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乐全堂集
卷五
作者:申翊圣
1681年
卷六

奉送赵同知存性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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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夙失所传而坠家声。与学士大夫趋舍异涂,虽尊执长德之门,不敢执鞭,非故倨也。以丙午秋,始候门馆,拜先生于床下。其观感于辞气之间者,亦足以去浮躁暴慢之习。退而考德于前修,盖西京醇行之君子为近之云。曁先生遭谴,或寄旅于郊关之外,或卜居于江潭之上,盖不遑其处也。不佞策款段出郭,时从先生饮,往往略去少长之礼,极言竭论,竟日忘归。一日先生以外之行,语不佞曰:“吾老矣,且首枌楡之丘,以乐馀生。子其文之。”不佞拜而受之,次其平生诵义于先生者,为之言曰:

事君犯而无隐,事亲色而无违,子弟服其训,宗党化其德,朋友信其节,吏民怀其惠者,行之成而才之达也。先生一出,以言事不合而绌之,可谓无隐矣;事太夫人终其世,备极志物之宜,可谓无违矣。闺门之内,肃如朝廷,子弟服其训矣;姻戚之间,翕然无异言,宗党化其德矣。断金之利,白首不衰,交谊之信也;盘错之剸,口碑不刊,任职之能也。兹数者,当世之士能雅言之。

余观古之人抱才与能,久孤于世,不能无涉世之污,若太史公所记是已。降及之际,杨恽歌种豆而自及,殷浩返空函而终废。其德不足以掩其才,则处于患难之中,不免有躁竞诽怨之色已。先生坐无妄之灾,削迹沦落六年所矣。妻亡而不及见,子病而不得护,其窘苦撼阏,可以动于中者多矣。先生能辨乎荣辱之境,确乎其操,𬯎乎其顺,志气益壮,精神益王。遇客辄引瓿苦举太白,击鲜市脯,欢适自如,此尤大人之量也。噫!世事日以非矣,岩冗满而都邑空,岂天地闭大道隐者耶!

湖中即先生之故乡也。田园之乐,宗族之盛,溪山之胜,樽俎之会,娱视听悦心意者,与江潭行吟之地,不可同日以言矣。而先生世臣也,一落湖海之滨,终南、清,渺然千里外也。恋阙思君之诚,忧时悼道之怀,自有不能已者,则先生所以惓惓于兹行而征不佞文,喩寓深矣。否泰之运,倚伏无端;翕辟之机,通变无常,数其往也者而知其来也者,圣人观《易》之事。先生之往也,其不远复矣。不佞僇人也,身陷负国之罪,日俟投荒之典。一辞堂陛,君亲远矣。于先生之行,而实有慷慨而不释然者,三叹而书之云尔。

黄云峯一皓之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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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观士之平居,慷慨谈论,论世道则称三代,论学问则称,其自期不数数然矣。或一出而为世用,则趋向日下,施措日疏,终至于僇名败身而已焉。何则?士处穷,则操心危,虑患深,其所论议,激而发之。槪以仁义,而质有刚柔,识有博约,当大事而心离志变,迷于见理,怵于得失,刓方斲廉,脂韦于世。此所谓“差以毫厘,谬则千里”者也。为世用者,不可不知也。

内以公卿,外而守宰,何莫非庸也?吏之为道,奉上而近民。民之休戚,而吏之贤不肖,亦闻于上矣,上之褒诛行而劝戒存焉。是以古有循吏、墨吏、奸吏、酷吏之称,奸与墨,士之羞也。号酷吏,摧豪击猾,声生威张,一切取名誉于当时者,向之慷慨谈论者能之。而循吏则不然,无赫赫之声而有实惠,去浮淫之蠹而秉至公。其治效,去而思也,久而存也,非服习儒雅、专尚仁义者,鲜能之。故今之为吏者,上绩至绯玉者多矣,究其迹而征其实,则循良之称,蔑蔑乎无其人矣。噫!世道埤矣,民散久矣。方圆无辨,劝戒无征,驯致于邦本摇而隔幷臻矣。吏之贤不肖,顾不重欤?语曰:“不肖乱治,贤者治乱。”

今圣上举黄君于韦布之间,遽寄百里之命,君亦感激知遇,拜命不辞,欲以其所学勤民为报称之地,盖识乎君臣相与之际者矣。君之行,我知之,刚以有制,廉而不刿,识量清通,济以慈良。其操足以塡物,其才足以剸繁。以此临民,其不为循且良也乎?政成治举,仁闻日彰,则奸者惧,墨者祛,酷者宽,一方之民亦且赖之。余于是乎贺圣上之知人而黄君之受知遇也。君之声烈,余且翘首而傒之。

奉送李参判显英航海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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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壬辰难,士大夫奔命靡盬,家大人秪役中外,翊圣从尊执南郭朴公学。南郭公爱畜之无间,翊圣亦执子弟礼事南郭公,而益习南郭公内外属长幼者,得拜公于其门。公于南郭公为堂从,而实与家大人契甚,以是公视翊圣尤笃云。丁酉再逞,全家辟地于铁瓮。是时南郭公为通判,李公为评事,奉其太公以处之,难故也。翊圣从太公请业,而公口授为尤多。翊圣以事南郭公之礼,事公父子者,二十年馀矣。其间禅序万变,太公逝矣,南郭公病矣,而翊圣不佞负戾自废,绝造请久。间从公侍驩,辄道故各厌意,而顾公已种种矣。比世故滋多,号名高自修者咸数化,否即跋踬。公能不,超然无累,所谓既明且哲者非耶?

