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续语录/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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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本朝时事

甲寅，耿精忠乱，泉州府、安溪县皆为伪官将。闽绅进士以上者，无不驱而为伪官。其时不独官迫之而出，即乡里奸猾亦皆以此挟制作威，诸父老亲戚，忧惧不知所以。惟先君立志不移，尚恐予有改心，皇上今日教忠之扁，先大人真当之有馀也。乙卯夏予亦不能家居，为伪官群小所逼迫，将有宗族之祸。迁延至福州鼓山，以信通陈则震，陈绐以有心腹语相告，微行不妨。五月，予从二仆人，与家伯约，三日不至，便以先君玻晬递信，以便脱身；万不能脱，若必强授职，则惟有饿死一著。一到陈所，耿已知矣，必欲留之以官。随后果有父玻晬信至，予遂自造瞅。恰好遇其传宣官甚好，是日为端午日，乃耿太妃丧期年，不接宾客，传宣见予词迫切，即人为言。竟许予归，约以父病愈速来。则震以节日强留，予不敢过急。至次日，则震仍以王提督兵塞路为辞。予径回，临行，则震有“予辈曾为本朝官，终当黄冠野服以相从”语。予亦以百口托之，“果能相保全者，本朝恢复日，君之事予任之”。后二十馀日，耿逆遣四骑持令箭来，半途为海贼所阻而返，未见其能保我百口也。徒以当日既有此语，予家既无恙，故后亦营救之甚力。甲寅春，家叔到省，托以祝寿致词，耿氛甚恶，宜来予乡共守。渠笑予言为过，所虑者西南〈谓吴逆。〉耳，此处皆庸奴，何足介意。未几，耿举兵反，而渠身遭迫胁矣。乙卯年，遣家人来告，为画三策，有手书与之。“一、时正海澄为海寇所围甚急，余已遣人往广东龋俶，恐不能卒至。海寇敢于围海澄者，与耿和，故不虑掣其后也。若年兄能鼓煽一言，有蹑其后之语，则海寇必颇后而不敢前。广援至，则大事定矣。果能此事，因败为功之大机也。一、贼势不能久，年兄有为本朝画策明心语，或达弟处，或遣人从福甯州达李武定，为将来湔洗之一据。一、则残毁肢体，五官不复能具，以脱其轩冕，以表其诚。”则震尽辟其说，一字不见答。予五月密本就，与家叔谋之。家叔托以卖纸于汀州，送奴出汀州关，从江西至江南，辗转至京。家叔问：“必欲上密本何意？一泄大祸立至。”予曰：“吾以一编修小官，上亲考第一。京察时，官员毕集，无数大臣阶下一过，独呼二人至殿上，顾问慰谕，首为余，次叶方蔼也。今日本朝有事，以此请起居，致诚款，亦君臣之义当尔。且昔闻海兵至南京，后兵败，镇江乡绅杀数百人。今日看群盗举动，亦不似能成大事者，倘异日如南京之败，亦可免覆宗之祸。不尔，何以自明也。”家叔乃行。寇盗满路，忍死而前，奴九月乃达京。丁巳年，大兵入，耿王降，则震苦甚。予至省，已升侍读学士。予为则震计曰：“以予观，闽中必再乱，盖自亲王、将军、督抚之行事卜之，不能安民故也。年兄且缓，以余意，欲将年兄隶喇将军下，立功为昭雪地为便。不尔，从予湖头相与共事图取，以御再乱之贼，亦是一机会。”未几，果贼大起，则震与予回湖头。方至泉州夜，白头贼已破城入一半，官兵尽力拒之，幸而贼退。则震胆落，及到予家，见予四壁萧然，一二仆婢饔飧尚不给，谓余曰：“似此光景，君能举何事？予曰：“时候到，自有处。”则震坚欲自到京明心，索予书托魏环溪诸公，予与之。渠刚于戊午春潜至京，而予迎大兵，保全泉州，喇将军本至。上于本批旨意有四五百字，褒奖予忠，举朝惊叹。魏环溪等命渠急回，曰：“如此，端靠贵同年必能无事，无须余辈矣。”