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六

卷第五 樊川文集 卷第六
唐 杜牧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翻宋刊本
卷第七

樊川文集第六

        中书舎人杜牧字牧之

   燕将录

诨忠者绛人也祖瑶天宝末令内黄死燕寇忠

豪健喜兵始去燕燕牧刘济与二千人障曰狼

山名契丹路后将渔阳军留范阳元和五年中黄门

出禁兵伐赵魏牧田季安令其徒曰师不跨河

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

矣计为之柰何其徒有超佐伍而言曰愿借骑

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矣哉兵决出格

沮者斩忠其时为燕使魏知其谋乃入谓季安

曰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师取

蜀取吴筭不失一是相臣之谋今王师越魏伐

赵不使耆臣𪧐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

而多出禁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

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今若师未叩赵而先碎

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

既耻且怒于是任智画䇿仗猛将兵练精毕力

再举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

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

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

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则可阴遗赵人

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

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

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

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

得以为臣于赵为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

执事岂能无意于赵平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

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

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县名属兾州忠归燕谋欲

激燕伐赵会刘济合诸将曰天子知我怨赵今

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

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刘济怒

曰尔何不直言济赵叛命忠系狱因使人视赵

果不备燕后一日诏果来曰燕南有赵北有胡

胡猛赵孱不可舍胡而事赵也燕其为予谨护

北疆勿使予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赵此亦燕

之功也刘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

知之忠曰潞牧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

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

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

使燕𫉬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

天子燕厚怨赵今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

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必不

备燕刘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无不

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

此正使潞人将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

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徳于

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刘济

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酉𬐚 -- 醢

以徇济乃自将七万人南伐赵屠饶阳束鹿二县属深

杀万人𭧂卒于师济子緫袭职忠复用事元

和十四年春赵人献城十二徳州管平原安陵长河棣州管猒次商河阳信蓨平

昌将陵满台渤海冬诛齐三分其地忠因说緫曰凡天地

数穷合必离离必合河北与天下相离六十年

矣此亦数之穷也必与天地复合且建中时朱

泚搏天子狩畿甸李希烈僣于梁王武俊称赵

