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集/卷二十九
传
编辑明陪臣传三
编辑自古君子,未尝不绌和亲也。然所谓和亲之议,有可者,有不可者,惟度于义,然后得失可知也。余考《南汉日记》,见谋臣和亲之议,惜其耻过而文之也。
夫清人未改正朔,邻国与之结和亲,无不可也。及改正朔,以义绝之,何故复结和亲邪?方清人围南汉也,郑文简公力诋和亲,而谋臣犹以“汤事葛,文王事昆夷”为之辩,此所谓耻过而文之者也。
葛伯不祀,汤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祀曰:“无以供齐盛。”汤使亳众往耕,老弱馈食,葛伯杀其童子,汤遂征之。然葛伯杀一童子而已矣,无僭叛之大恶。故《商书》惟以“仇饷”为之罪也。
呜呼!葛伯虽仇饷,既无大恶,则汤之义,可以事之也。诚使葛伯有大恶,则牛羊不可遗之也,齐盛不可供之也,如之何其事之也?
昆夷最为岐周患,而犹事之,非文王不能为也。孔子称文王之德为“至德”者,为其能事纣也。夫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矣,其事纣固至德也,其事昆夷,亦足以见其至德也。且昆夷服于文王,则其不僭窃也明矣。使昆夷有僭窃之罪,则文王何以事之也?
《思齐》之诗曰:“烈假不瑕”。盖昆夷僭窃之罪不见经,则文王之事昆夷者,于大义亦不瑕矣。由此观之,汤之于葛,文王之于昆夷,其事之也,皆合于义,孟子所谓“乐天”是也。
若谋臣和亲之议,合于义邪?不合于义邪?金人称帝,据宋之地,逼宋之都,而贼杀人民甚众。虽使二帝不囚羁焉,宋之天下,固已不胜其辱矣,与金和亲,义不可也。虏人之祸,不异于金人,而谋臣和亲之议曰:“无宋氏二帝之辱,与之和亲,未见其不可也。”
呜呼!先帝十七年,岂诚无辱邪?夫屠关内之郡县,兵及于天子之都,未几而称帝改元,如金时天下汹汹,而谋臣犹议和亲,岂其心必使清人执天子,幽之于大幕之中,然后始可谓之辱欤?
文简上疏曰:“臣何忍与谋臣同国,而事殿下哉?”其言甚切,而谋臣犹持前议,卒不悟其不合于义也。
夫商之事葛可也,而童子为其所杀,则先十国而征之,周之事昆夷可也,而大难终不之止,则命南仲而伐之。若虏人则国家已与之绝,而谋臣欲守盟约,何其谬也?
凡人臣建和亲之议,以事邻国,其不为小人者鲜矣。由崇祯以来,士大夫多诋和亲,而正朔既易之后,能以大节自终者,文简以下凡八人,作陪臣传。
郑蕴
编辑字辉远,朝鲜草谿人也。少时师事赵穆,穆,李先生滉弟子也。平秀吉谋犯中国,柳成龙议结和亲,穆耻之,与成龙绝,其刚如此。
蕴家贫,身自负耒耕于峄川之上,以洁行闻,王下教征之,不就。
万历三十八年,举乙科,为世子说书,迁至弼善。
人有上变,告太妃父金悌男欲立公子㼁为王。于是废王族悌男,幽公子㼁于江华,因使郑沆阴杀之,又讽谏官丁好宽等,论废太妃。蕴上疏曰:“㼁童子,无叛逆心,今沆杀之,殿下不斩沆,何面目入先王庙乎?假使太妃虽不慈殿下,宁不可孝邪?况㼁已死,于太妃又何疑?愿绌谗人以全母子之恩。”废王大怒,下蕴狱,欲穷治之。大臣奇自献以为不可,由是安置大静县。
蕴出狱,都中人环市而观者,以百数皆嗟叹,为蕴流涕。郑沆使人谢蕴曰“公义士”,即自恨死。丁好宽读蕴之疏,亦惭曰“好宽诚罪人也”,因纵酒,竟以醉死。
蕴居大静十年,仁庙即位,召拜司谏院司谏,擢为吏曹参议,居未几,迁司宪府大司宪。
蕴为人刚,常以为“君子之道刚,小人之道柔,与其不得刚柔之正宁刚”。人主有过,辄极谏无所回避。
崇祯元年,蕴为吏曹参判,迁弘文馆副提学。
九年春,为司谏院大司谏。是时沈阳遣使者及蒙古人赍书而来,请尊其主为皇帝。王不受。蕴上疏曰:“虏人称帝,词甚嫚,殿下引义不受。然如不能明告之绝,则虏人必称于天下曰:‘我为皇帝,朝鲜国亦不以为不可也。’是殿下虽不连和,犹连和也。且明父母也,蒙古叛明,父母之贼子也。纳父母之贼子,待之以昆弟之国,义不可也。殿下如斥其使,不以为与国数,则彼虽色怒而心义殿下,知朝鲜有人矣。”使者闻之,即亡去,国人惊恐。
蕴上疏曰:“古之人君,遇敌国之乱,未有进而不胜者也,亦未有退而不败者也。有如殿下幸开城,为亲征之策,则敌国百万之师,其不中夜而遁者几希矣。殿下可以战则战,可以守则守,可以和亲则和亲,岂可与拱手受制,坐而待亡者比与?