公通籍迨三十年,由太常循资,跻下大夫之列,无何受命朝京师。先时使者多厄于风涛,荐绅士人人自免,凡三易而卒归公。人莫不危畏其行,翊圣为往叩之,公怡然无几微色,终日侃侃如也。翊圣不敢以一辞为解,退而益服公雅量也。夫平居而超然无累者,公之操确也;履危而怡然不色者,公之志果也。志果而操确,于行藏乎何有?于是人又莫不诵其义,上尤嘉奖,特加秩,又以手批擢少司寇以遣之。公将行,征文于翊圣。临行之赆,即相讲以偲切之义,此可为敌以下者。翊圣于公,焉用辞假?

第今天下之扼腕谈者,举以天下轻重在我责我,以十七八,其言不以义则以恩,至掉激也。噫!此循其名而不揣其实,徒知腹背之喩也。奴酋广为用,直趣仰攻,疑我之议后也,东首反噬,惧师之出关也。其重固若在我,而我之不足重者,亦较然矣。壬辰席二百年升平之业,悉国之赋,敌也。卒当兵,不交而鸟兽窜,迫于龙湾,扫二千馀里之地,束手与敌,只画策赴诉而已。虽以中国之威,调十万众,委输倍之,暴师六七年,然后始克有定,亦不能专以兵力胜也。今之论兵者,难而易虏,此知难而不知虏不易也。

嘉靖间,,千里骚然,挽用大将军继光,以一旅𢭏而覆之,若承蜩然。万历初,虏梗西北,趣召大将军以备虏,虏辄引去,终大将军在西北,不南牧焉。壬辰以后,诸将之东征者,其法大抵皆用大将军《新书》,大将军固近世善用兵者也。然其言虏视难者五,必宽文法假便宜,简裨将三十人,发遣边郡,材官十万,器械糗粮,皆仰给县官,又加训养,三年而后,方议战赌胜。大将军所当,特驱水草窃发,小者掠金帛人畜,大者毁城冗墙,意饱去尔,其难犹如此。若奴稔凶,久畜志钜,此可以策胜,不可与婴锋,可以持久,不可与决骤。使大将军当之,必期以十年二十年,和众而动,筹全而发也。曩为帅者,轻用其众,以天下之勇锐,顿于虎口,尽之一举,而使天下之势十去四五,又失全,则其势数倍。

夫以我之全盛,不能当大将军所易者,贻中国之忧,暴师六七年,而仅仅复疆土。今以敝不支之邦,当天下难制之贼,谓可以操其胜负十七八者,与大将军画策,何如也?我之尚君臣父子襟裾焉者,实先皇帝再造力也。苟可以利中国,则当以社稷从,固不待谈者之口,而若不胜匹夫之忿,昧经远之图,决凭河之怒,暴前而折,卒不可支吾。奴益无东顾之虞,专于攻关,天下事去矣。为中国计,莫若令我示重,不小发,益备关毋内,而得如大将军者,设法制奇,蓄锐于中,操百胜之道,静而俟之。奴进退失图,不数年而自困,我承其弊,首尾齐举,奴必不暇要领而成我擒矣。

公之入朝也,执政之为天下大计者,若询公而责之,试以大将军之画䇲者进,而徐以我之形便提衡之,则安知无如大将军者复复然出而深相喩也?合则为天下之利,而不合足以晢我之忠恪,而去谗贼于朝廷矣。然后访结轸之士,觏文物之会,以为向用之地,则公家牧老之大节,不坠于地,而礼义之进于中国者,光前烈矣。冯夷、海若,亦且屏氛翳而先后之矣。翊圣当𫖯首而伫之云尔。

李相礼敏求宣慰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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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以宣慰使往也,授简于翊圣曰:“必以文之。”“若所知者,若不自尽,奚求于人之文之也?”子时莞尔曰:“第次我与若少壮相慕以敦世好者文之。”“兹不足以文之也。世好,我与若所同敦也,少壮相慕,亦所同情也,奚足以文之哉?且也同于我与若者而文之,我与若皆已知之矣。不同于我与若者而文之,我与若皆不知之矣。同于我者而文之,我知之而若不能知之,同于若者而文之,若知之而我不能知之,奚足以文之?

何谓同于我与若者?夫仁义之性,存养之节,我与若所同禀而同勉者也。何谓不同于我与若也?反经而背义,徇己而济欲,我与若所不同道而同去者也。何谓同于我也?属托肺腑之列,俯仰禁掖之间,狗马声色之娱,园池樽俎之乐,此同于我而不同于若也。何谓同于若也?端拱而趋,敛衽而谈,一言半辞,轻重于儒林之雅,长篇短什,黼黻于国家之盛,此同于若而不同于我也。何谓所知者不自尽?噫!君之复也,道与德尚矣。姑论其次,三场之捷,纶诰之任,不可谓不华矣,悼屈于用文也,入相礼仪,出专傧伴,不可谓不庸矣,而称戾于遭时也。此必有其知与才,不蕲尽而不自尽也。”

刍豢,人所甘也,子时藜藿;文绣,人所美也,子时布素。高明之室,人所求也,子时庳宇;车马之饰,人所快也,子时单羸。所官者冗,所傧者夷,子时之嗜好,胡与人殊也欤?谓之索隐者近僻,谓之行怪者近名。若夫用行舍藏时中之事,子于三者何居?子时之行,我知之矣。知有君父,不惮险而行;知有职事,不择位而处。意有所快,忘其羸也;身有所安,忘其庳也。体适而忘衣也,口适而忘味也。子时之知,内也非外。其才又足以称之,遇小则小,遇大则大,所不自尽者,将致其尽焉?顾不汲汲于尽者是谓难,所谓“实若虚,有若无”者非耶?子时之宣慰使也,特举以错之尔。其行也,有以支离辞者妄也,叙我与若相与之语以文之。

