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七
淮海集 卷第十七 宋 秦观 撰 景海盬涉园张氏藏明嘉靖刊小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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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集卷之十七
秦 观 少㳺
进䇿
兵法
臣闻御兵者将而将所以御之者法兵不得将与无兵
同将不知法与无将同盖㫁木为棋刓革为鞠亦皆有
法况于帅无罪之人披坚执锐从事于万死一生之地
哉兵之有法犹人之有精神魂魄也精神失守魂丧而
魄夺则虽有七尺之躯死无日矣何则所以使形者亡
也故知兵有法正行无间不知而将是谓妄行古之论
兵者多矣大率不过有四一曰权谋二曰形势三曰阴
阳四曰技巧然此四术者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
用之则为四败事同而功异不可不察也何以知其然
也昔孙膑伏万弩于马陵之下魏军至而伏发厐㳙死
焉王恢伏车骑材官三十万于马邑之旁匈奴觉之而
去恢以自杀此则用权谋之异也马服君救阏与既遣
秦间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遂破秦军曹公追刘先主
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败于乌林此则用形势之异也西
伯将猎卜之曰获霸王之辅果得太公望而克啇汉武
卦诸将贰师最吉因以为将卒䧏匈奴此则用阴阳之
异也申公巫臣教吴以车战吴是以始通上国房琯用
车以抗禄山贼投刍而火之王师奔溃此则用技巧之
异也岂非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用之则为四败
乎虽然所谓道者何也治心养气而巳矣盖心不摇扵
死生之变气不夺于宠辱利害之交则四者之胜败自
然洞见如形影入于水镜之中是兵法之大要也夫镞
金羽鹗以为矢傅胶合以为弓天下所同也而羿为
善射服在箱骖在旁制以衔辔之利而加以鞭䇿之威
天下之所同也而王良为善御是何也其所以用之者
道也今世之学兵法者肩相摩𬒮相属虽其精粗不同
然率向之所谓四术而已至于治心养气之道则以为
书生之语而不与焉呜呼是守弓矢与马而欲为羿王
良也
盗贼上
臣闻治平之世内无大臣擅权之患外无诸侯不服之
忧其所事乎兵者夷狄盗贼而已夷狄之害士大夫讲
之详论之熟矣至于盗贼之变则未尝有言之者夫岂
智之不及哉其意以为不足恤也天下之祸尝生于不
足恤昔秦既称帝以为六国已亡海内无足复虑为秦
患者独胡人耳于是使蒙恬北筑长城却匈奴七百馀
里然而陈胜吴广之乱乃起扵行伍阡陌之间由此言
之盗贼未尝无也夫平盗贼与攘夷狄之术异何则夷
狄之兵甲马如云矢石如雨牛羊橐駞转输不绝其人
便习而整其器犀利而精故方其犯边也利速战以折
其气盗贼则不然险阻是凭抄夺是资亡命是聚胜则
乌合非有法制相縻败则兽遁非有恩信相结然掲竿
持挺郡县之卒或不能制者人人有必死之心而已故
方其群起也速战以折其气勿迫以携其心盖非速战
以折其气则缓而势纵非勿迫以携其心则急而变生
今夫虎之为物啸则风生怒则百兽震恐其气暴悍可
杀而不可辱故捕虎之术必先设机阱旁置罟撞以
利㦸射以强弓鸣金鼓而乘之不旋踵而无虎矣至虵
与䑕则不然虽其毒足以害人而非有风生之勇其贪
足以蠧物而非有震恐百兽之威然不可以骤而取者
以其急则入于窟穴而已故捕虵䑕之术必环其窟穴
而伺之薫以艾注以水彼将无所得食而出焉则尺捶
可以制其命夷狄者虎也盗贼者虵䑕也虎不可以艾
薰而水注虵䑕不可以弓射而㦸撞故曰平盗贼与攘
夷狄之术异也虽然盗贼者平之非难绝之为难平而
不绝其弊有二不可不知也盖招䧏与竆治是已夫患
莫大于招降祸莫深于竆治何则凡盗贼之起必有枭
桀而难制者追讨之官素无奇略不知计之所出则往
往招其渠帅而降之彼奸𢙣之民见其负罪者未必死
也则曰与其俛首下气以甘饥寒之辱孰若剽攘攻劫
而不失爵禄之荣由此言之是乃诱民以为乱也故曰
患莫大于招降凡盗贼之首既已伏其辜矣而刀笔之
吏不能长虑却顾简节而踈目则往往竆支党而治之
迫胁之民见被污者之不免也则将曰与其婴锢金木
束手而受毙孰若遁逸山海脱身而求生由此言之是
驱民以为乱也故曰祸莫深于竆治且王者所以感服
天下者惠与威也仁及有罪则伤惠戮及不辜则损威
威惠两失而欲天下心畏而力服尭舜所不能也夏书
曰殱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盖渠魁尽
杀而不赦则足以夺奸雄之气胁从污染不治而许其
自新则足以安反侧之心夫如是天下之人孰肯舍生
之涂而投必死之地哉呜呼先王已乱之道可谓至矣
盗贼中
臣闻自古盗之所以兴皆出于仍岁水旱赋敛横出徭
役数发故愚民为盗弄兵于山海险阻之间以为假息
之计自陛下即位以来轻徭役薄赋敛善气既应年
胥熟是宜外户不闭道不拾遗而郡县之间枹鼓或惊
游徼旁午未见休已者何也以臣思之盖不任吏之弊
也夫任法不任吏为弊至多而于盗贼尤甚何则今盗
贼之法可谓密矣强盗得财满匹及伤人者辄弃市杀
一家三人以上若支解人者论如律案问欲举者得减
