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八
牧斋初学集 卷第二十八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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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卷第二十八
序一
皇明开国功臣事略序
谦益承乏史官窃有志于纂述考览 高皇帝
开国功臣事迹若定远黄金海盐郑晓太仓王
世贞之属人自为书踳駮疑互未易更仆数则
进而取征于实录实录备载功臣录籍所谓臧
诸宗庙副在有司者也革除以后再经刊削忌
讳弘多鲠避错互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
疑者丘盖不言将使谁正之哉天启甲子分纂
神宗显皇帝实录翻阅文渊阁秘书获见
高皇帝手诏数千言及奸党逆臣四录皆 高
皇帝申命镂版垂示后昆者国史之脱误野史
之舛缪一一可据以是正然后奋笔而为是书
先之以国史证之以谱牒参之以别录年经月
纬州次部居于是开国功臣之事状粲然矣元
人苏天爵撰名臣事略疏其人若干而系之以
事不用史传之体而宋李焘长编商订异同举
正得失最为详慎谦益窃于二家取法焉古之
史家必先网罗放失旧闻摭经采传孔子行求
七十二国宝书太史公采世本国语司马光修
通鉴先令其属官草长编今𥳑牍浩烦是非漫
漶一无所援据而俨然以作者自命攀迁固而
驾寿瞱非愚则诬也谦益之为书姑志其小者
近者如掌故之籍如甲乙之簿或笔或削发凡
起例则以俟后之君子斯谦益之志已矣是书
经始于天启四年癸亥又明年乙丑除名为民
赁粮艘南下船窗据几摊书命笔归田屏居溷
厕置笔越三年始告成事点勘麤毕而 先帝
登遐之诏至矣呜呼谦益狂愚悻触忤权幸
圣朝宽仁得以优游里闬从事牍聿摩娑卷
帙省念岁时其敢忘 先帝之大德哉明年戊
辰 今上改元崇祯而书成于丁卯之八月是
年十二月旧史官钱谦益谨叙
开国群雄事略序
序录开国群雄首滁阳亳都者何也志创业也
数月而馆甥期年而别将脱真龙于鱼服之中
而借以风雷傅之羽翼滁阳之于 圣祖其亦
天造草昧有开必先者乎元失其鹿斩木揭竿
鱼书狐呼之徒汝颍先鸣淮徐响应濠城遥借
声势因缘起事而滁阳位又在四雄之下彭赵徐
城之逋宼也俨然踞坐堂皇指㧑奔走所谓微乎
微者也滁阳既殁孤军无倚假滦城之虚名嘘崖
山之馀烬用以部署东南号令天下定台城开吴
国建帝王万世之业日月出而爝火熄于是龙凤
之君臣事业风销烟灭杳然荡为穷尘而沦为灰
劫矣嗟夫安丰之擐甲宁逆耳于青田瓜步之胶
舟终归狱于德庆汉祖天授不讳受命于牧羊光
武中兴聊复称帝于铜马用是系以年月疏其终
始放司马迁楚汉月表之意俾后世有观焉昔张
衡上书谓更始居位光武初为其部将然后即真
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然则龙凤之号或
亦 高皇帝之所不废也次伪天完次伪汉次伪
夏志割据也次东吴次庆元志盗窃也天命不
夷狄有君故以扩阔陈友定终焉於乎有元非暴
虐之世庚申非亡国之君也惟其聪明自用优柔
不断权分椒涂政出奸佞宠赂于焉滋章纪纲为
之委替沙河之溃师费以亿万而败将归踞于台
端高邮之围宼功在漏刻而大军立卸于城下省
院之駮议未决而航海之宝贿达于宫中江淮
之壁垒方新而旷林之干戈相寻于阃外驯至抚
军之院朝设而夕罢讲解之书此奉而彼格南讨
之诏旨甫出河北而北征之师旅已𢭏燕南然后
仰观乾象而喟然知事之不可为也宁有及乎诗
不云乎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后之人主读仪鉴
之诗而以庚申为前车虽与天无极可也书成后
之十六年涂月朔旧史官钱谦益谨叙
重辑桑海遗录序
余读吴莱立夫桑海遗录序称淮阴龚开圣予
所作文宋瑞陆君实二传类司马迁班固所为