奉送李判书廷龟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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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癸丑之狱,自卿大夫曁衿裾之士,缧绁下理者,日数十人,以次放逐,即得白出如月沙李公者,亦废而弗庸。丙辰冬,上特起之,使上国,事竣,上嘉悦褒锡。戊午之祸,元臣硕士长弟论窜,而公之席稿待命于外者二年所矣。于是时也,奴酋犯顺,师徒败绩,执我将卒,胁以求成。中朝台阁之臣疑我贰奴,间于天子。我圣上闻而震惕,若曰:“非李某华国之手,不能辨之,其特起之,释罪与秩,敷奏天朝。”公乃感激,强起受命,人有难公之行者。

余曰:“公于是役,奚其难?奚其难?夫为人臣者,得君则干事。得君非难,以不失其正为难;干事非难,以不失其道为难。以才致庸,以德致位,公之所以得君也;殚力悉心,辨国厚诬,公之所以干事也。然此外也非内,何足以观公之志,尽公之迹乎?圭组非荣,徽墨非辱,公之志然也;身可辱,道不可绌,公之操然也。其得之也正,其失之也亦未尝不正,故荣无所欣,辱无所戚,所谓能辨乎荣辱之境者非耶?

噫!公忠诚内植,和文外著,在廷为儒臣之宗,出疆称使乎之贤。精虔其心,祓除其神,昭明物则,格于四聪。公于是役,奚其难奚其难?忠者仁之符也,诚者理之恒也,和者谊之通也,文者质之用也。公能以是四德,得于吾君,屡废屡起,其不可以得于吾君之道,行于天子之廷也耶?公于是役,奚其难奚其难?“遂记是语,奉赆月沙李公陈奏使之行。

张副察出镇西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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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当两帅降敌之后,承天下不支之日,膺推毂之寄,司万众之命,出镇关外。而又有书之恐我胁我,贼之至我境且朝夕矣。朝廷倚公为重,士民倚公为生,公之任,厥惟重哉!任既重则忧亦随之,人有为公虑者。余独曰:

公亦何思何虑?夫天下之事,形与势而已。形有安危,势有利钝,居安蓄必危之形,秉利受必钝之势。将相之败名失身,恒于是;忠烈之殉名致身,亦恒于是。故二者,智者不谋,策士不载。善为相者,审国家安危之几,以成其治;善为将者,揣时变利钝之际,以成其绩。

何谓必危之形?君狃久安之乐,相习媕婀之态,法纲内坏而不立,军令外弛而不振,上下相冒,朝野异论,如此者必危。何谓必钝之势?庙堂昧深远之图,疆域无兵革之灾,州郡事椎剥,藩镇便名誉,介士解体,刀剑不利,如此者必钝。何谓安危之几?国家内敝,邻敌外侮,君相怀恐惧之心,士民奋敌忾之勇。士于是时,谋猷必行,施措必效,匹夫之言,重于九鼎也。何谓利钝之际?敌虽大,不压于境;国虽敝,不底于溃。卒可炼以为用,谷可收以为积,士愤全师之新降,将有覆辙之可鉴,所谓将军有必死之气,士卒无逃生之心者也。贤者量己而知人,能者援古而证今。以今国势论之,可以委安危之几、利钝之际也,亦可谓将相任用集事之秋也。公亦何思何虑?

然浮淫之蠹,何以去之;功实之士,何以举之?疮痍何以抚之?骄惰何以服之?不服骄惰则军政乖;不抚疮痍,则士无劝,功实未尽举,则用舍不公;浮淫不尽去,则权力易挠。此任事之忌而行事之害也。是虽公之所当察识而行之者,而亦公之所不能独运者也。公能察识而行之,则公亦何思何虑?惟公处国家安危之几,揽时变利钝之际,又得朝廷之倚重、士民之属望,翕辟进退,实惟尸之于是四者,公亦何思何虑焉?公于缓带之暇,默识而求其道则几矣。

送都元帅张公出师序代家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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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东方北接靺羯,西连女真,南通,古称四面受敌。三国固战国,而逮侵轶无宁岁,亦累警徼。圣祖基命,直洪武二十五载,高皇帝开辟混一,天地履端之会云。列圣恪于侯度,虏解辫奉约束,梯航贡琛,域内谧毖且二百年,则国家不知兵,而亦无所事兵矣。掌故数我朝受脤者,鱼公有沼尹公弼商数人,而品饩锡赉,上卿押之,犹以殷闻。鱼公所当,特癣疥耳,大者用师数万,少者半之,位寄不过制一方,而利钝不足为国家重也。

壬辰之难,元帅权公始统八路,可谓重矣,抢攘之际,礼数不备,只分符耳。而先皇帝以天下兵力压之,督师若大司马,提师若大将军,监护给事,耳目之臣,赞画郞署,帷幄之士,而褊裨、材官,无虑千万计,寇虽𢭏我,实敌大国。权公元戎乎,被驱使比陪隶,莫敢自逞。而后是李公恒福韩公浚谦长弟开府,责在绥靖,亡论师徒之盛,管辖止数省焉。

难已,天下稍稍息戈甲者十二年而先王弃群臣,又十二年而先皇帝弃天下。奴酋梗化,奄有全女真之遗也。迩于我而实间贡道,其势扼吭而拊我背也。寔欲射天,耑偪下邦,我师往而不返,竖子役于仇庭矣,而输我虚实,则中外盖惴惴矣。

运祚丁否,大经攸斁,圣上扫荡凶孽,邦命维新,母子之伦,紊而复叙;君臣之义,曶而复章。诛其臣,吊其民者,所以昭先业也;敌王之忾,御其侮者,所以光先烈也。乃和于民诹于众,求可以司三军而威敌国者,畀专阃。咸曰:“判中枢府事张晩,实先王心膂之臣。试于民,民安;试于师,师睦。且宽而有容,必济大事。”特以手批授八道兵马水军都元帅,视师西关,选吉祭祃。