王下公卿议。金瑬曰:“亲征之策,未可预定,清兵至然后可议也。”蕴曰:“必胜之形,在于素定计。计不素定而虏兵至,殿下虽欲幸开城,焉可得也?”
公卿皆欲保江华。尹煌曰:“江华处大海之中,洲岛四绝,可壁而守。然虏人据先王之土地,夷先王之赤子,而独栖海岛之中,殿下必不为也。不如焚江华行宫,迁其积贮,转输西边也。郑蕴请幸开城,人皆窃笑以为狂。然臣犹以开城为近,宜幸平壤以临𬇙水。”王不从。
十二月,清兵至,王如南汉,蕴步从。大将申景禛驰过呼蕴曰:“郑大夫何不一言以安社稷?”蕴仰曰:“公为大将,顾不能一击虏人邪?”景禛行且笑曰:“若是哉?郑蕴之迂也。”
清兵围南汉四十五日,崔鸣吉建议许和。蕴谏曰:“殿下许和,则名分定矣,名分定,则凡虏之命,皆不可违。命之行酒,则行酒而已矣,命之北去,则北去而已矣。不从则彼必以君臣之义,南面而征之,从则社稷已亡矣。今鸣吉之言,以为一许清人,则城围可解也,社稷可存也,假如其言,此所谓妇寺、小人之忠也。自古天下国家,未尝有长存而不亡者。与其和亲而亡,孰若守礼而死社稷乎?且殿下于明天子,名为君臣,而实有父子之恩。父危矣,子不可以不救,君危矣,臣不可以不救也。今鸣吉欲使一国违天子而从于虏。臣病矣,不能以笏击其首,岂忍同国而事殿下哉?
清人令送首谋绝和者。王不忍许,宰相欲尽缚蕴等十馀人,献于清,号曰“谢过”。世子说书兪棨上疏固争之,蕴等遂免。
王将出城,蕴痛哭,拔所佩刀,刎其肠,刀陷腹中,血滂沱,宾客观者,莫不泣下。会蕴卧床而不死,怅然骂曰:“古之死者,皆伏剑,今我卧刺,岂能死哉?”事闻,王为遣医视创,命广州牧赐药以封。
蕴伤重,犹上箚曰:“殿下出城,虏人必求传国玺。夫传国玺明天子所赐也。自先王父子相传,且二百年,宜献之明天子,不可许。虏人必求兵以攻中国。夫殿下之事明,犹子之事父,虏亦知之。求兵于我不可也,我之予兵亦不可也。愿以此二者争之,长有辞于天下后世。”
二月,蕴舆疾南归,屏妻子,入德裕山为茅屋,耕田种秫以自给,终身不仕,十四年卒,年七十三。谥曰文简。
尹煌
编辑字德辉,朝鲜坡州人也。少举乙科,事宣庙,为司谏院正言。好廷争,王辄盛怒,检阅金瑬退而戒煌曰:“毋廷争。子不见王颜色乎?”已而煌出为北青判官。天启中为弘文馆校理,迁司谏。
沈阳遣将率数万骑入安州,宰相议幸江都。煌争曰:“不可。今虏在千里之外,宜命元帅帅王京兵以援边郡。殿下辑南方之师,自将而蹑其后。若虏兵深入,则殿下坚守汉城,汉城不守,则出巡南方,为兴复之策可也。”
且临津介于两都,湍流峻险,方春融雪而水盛,发郊畿之兵,分宿卫之士,屯于湍上。又待南师之至,以益其守,则虏人必不敢绝湍而薄王京也。夫先王园陵不在于湍东,在于湍西。而王京又宗庙之所在也。今不守此,而欲保海岛其可乎?”王不从,卒如江华。
