄咽。我每见吾家孟尔彰,举止颦笑,转捷而终,似无所赖,如空游之鱼,惘惘不知所止。岂孤者之神自相输耶?邵家郎生三日,病疫,茂齐忧形于色,惧不免泡幻,战战皇皇,汗出如浆数矣,乃不能见其胜揖时。悲夫!悲夫!

砚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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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洞庭山,斗气涌水波,千里喊沸。而滨湖一措大砚池中,亦应其类,陡然起立,可怜哉。小附其大,智量乃尔耶。洞庭君闻而笑之。然不知俊厨顾及朔蜀,洛党战蛮,触于角端,分主奴于梦寐洞庭湖。洞庭湖亦若是焉,而已矣。

李缁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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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初书斋石峒先生,列盆景处也,缁仲出百义质于此。某与缁仲交十一年,其文不下数变,愈变而愈逼古。翻空征实,无非篆籍之文。昔安元旭见某刻,语王又新曰:“今日又读《世说》一遍。”王笑曰:“不然,前有《世说》,今有兹刻,恨不携缁仲义。”视两先生当云:又见枚乘《七发》也。

顾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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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游顾氏诸兄弟间,约为社,都在旧府东园,或霖雨堂中。时合时分,凡七辈隽者,五人盛矣。忆昔庚午,先君器仙居沂水于陈桥。庚辰,奇元城于髫岁。丁亥识今进士于草堂,谓气骨深稳,神宇和粹,应受福德。其明年戊子春,见连城,惊喜,必今秋抟风之翮。未数日,而先君殁。是秋,连城果隽进士,以丙午乡荐。又十年,登第,先君之言不失一二矣。独元宰善病,元亮间居,每一把臂,不胜今昔之感云。万历丙辰春三月,润州《古朴堂记》。

刘思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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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翰刘思谐,貌如敦彝,多奇伟之识,而必依于厚赀选中,未见此人。其郎子约有俊气,未便了然于心。手需之,将自及。思谐与汀州翁善,因是馆予。予自知非其任也,为相念特至,不敢不一往。思谐于此道最有力,即锱铢浓淡,高下莫能遁也。少与华玨、徐大用、笪继良弟观文相砥励。四人者皆得之,竟失中翰。天意岂有待耶?丙辰记。

缪仲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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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与仲淳交,自壬寅马经庵始。癸卯,予病血,日夕卧。公亮、南轩、仲淳为制方与之。癸丑仲淳在王子颙许闻世长病,驰过草堂,执予手,言曰:“元长岂可无此阿弟?特请视之。”视之而有忧色,予曰:“顷以足下自天降,今奈何?”仲淳惋然曰:“即天降,奈何?今日再晤壅城。”为识其语,令吾后甚无忘仲淳也。

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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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良辅别号尚泉,居太仓之南关,能谐声律,转音若丝。张小泉、季敬坡、戴梅川、包郎郎之属,争师事之惟肖,而良辅自谓勿如户侯过云适。每有得,必往谘焉。过称善乃行,不即反复,数交勿厌。时吾乡有陆九畴者,亦善转音。顾与良辅角,既登坛,即顾出良辅下。梁伯龙闻,起而效之。考订元剧,自翻新调,作《江东白苧浣纱》诸曲。又与郑思笠精研音理,唐小虞、陈梅泉五七辈杂转之,金石铿然。谱传藩邸戚畹金紫熠炝之家,而敢苧必宗伯龙氏,谓之昆腔。张进士新勿善也,乃取良辅校本,出青于蓝。偕赵瞻云、雷敷民与其叔小泉翁,踏月邮亭,往来唱和,号南马头曲。其实禀律于梁,而自以其意稍为均节。昆腔之用,勿能易也。其后茂仁、靖甫兄弟皆能入室,间常为门下客解说其意。茂仁有陈元瑜,靖甫有谢含之,为一时登坛之彦。李季鹰则受之思笠,号称嫡派。

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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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与陶逸则周旋北山下,弥连数日。时湘夫人初到翏城,为欢如不及然,其情志颇能得之饮酒谈笑之间。其后四年再题书,不类多敛华就实之思,友辈中可喜人也,自是不复闻问。薄味玄思,致精爽有气骨。既歌鹿鸣,稍似华艳,亦其本色,非强作之者。虞山数月往还,便成千古伤哉。吾迩来匿影白石轩中,度日如岁。偶逢故交,辄问讯当年人物,罕有详者。念此寂寂,无言泪零。