上祇祓齐盛,躬御郊坛以送之。臣张牙建鼓,剑佩以出,玉节在前,金钺副之,以军礼见上,举手揖之。上降等而受之,解所御宝剑,授臣曰:“不用命者,以此从事。”臣陞而受,揖而退。群臣之拱而侍者,哙然而睹;禁旅之环而立者,骇然而视。都人士之观者啧啧异之曰:“元帅何人,礼抗至尊也?”元帅所部将吏,忻然而诧之曰:“吾将军不拜至尊也。”礼卒命酌,饫及介士,分曹较技,锡与惟丰。于是臣百拜稽首,益加祇畏,将吏以下匍匐而进。哙然睹者,愉乎其色也;骇然视者,降乎其心也。啧啧者,感以慨也;欣欣者,庄以厉也。

申钦以冢宰,侍上左右,与之周旋,而官实太史,肆纪其事而序之曰:

出师之仪载邦典者,仿三古,国家之大事以也。典礼徒存二百年,而未尝举焉,掌故数以殷者,其犹为杀。张公之所遘,即国朝二百年而未尝举之礼也,岂不盛哉?虽然,二百年而未举者,可见国家之不知兵而亦无所事兵矣。岂非圣祖基命宏廓,承高皇帝履端之化,而得全全昌者耶?是以能不知兵而无所事兵矣。

国家与皇明既为父子之国,而理乱之征,终始同符。以今日天下之势言之,则圣上更始之业,能为天下重也晢矣。圣上屈至尊之体,降等而礼之,举二百年未尝举之仪侈之者,岂为张公设也?我国卫中国而为东翰乎!成败之数,固不足动中国一发,而举天下之兵力而压之,至劳大司马、大将军,使我之元戎莫敢自逞焉,则先皇帝为属国递受其敌也。我东人之食息襟裾焉者,度德量恩,果归之谁也?天下之力,困于小丑,广为毡裘之场,天子日宵旰矣。甘心款奴,阴与之计者,彼诚何心哉?

毛将军以一旅,寄于海陬,势至孤也,能禁其不轨,上以壮中国之威,中以鼓东人之心,下以掣奴贼之尾者,岂不诚大丈夫哉?自我圣上践祚,权藉我国益大,则深识圣上大有为之志,为中国递受其敌也。张公之任,实肩天下之重矣。此可以观时运盛衰之际,几往来报施之道矣。噫!虏解辫奉约束,梯航贡琛,以侯度通中国者,此一时也。语曰:“贤者治乱,不肖者乱治。”以张公之能,受圣明推毂之重,其所部虽介马之士,皆奋灭此朝食之义,则用丈二之组,系而俘焉。郊迎饮至,礼当率初,夫是之兆。

奉送季舅氏全州府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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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言,朋友道也,在子弟行,宜不敢赞一辞,而公特𫖯与以进之,凡有行役,辄征文字。万历癸卯,公始魁多士,明年朝京师,翊圣序其行,以勉其操焉。粤三年乙己,公左迁高山驿丞,翊圣序其行,以悼其屈焉。又几年,公以尚书,郞出视西原篆,西原即外王父清江公遗化之地,翊圣述世德以勖之。公迁海上,汇平日朋侪间往来篇什为卷者,翊圣书其后而窃悲其意焉。翊圣前后论著公事凡四,而公之行藏,略可槪已。

翊圣序朝天行时,生十七岁矣,公仅三十三。公壮矣而果于行,翊圣稚矣而蒙于识,奚异鷇音?然不可谓不见志矣。噫!今翊圣无似骎骎乎四十之年矣,备经灾苦,粗辨乎荣辱之境,而公之发亦皓矣,居然有人代之感,而聚散亦无穷期矣,兹尹完山,征文之令犹昔。翊圣不可以眇言逞技,将信其辞而无讳可乎?

公于世,固寡合矣。知公者,量乎国,不能十之五,号知公者,或称其刚直,或称其介洁。不知者曰:“刚直近于小恩,介洁似乎违俗。”毋论不知知之,足以尽公乎哉?公处则阳浮慕之,出辄畏忌,使公不得安于朝。自释节,浮谤盈车,而廑一敝曹,而又不免一麾出矣。公促驾疾驰,无毫几微见,则人称其雅量。而公之意,何知外内?君所使命也;何知善恶?尽其力职也。修吾职以肃君命,分也。唯知天下有大分而已,一切进退毁誉,何足以婴其中乎?翊圣尝窃颂公矣。

公实恺悌人也,处己接物,和平仁爱。唯不能俯仰中窾,而有特立不挠不可夺之节,其操清,其行勇,其道直。古之直者,必称史鱼;勇者,必称仲由;清者,必称伯夷。此三君子者,俱百世师也,犹不能无偏,当时有知不知者,何恨于公之不见知于世者十之五也?古人曰:“上世,无是非,中世,有是非而无好恶,下世,是非亡而好恶作。”视今之世,果如何也?

完山,东南一大都会也。民俗懁狡而仰机利,丈夫倡优作奸,女子鸣琴瑟,跕屣游媚,土豪逋赋而讪其长上。缓之则慢,急之则仇,其势甚难制也。以公直道,当好恶之世,理难制之邑,声烈不能无得失,而不能无得失者,所以见公之不苟合,而所至泽究下户匹妇,无不父母之矣。翊圣质公之行如此,不欲喩其五之不知,亦不欲喩五之知之也。伯牙得一子期,而奚多乎哉?