则震遄返。喇将军上本时，乃康亲王有谕言：“汝已失城，汝命当死，汝祖父坟皆当刨。今李学士让功与汝，汝及汝祖宗如再生，再得骸骨，汝尚不上本乎？”喇将军上本时，谓余曰：“陈君，先生好友，惜其不在，如在，君不难以功推之。”予曰：“予须此何为？已升侍读学士，尚何他望？若能推与渠，有何吝惜。恨其在京，无缘相及。”共为惋叹。来几，则震回到喇将军处，召余。余时居忧，不得已往。渠便欲予上本，其时如何上本？绝无因由，余不从。则震不喜，予既不肯上本，则震便云：“此时上已有命，悉赦胁从，予无罪矣，当赴补。”余劝之云：“年兄不比常人，曾为翰林官，即圣恩宽大，且俟人有补者，君次之何如？不可以首试。”渠大怒，必欲行，迫予作书与吴抚台兴祚及京官诸友。不得已作书付之。至省，余又遣信劝若能不去补官，目下制抚皆重余言语，当以年兄托姚熙之。目今有事厦门，厦门平，叙年兄功当大佳也。则震回言：“余心事不明，有何心绪治事耶？且以予观，厦门何时平，诸公如此调度，望平厦门乎？至早亦是三五年间事。予明心后，再来图功未晚耳。”吴重予言，与谘至都，上发部议，旨云：“陈萝雷身为侍从，率先倡乱”云云。吴抚落五级，则震骇惧，踉跄复归。则震甫去一月，而厦门平，凡其所为，皆昏悖而躁。归又执予仇仇矣。予服阕，庚申还朝，则震必欲跟予入，日来寻闹。又为东海所揶揄，始以呼号，既成仇怨。被缠不已，余上本保救，上不怿，留中。及予丁内艰，上正磨折时，渠来京，欲于此时乘隙中之。一日，语王藻儒云：“今日梦甚妖异，岂不宜与厚庵作难耶？夜梦与厚庵隔水而立，余见之欲遇桥，与闹。至桥中，忽风雨骤至，晦冥不见，桥下波涛，声吼如雷，伏地惶惧。顷转一念，曰：‘罢，不须与厚庵作难。’开目已天气清明，桥现五色，厚庵亦不见而寤，是何祥耶？”凡其所为《绝交论》者，上亲见之，而其语蚤达天听。上曾命明公问予曰：“比上颇闻外论，于君有遗议，何耶？”予曰：“惟有一事似苟免者，馀无不可以信心。”明公究所以，余具述至陈则震家事，曰： “耿逆时，呼予至其衙前，予不能骂贼而死，巽词托父病而归，近于忍辱苟免，窃有不安。”明公曰：“君无职事守城，何为求死？文天祥兵败尚未死，况君无兵柄耶？”予曰：“虽然，公试为奏之。”明公还奏，上曰：“这何妨？渠无职掌，又不守城，求死何为？”向年，明公在永定河语予曰：“上前关东谒陵时，陈梦雷进诗，召见曰：‘汝有与李某相怨语，尽奏闻不妨。汝错过，尚能见朕耶？’陈将前语尽奏之，上问曰：‘止此乎？’又推演前语再奏，上又曰：‘还有再奏。’陈辞穷，乃曰：‘李某事事负臣，实无负本朝处。’盖谓无赃私受伪命事。上至此，乃仰视，口中咋咋作声，命陈出。”

陈则震，同年中最相善。予请告于十月回，陈腊月归。予与相订云：“福州荔枝不足吃，明年五月可至吾泉吃荔枝。”陈允诺。及滇将乱，耿王日日练兵，声息甚恶。予遣人至省，写一札与之，言：“耿精忠甚可虑，省城逼近，恐不可保，君可讬谐荔枝之约，至予邑同商保全之道。”陈大言云：“此竖子焉敢有此？” 盖轻耿也。不数日，遂变起，而陈已戴纱帽矣。陈后以书招予云：“耿大不能置君于度外，恐不测，奈何？君可来同商。”予密札云：“一至不能还，柰何？”陈云：“君骑一驴子，似行客至予家，语毕即去，谁知君者？”予如其言，至其家，无他语。予次日辞欲去，陈曰：“君安得去？一入城门，门卒即有报某某进城矣。”予曰：“柰何？”陈曰：“且见耿王再商。”不多时，耿精忠即谕其大臣，传予至衙前，问予何故反。予立答云：“以予为反，兵马何在？反迹何据？且予信反，何故在此？”其大臣回复，耿言：“既不反，当留用。”予急甚，回至陈处，知其意颇不善。后有家书至，言父病危在旦夕，予即诣耿。