朱泚称兾田恱称魏李纳称齐郡国往往弄兵

者低目而视当此之时可为危矣然天下卒于

无事自元和巳来刘辟守蜀栈道剑阁自以为

子孙丗丗之地然军卒三万数月见羁李锜横

大江抚石头全吴之兵不得一战反束帐下田

季安守魏卢从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驾赵为

骑鼎立相视可为强矣然从史绕壍五十里万

㦸自护身如大醉忽在轞车季安死坟杵未收

家为逐客蔡人𬒳重叶之甲圎三石之弦持九

尺之刃突前跳后卒蔟匆如搏鹗一可枝百者累

数万人四岁不北二三可为坚矣然夜半大雪

忽失其城齐人经地数千里倚渤海墙泰山壍

大河精甲数亿钤剑其厄可为安矣然兵折于

潭赵地名郓西六十里首竿于都市此皆君之自见亦非

人力所能及盖上帝神兵下来诛之耳今天子

巨谋纎计必平章于大臣铺乐张猎未尝戴星

徘徊顐五困玩之臣颜涩不展缩衣节口以赏战

士此志岂湏㬰忘于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

赵人巳献城十二助魏破齐唯燕未得一日之

劳为子孙寿后丗岂能帖帖无事乎吾深为君

忧之緫泣且拜曰自数人来未闻先生之言今

者幸枉大教吾心定矣明年春刘緫出燕卒于

赵忠护緫丧来数日亦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

大夫忠弟宪前范阳安次令持兄丧归葬于綘

常往来长安间元年孟春某遇于冯翊属县北

徴中因吐其兄之状某因直书其事至于襄贬

之间俟学春秋者焉

   张保皋郑年传

新罗人张保皋郑年者自其国来徐州为军中

小将保皋年三十年少十岁兄呼保皋俱善𨷖

战骑而挥枪其本国与徐州无有䏻敌者年复

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角其勇健保皋差

不及年保皋以齿年以艺常龃龉不相下后保

皋归新罗谒其王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

愿得镇清海新罗海路之要使贼不得掠人西去其王与

万人如其请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保

皋既贵于其国年错寞去职饥寒在泗之涟水

县一日言于涟水戍将冯元规曰年欲东归乞

食于张保皋元规曰尔与保皋所挟何如奈何

去取死其手年曰饥寒死不如兵死快况死故

郷邪年遂去至谒保皋保皋饮之极欢饮未卒

其国使至大臣杀其王国乱无主保皋遂分兵

五千人与年持年泣曰非子不䏻平祸难年至

其国诛反者立王以报王遂徴保皋为相以年

代保皋天宝安禄山乱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以

禄山从弟肠死诏郭汾阳代之后旬日复诏李

临淮持节分朔方半兵东岀赵魏当思顺时汾

阳临淮俱为牙门都将将万人不相䏻虽同盘

饮食常睇相视不交一言及汾阳代思顺临淮

欲亡去计未决诏至分汾阳兵东讨临淮入请

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阳趍下持手上堂偶

坐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

耶悉诏军吏出诏书读之如诏约束及别执手

泣涕相勉以忠义讫平剧盗实二公之方知其

心不叛知其材可任然后心不疑兵可分平生

积忿知其心难也忿必见短知其材益难也此

保皋与汾阳之贤等耳年投保皋必曰彼贵我

贱我䧏下之不冝以旧忿杀我保皋果不杀此

亦人之常情也临淮分兵诏至请死于汾阳此

亦人之常情也保皋任年事出于巳年且寒饥

易为感动汾阳临淮平生抗立临淮之命出于

天子㩁于保皋汾阳为优此乃圣贤迟疑成败

之际也彼无他也仁义之心与杂情并植杂情

胜则仁义灭仁义胜则杂情销彼二人仁义之

心既胜复资之以明故卒成功出称周邵为百

代人师周公拥孺子而邵公疑之以周公之圣

邵公之贤少事文王老佐武王能平天下周公

之心邵公且不知之苟有仁义之心不资以明

虽邵公尚尔况其下哉语曰国有一人其国不

亡夫亡国非无人也丁其亡时贤人不用苟能

用之一人足矣

  窦列女传

列女姓窦氏小字桂娘父良建中𥘉为汴州戸

⿰扌⿱彐𧰨 -- 掾桂娘美颜色读书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

使甲士至良门取桂娘以去将出门顾其父曰

慎无戚必能灭贼使大人取冨贵于天子桂娘

既以才色在希烈侧复能巧曲取信凡希烈之

密虽妻子不知者悉皆得闻希烈归蔡州桂娘

谓希烈曰忠而勇一军莫如陈先奇其妻窦氏

先奇宠且信之愿得相往来以姊妹叙齿因徐

说之使坚先奇之心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

先奇妻尝间曰为贼凶残不道迟晩必败姊冝

早图遗种之地先奇妻然之兴元元年四月希

烈𭧂死其子不发丧欲尽诛老将校以卑少者

代之计未决有献含桃者桂娘白希烈子请分

遗先奇妻且以示无事于外因为蜡帛书曰前

日已死殡在后堂欲诛大臣希烈僣故曰臣湏自为计以

朱染帛丸如含桃先奇发丸见之言于薛育育曰

两日希烈称疾但怪乐曲杂发尽夜不绝此乃

有谋未定示暇于外事不疑矣明日先奇薛育

各以所部噪于牙门请见希烈希烈子迫出拜

曰愿去伪号一如李纳时正巳死纳代为帅先奇曰尔父勃逆

天子有命因斩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献𭧂其

尸于市后两月吴少诚杀先奇知桂娘谋因亦

杀之请试论之希烈负桂娘者但劫之耳希烈

僣而桂娘妃复宠信之于女子心始终希烈可

也此诚知所去所就逆顺轻重之理明也能得

希烈权也姊先奇妻智也终能灭贼不顾其𥝠

烈也六尺男子有禄位者当希烈叛与之上下

者众矣岂才力不足邪盖义理苟至虽一女子

可以有成大和元年予客游涔阳路出荆州松

滋县摄令王洪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岁能

念五经举童子及第时年七十五尚可日记千

言当建中乱希烈与李纳田恱朱泚朱滔等僣