闵监司圣征出按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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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祥长吾六岁。岁丁酉,遇士祥文城士祥年十六,余才十岁,同寝食共起居者殆阅月,可谓龆龀友也。时士祥孤贫,寄养于堂叔,何啻弱丧?观其貌,小丈夫尔;观其行,已有定向。知读书,无躁容,时露英气,可以颖脱。不数年,声名藉甚,又数年而发轫,则先辈长者器使于盘错。士祥益自励为精白,勤于职事,又数年而称良墨绶,又数年而称良刺史。递为,尤号摧豪击猾,有赵京兆韩冯翊之风云。世所难,莫过于槎使,士祥既受命,则怡然无几微色,视溟洋如康庄,益信其不辞难也。不辞难,则于天下事,何忧不克?余知士祥止斯而已。

士祥受委于西门,征余言为赆。西门,重地也。昔以鸭绿为限,今以清川为限,所蹙者几百里也。清川不支,则𬇙江为关防。𬇙江抱山负江,地澶漫,俗尚末利,丈夫迷啬不通,妇女鸣琴跕屣,冶游偸淫,非用武之地也。远有强,近有猾,不知士祥何以敌远近之敌,固西门之重也耶?余闻诸侯有道,守在四境。不守鸭绿而以清川为限者,何意耶?自清川鸭绿,方五百里,土沃而民富,可谓天府之国也。壬辰之难,乘舆播迁,八方丘墟,而穆陵用此五百里之地,赡大将军十万之饷,基三百恢复之图。国家弃是地,如脱敝屣,岂庙堂石画出人意表寻常万万耶?余所言者,即利害说也,亦有以大义规焉,弃祖宗旧业,何如是容易耶?洛阳贾生时,以不能笞中行,为流涕痛哭,使于今,当作何如怀也?

士祥今日得死所也。若稽本朝,金公宗瑞遇知于英庙,披草莱设六镇。六镇北接靺羯,其俗大抵犷悍,戎心兽性,一朝约束,则固已耽耽伺影矣,于是金公不知死所矣,披草莱设六镇者,乃辟他界为我有,固不易。收吾赤子,复吾土地,视金公所为,难乎易哉?余观士祥,精勤敏达,类陶士行,而忠荩过之。先辈长者之器使者,未必知士祥当敌西门之重,而亦不可谓无鉴也。士祥视溟洋如康庄,视清川以西如溟洋耶?士祥虽然,少丈夫尔,目中已无强与猾焉。龆龀小友知士祥乎否哉?噫!士为知己者死。事不辞难,不在槎使而在西门,士祥乎勉之哉!

奉送季舅氏归洪阳之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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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氏潜窝公,凡有行,必问序于翊圣翊圣辄应之,辄问辄应,非以文知也。然前后序公行,不受命出疆,即治民事尔。今公之行,乞休沐归,致期有程,时月间别也,又恶乎序也?公之言曰:“吾病且倦矣。幸得休沐请归,非有不得已者,则不能遽起也。”翊圣尝世而征者也,君子之畸于乱世、不畸于治世,兹恒理也。昔贤之畸于治世者,指或多屈,治世而畸,则长畸已耳。若是,过于人耶?过于世也?不能无疑焉。

瞯公之行而窃有所几也,固不敢过公,亦不敢过于世也。公之志坚,公之行笃,公之操贞,其德不能出入,其身不能俯仰,生平素履,皆实际也。观公之所与游者,盖不甚多,而或慕公之名,或蹑公之躅,不足以知公之心者也。试以公质于世,世无不交口贤公,虽仇敌,不得不贤公也,而从以伺贤公者之心,非畏公,即惮公也。以交口贤公者而观之,则公果畸于世耶?以畏而惮之者而观之,则公果不畸于世耶?以公而推之,昔贤之畸于治世,无足怪焉。若是而可以过于公耶?过于世耶?

噫!后世非无治日之人,非无号贤者也。先王之道不行久矣,俗习日趣于下,文足以决科第,行足以修边幅,辩足以解机括,智足以辩利害,此世所称一切名士也。其德不能不出入,其身不能不俯仰,素履皆非实际,公安得不长畸于世也耶?

公之立朝,殆三十年,位跻列卿,官叙部省,不可谓不达矣,亦不获一日安于朝,则令后之人考公之迹,亦犹翊圣之疑于昔贤也。之二,知足者也,百世艶其行,而今之人何渠不及于古人?势有所不同,迹有所不便。营役没身者何限?无论公之须发尽白,少公十七八年者,亦已种种矣。世道日益难,干戈日相寻,仆仆尘臼,生乐鲜矣。一丘一壑,又安可期也?使公安于田里,非有不得已而起则幸矣。承公之教,肆言无讳,非知于公而畸于世者耶?

骊州之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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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早叨贵近,不敢与学士大夫游,里中数子,以世谊相征逐。论当世修辞者,称肃羽其人,肃羽既通籍,奔命四方,则尤以政事才见。不佞心慕之,几一见也。居无何,上改玉,妙遴经幄之士。而湖堂之选,自祖宗朝已重之,主文盟者尸甄拔之柄,荣比登瀛。时先大夫实提衡而去就之,以国望得十学士,而肃羽与焉。不佞语于心曰:“肃羽何人,不以世之清浊,而特闻如是哉?”未几肃羽遂大显,陟给谏论思,间出为专对方伯,皆当慎简,所至誉望藉甚。

不佞窃读其辞命声诗者,果不负其名也者;又从以瞯其政事才猷者,不负其职也者,然后信其为全才也。曁余遭大故,累然持斩,肃羽来哭甚悲,则不负其所知己也者。不佞于是,益信其为君子人也。未几肃羽亦以忧去,三更谷穟,各以外除而相遌,则不佞病殆不支,肃羽亦悴甚,握手劳苦相悲怜。

已不佞复塞墐窦,谢绝人事,且半岁矣。一日肃羽损长笺速不佞文曰:“吾将出宰黄骊矣。”不佞怃然久之。肃羽宜内而不宜外,况当国家多事,补拾阙遗之是急,肃羽而外,则谁当是任者?徐而究之,肃羽之宰外郡,为养也,则即圣上孝理之推也。然黄骊去京师不远而迩,其民雕鲜,其俗贫弱,懦者足以治之。肃羽之往也,雍容坐堂,皇不烦一令,可以称文无害也,则吾恶乎赠肃羽一言?

