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

卷第二 冲虚至德真经 卷第三
晋 张湛 注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北宋刊本
卷第四

冲虚至德真经卷第三

      列子   张湛处度注

 周穆王第三夫禀生受有谓之形俛仰变异谓之化神之所交谓之梦形之所接谓之觉原其极也同归虚伪何者生质根滞百年乃

 终化情枝浅视瞬而㓕神道恍惚(⿱艹石)(⿱艹石)亡形理显著若诚(⿱艹石)实故洞监知生灭之理均觉梦之涂一虽万变交陈未关神虑愚惑者以显昧为成

 验迟速而致疑故窃然而自私以形骸为真宅孰识生化之本归之于无物哉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化均人也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

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巳变物之形又且易人

之虑能使人暂忘其宿所知识穆王敬之(⿱艹石)神事之(⿱艹石)君推路寝以居之引三牲以

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𢊍馔

腥蝼而不可飨蝼蛄臭也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

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

之上号曰中天之台𥳑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娥媌妖好也靡曼柔弱也施芳

泽正蛾眉设䈂珥䈂首饰珥瑱也衣阿锡阿细榖锡细布曳齐纨齐名纨所出也粉白黛黒

珮玉环杂芷(⿱艹石)芷若香草以满之充满台馆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

黄帝乐六莹帝喾乐九韶舜乐晨露汤乐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言其珍异化人犹不舎然

不得巳而临之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祛祛衣䄂也腾而上者

中天迺止曁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

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艹石)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

闲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清都紫微天帝之所居也传记云奏穆公

疾不知人既寤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聋动心一说云赵简子亦然也王府而视之其宫

(⿱艹石)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所谓易人之虑也化人复

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

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

丧请化人求还太虚恍惚之域固非俗人之所渉心目乱惑自然之数也化人移之移犹推也(⿱艹石)磒虚焉

磒坠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

未䀟扶贵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

复更问化人问其形不移之意化人曰吾与王神㳺也形奚动哉所谓神者不疾而速不行

而至以近事喻之假𥧌一昔所梦或百年之事所见或绝域之物其在觉也俛仰之须臾再抚六合之外邪想湟念犹得如此况神心独运不假形器圆通立

照寂然凝虚者乎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恒

疑暂亡彼之与此俱非真物习其常存疑其暂亡者心之惑也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

不可穷极徐疾理亦无闲欲以智㝷象模未可测王大恱不恤国事不乐臣妾感至言故遗丗事之治乱忘君臣之

尊卑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古华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

而左白古义主车则造父为御上齐下合此古字末审为右次车之乘右

服渠黄而左逾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天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

右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国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

之湩以洗王之足湩乳也以巳所珍贵献之至尊及二乘之人巳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

阿赤水之阳山海经云昆仑山有五色水也别日升于昆仑之以观黄帝之宫而

封之以诒后丗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人类也虎齿蓬发戴胜 菩啸也出山海经

西王母为王谣徒歌曰谣诗名白云王和之和荅也诗名东归其辞哀焉迺观曰之所入

穆天子传云西登弇山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

后丗其追数吾过乎自此巳上至命驾八骏之乘事见穆天子传穆王几神人哉言非神也

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知丗事无常故肆其心也丗以为登假焉假字当作遐丗以为登遐明其

实死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

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

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

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穷二仪之数握阴阳之纪者陶

运万形不觉其难也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造物者岂有心哉自然似妙耳夫气质愦

薄结而成形随化而往故未即消灭也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假物而为变革者与成形

而推移故暂生暂没功显事著故物皆驳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注篇目巳详其义

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身则是幻而复欲学幻则是幻幻相学也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

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

者飞深思一时犹得其道况不思而自得者乎夫生必由理形必由生失有有生而无理有形而无生生之与形形之与理虽精麤不同而迭为宾

主往复流迁未始暂停是以变动不居或聚或散抚之有伦则功替而事著修之失度则迹显而变彰今四时之令或乖则三辰错序雷冰反用器物蒸烁则

飞炼云沙以成水倾得之于常众所不疑推此类也尽阴阳之妙数极万物之情者则陶铸群有与造化同功矣(⿱艹石)夫偏达数术以气质相引俛仰则一出一

没顾盻则飞走易形盖术之末者子终身不箸其术固丗莫传焉日用而百姓不知圣人之道也显奇以骇一丗常人

之事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取济丗安物而巳故其功潜著而人莫知 焉

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帝王之功

德丗为之名非所以为帝王也揖让干戈果是所假之涂亦奚为而不假幻化哉但骇丗之迹圣人密用而不显焉觉有八徴梦有

六候微验也候占也六梦之占义见周官奚谓八徴一曰故二曰为为作三曰得四曰丧

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徴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