樊伯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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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伯慎言,名宦去思是先孝介意外之事,置田辑宇是昆山人法外之情。据王豫章批允诸仪部魏孝廉之请甚善,终是昆山人可问,樊氏子弟不必问也。伯慎有妹婿杜子坚,名钰,年十八,落笔如古敦彝宝,色莹然。独居山中,遂精六壬之用。伯慎不轻许人,为予诵子坚,不去其口。

许文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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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举将侍临颖公,过存朋友,戒黜僮仆然后行,里人啧啧叹羡之。士大夫不彻此章,终倒墙壁。张可庵先生有言,贫士登科第,但要牢立脚跟,转动一步,不得一步伸缩,步步须与走过。此解殊有味也。吾深有望于斯人。

刘中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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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士大夫如徐行甫、华德夫、刘叔熙,可谓君子。惜乎皆无年。当德夫被逮时,刘中翰许嫁女与其嗣宗沐其嗣甚伟行甫既死,遗孤学古方稚小,中翰亦许嫁女与之。每月朔,必就徐检校器物,量度钱布出入,长则籍而还之。叔熙有子梦祖翼,祖□甚,削中翰为籍。所入剂所出,十年而不怠。学古有文,自可脱颖。宗涞以尚玺之恤,升成均弟子,中翰意亦少慰矣。独梦祖永川青衿翼祖有隽资,婿于延陵,不知学就否?中翰□□□,殊可成进。朱方黯曰:“子约气直上,骎骎欲 □,骝骝前矣。”

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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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条金山□□者,住瓮城屏风街,亦有之气韵。故不逮大功坊,青□百气稍触,使人有居京洛意。

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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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君尝自课孙,孙偶疡,不诣塾,湘君自教之。既一月,见者讶其孙动止有式,多雅步,一所亲诣湘君许。庭户寂然,孙拥榻作字,君亦读书不辍。

道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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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葛了澄,故陈州诸弟子,触愤学道。自言我于诸行稍习便诣入,独持钵一事,每旦发愤为之,至则赧怍而退。积四十五日,始得不怯。唐应德与罗念庵分门持钵,入期会寺中,就所施多少为优劣。既会,罗钵常盈,唐或竟日无施者。因以此自定其操。昔谢尚能鸲鹆舞,王丞相问有此理否,谢便著衣帻而舞,坐客抚掌击节,谢府仰在中,旁若无人。阮千里善鼓琴,人或讽之,无贵贱长幼,皆为弹,终日达夜,都不知向人所在。此际功行,岂复有道与伎之别耶?

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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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乞书冯咸甫者,必廉其困顿时乃肯下,否即善价,都不得乞一字。里富人求书墓石,谋之其客,客不许,久之曰:“可行矣。”乃令富人持缗钱数千,与设凡例,约五文下一字,取籯纳之。为欣然下笔,书石将半,冯目其籯曰:“已足。”遂不复作。昔裴晋公祈皇甫持正作福先寺碑记,酬以千缗。皇甫怒曰:“碑文三千字,一字一缗,更减不得。”裴笑而足之。张子曰:“吾欲处皇冯之间,半则不半,满则须满。”

视履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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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履编故赠司徒李济美先生,平生视履之作,分章名篇,纪录详雅。予尝得而读之,意颇不便翻阅,何如裁为年谱如指诸掌乎?发意良久,未即语人。而先生春宵见梦,谈笑动止,宛若平生,执手叮咛,意欲以此事相属。某亦心许,徐君允谋挂剑矣。梦回两骤,令留源书其事,请以一月程图之。先生与家府君谊敦管鲍交,定生死念,无所自致于九原。此梦何容泯灭?又晚年访旧,意思弥增。虽复垂老多病之馀,不忘草堂相对。每一至,辄促膝相语,动移晷刻。某愧不能为主,竟谈而退,犹复步步惜别。平生抵掌之欢,幽明永隔,人世会合,盖可以忽乎哉?甲子正月十四日记。

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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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洲许仲谦见示《小青集》,湖上异书也。首冠一传,却是俗工写照,正远神情。青诗云:“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如此流利,从何处摸捉,戋戋居士许大胆识乃尔,放笔自恣耶。集中书应入《昭明选》,不尔品外录中,岂得无此。

新嘉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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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镤拈出新嘉驿题壁三诗,首绝云:“银红衫子半蒙□,一盏孤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不成春江行”。十三日抵雄县,又于客馆得四句:“妾心江岸石,千古无变更。郎心江上水,倏忽风波生。”后题“银红衫子古虔李秀书”。然则新嘉驿诗其为李秀作无疑。江亦可人,居然不俗。丹徒邬善夫索和秀韵,竟日不得一字。非关才少,正患情多。