按地志,即先后乡而英陵在焉,所以称牧优于三辅,而奉祀体统颇尊。江山佳丽,甲于国中,登观之美,有清心楼,塔缝之雄,有神勒寺,胜国牧隐之遗迹尚在。词人墨客往往倚棹于芦洲沙屿之间,徘徊沈思,竟日忘返。其民雕鲜,怀保之不易,其俗贫弱,厚抚之宜先。拜圣王之陵,则想像治理;揽楼居之胜,则先忧而后乐。先正之遐躅,真僧之逸轨,有足以起我发我者多矣。非如肃羽者,不足以称其地也。

余于是知朝廷之以肃羽黄骊者,不但为养也。肃羽不小黄骊,不卑州牧,厚蓄薄发,致其富有,日新之业,俟其报政,入而羽仪黼黻,于以贲世道,则不但不负其名,而上可以不负主恩,下可以不负知己之知者也。

奉送金清阴尚宪航海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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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在田间时,与二三兄弟窃窃论当世之君子,以公为鉴水,以公为衡石,以公为砭药,以公为盐梅,国其庶几哉!无何公入佐天官,秉论思,且长御史矣。与昔窃窃论之者,若契左符然。公亦殚忠尽节,知无不言,言无不竭,论者犹谓公居是职而绩止是耶!公殚忠尽节,知无不言,言无不竭,而国论未靖,国事不理,岂任有所不专,听有所未至耶!公且不得久安于朝也,公果朝拜疏而夕出门矣,士咸惜之,海使之命又下,士惜之不暇而骇瞩相视,言不敢出于口也。

噫,夫是奚病于公哉?公尝屡踬屡起,而道自高而名愈盛也。使公守官任职,奉令惟谨,持禄偸安,进退循人,则朝廷之上若是者固不鲜矣。利器,试之盘错;逸蹄,骋乎峻坂,圣人宰物,必先槪其难,三代历试,盖可见矣。今之受委,莫难于聘上国而专对也。毛帅寄于我而贰我,民寓于我而虐我,贡途既隔大海,蜚语不翅簧鼓,此数者不深长思而处之,则不亶为吾东方失得,实天下安危之机也。

上之使公,非故斥公,而贤公也。公诚实足以动人,才猷足以重国,贞操雅量足以范物而干事,则今之聘上国而专对,果属之谁哉?上之历试公者,所存深也。闻公海使之命,惜之不暇,骇瞩相视,言不敢出于口者,其见小也。俟公竣事而还,必膺升岩廊调鼎鼐,展夫抱负于平素,则国其庶几哉!不佞于公为通家子也,辱与之进,授简征文,敢次所尝扬扢者为之序。

郑副学弘溟出守金堤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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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之难,先大夫从事于先相国幕府,周旋戎行,实有知遇之感。未几相国下世,而事迺大谬,机阱一设,击排交卞,先大夫首婴其锋,被挤挫阏者久。其间舑舕嘘噏,逞憾修郤,株连波及,酷于钩党。强者畜缩,愞者巽化,讳言相国姓名者,殆三十年矣。

相国之子姓皆贤,而自甘放废,沦落田间。子容沙溪金先生游,颇讲学饬躬,又工古文词。一日抵洛求见余,驩然相得,不翅平生之旧。出其所著《畸庵稿》者读之,其为赋诔如《骚》、《选》,为文章根于两京而出入昌黎氏者为多。诗道沈雄,间发豪语,居然一大家也。拥瓿苦相属,忼慨谭论,神思怂溢,泠然埃壒之表,不知其身之踬于坎窞也。考其言行,谨密如处子,恬淡如戒释,精思博识,非馀子所可得以知也。

鼎革之初,选擢清峻,望实之隆,无出其右,而顾迺逡巡逊避,口不谈当世事,侨居荒落,日引散人、漫客,鼎坐敲棋,市脯沽醪,犹不厌也。且善病故,求外补得之敝郡。凡知子容而送子容而赠以言者伙矣,其为言必不一,以余之讷,将何辞而送子容乎?然家世相知,可谓深矣。余亦过从数年,粗窥其际矣。子容经历崎岖,观物之情,藏尽机锋,脱去彩缋。惟其所养宏厚,确然不变者存乎中,则人望而严之,严之不能无惎,此岂独子容?盖古之如子容者亦然。

噫!以子容之棋酒自遣,不谈世事,官不过丞郞之列,而不得不逡巡逊避,有如此者,身为大臣,肩荷重寄,上纡主眷,下系民望,进退不得自由,而隐然傍伺含沙中影,则恶得免于罟阱?而善化者之落石,无足怪也。子容之发已种种矣,曷可以肮脏之七尺,仆仆米盐间,久饷五斗为哉?长孺闭阁,足以养重。治郡少倦,寻理旧业,图书静暇,玩索微奥,期以日新富有为桑楡之获,俯仰之间,妙契疾书。出以赞王猷,处以开群蒙,绍师门之緖,副士友之望,则子容之于此,安知不有使之然者耶?子容乎勖之!

韩参判仁及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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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观世之司进退者,自谓核名实,尺寸不遗。其气势又可以荣辱人,而其所荣者,果皆贤耶;其所辱者,果皆不贤耶?贤不贤强名,而荣辱为实际也。推移嬗变,倚伏无端,近乎方生之说也。余因是而尝有慨乎元之之出处。元之颀然其躯,俨然其仪,文藻斐然,笔翰烂然。早誉蜚英,盛之玉堂,人咸艶称为真学士,而亦无不以为宰相器矣。中罹菑故,挫阏沦落者馀一纪,此犹之乎胥溺,不独为元之之荣辱。而改纪兴废,拔茅汇征,元之之仕途,若将大辟,而淹滞不振又数年所,则宁有司进退核名实能荣辱人者,而不免失其尺寸者耶?虽然,元之能庸其才,自致列卿,躐跻京尹,吾知司进退者固不胜于司命者矣。