重论杀并徒伴及告获它盗者䧏除其罪为之囊槖通
行饮食者从末减若文致于法而人心不厌者辄谳考
之若此之类与夫捕获亡逸赏罚之格凡数十条然皆
画一之制也夫民之所以为盗贼者其情不一或闾里
恶少自负其气椎埋鼓铸不复齿于平人或骄兵惰卒
竆苦无聊亡命啸聚或执左道转相诳惑以为徒党或
困于饥寒迫于逋负剽夺衣食以延一日之命或故吏
善家子失计随流轻举妄动若此之类特盗贼之大情
耳其间夤縁曲折可矜可疾者盖不可胜数夫以画一
之法御不可胜数之情而吏莫敢为轻重则宜杀而生
宜生而杀者有之矣吏果于生杀而不察其宜则威惠
不行盗贼所以充斥也臣尝观古之能吏盗贼之课尤
异者其术不过数端而已盖有使吏民杂举少年恶子
鲜衣凶服之人悉籍记之一旦收捕纳于虎穴中者尹
赏之治长安也有明设购赏令相斩捕吏追胥有功而
上名尚书调𥙷县令者张敞之治胶东也有耳目具知
主名区处竆里空舍坐语未讫捕吏已至者赵广汉之
治京兆也有择县之豪杰用以为吏一旦窃发则移书
诡责取办其人者朱博之治渤海也有置正五长闾里
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不得舍者韩延夀之治颕川
也省遣发之兵罢捕逐之吏单车独行务以徳化抚之
而安之者龚遂之治琅琊也此数子者可谓善治盗贼
矣然以今日之法绳之则彼将皇恐救过之不暇尚何
功名之有哉何则非贼杀不辜则故纵反者也夫以龚
遂韩延夀张敞朱博赵广汉尹赏为吏于今之时犹不
能最盗贼之课又可责于常人乎为今计者莫若宽法
而任吏稍重郡守之权责以大纲而略其小过凡重法
之地皆慎择其人听于法外处置盗贼有司覆按不得
劾以出入其所赐缉捕缗钱使得益以醸酒赏格之外
得酒数百石亦足以布设耳目而畜养爪牙如此则守
臣之威权稍重而盗贼可以清矣王嘉曰国家有急取
办于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其下呜呼二千石能使
其下则虽有黄巾赤眉无足畏也
盗贼下
臣闻盗贼之起小则蜂屯蚁聚虏掠闾里大则擅名号
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杀掠吏民然皆无足深虑如臣
前说计足以办所可深虑者其间有豪俊而巳何则人
之有豪俊犹马之有骥犬之有卢虽上观下获一日千
里而纵踶啮之变亦可畏也昔周亚夫得剧孟喜曰吴
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也天下骚动大
将得之隐如一敌国云唐纵朱克融北还卢龙未㡬军
乱遂复失河朔夫孟克融皆匹夫耳而得失去就之间
系吴楚之成败为河朔之存亡以此言之盗贼之间而
有豪俊岂不为可深虑也㢤臣以为销亡大盗之术莫
大乎笼取天下之豪俊天下豪俊为我笼取则彼卒材
䑕軰虽有千百为群不足以置齿牙之间矣国家取人
之制其选高者惟制䇿进士夫豪杰之士固有文武纵
横之间无不可者椎鲁少文独可以任之大事者使天
下豪杰皆文武纵横之才二科足以取之若有椎鲁少
文之人则不可得而取之矣是制䇿进士所得之外不
能无遗材也臣尝为朝廷患之未知所处有搢绅先生
告臣曰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考行察廉以次迁𥙷
或至扵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専以文词取人故得
士为多黄霸起扵卒史薛宣奋扵书佐朱邑选于啬夫
邴吉出于狱史其馀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
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是时四方豪
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𨱆
虽老奸宿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
李光弼来瑱李抱玉叚秀实之流所得亦巳多矣王者
用人如江河江河之所趋百川赴焉蛟龙生焉及其去
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吏
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朝廷不用也今欲用胥吏
牙校而胥吏行文书治刑狱钱其势不可弃鞭挞鞭
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刑者不可用而用者
不可刑朝廷若采唐之制使诸路监司郡守其选士
人以𥙷衙职课之以镇税埸务督捕盗贼之类有公罪
则赎焉使长吏得荐其材者第其功阀书岁月使得出
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
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涂而奸猾之党可
得而笼入也臣尝思之逆销盗贼之术未有以过于此
者窃取其说以献惟陛下裁择之
𫄧按富郑公苏长公论弥盗尝有此说秦公
谓有搢绅先生如臣者其实指苏公殆非设
言也
淮海集卷之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