见其少年传宣，哀恳以父病告，求暂省视即还。传宜入言，耿言：“此自大事，命伊暂归速来。”予即出城，行兵间几危。后予复进计于陈曰：“君陷于贼非得已，但既如此，须求自脱。如今耿虽与海贼暂和，然耿之不能远出者，畏海上之乘其后也。如今本朝所恃者，海澄公耳，海澄公与海贼有父兄之仇，虽屈于兵力与海通，然一心归向本朝。今海兵五万攻之，此局坏，本朝无望全闽矣。君何不劝耿逆救海澄，与之协力败灭海贼？耿无后患，可以进前，即大胜海贼。贼势阻，亦无能为。海澄公必归心于耿，耿亦可由此恃海澄公而前进。君怂恿耿出征远处，乃可思自脱。”陈不听，且对予使张来言吴逆之强，本朝天下四分五裂，京师多变，无复可望。张仆信其言，同即辞予他往。先是随予仆役者皆去尽，惟张仆随，至是亦去矣。后蜡丸进表自通，蒙有优旨。耿逆平，予至福州，陈反责予表上何不挂其名，予唯唯而已。予劝其回家至予处居住，予尚能供馈之，且言闽乱正未已，可伺便为君计。陈言：“本朝用兵如儿戏，焉能有机可乘？”后亦随予至安溪，适值泉州山贼起，陈即归，以为安溪不可居也。后甯海将军及予平山贼，将军曰：“若陈翰林在此，手叙功内开列，可以除罪。” 而陈一时孟浪到京师。将军为予上疏，言供馈接应大兵，又蒙优旨。陈踉跄归，求予，予言：“且缓图之。”后庚申，予同先慈入京，陈言必欲随至京。予曰：“近姚总制重予言，有同年张雄者，亦曾事伪，予托之于姚，姚即特疏叙其功，竟以部属用。君来，吾命舍弟逆君，至姚处，恳切耑讬必得。当吾见上，再乘机言之于内，君事必济。”陈回书不以为然。予后行，至衢州，见李武定，询予云：“君知贵乡已平乎？”予曰：“有报乎？”曰：“有。姚总督已干某日破海贼，走归台湾矣。”陈若在此，大有机会也。陈屡不听予言，坚欲上京，为东海所构，遂与予为仇。言予不肯上章奏，所云面奏皆诈耳。东海又复至予处，为陈言，予曰：“予非惮章奏，恐无济于事耳。”东海云：“君不必求其有济，但上章奏，为朋友之事毕矣。”予曰：“信若此乎？”东海曰：“然。”予云：“予作疏稿，恐有不尽心，君可为我代作一稿。”徐即成，予一字不移写上。上对北门云：“李某何为饶舌！”不喜者久之。

耿精忠甲寅三月反。于乙卯五月，使人进蜡丸。丙辰冬，大兵入关，耿精忠降。丁已三月，师始见康亲王，升侍读学士。五月，进蜡丸人始还乡。九月，丁封翁忧。戊午十一月，升平头学士。庚申，还朝。壬戌，告假同。丙寅，到京，七个月。丁卯，又告假回。七月十六日，到家。戊辰二月十六，自家起身进京。

予将回朝头年冬，特遣人往陈则震家，说且莫要进京，与之书言：“汝欲白心迹，心不可见，且有一点形迹，据此而表心，方好立言。如今姚制台等，早晚进兵平海、打厦门，汝当即刻至，我著人送到姚处。俟厦门平，君有一点功，有迹可凭，则心亦不难白矣。”他回书大模大样，极可厌。大约说：“我心迹能白于君父，虽肝脑涂地不惜也。心迹不明，我何心随此等俯仰，低首下气，与之周旋乎？”“此等”，指姚也。“且平厦门之说，有如梦语，等我心迹白后归来，恐厦门尚如故。”及予还朝，才出关，李武定向予曰：“恭喜。”予问曰：“何事？”曰：“老先生尚不闻乎？厦门已平，海贼走回台湾矣。” 即此一事，他若从予，何至有今日？当时，予同年张雄、宋祖墀皆从贼，予送与姚熙之，后列在台湾战功簿中。张雄竟得补部属，官至郎中，宋亦无事。我平生不存人书札，若是他原书存，不知他今日如何开口。康亲王与予令谕曰：“漳、泉被围，八闽危在旦夕，若非该学士中流一砥，几乎事不可问。本亲王本应奏闻，但近奉旨，该将军径自题报，不必经由本亲王。已令喇将军奏闻。”此令谕亦不存矣。熙之见喇将军本，语予曰：“海贼围漳、泉，四路断绝，漳、泉一破，亲王、将军无路可归，势必俱尽。