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集 (四部丛刊本)/三集卷第八
栾城集 三集卷第八 宋 苏辙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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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第三集卷第八
易说三首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何谓道
何谓性请以子思之言明之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
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
也和也者天下之逹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
焉中者性之异名也性者道之所寓也道无所不在
其在人为性性之未接物之寂然不得其朕可以喜
可以怒可以哀可以乐特未有以发耳及其与物接
而后喜怒哀乐更岀而迭用岀而不失节者皆善也
所谓一阴一阳者犹曰一喜一怒云尔言阴阳喜怒
皆自是岀也散而为天地敛而为人言其散而为天
地则曰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言其敛而为人则曰成
之者性其实一也得之于心近自四支百骸远至天
地万物皆吾有也一阴一阳自其远者言之耳
大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何数也曰一气判
而为天地分而为五行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
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此十者天地五行自然
之数虽圣人不能加损也及文王重易将以揲蓍则
取其数以为蓍数曰大之数五十大云者大
五行之数而取其五十云尔用于揲蓍则可而非天
地五行之全数也故继之曰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
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
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明此天地五
行之全数古之圣人知之所以配天地参阴阳其用
有不可得而知者非蓍数之所及也及子瞻论易乃
以蓍数之故而损天地五行之全数以合之为之说
曰大之数五十者五不特数以为在六七八九之
中也言十则一二三四在其中言六七八九则五在
其中矣一二三四在十中然而特见者何也水火木
金时见于四时而土不特见故土无定位无成名无
专气夫五行迭用于四时其不特见者均也谓土不
特见此野人之说也今谓五行之数止于五十是天
五为虚语天数不得二十有五天地之数不得五十
有五而可乎且上之生数既不得特见而其成数又
以水火木金当之是土卒无生成数也使土无生成
数则天地之数四十已而尚何五十之有且天地五
行之数人之所不与也今也欲取则取欲去则去是
以意命五行也盖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三
生木地以四生金天以五生土五行既生矣而未及
成地安于下天运于上则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地以
五合一而水成天以五合二而火成地以五合三而
木成天以五合四而金成地以五合五而土成天之
所生不得地五则不成地之所生不得天五亦五成
此阴阳之至情而古今之定论非臆说也且土之在
天地四行之所赖以成而土之赖于四行者少其实
可视而知不可诬也今将求合数而黜土其为说
䟽矣
夫干天下之至健也德行常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
至顺也德行常简以知阻干之健坤之顺皆其材之
自然也譬如鸟之能飞鱼之能游非有使之者也干
以其健济天下之险坤以其顺济天下之阻皆有馀
矣然而或亦不济如鸟之能飞而因于弋鱼之能游
而毙于网健顺之不可恃者亦若是矣且天下之险
阻果安在乎物固有强弱有远近有高下有好恶有
向背有取舎此争之端而险阻之所出也方其不争
乘之以至健和之以至顺无不济也遇其方争健能
胜之顺能说之尚可也不能胜不能说而险阻作矣
然则何为而可易曰夫干确然示人易矣夫坤𬯎然
示人简矣健而无心者其德易其形确然顺而无心
者其德简其形𬯎然易简积于中而确然𬯎然者蓍
于外吾信之物安之虽险阻在前而无不知知之至
则涣然冰释无能为矣此则简易之功而非健顺之
所及也易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
成位乎其中矣物得非理则吾何为哉亦位于其中
而已矣
洪范五事说一首
昔禹观洛书而得九畴之次𥘉一曰五行次二曰敬
用五事二者天人之道而九畴之源本也汉刘向父
子始采诸儒之说而作五行𫝊其论五事失其实者
过半后世因之予以为不然乃为之说曰五行天事
也五事人事也五行之先后以天事言之五事之先
后以入事言之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二生
木地以四生金天以五生𡈽此五行之所以为先后
也人之生也形色具而声气继之形气具而视听继
之形气视听具而喜怒哀乐之变至喜怒哀乐既既
而思生焉喜怒哀乐之未至则无思也无为也无思
无为则性也性非五事而五事之所依也故形色为
貌声气为言目为视耳为听心为思此五事之所以
为先后也畜为五藏发为五事以应五行故脾之发
为貌而主土肺之发为言而主金肝之发为视而主
木肾之发为听而主水心之发为思而主火自黄帝
以来知医者言之详矣舍此则无以治病无以生杀
人也汉儒之说以言为金以听为水则亦既得之矣
至于以貌为木以视为火以思为土则不可何以言
之𡈽之为物形色先具而水火木金附焉故形色之
著者莫如𡈽𡈽实为脾皮肉筋骨髓脑垢色皆土之
属而脾之馀也此佛氏所谓地大者也其于人为貌
貌之德恭恭之至肃肃则𡈽得其性𡈽得其性则能
胜水故其休征时雨肃之反为狂狂则上失其性𡈽
失其性则不能胜水故其咎征常雨肺之于人气之
所从出入也方其有气而未声则无以接物而物亦
莫之喻也失其性火失其性故其答微当风此五者
洛书之本说与黄帝之遗书合医者由之至于今不
变而汉之诸儒反之此智者之所大息也
诗病五事
李白诗𩔗其为人骏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