苏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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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诗序云:“苏大侍御涣静者也,旅于江侧,凡是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绝久矣。肩舆江浦,忽访老夫,舟楫而已。茶酒内请诵近诗,肯吟数首,才力素壮,词句动人,接对明白。忆其涌思,雷出书箧。几杖之外,殷殷留金石声。赋八韵纪异,亦纪老夫倾倒于苏至矣。”按《唐艺文志》,涣少喜剽盗,善用白弩,巴蜀商人苦之,称白跖以比庄𫏋。后折节读书,进士及第。湖南崔瓘辟从事,继走交广,与奇舒晃反,伏诛。据此真与静者不类。世人不达变化,遂谓子美誉涣太过,亦何知言与人迥无交涉?涣在广州尝作变律诗十九首,其一曰:“养蚕为素丝,叶尽蚕亦老。倾筐对空床,此意向谁道。一女不得织,万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难。”祸亦不在大福,亦不在先世路险。孟门吾侪当勉旗。其二曰:“毒蜂一成窠,高挂恶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断魂为飞。长安大道边,挟弹谁家儿。手持黄金丸,引满无所疑。”一中分下来势,若风雨随身,如万箭攒,宛转迷所之徒,有疾恶心。奈何不知儿,才力素壮,词句动人,接对明白。夫岂虚语当年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绝后,不免伏诛。要当以世考之。

子美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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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学前贤畏后生,是今人通病。不薄今人爱古人,是作家要诀。

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书必不佳。吾欲日诵子美六绝,一过应非小补。

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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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居贫,无酬应。一切酬应之文,皆是为人作奴,心厌苦之。而其人或有以某官功德未扬,某事避忌宜窜,令人欲呕欲割,无地自容。几欲焚烧笔砚,誓不复作,势未能也。春来无此念,颇自宽。梦神相苦,便发狂大叫,□鸡破之,不觉欣尔有喜。因念世间恶梦,觉已思之,亦是一适。李太白《梦游天姥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较此又是一适也。世路惘惘,正苦不觉耳。诚觉,亦焉往不得自适乎。正月念三日记。

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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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戏为马坠歌结云:“君不见嵇康养生被杀戮。”固是真语,却有屠歌儿舞健气。乐天病中诗云:“病来城里诸亲故,厚薄亲疏心总知。惟有豫章于我分,深于同在翰林时。”虽属婆子话,须要知得,但是开口便俗。

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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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义无先王氏,而安福邹汝光辄语人,此事但对胡传看。外论自公,盖自谓胜之也。然稍闻辰王公终年作义时,借格力于邹理,或然欤?然而弘伟精健,两家正不相及。顷求两家四书义于许文举,文举口:“不是说先辈便佳,固自超乘。”予笑曰:“正欲以此事相烦。”文举默然,坐久乃去。

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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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与王孺和言,志士不忘沟壑。此语大寻常,但少人迹不到处的沟壑,可安意行其志,斯为苦耳。今日读放翁《姚平仲小传》,陈眉公署其尾曰:“西子入五湖,姚平仲入青城山。”他年未必不死,直是不见末后一段丑境耳。故曰神龙使人见首而不见尾,予深有味其言,因语留源,要是此老省得。

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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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父顾厚田,名允烈,隐德弗耀,大都如驺虞潜深山,虽复不践生,草世不得见。

神庙乙亥冬,院试闻而赏之。是夜碇宿荆溪,故周御史玄𬀩合樽促坐,甚言今日之举可使人心不死,天理常存。引满更酌,喇喇不能自休。众客色动,皆有满志之意。学校优劣谈何易哉,而今世以千谒觊优□开媒进之路,比周免劣兼怀肥橐之谋,险阳鬼馘,莫可端倪。天漏地震,星孛昼晦,不可谓侁侁胄子无关气化也。悲夫!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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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类聚,青襟那得饯□;轩业以群分,圆颅何用谈举业。此皆理之不然者,看来事亦不必。

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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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暖生淫,直是败国亡家之本。是奸必杀,谁非聚{鹿匕}喋血之根?是以圣人明微,吉士远别。

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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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浅衷易盈,但恐多积不散。不妨入眼难合,但恐去人太轻。太轻之去,毒于刺心。不散之积,臭于聚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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