正梦平居自梦二曰蘁梦周官注云蘁当为惊愕之愕谓惊愕而梦三曰思梦因思念而梦四曰寤梦

觉时道之而梦五曰喜梦因喜恱而梦六曰惧梦因恐怖而梦此六者神所交也此一章大

旨亦明觉梦不异者也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

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夫变化云为皆有因而然事以未来而不

㝷其本者莫不改惑诚识所由虽谲怪万端而心无所骇也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

人与阴阳通气身与天地并形吉凶往复不得不相关通也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失其中和

则濡溺恐惧也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𤋲火性猛烈遇则燔𤋲也阴阳俱壮则梦生

阴阳以和为用者也抗则自相利害故或生或杀也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有馀故欲施不足故渉取此亦

与觉相类也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

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此以物类致感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

歌儛者哭此皆明梦或国事致感或造极相反即周礼六梦六义理无妄然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

庄子曰其寐也神交其觉也形开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此想谓觉时有情虑之事非如丗间常语昼日想有此事

而后随而梦也故神凝者想梦自消昼无情念夜无梦寐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

往来者也梦为鸟而厉于天梦为鱼而潜于渊此情化往复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

语哉真人无往不忘乃当不眠何梦之有此亦寓言以明理也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

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

昼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

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即今四海之内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馀

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

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

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

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馀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

水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彊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

觉而不眠方俗之异犹觉梦反用动寝殊性各适一方未足相非者也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

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

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緫一国之

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

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分半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

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謍丗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

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

呻呼啽吾南反呓音艺彻且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艹石)位足荣身资财

有馀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夫盛衰相袭乐极哀生故觉之所美梦或恶焉

(⿱艹石)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已思虑

之事疾并少闲此章亦明觉梦不异苦乐各适一方则投夫懃于昼而逸于夜尹氏荣于昼而辱于夜理苟不兼未足相跨也郑人

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

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

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

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曰(⿱艹石)将是梦见薪者之

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艹石)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

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

之主爽旦案所梦而㝷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艹石)𥘉真得

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艹石)鹿而与(⿱艹石)争鹿室人又

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

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

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圣人之辨觉梦何邪直知其不异耳今亡黄帝孔丘孰辨之哉

且恂士师之言可也恂信也音荀因喜怒而迷或犹不复辨觉梦之虚实况本无觉梦也宋阳里华子中年

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

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

之弗巳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

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夫机理萌于彼蓍龟感于此故吉凶可因卦兆而推情匿可假象数而寻今忘者之心泊尔钓

于死灰廓焉同乎府宅圣人将无所客其鉴岂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夫信顺之可以祈福庆正诚之可以消邪伪自然之势也

故负愧于神明致怨于人理者莫不因兹以自极至于情无专惑行无狂僻则非祈请之所祷也非药石之所攻疾痾结于府藏疾病

散于肌体者必攻脉诊以察其盈虚役药石以攻其身苦(⿱艹石)心非食欲所乱病非寒暑所伤则医师之用冝其废也吾试化其心变其

虑庶几其瘳乎大忘者都无心虑将何所化此义自云易令有心反令有虑盖辞有左右耳于是试露之而

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先夺其攻巳之物以试之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

巳也然吾之方密传丗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

知其所施为也儒者之多方固非一涂所验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土句云使巫医术之所绝思而儒生

独能巳其所病者先引华子之忘同于自然以明无心之极非数术而得复推儒生之功有过史巫者明理不冥足则可以多方相诱又欲令忘者之悟知曩

之忘怀实几乎至理也华子既悟迺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

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

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

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㬰之忘可复得乎疾病与至理相似者犹能(⿱艹石)期况体极乎

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此理亦当

是肠之所逯所以抑之者欲寄妙赏于大贤耳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

迷也而用惠之弊必之于迷焉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黒飨香以为朽月令曰其臭朽常甘以

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杨

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巳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

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

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

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郷一郷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

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

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

子迷之邮者鲁之君子盛称仁义明言是非故曰迷之邮者也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

(⿱艹石)遄归也荣弃也此章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辨争也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

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

曰此(⿱艹石)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艹石)先人之庐乃㳙然而泣指

垅曰此(⿱艹石)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𥬇曰子昔绐(⿱艹石)

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家悲

心更微此章明情有一至哀乐既过则向之所感皆无欣戚者也

列子冲虚至德真经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