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八

卷第十七 淮海集 卷第十八
宋 秦观 撰 景海盬涉园张氏藏明嘉靖刊小字本
卷第十九

淮海集卷之十八

            秦   少㳺

  进䇿

   边防上

臣尝以谓方今夷狄之患未有甚于西边者夫契丹强

大㡬与中国抗衡党项遗种假息之地不当汉之数县

而臣以谓夷狄之患未有甚于西边者何也盖大辽自

景徳结好之后虽有馀孽金帛绵絮他物之赂而一岁

不过七十馀万西边自熙宁犯境以来虽绝夏人赐予

熙河兰会转输飞挽之费一岁至四百馀万北边岁赂

七十馀万而兵𥨊士休累世无犬吠之警西边岁费四

百馀万而羌虏数入逆执事如雁行将吏被介胃而卧

以此言之北边之患孰与西边之患重乎今天下谋臣

䇿士议欲绥西边之患者多大率不过有二臣请具陈

其说而去取之有曰昔汉武以辽阳九百里之地斗辟

难守弃以予胡元帝亦以关东岁饥纳贾捐之䟽罢朱

崖郡盖王者不以无用弊所恃也狄道抱罕故为吐蕃

诸侯之巢穴五泉会宁亦久为夏人所据若以兰会之

地复赐夏人用府州故事择土酋以为熙河之守则数

百万之费可一朝而省此其说一也有曰狄道抱罕五

泉会寕皆中国故地自汉唐以至国初不闻苦其难守

者以灵武内属故也今置灵武扵度外者八十馀年蕃

汉地形相错如绣耕凿则有蹂践之患馈运则有钞夺

之虞是以苦其难守也若遂取横山次复灵武则兰会

熙河自为内地尚安有数百万之费乎此又一说也以

臣观之以前说可以施于陛下即位之初后说可以施

于今日之后何则陛下即位之初羌虏各率种落交臂

屈膝请命下吏是若赦其罪戾与之更始假以熙河之

节赐以兰会之区则外足以怀犬羊之心内足以宽元

元之力今则不然天夺其魄自干诛夷相为辅车游魂

疆埸边屯吏士攘袂切齿皆欲犁其庭而扫其闾夫顺

逆之势殊则抚御之术异为今计者独有取横山而复

灵武耳覉縻不绝之说可复道哉臣故曰前说可施于陛

下即位之初后说可以施于今日之后也昔曹公征汉

中而弗克乃下教曰鸡肋杨修以为鸡肋者食之无所

得弃之如可惜公将归矣已而果然盖是时成都方为

刘氏所据曹公以为虽得汉中之地必有输将之费御

捍之勤其势未易久守故不若弃之便也及邓艾袭取

成都而汉中遂为控引输写之地岂可谓食之无所得

弃之如可惜者乎然则曹公之弃汉中特以未暇取成

都耳以此言之则知前二说者去取各有时也且天下

之形势固有不相关而实相待者飞者以翼而絷其足

则不能飞走者以足而缚其手则不能走瓶罄则罍耻

唇亡则齿寒矣横山灵武亦兰会熙河之手足而兰会

熙河亦横山灵武之罍齿也功成于彼则患纾于此矣

杜钦议夜郎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

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侯王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