惟有老先生一绝可通，尊札一到，小弟本欲自往，而议者皆云，大兵粮饷皆弟料理，不可远离，故尔不行。大兵之入，由老先生之请，而又导引开路，老先生乃全功也。而喇将军倒似他们领兵直入，老先生不过是向导人，费几个牛、几石米犒师耳。岂有此理！我必上本声明。”予止之曰：“老公祖不要如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如我者谓我何求。且漳、泉破，我之宗族、父母、妻子将何所安置？况恩命逾分，超升学士，若老公祖为之言，反似弟意有所干请觊觎也。事既济，何足论。”姚自是大服，凡予所言，无不立行者。

陈则震至今闹不已。他临发遣时，魏环溪为大司寇，杜肇馀为少司寇，则震怀中出一纸告予说，蜡丸本是他做的，我删去他名字。杜最长厚，亦能穷诘他，云：“那时老先生在福州，他在安溪，中间关津颇多，老先生有此蜡丸稿，如何得达与李老先生？或是他差某人来，老先生差人去，将此人指出姓名来，就可质审。”他说：“他差人来，偶然不曾问其姓名。”杜曰：“老先生既有此稿，胡不自上？”曰：“此处难达。他那裹是海贼地方，关津尚疏。此处仙霞关，插翅也难度。”曰：“那耿、郑相和，路途无碍，老先生何不遣人由李老先生处走呢？”曰：“那时我家大小人皆上簿，几日一点名，如一名不见，便有不测之祸，如何敢遣人呢？”他如此皆是赖的话。那时他假归，有此地长班名郭同随他去，耿王反，遂隔断在他家。郭同倒劝他说：“小人可以往京中通一信，老爷若有疏稿与皇上，或有书信与各位大人，万一本朝恢复，老爷尚可以自明心迹。”他不敢。郭同隔几时，又请命到李武定处通一信，他疑他要回家，曰：“汝是要回去，我也少不得打发你去，且不必急。”何尝家人皆上簿子。魏环溪云：“李老先生已为君上本矣。”曰：“他本上何不将我进蜡丸稿说上？”魏曰：“朝廷将此案凌迟七人，杀十馀人，而老先生得生全出关，谁之力也？朋友上本，至以百口相保，亦云厚矣。如果有冤，头上青天必有昭雪之日。况蜡丸事，老先生自言，亦无凭证，谁敢以无凭证事为君启奏？人品盖棺论定，今日且登车。”陈始去。其实他说本上何不说蜡丸事，本即徐健庵与他自己做的，我何尝改他一字？他自己说不上的话，却教我说，可笑。这都是上本后，徐健庵教他如此说，先前亦无此说。当决叛案时，明公问予曰：“徐学诗、陈起蛟、金镜三人，皆老先生全活之。”予逊谢无此事，曰：“皇上看你情面，宽陈梦雷，若止宽他一个，像个看情面的意思，故此将这三个陪他不杀。”已宽释，耿案已定，次日，行本已下阁。上出海子，夜，四川贼报到，传明公至，曰：“有此，不便杀降。”明曰：“现有张弘弼告首一案，借此云俟此案归结。”上曰：“好。”及贼平，张案审内有陈拟重罪，上曰：“吾前已许矣。”乃发关外。后来陈则震自关东回，杨道声劝他不要闹，他说：“我在铁岭，皇上教进帐房，屏左右，曰：‘你屡次告李某，你今日在我前，有甚磨话一总奏来’。我因说他欺君卖友事，上曰：‘还有甚么话？’我又说他如何害我。如此两三番，上作色曰：“你是个罪人，如何见得我？”你今日有话不说，自此后终无见我之日矣。’ 我因说：‘皇上要奴才说甚磨话？’上曰：‘就是李某的话。’我说：‘李某负奴才千般万般，要说他负皇上，却没有。奴才怎敢妄说？’上色即和，仰屋，以舌抵齿，作啧啧声，已曰：‘汝出去罢，我亦未尝不为他。’”杨道声又云：“他要迫得老先生自认一个欺君负友之罪，向皇上说开释他。”我云：“这却使不得，倒是欺君了。”其可笑如此。如今，王藻儒、张京江都还信他的话，京江偶谈及陈则震事，尚曰：“想老先生为他事伪，不便并名，故此删去。”我曰：“这却不妨。