储贰请封之典,国之重事,必择大夫之才且贤者而遣之。元之遂膺是命,摄右丞相以行,可谓荣矣。然论元之之贤不贤则固自若也。余益信蒙叟之言,不凝滞于物也。或虞元之之行,涉风涛也,历徼警也,宪纲之少密也。余以为是三者益于元之之身多矣。天风海涛,龙腾鲸作,壮吾观一也;储胥星罗,刁斗不绝,厉吾志二也;严约束恪宪令,饬吾操三也。以其颀然,修其俨然,奋其烂然之笔,载其蜚然之文,与中朝荐绅先生,相周旋焉,则中朝之人不亶以学士称之,亦将以真宰相目之矣。余于是知所谓荣辱者不在人矣。元之乎行矣哉!有司命者存。

洪监司命耇出按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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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数十年而南西替受兵祸,域内殆无完土。专命分忧,治而安,剂而调,纪纲一方者,在监司。所以第才谞而剧易,则浅之虞目前者。举元老于西,卒以畀南,盖沈几庸重,日月之明也。西中虏,犹有南恃,视昔之南中,根本于西,以支吾焉,而南难之已,赖帝东顾力,不翅泰山,今有蚍蜉援哉!惟南不但为西土根本,实为国家根本,根本拔,而将奚措焉?此元老之不西而南,而任即大而责随钜云。

之赋,分要脊而二之,上者关度支,下者需客币,委输不同,则病于民。乡曲之豪,儒服行,大而捩官令,小而暴编匹,浸成不驯,则梗于化。是犹流弊,为理而不可幷者,征发与字抚。比有腹败之征,夷馆于我,悉我虚实,安知不耽耽伺衅?龙蛇之警,可惩也。亡论本末,难易之势较然矣,则沈几庸重,畀元老而南也。古语曰“知臣者君”,不亦盛矣乎?

元老余少友也,而弟畜之。已自童孺,美秀而文,期以朝夕于贵显者,果以弱龄,取甲第若拾芥。际昏卷怀,弥见其操。遌会蜚英,望实俱隆,佐天官而衡尺中权,魁庭制而宿儒退舍。兹诿才地,见节于箕城之役,卒与主将甘于同败,则有烈士风。当和战之议,抗义封疏,凛乎有不可犯之色。劈画利害,凿凿中窾,绰然有经世之略。人主动色,廊庙呿舌,大任大责,不得不归之元老矣。

元老之世逖矣,名德袭媺,至益城公而益大。文学勋庸,冠冕一时,粗发为政事,类古郑侨,德誉过之。施于南徼,尚腾口碑。尊先大夫曾莅海平,著循良声。元老之一麾安东,负神明称,而祖而父而子,而宦于是邦,幸不𬯎声而克绍厥媺,则为希觏焉。南民傒元老久矣,民之所傒,泽若易究。然槪益城公之绩,非惟精神聪察抉摘之能也,必其德浃而信孚,使久而不能忘也。

噫!世道之艰,民生之困,弊端之滋,习俗之厉,视益城公时,不啻倍屣。上之任元老,视宣庙益城公,亦有间矣。元老懋乃心乃力,十倍于益城公,方见功焉,岂不大可惧哉?不敢知元老之为政,治之将安之,剂之将调之,治其梗于治者安也,剂其病于剂者调也。治而安,剂而调,而纪纲所由立也。元老乎!是在培而壅之,务厚国家根本,为不拔基,而副我圣明知也。

罗州尚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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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推其所爱而爱齐焉,推其所敬而敬同焉,因其所推者而申其情焉。每从仙源清阴两先生于竞秀争流之地,季公琅然其辞,侃然其仪,周旋其间,恺悌君子人也。且其第宅鼎峙,境落昭旷,敻拔于埃壒,而居然画图中也。不幸仙源先生致其节,清阴公去其位,又其子侄落落星散,枫溪之水石无主,北里之门径萧然,盖由世道之一变也。

季公尝访不佞于上,篝灯一宿,抚事感慨,惝恍髣髴,殆难为状。噫!逝者已矣,存者不可复见耶?存者任其𬺈龁,逝者亦被訾謷耶?用平生爱敬之心,为死生决裂之痛,乌得不一言一泪也?

俄而季公从里居起家,牧锦城往也,固求拙语为赆。夫以恺悌之资,得于家庭者稔矣,自小邑以至大州,声烈茂异,为人主所简拔,则何敢赘一辞为也?第湖南为国之根本,锦城湖南之根本,公之为任,实肩一国之重矣。知其为任之重,而为其所可以为重者,然后缓急之图,庶几有赖,而不陨其家声矣。噫!嬗变无穷,凋谢已尽,追惟畴曩之迹,奈无申情之地?于公行,殊有忼慨而不释然者也。噫!

朴尚之出按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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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时,见退之“思元宾而不见,见元宾之所与”语,疑其过于伤也,既阅历世故,方觉斯言之非过也。余生年逾半百,与余年齐者渐就凋丧,况长余数年者乎?就之长余数年而居比邻,情好莫逆。俱喜酒,余得酒,未尝不与就之饮,盖爱其有酒德。然其所慕悦而征逐者,亦岂但在于酒也?与之周旋馀十年,而就之作官两西,不相聚者,又十年矣。其自海西而归,余为置酒要与饮,饮量不小减,其肤泽而发未宣。且得能官声藉藉,喜其将需于世也。未几寝疾不起,余操文哭之以泄悲焉。

噫!知旧死者何限?而有时悼念,必思就之。见其弟尚之,如见就之,不以其年辈后先而为差焉,则尤有感于退之之言也。就之年位未究而死焉,则尚之之代兴,报施之道也。就之曾以管饷,久驻西土,仍为州牧,流惠不鲜。西民闻尚之出按,必思就之之政,而延颈而系之矣。尚之之任视就之,轻重大悬,其泽及人浅深,亦有可言者矣。余爱就之,移其爱于尚之尚之之往,不假以他辞,其亦悲矣。