清人进兵至平壤,请结和亲。宰相曰:“国小力弱,不如卑辞以纾清锋。”王以为然,为书报之,而清人犹进兵,及至平山,遣刘兴祚复求和亲。宰相以为可许。煌正色曰:“公受恩宠,备位宰相,不能戮力辅王室,顾欲使吾王受无穷之辱,独不畏万世之讥乎?”宰相惭不能对。
煌又前曰:“殿下以千乘之尊,欲羁縻于虏人者,无他,畏死而已。夫一死人皆有之,殿下何畏死之深也?且自古英武之君不畏死,故能捍大难;柔弱之君畏死,故卒至于灭亡。《礼》曰:‘国君死社稷。’今殿下思死社稷,则三军之士,孰敢图存?臣虽衰朽,亦当冒刃行间以效一死。”王不答。
宰相曰:“清兵期月屠七城,其势乘胜不可敌。今殿下兵孤力弱,必能忍辱,然后国可保也。”煌曰:“小人每言强弱之势,以恐人主,此秦桧之所以亡宋也。今宰相又以此惊动殿下,殿下之国,宰相必亡之矣。”
王见兴祚,许和亲。煌上疏曰:“殿下以虏人之请和为爱我邪?其势使然邪?兵法曰:‘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今虏人轻兵深入,师无后援,士疲马敝,而殿下有新集之众,或阻江而据险,或坚壁而清野,则虏人进不得斗,退无所掠,而力已穷矣,以故遣使者请结和亲,此非爱我也,其势使然也。
今殿下一与虏和,则社稷必亡,急可数月,缓可数年。何也?虏人退屯𬇙水之上,待殿下悉罢三军,然后复入,此所谓急可数月也。虏人虽解兵,而不厌之求,难从之请。殿下岂能尽听邪?一事不称,一言不顺,则前日之功必坏矣,此所谓缓可数年也。然则殿下虽和亲,社稷必亡;不和亲,社稷亦亡,与其等亡,孰若一战而决其安危乎?
今国人靡不思斗,而殿下不顾;三军之士暴露中野,而殿下不恤,惟以和亲为务,岂不可为痛哭者哉?愿殿下斩兴祚以慰众心,反赂虏之物以飨三军,则士民鼓舞,而虏兵不足破也。”王大怒,欲抵煌罪,左右以为不可,遂止。
崇祯九年,为司谏院大司谏。
清人改元,崔鸣吉欲遣使者,或曰“不可”,大臣犹豫不能决。煌曰:“虏人既窃帝号,国家虽欲守前约,为羁縻之策,然虏人必不以兄弟之礼待殿下,而又使奉币来贺。国可亡,义不可绌也。”
鸣吉曰:“今言者人人咎和亲,而大臣无所取舍。既不用言者之论以决战守,又不从臣之计以纾其难,一朝清人临境上,则萨水以北固将弃而与清矣,民生糜灭,宗庙倾覆。当此时,罪将安归?臣意宜移书建州,具陈君臣之义,以观其意。若清人实无他指,用兄弟之礼,则殿下姑守旧约,外纾清锋,内修国政,岂不可也?”
王然其言,将遣使。煌上疏曰:“往者殿下绝盟约,告于国中,奏于天子,天子下诏褒大之。殿下之义,信于国人,风于天下,而过听议者之言,复行羁縻之策,臣窃惜之。议者曰‘外纾虏锋,内修国政’,此小人直假其名以济其奸耳。
始殿下在江华时,刘兴祚来请和亲,议者许之,其言亦曰‘外纾虏锋,内修国政’。然殿下既结和亲,十年之间,中外狃逸,未尝有毫毛之备,至于今。民志益惰,士力益𬯎,尚何虏锋之纾而国政之修邪?今殿下一绝虏交,君子庆于朝,小人歌于郊。惰者介然而勇,𬯎者忿然而敢,何为乎复行羁縻之策也?