皇上那时，听得贼有一个向本朝者，无不喜，我即不肯与并名，而本后声说他一句，有何妨也？夺不了我的功。我如何删净了他？大兵一入关，有笔帖式名博济，原在翰林院做笔帖式，认得我与陈则震。见则震，错认作我，与之恭喜曰：‘老先生本已达皇上，皇上喜不可言，早晚即有恩命矣。’他茫然不知所谓，归而言之于陈年伯，一家狂喜，不解所谓。因想到此必李年兄有本去，带我们名字耳。不安于心，次早即至营，复问博济，博济曰：‘我昨错认君作李老先生也。’则震爽然自失。后又复寻我底稿看，却无他姓名，乃大恨。那时他无一字及此，且我差张诰与他进三策，一教他关说耿精忠，使一枝兵牵扯海兵，以解海澄公之围；一教他务通一信与李武定，以为昭雪之地；一自己毁形，以求退。三说皆被他大笑驳倒。今日张诰现在比，子等可背我问之，便知其详。我若强入其名，事不可知，万一被人搜著发觉，岂不是我倒害他身家性命。如何敢著他名字？”

予乱后还朝，皇上隆重予。告归后，徐健庵即狠下手结陈则震，云予本观望也，使人到本朝也，自己到耿王处也，通郑家，幸而本朝成事，他如今就算全节。至丙寅年再入，徐健庵即以陈则震《绝交书》送进。上疑团百，出一日，使北门问予云：“皇上也不信，但是人如此说，你也曾求仕于耿精忠，有否？”予云： “予于君父前，从不敢欺一语。到福州省城，是耿精忠泉州知府王者都藨去的，逼著不许还家，只得去。予见耿精忠事也多，无暇照管得此事，就托言父亲病危，脱身而归。如责备我既到耿处，即当贼而死，予则受罪。如说受耿精忠之伪命，实在无此。”北门入回奏，上云：“不迟是乡绅，又无城守之责，何必死？所争者受伪命不受伪命耳。”上意亦解。徐健庵又变以一段话，云予族众万馀，行事时，予本有霸王之志，坐观成败。其为人臣，非其本志，故来朝辙去。即在朝，日与二三同心讥切时政。上遂各处侦探采访，而不得其踪迹，至今方歇。予以百口保则震本，后来亦曾发部议，部中以无庸议覆。陈则震那时即不喜，云：“皇上就教我如此而归，有何面目还乡里？”他还要做官，所以可笑。已经结断，本发阁，皇上往海子。夜间，四川乱报至。彼时但有变将反而降者，皆停决，至是，上又传明公问：“本案处、决本已批出，柰何？”明回奏云：“现有张弘弼出首各人一案，尚未明白，祇说候此案一齐发落。”上然之。张弘弼所首，陈则震就是头一个，说他倡乱，为枢密院学士，又做他户部侍郎。后来所首之人皆杀，而则震以予保他，皇上特做一人情，饶他。又单饶他不好看，又饶两人陪他。他发关东，在刑部起解时，大闹，骂予无所不至。魏环溪谕之云：“老先生且去，自有还时，何必急？今日还该感君父之恩，朋友之情。”他厉声云：“君父之恩，我怎么不感？有何朋友之情？”曰：“李老先生至出疏以百口相保，非情耶？”杜秀水又诘难他几句，他不能答，才歇。他以为抓住我，便不得不救他，不知算计左了。惟其如此，我更难开口。不然，丙寅还朝，正值海上平，皇上喜不可言，那时闽中形势，细及民情，何一不问，若为之言，有何不可复还之处？渠自断生路耳。前四五年，皇上在永定河舟中，又提起这话，云：“他要你一救，救他个完全才快活。”予略奏云：“他说臣别的都可不辨，惟有两端：说臣要做耿精忠教官，为何不做他的大官？就当一名兵，也是从逆，何苦既从逆，又要做个教官？他又说臣上蜡丸书，是他定的稿，实无此事。果然如此，臣亦负心，实无此事。臣即为朋友，也不敢捏造无影的事欺君父。”上往阔东谒陵，又厉其辞色以问之，屡问而则震不过还是将那《绝交书》上的话回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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