义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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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氏之教,遍于天下,殆与儒道行,而其言似是而非,其行似高而卑。似是故乱真,似高故自尊,自尊故骄而无上。乱真故混而难辨,骤而观之,令人可喜,徐而究之,卒无实也。下士然之,中士疑之,上士辟之。世无上士,其徒肆然无忌,设法于山林,南亩之民,化其身而舍其财,奔走供给,不啻若期会,则其精神力量,亦有大过人者矣。历代称佛称祖者,固无论已,以余所闻睹言之。西山虚应论法,异同弃归,遂为宗师。其后松云以任事,显于国家;浮休以说经,显于山门,此一时也。松云之弟曰应祥浮休之弟曰觉性,方并据南北,各占门户,此亦一时也。余与觉性有雅,试以一二事叩之,盖亦深通内典,能以似是之说,缘饰其道,才辨足以自雄,所谓精神力量有大过人者矣。

觉性上足弟子名曰义贤者,从余游,一日谓余:“盍以数行文字识从游之好?”余莞尔曰:“若能知余乎哉?余居处华爵禄厚,子孙满前,犹托契于空门,引自尊之人,闻似是之说,昵而无间,余岂有求于若哉?草衣蔬食,弃父母兄弟,与世绝,而犹款余扉,与余谈论之间,往往为余所辟而不知止焉,若岂有求于余哉?余知若道之乱真而不能拒若,若知余之辟焉而不能绝余,余与若其果真知而实践者耶?抑若与余其果妄识而枉驰者耶?余姑置之真妄之境,而惟余与若目击而心孚者,必有所契焉者,即所契者而求其所以契之者则几矣。若以此说归,以质诸两老师,或能知之云尔。”

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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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以诗执牛耳者,无过于东岳先生。先生雅喜韵释,释子之游其门者甚多,而工诗若笔,亦无过于安公。其诗道,吾不知所师法,法东岳者也;其笔意,吾不知所师法,法雪庵者也。天资清疏颖拔,无俗态,盖亦丛林之秀云。袖中东岳诗,以怀素惠休拟之,非过奖也。久住南汉山,往往访余,终日相对,无躁容无择言,无论其诗若笔,其人固可爱而亦可教也。

诗若笔虽工,技也非道,道非尔所欲耶?余未闻尔所谓道,亦知吾所谓道也。吾之所谓道,非若尔之以虚寂为宗,即事即物,皆有此道理,诗若笔号小技者,亦道理中一事也。闻道成则通于技,未闻技成而入于道也,以尔之清疏颖拔之资,求诸道而实用力焉,则其成就,岂止于技而已哉?废渠之吟哢,焚渠之笔硏,垂帘塞兑,内视反听,止水湛湛,纤芥不滓,则尔有成师,而无所事于技。尔将弁髦东岳雪庵之业而弃之。尔试以此说,质诸东岳老先生,先生必有以教之。

双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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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全子病卧芙蓉馆,有一衲子叩门而请见,许进之前,仍以言难之曰:“佛何人也?道何道也?佛之横目纵鼻,与人同也,道独异乎人哉?道在于心,固不异于人也。以其同者言之,则吾之虚明,即佛之心也。以其异者言之,则佛而弃世,我而在世,在世而能葆虚明,吾何异乎佛也?尔弃世而不能葆虚明,尔岂同乎佛也?

乐全子十二通禁籍,被紫拖金,今三十有三年矣。子姓满前,姬妾拥座,五色、五味之悦耳目者多,而吾未尝动吾心汩吾性。尔少从名师游名山,无子姓、姬妾、五色、五味动心性悦耳目者,而或有顽空不悟,冥行迷路。若是而言之,在世者能知道乎?弃世者能知道乎?此善谑不足厌弃世者之心,吾所以卑佛氏之道者。道在于心,则师吾心而已。宫室衣服,山林城市,皆外物也。必去尔之发缁尔之服,甚至去父母兄弟,与鸟兽草木同群而后,修其道者,何也?”衲子呿不能应。遂书其言而贻之。山中如有难是说者,以俟后日来复。

守能上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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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守能访余于上,一衲一锡,动止不凡,问能文字乎,曰不能。已进一部书,请余勒题,题罢愿姑置之,遂忽辞归。余发其书见之,摭华严要语为一书,名之以《礼忏》。其规矩绳墨,缜密圆转,非老于结撰者,不能为也。且观其所为緖馀者,把弄三教,睥睨古今,抑扬挥霍,风发霆击。余于是知也果非凡品。

余平生喜与山人衲子游,山人衲子稍有知识,亦辄来参。世所称老宿名师义莹法坚性净应祥海眼觉性彦机,皆余所素雅也。无论其归寂,以在世者言之,之德器,之才识,之警发,之雅操,皆不负其名,若净师,禅门之高蹈,不止名可名而已。然或谨于戒律,或传其师说,未有把弄三教,抑扬挥霍,如也者。也欲以区区之见,欲抗朱夫子定论,肆然不知愧惧,惜乎陷溺之甚也。然此其见之小也,志则固不凡也。不幸不入乎此而入乎彼也,若幸而入乎此,则从朱氏之门,攻彼之短,必大有力焉。

夫道之真伪,不难辨也。道原于天,圣人则之,天若可违则已,天不可违则道一而已。天下之人,抱才与器,沦溺于似是之说,肆然不知愧惧者,几许多也,渠家火宅之喩,真自道也。余病废田间,闭门习静,尝嗳释氏一段净名处,与山人衲子不能无酬酢语,而苏子瞻所谓“尔姑妄言之,吾以妄听之”者也。也既非凡品,或能感悟于言下,故摅所蕴。余于也,虽曰一见,契则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