议者又曰‘清人用兄弟之礼,则殿下宜守旧约’。夫列国为兄弟之交者,位等而势敌耳。今虏人既窃帝号,而殿下处于王位,虽欲结兄弟之交,固已难矣。且近者本国不胜其弱,而虏人之国不胜其强,虽俱居列国之位,结为兄弟,尚不可保其终始。况虏人南面称帝,何畏于殿下而守旧约邪?然则向所谓币者,必改而为贡;向所谓书者,必变而为表,其不可通使也亦明矣。
万历中,神宗皇帝大出师,逐强夷,存危国,是父母也。夫先皇帝以子弟之忧为己忧,劳天下之师以救先王,则殿下亦以父母之忧为己忧,承卫中国以报先皇帝之德,其义当然也。今虏犯京师,大庙震惊,天子危辱,而朝廷不出一卒,不发一乘,以振其急,反欲结和亲于虏,卒未有以报先帝之德、章藩辅之义,岂不悲哉?
夫王家之力,曾不得与虏人抗者,其兵诚少而其食诚寡也。然殿下如选人卒,自宫中始,便嬖之少者、壮者,皆令从军,其次宗室、贵戚,其次卿士大夫,其次庶人,四方州县之选卒,皆如王京,则其兵足以用也。减宫女之数,损服御之奉,发帑藏之财以佐国用,则其食足以给也。夫兵足以用也。食足以给也,然而军法不严,则战焉而不力,守焉而不坚,其与无兵无食者,何以异哉?
愿殿下出临宫门,手执弓剑,为士臣倡,缉其行阵,时其教阅,大明约束,然后择良将而委之。使谗慝之谋不行于上,猜防之虞不设于下,功成必赏,战败必戮,则虏人虽有百万众,殿下可高枕而挫其锋也。”
十二月中,清兵至,王如南汉,煌与其子文举从。已而清围甚急,移书曰:“不送首谋绝盟者,围不解。”王不忍许,金瑬矫令,卿大夫前言和亲不便者皆首实。
会煌寝疾,文举为讳其令,不使煌知,宾客有为煌言者。煌让文举曰“儿不当蚤告若父邪”,立命奴负至行宫。上疏曰:“殿下与虏结和亲,终始以为不可者,臣煌是也。今虏欲得绝盟者,臣煌当往。”文举泣曰:“此令不由殿下出。何故首邪?”煌曰“君子不可苟免”,卒首之。文举亦上疏,乞如清营以代父死,王终不许。
当是时,自煌以下首者十一人。瑬欲缚十一人送清营,会有争者,煌遂免。及围解,坐排和亲,配永同,六月而释。
煌为人清直有大节。自永同归,称“目盲”,屏居尼城,不复仕。宾客谓煌曰:“公在大夫之列,不宜屏居以自疏于王朝。”煌谢曰:“煌今年六十馀矣,两目俱盲,惟归死于先人之墓侧足矣。”卒不起。
十一年,李时英、柳琳入锦州,煌叹曰:“吾无面目立于天下。”明年,疾革,遗命诸子,敛不朝服,葬不椁。因诵祖逖誓江辞,慨然而卒,年六十九。谥曰“文正”。
绫原大君俌
编辑宣庙之孙,元庙之子也。宣庙之时,以王孙为绫原君,仁庙即位,以王弟进大君,位冠宗亲。每燕见,王辄问国政得失,俌谢曰:“臣安敢知?”王复问闾巷议论、卿士大夫贤ㆍ〮不肖,俌又谢曰:“臣不佞未之有闻也。”王以为谨慎,益爱之。
俌家善烹河豚。王尝送河豚使烹之,俌执鼎,夫人执俎,身自濯漑以烹之,其敬如此。
清围南汉,王出城,俌流涕谏曰:“父子、昆弟各尽忠义,如不幸,偕死社稷可也。”
其明年行清年号,俌由是绝朝请,凡笺、疏独称崇祯,以明遗臣老于家。清使者或至王京,虽僮仆亦为俌不敢观也。
俌为人温柔恭俭,喜施与,以振人急,家无馀财。王欲令有司治俌宅,俌不肯曰:“宗国多难,岂宜劳民以治臣宅?”王乃毁宫中小寝,为俌作湛恩堂,而不烦人民。又令俌自占田,俌又不肯。每岁唯粜县官粟以自给,所受粜多不能偿。王闻之,自宫中辄偿其粟,而不使俌知也。
毅宗崩,俌不食,朝夕临,闭门不出。王哀其义,诸宗室皆使于清,独不令俌行,而告身亦未尝书清年号。其后四年俌病卒,年六十五。谥贞孝。
申翊圣
编辑字君奭,朝鲜平山人也。父曰钦,事宣庙,号为贤臣。翊圣尚宣庙之女贞淑主,号东阳尉。翊圣虽为贵戚,为人魁梧天下士,贞淑主虽生于王家,亦烈女。废主时,李尔瞻胁贵戚、公、士、大夫,请废太妃,翊圣不从。夜有客为翊圣言曰:“主上欲废太妃,而子不从,祸将及矣。”翊圣不应。客既去,主引卮酒进翊圣曰:“君岂有恐于客之言邪?祸福命也,君子不可失正。”翊圣由是卒不与废太妃事。
仁庙初即位,钦为相,翊圣侍中画筹策。王亲信申氏,诸贵戚莫敢望焉。
翊圣卓荦有奇气,工于文章,喜宾客。与安东金尚宪为布衣交,尚宪尝称之曰:“使君奭不为贵戚,则列国将相之业,何足道哉?”