陈寿以下不及也余往搜癸辛杂职见圣予水
浒三十六赞知为经奇之士因立夫之言求问
其所谓二传者而卒不可得意其芜灭不复传
人闲矣江阴李君如一家多藏书有陶宗仪九
成草莽私乘余从借得之圣予所作二传及君
实挽诗序皆具载焉篝灯疾读若闻叹噫须髯
奋张发毛尽竖手自缮写不敢以属侍史渍泪
彻𥿄不数行辄掩卷罢去也当似道专国时宋
瑞累为台臣劾罢中外践更席不暇煖年仅三
十有七援钱若水例致仕而君实以乙科居广
陵幕府凡十有六年李制置祥甫始上其名于
朝当此时举朝之视二人者犹轻尘之栖弱叶
惟不得扫而去之也迨北兵日迫宋瑞由赣州
勤王而君实亦以奉请留中朝廷之上始知有
此两人嘻亦已晚矣宋瑞守平江陛辞始建分
镇用兵之策朝议犹以其论阔远书上不报至
景炎新造陈宜中犹以议论不合使言者劾罢
君实张世杰力争始召还嗟乎天下方胡马渡
江翠华浮海此诚所谓中流遇风胡越相济之
时已而大臣犹用机械銡轧人言官犹用毕牍
抹𢫬人首尾应和如承平时故事一二劳臣志
士奋身于沧海横流之中为国家任难卒使之
有项不得信有唾不得騈首缩舌与社稷俱
烬宋家三百年宗庙一旦不食其所繇来者渐
矣盖非独似道一人之故也夫劳臣志士既得
死所所以报国恩而酬人望者无馀事矣独其
志有所为而时事不可为时事犹或可为而坐
视其必不可为持忠入地杀身无𥙷千载而下
揽其事者欷歔烦酲天地改色灵风怪雨发作
于敝𥿄渝墨之闲而况立夫之去宋季非立乎
定哀者乎又况圣予之与君实同居幕府而身
为遗老者乎呜呼其可感叹也矣立夫所辑
桑海遗录既不可得而见而其序幸存今又得
圣予二传则其书犹不亡也余故录为一通藏
之箧衍题之曰重辑桑海遗录与立夫同时者
黄文献公溍作陆君实传后序𥙷圣予之阙逸
订新史之同异其文亦迁固俦也庸倂著之新
史二传多沿袭圣予又巳著于史故不复载武
夷谢翺皋羽者信公之客亦以遗老终犹君实
之有圣予也其遗文以类附焉若有宋之馀民
旧事网罗放失不可胜纪余藏书不多力未之
逮也盖将遍访之好古君子如李君者以卒立
夫之志焉而为之序以发其端万历四十七年
夏四月史官钱谦益谨叙
少司空晋江何公国史名山藏序
少司空晋江何公穉孝起家万历中道德洽闻
蔚为大儒国史之无成书也敭榷典谟勾稽
掌故发愤尽气编摩数十年遂告成事公既殁
其书始大行于世仲子南戸部郞九说诒书谦
益使为其序谦益窃谓公之为是书也有三难
焉亦有三善焉东汉以后之史皆成于异代今
以昭代之人作昭代之史忌讳弘多是非错互
公羊托指于微词韩愈戒心于显祸一难也迁
固之书讨论于再世晋唐之史假借于众手今
以一人一时网罗一代之事既非耑门服习之
学又无史局纂修之𦔳二难也龙门之采世本
也涑水之修长编也述作之源流笔削之先资
也今之纪载纷如其可资援据者或寡矣远无
征于𣏌宋近或指乎隐桓三难也公之为书也
果断以奋笔采毫贬芥不以党枯𬽦腐为嫌此
一善也专勤以致志年经月纬不以头白汗青
为解此二善也介独以创始发凡起例不以断
烂芜秽为累此三善也公盛年迁谪读书讲道
无声色货利之好无荣名膴仕之慕专精覃思
穷年继晷故其著作之成就如此呜呼本朝学
士大夫从事于史者众矣以海盐之志焉而弗
史以太仓之力焉而弗史以南充之位与局焉
而弗克史国家重熙累洽度越汉唐而史事阙
如此亦士大夫之辱也后有征明史者舍公何
适矣虽然书成而署之曰名山藏隐史名也其
总而称记也则本纪志传阙焉记大事则年表
阙焉终篇则叙传阙焉削史体也一再登庸官
至贰藏弆箧衍不敢缮写进御辟史职也公
盖未尝自以为史也谦益窃取其书读之开天
之创业月表具在其可委诸陈迹乎开国之重
典丹书未亡其犹问诸故府乎朱墨之秘录岂
无取于是正而丹青之俗说岂无待于刊削者
乎公之史既有成书而不敢以史自命岂徒也
哉天启中余承乏右坊公与祥符王损仲皆官
光禄时时过从商略史事损仲告公曰古之为
史者记则记书则书史则史公之称斯名也何
居公蹴然起谢曰乔远固陋守其朴学藏诸镜
山之下传诸家塾矣敢冒国史之名诒本朝
三百年史局之羞乎余与损仲叹此达言以为
美谭繇今观之非公之道德洽闻具有三善者
不能史非公之好学深思信而好古不能不自
以为史也然则今之大书深刻发名山之藏而