诏书檄争战胜败地名人名悉能说之听说

一日前言窦良出于王氏实淇之堂姑子也

   书处州韩吏部孔子庙碑阴

天不生夫子于中国中国当何如曰不夷狄如

也荀卿祖夫子李斯事荀卿一日宰天下尽诱

夫子之徒与书坑而焚之曰徒䏻乱人不若刑

名狱吏治世之贤也彼商鞅者能耕䏻战䏻行

其法基秦为强曰彼仁义虱官也可以置之置之言不

自董仲舒刘向皆言司马迁良史也而迁以

儒分之为九曰博而寡要劳而无功不如道家

者流也自有天地巳来人无有不死者海上迂

怪之士持出言曰黄帝錬丹砂为黄金以饵之

昼曰乘龙上天诚得其药可知黄帝以燕昭王

之贤破强齐㡬于霸秦始皇汉武帝之雄材灭

六强擗四夷尽非凡王也皆甘其说耗天下捐󠄂

骨肉而不辞至死而不悟其尊于天地莫严于

宗庙社稷梁武帝起为梁国者以笋脯面牲为

荐祀之礼曰佛之教牲不可杀以天子尊舍身

为其奴散发布地亲命其徒践之有天地日月

为之主阴阳鬼神为之佐夫子巍然统而辩之

复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之助则其徒不为

劣其治不为僻彼四君二臣不为无知一旦不

信背而之他仍族灭之傥不生夫子纷纭冥昧

百家𨷖起是巳所是非巳所非天下随其时而

宗之谁敢非之纵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拟而为

其辞是杨墨骈慎巳䧏百家之徒庙貌而血食

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横斜高下不知止泊

彼夷狄者为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若不生夫

子是知其必不夷狄如也韩吏部夫子庙碑曰

天下通祀唯社稷与夫子社稷坛而不屋取异

代为配未若夫子巍然当门用王者礼以门人

为配自天子至于庶人亲北面而师之夫子以

德社稷以功固有次第因引孟子曰生人巳来

未有如夫子者也自古称夫子者多矣称夫子

之德莫如孟子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故书

其碑阴云

   三子言性辩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杨子言人性善

恶混曰喜曰哀曰惧曰恶曰欲曰爱曰怒夫七

者情也情出于性也夫七情中爱怒二者生而

能自是二者性之根恶之端也乳儿见乳必拏

求不得即啼是爱与怒与儿俱生也夫岂知其

五者焉既壮而五者随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

或薄至于爱怒曽不须㬰与乳儿相离而至扵

壮也君子之性爱怒淡然不出于道中人可以

上下者有爱拘于礼有怒惧于法世有礼法其

有逾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至

于小人虽有礼法而不䏻制爱则求之求不得

即怒怒则乱故曰爱怒者性之本恶之端与乳

儿俱生相随而至于壮也凡言性情之善者多

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

子生人巳来如二君子者凡有㡬人不可引以

为喻丹朱商均为尧舜子夫生于尧舜之世𬒳

其化皆为善人况生扵其室亲为父子蒸不䏻

润灼不䏻𤍠是其恶与尧舜之善等耳天止一

日月耳言光明者岂可引以为喻人之品类可

与上下者众可与上下之性爱怒居多爱怒者

恶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恶比于二子荀得多矣

   塞废井文

井废辄不塞于古无所㩀今之州府厅事有井

废不塞居第在堂上有井废亦不塞或匣而护

之或横木土覆之至有岁久木朽䧟人以至于

死世俗终不塞之不知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

虽列在五礼在都邑中物之小者也若盘庚五

迁其都者社稷宗庙尚毁其旧而独井岂不塞

邪古者井田九顷八家环而居之一夫食一顷

中一顷树𬞞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齐民

而重泄地气以小喻大人身有疮不医即死木

有疮久不封即亦死地有千万疮于地何如哉

古者八家共一井今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于

四五井十倍多于古地气漏泄则所产脆薄人

生于地内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浑刚坚一宁不

由地气泄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安

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时天子许

抽当所上赋锡宴其刺史及州吏必廓其地为

大宇以张其事黄州当是地有古井不塞故为

文投实以土

   题荀文若传后

荀文若为操画䇿取兖州比之高光不弃关中

河内官渡不令还许比楚汉成皋凡为筹计比

拟无不以帝王许之海内付之事就功毕欲邀

名于汉代委身之道可以为忠乎世皆曰曹马

且东汉崩裂纷披都迁主播天下大乱操起兵

东都提献帝于徒步困饿之中南征北伐仅三

十年始定三分之业司马懿安完之代窃发肘

下夺偷权柄残虐狡谲岂可与操比哉若使操

不杀伏后不诛孔融不囚杨彪从容于揖让之

间虽惭于三代天下非操而谁可以得之者纣

杀一比干武王㫁首烧尸而灭其国桓温四十

年间杀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

以坛𫮃父天拜郊乎假使当时无操献帝复能

正其国乎假使操不挟献帝以令天下英雄能

与操争乎若使无操复何人为苍生请命乎教

盗穴墙发柜多得金玉巳复不与同挈得不为

盗乎何况非盗也文若之死冝然耶



樊川文集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