崇祯九年,清围南汉,崔鸣吉劝王行成,翊圣以死争之不得。鸣吉乃为求和书,将如清营。书成,尚宪哭裂之,翊圣按剑叱鸣吉曰:“人有复为此书者,吾必斩之。”鸣吉为之变色。王出城,翊圣言于王曰:“天子之国不可绝,岂就虏营求和邪?且国玺受之天子,亦不当纳于虏人。”柳琳等入东江,翊圣自此屏居,绝朝请。
当是时,翊圣为明守义,名闻沈阳,清人不悦。
初,清人遣马夫达刻石,颂其主功德,立于汉水之阳,使翊圣为篆书。翊圣固辞,清人甚怒。
会李烓系沈阳狱,告翊圣、尚宪为明守义,清人乃执翊圣、尚宪下狱。昭显世子方质于清,阴救翊圣,释而归之。翊圣将归,尚宪作诗以送之,诗曰:“先公显显,树德维惇。保右后人,无有大囏。洌水汤汤,有舟有檝。公子归来,万人欢逆。”
翊圣既归,犹屏居,以崇祯十七年卒,年五十七。谥文忠。
李兴勃
编辑字油然,朝鲜人也。少彊学,师事同里金峻业先生。峻业被疾,必操药以致其诚。有男子陵轹峻业,足蹴之,兴勃赴救,乃得免。峻业出入,辄卫翼不离左右,峻业死,心丧期年。
仁穆大妃金氏废,兴勃叹曰:“吾岂仕无母之国哉?”由是不赴有司举。大妃复位,举乙科,补议政府司录,久之出监玉果县。
兴勃有弟曰生勃,娶节度使李惔女。惔之妾与其庶子谋杀生勃,为咀咒,生勃竟死。兴勃泣曰:“礼‘兄弟之仇,不反兵’。吾不能复弟之仇,则何忍仕乎?”遂解职,躬自诣官以讼之。于是惔妾及庶子皆得掠死。仇既复然后始仕,乡党人皆称其义。
初,兴勃为诸生时,清改元遣使者来。兴勃慷慨语其弟曰:“是虏必呑中国矣。”乃与诸生上疏曰:“虏人据有辽东,杀中国将士甚众,《诗》所谓‘𤞤狁孔棘’是也。今殿下宜率三军,为中国而斥逐之,何以和为?且虏人欲臣妾我,虽岁输皮币、珠玉,不足以纾其锋也。不如斩使者之头,献于天子。”王壮其言,然朝廷主和之臣,皆不悦也。
崇祯九年冬,清骑围南汉城。原任大提学郑弘溟起义兵于湖南,乃署兴勃为从事。南汉围解,兴勃曰:“主上,父也,天子,大父也,不爱大父,而爱父者,未之有也。”乃为诗以见其志,即弃官入云岩山,结茅屋,终身不仕。王朝召为司谏院正言,六迁至司宪府执义,皆不就。
兴勃忠信好名节。虽在草莽,犹不忘王室之忧,见宾客自都中来,必跪问王起居状。及王薨,疏食三年。文康先生张显光见其容貌,谓门人曰:“李大夫最正人也。”兴勃退居三十年,卒于云岩,年七十三。
安邦俊
编辑字士彦,朝鲜宝城人也。少事成先生浑。为人高洁好气节。平秀吉乱,国相郑澈视师公州,邦俊白衣趋军门,见澈论兵,澈大说以为上客。
废王时,邦俊亡入牛山中。至仁庙时,征为獒树察访,居十九日弃官去。清人引兵入安州,国相李元翼视师南方。邦俊帅其徒数百人,见元翼于全州,画兵事,元翼心奇之。
崇祯十二年,邦俊又征为典牲主簿,强上道,未至王京,称疾归。
邦俊虽处士,为人感慨,有志于当世。王室有急,未尝不赴,命之召亦有时而就,及崔鸣吉与清和亲,邦俊遂不肯仕矣。
林庆业入盖州,邦俊上疏曰:“昔平秀吉谋犯中国,柳成龙议欲讳之,先王不从,竟奏之。及秀吉叛,神宗皇帝遣李如松,收平壤,复王京,有如王家不预奏,则援兵必不出矣。今庆业不思天子之恩,乃入盖州,则一国何以自解于天下后世乎?”