知义理之所在也语用兵则先登䧟阵不以为难语
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此岂其诚能也哉白始
以诗酒奉事明皇遇䜛而去所至不改其旧永王将
窃据江淮白起而从之不疑遂以放死今观其诗固
然唐诗人李杜称首今其诗皆在杜甫有好义之心
白所不及也汉高帝归丰沛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飞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帝岂
以文字高世者哉帝王之度固然发于其中而不自
知也白诗反之曰但歌大风云飞安用猛士守四
方其不识理如此老杜赠白诗有细论文之句谓此
𩔗也哉
大雅绵九章𥘉诵太王迁豳建都邑营宫室而巳至
其八章乃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始及昆夷之
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
予曰有䟽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事不接文不属如连山断岭虽相去绝远而气象联
络观者知其脉理之为一也盖附离不以凿柄此最
为文之高致耳老杜䧟贼时有诗曰少陵野老吞声
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
谁绿忆昔霓旌下南𫟍〈匕〉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
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
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𩀱飞翼明眸
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剱阁深去
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霑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南北予爱其词气如
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如白
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遗犹恐失之此
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诗人咏歌文武征伐之事其于克密曰无矢我陵我
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其于克崇曰崇墉言言
临冲闲闲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𩔗是祃是致是附
四方以无侮其于克商曰维师尚父时惟鹰谅彼
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其形容征伐之盛极于此
矣韩退之作元和圣德诗言刘辟之死曰宛宛弱子
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光断腰膂次及其徒体骸撑拄
未乃敢辟骇汗如雨挥刀纷纭争切脍脯此李斯颂
秦所不言而退之自谓无愧于雅颂何其陋也
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间道孟郊尝有诗曰食荠肠
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如有碍谁谓天地宽郊耿介
之士虽天地之大无以安其身起居饮食有戚戚之
忧是以卒穷而死而李翱称之以为郊诗高处在古
无上平处犹下顾沈谢至韩退之亦谈不容口甚矣
唐人之不闻道也孔子称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
回也不改其乐回虽穷困早死而非其处身之非可
以言命与孟郊异矣
圣人之御天下非无大也使大畏其力小怀
其德而巳非无巨室也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
一国慕之矣鲁昭公未能得民而欲逐季氏则至于
失国汉景帝患诸侯之强制之不以道削夺吴楚以
致亡国之变竭天下之力仅能胜之由此观之大
巨室非为国之患患无以安之耳祖宗承五代之乱
法制明具州郡无藩镇之强公卿无世官之弊古者
大巨室之害不见于今矣惟州县之间随其大小
皆有富民此理势之所必至所谓物之不齐物之情
也然州县赖之以为强国家恃之以为〈固非所当亦非所尝去〉
也能使富民安其富而不横贫民安其贫而不匮贫
富相恃以为长久而天下定矣王介甫小丈夫也不
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贫民不知其
不可也方其未得志也为兼并之诗其诗曰三代子
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
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
倒持黔首遂难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
以媮圣经久烟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时所咍俗吏不
知方倍克乃为才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利孔至
百岀小人私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及其得
志专以此为事设青苗法以夺富氏之利民无贫富
两税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吏縁为奸至倍息公私皆
病矣吕惠卿继之作手实之法私家一毫以上皆籍
于官民知其有夺取之心至于卖田杀牛以避其祸
朝廷觉其不可中止不行仅乃免于乱然其徒世守
其学刻下媚上谓之享上有一不享上皆废不用至
于今日民遂大病源其祸出于此诗盖昔之诗病未
有若此酷者也
栾城三集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