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芽绝之呜呼是今日西边

之势也

   边防中

或谓臣曰咸平中贼继迁者攻䧟灵武进围麟州朝廷

檄召诸镇兵讨之仅能解围而已逮宝元庆历之间元

昊僣逆兵拏而不解者数年竟亦不能致其头于北阙

下元丰初大举吊伐之师五道并进辄无功而返未㡬

永乐䧟没诏使死者二人夫羌之劲悍不可以力屈久

矣柰何轻议取横山复灵武哉臣应之曰不然夫胜有

势败有时圣人不能生其时时至而不失其势昔咸平

之时海内初离分裂之祸上下厌苦于兵俱欲休息而

继迁之党以𠒋悍狡险之姿据平夏之全壌扼瀚海之

要冲故其壌清远而窃灵武也朝廷置之度外而不复

问宝元庆暦之间天下承平日久边防之备大率皆弛

将不知兵而兵不习战彼元昊者虽生于砂碛牛马之

区而计数足以济其奸勇决足以成其恶料敌合变有

古单于之风小羌入事请盟唯恐居后于是尽有河南

之地又取河西之境乃归节旄僣名号卷甲一出其锋

不可当者矣先皇帝自熙宁以来惩累朝之事为万世

之计申严武备命将出征戎轩启行抱䍐请命干戈再

指五原内属元丰之初遂决䇿大举夏人震惧不知所

为然犹未即伏辜者其形势已成其支党具在譬如不

肖子守其先人之庐虽终卖鬻而期月之间资用尚饶

未可问也今则不然承先皇帝饬励之后惩艾胡粤之

馀将帅之铨择士卒之蒐练器甲之犀利财用之充委

皆数倍于宝元庆历之间而天方厌羌内难屡𧺫权臣

擅事蚌鹬相持既狃于永乐之役常以中国为易与耳

又谓陛下新即位方务休靖未能外事四夷夫战而轻

骄与夫懈不设备在兵法皆灭亡之道也由是言之彼

无败形我无胜势者咸平之时是也我之胜势巳具彼

之败形未成者元丰之初是也我有必胜之势彼有必

败之形者今日是也且时难得而易失一日纵敌数世

之患也柰何不议取横山而复灵武哉昔汉武帝击匈

奴追奔逐北者二十馀年浮河西绝大漠破寘颜袭王

庭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虏名王贵人以百

数筑单于邸城于长安然竟不能南面而臣之也逮宣

帝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汉以威徳覆之于是始肯臣

服𠂀露中呼韩邪单于遂来朝于甘泉之宫唐太宗伐

高丽至身属橐鞬鞍结两服虽拔辽东白崖诸城而驻

跸之后靺鞨犯阵李𪟝等力战破之军还怅然思魏徵

在朕岂有是行邪迨高宗时盖苏文死诸子阅狼怨祸

构连饥馑频仍灾异并见于是唐遣𪟝等讨之遂灭其

国以其地置安东都䕶夫孝武太宗用武之主也宣帝

高宗守文之君也然而匈奴之所以叛服高丽之所以

存亡者何哉用武之主奋威而击于前守文之君乘弊

而取于后亦其形势使然无足怪也臣以为陛下观匈

奴高丽之所以破则知夏国之可夷观宣帝高宗之所

以克则知天诛之可致观武帝文皇之功则先帝之志

不可忘也愿陛下择大臣知兵者一人以为统帅尽䕶

诸将之军使之毋顾小利毋急近功而専以横山灵武

为事不过三年河南之地复归于中国矣

   边防下

臣既言灵武兰会之形势因请遂陈攻守之䇿今夫尽

坚悉锐傅垒而阵八部并进昼夜不息是知攻而已者

也増陴濬隍婴城自固屈指计功以湏援兵是知守而

巳者也知攻而巳者可以擒小敌矣而不可以擒大敌

知守而巳者可以保坚城矣而不可以保危城古之知

攻守者不然坚壁不战自养其锋则虽大敌而可擒直

前逆击折其盛势则虽危城而可保是之谓以守为攻

以攻为守非天下之奇材何足以知之乎诸葛相蜀岁

出师以伐魏魏人患之及亮死师不复出而蜀遂以亡

盖亮以蜀者险阻新造之国而四靣皆迫强敌非数出

锐师以挫之则其势不能自保此则以攻为守者也汉

使赵充国击先零而请罢骑兵留步士万人屯田以待

其敝宣帝从其议遂灭先零盖充国以先零竆冦急与

之角则中国必有馈挽转输之劳故罢骑留屯而图以

期月此则以守为攻者也臣以为孔眀所以保蜀之䇿

可以守兰会而充国所以破先零之计可以取灵武何

则今兰会之地与夏人接界犬牙相入若积粟储械端

坐而守彼必时入而冦我小则掠羊马大则拔障隧援

兵将至羌辄引去既解而归则又复入如此连年则我

数摇动而车甲疲非长久之道也为今之䇿莫若以秦

凤泾原麟府鄜延环庆五路之兵与兰会相表里约以

兵万人岁各一出虽大胜无轻入虽小却无久留务以

挠羌人而巳夫以五路之兵岁各一出则是我之兵岁

一战而羌人岁五战也羌虽魁徤岂有岁五战而不罢

极者也彼既救死扶伤之不给则兰会之地自然无事

此则孔明守蜀之遗意也自灵武䧟没八十馀年其地

北距大河南抵环庆瀚海七百里舄卤无水泉若诚举

大兵径薄其下则虏将婴其巢穴窜伏不出而潜以精

兵击吾归路吾军粮尽引还则腹背受敌而进退不可

得非万全也为今之䇿莫若兴屯田假以岁月以为必

诛之计今屯田自关中以至塞下往往而有然水利不

兴人力未尽内无良吏为之教督外无游兵为之捍敌

是以虽有其名而未享其利愿置使者一人如汉之搜

粟都尉之类専领其事凡要害之利尽发吏卒屯之濬

沟浍缮亭障频出骑士以为田者游兵积粟数百万斛

则灵武在吾掌股中矣此亦𠑽国破先零之遗意也夫

羌以数县之众乃能与中国之师抗者无他吾军动以

转输辎重自随非馈饷不行彼则各赢斗升之粮负于

马上而战耳是中国所长者兵多所短者难饷羌所长

者易食所短者兵少也今既大兴屯田假以岁月以为

必诛之计又分诸路之兵岁各一出以为挠贼之谋则

吾之所短者无足虑彼之所长者无所施臣谓不过三

年羌必大困然后遣一介之使告之曰能以灵武之地

归中国则罢兵不然并取夏台数州矣彼知我不得灵

武兵未息也必自割其地献于朝廷如有迷愎不从则

以数万人自鄜畤度塞门抵回东阪可唾手而取也传

曰猛虎在深山百兽恐及其在䧟阱之中摇尾而求食

积威约之渐也夫能以积威约之渐则羌虽劲悍将摇

尾而求食矣


              后学张𫄧校正






淮海集卷之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