十六年,征邦俊为司宪府持平,迁至工曹参议,邦俊固辞,终不起。
宋时莹附宋基隆
编辑字幼辉,朝鲜人也。举进士。清人改元遣使者来,时莹上疏曰:“建州改元遣使者,今殿下不斩使者,无以明君臣之义。”清使亡去,崔鸣吉白遣使者谢清人。时莹乃遗宰相书曰:“王家绝盟约,大义闻于天下。宜鼓三军之气以严城守,奈何遽自慑畏邪?”使者竟发,时莹曰:“我既遣使,是帝虏也。”后时莹征为大君师傅,固辞不就曰:“士不可易志变节以辱其身。”遂下狱,病瘐久之见释,出狱而死。
时莹子基隆,自其父死屏居永同。王征时莹从弟时烈,将治兵,基隆谓时烈曰:“吾王有明义之志,基隆愿执戈为前行,死于行间。”观察使举基隆为青岩察访,基隆不就。
蔡得沂
编辑字咏而,朝鲜人也。高祖寿,礼曹参判兼弘文馆提学,谥曰襄靖。得沂好学有贤行。崇祯中,屏居尚州无知山,不应贡举,王朝征授冰库别坐,辞不就。
先时孝庙为大君时,与昭显世子质于沈阳。王朝求忠信之士,令往护之,得沂白衣在选中。仁庙下教敦召之,又辞不起,由是坐配报恩县,三年始释。观察使趣得沂行,得沂上疏辞甚力,王奖谕因命强赴,得沂感激,即日就途。至沈阳,孝庙甚喜,日赋诗与相唱酬以为乐。
是时清人入关门,围京师,海内遂震。孝庙发愤,有扫清幽州、匡扶帝室之志。得沂朝夕侍左右,画复仇策,孝庙大悦。
尝从猎至女奚部,凿冰丈馀,饮其水,与得沂俱,为解锦裘以赐之,恩遇甚隆。
昭显世子尝为诗思古剑客。得沂和进,因言:“少康有众一旅,而能复大禹之绩,光武不阶尺土,而能恢高祖之业,此无他,立志之坚也。晋之元帝、宋之高宗,以天下之众,不能洒中国之辱,此无他,立志不坚故也。然不密则害生,燕丹不胜一朝之忿,卒以亡国。今虏势方盛,岂一剑客所可图也?宜励志以俟其时。”昭显称善。
及其东归,得沂从还。孝庙谓得沂曰“子之才智,虽张子房、诸葛孔明,不能过也”,欲请于朝而官之。得沂辞曰“昔李泌为帝王友,而不愿仕也。如蒙不弃,惟得处帷幄足矣”,遂归乡里,卒不仕。
雩潭在尚州洛江之上、玉柱峰之下,有江山岩石之胜,得沂治亭以居之。孝庙手书问起居,又命画者图,进其所居山水,劝入都。得沂又辞以不敢私交公子。孝庙由是知其志,不强致之。其后二年,得沂卒,年四十三。孝庙册为王世子,闻得沂卒,为之悼伤。
得沂博学,自天文至卜筮、兵阵之书,无不神解。英俄儿代围南汉,得沂夜观天象大惊曰“主上必下城矣”,既而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