传诸通邑大都者以征于后世则可矣其无乃
非公之志也与
新刻十三经注䟽序
十三经注䟽旧本多脱误国学本为踳駮迩
者儒臣奉 旨雠正而缪缺滋甚不称 圣明
所以崇信表章至意毛生凤苞窃有忧焉专勤
较勘精良锓版穷年累月始告成事而属谦益
为其序序曰十三经之有传注笺解义䟽也肇
于汉晋稡于唐而是正于宋欧阳子以谓诸儒
章句之学转相讲述而圣道麤明者也熙宁中
王介甫凭借一家之学创为新义而经学一变
淳熙中朱元晦折衷诸儒之学集为传注而经
学再变介甫之学未百年而熸而朱氏遂孤行
于世我 太祖高皇帝设科取士专用程朱
成祖文皇帝诏诸儒作五经大全于是程朱之
学益大明然而再变之后汉唐章句之学或几
乎灭熄矣汉儒之言学也十年而学㓜仪十三
而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而舞象二十而学礼惇
行孝弟三十而博学无方孙友视志春诵夏弦
秋学礼冬读书其为学之科条如是而巳其言
性言天命也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
神则知土神则信存恻隐羞恶㳟敬是非之心
以长育仁义礼智之性所谓知性知天者如是
而巳宋之学者自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埽除
章句而胥归之于身心性命近代儒者遂以讲
道为能事其言学愈精其言知性知天愈眇而
穷䆒其指归则或未必如章句之学有表可循
而有坊可止也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
道圣人之经即圣人之道也离经而讲道贤者
高自标目务胜于前人而不肖者汪洋自恣莫
可穷诘则亦宋之诸儒埽除章句者导其先路
也修宋史者知其然于是分儒林道学釐为两
传儒林则所谓章句之儒也道学则所谓得不
传之学者也儒林与道学分而古人传注笺解
义疏之学转相讲述者无复遗种此亦古今经
术升降绝续之大端也经学之熄也降而为经
义道学之偷也流而为俗学胥天下不知穷经
学古而冥行擿埴以狂瞽相师驯至于今辁材
小儒敢于点六经呰毁三传非圣无法先王
所必诛不以听者而流俗以为固然生心而害
政作政而害事学术蛊坏世道偏颇而夷狄寇
盗之祸亦相挻而起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君
子反经而巳矣诚欲正人心必自反经始诚欲
反经必自正经学始 圣天子广厦细𣃼穆然
深思 特诏儒臣是正遗经进御诚以反经正
学为救世之先务亦犹 二祖之志也不然夫
岂其王师在野方隅未静汲汲然横经籍传如
石渠开阳故事润色太平也哉凤苞之较刻也
表遗经也尊圣制也砥俗学也有三善焉余故
徇其请而为之序肤浅末学不揆梼昧序赞圣
经譬诸测量天地绘画日月非愚则狂也溯经
传之源流订俗学之舛駮使世之儒者孙志博
闻先河后海无离经而讲道无师今而非古胥
天下穷经学古称 圣明所以崇信表章至意
则是言也于反经正学其亦有小𥙷矣夫崇祯
十二年十一月序
苏州府重修学志序
今上甲子苏郡续修学志成司教刘君某司训
刘君某后先董其事而文太史文起实为其序
两刘君以为谦益少游于学宫应博士弟子选
亦宜有言序诸首学志之修昉于蔡司理昻而
王文恪公序之文恪亦学之博士弟子也故以
人才之出如范文正者望诸乡之子弟焉而文
起之序则以乡贤之籍人物之考推明作者风
励作成之意而忾叹于吾苏之所以重者亦犹
文恪之志也余虽有言亦何以加诸而两刘君
之请不可以巳则姑述其𫍲闻以告于乡之子
弟其亦可乎宋景祐初范文正来典乡郡始请
立学而安定胡先生为之师当是时安定之门
人称于海内而滕甫钱藻范纯佑辈则学之弟
子也自时厥后居师席者如王逄之朱伯原陈
唐之徒相率推明安定之教师严道尊英才
辈出逮于我明苏人士为极盛则夫师之所以
教弟子之所以学其亦有可得而言者乎安定
尝患隋唐以来仕进者苟趋利禄尚文辞而遗
经业其教授诸生一以经术为本学者之于经
术也譬如昼行之就白日而夜行之光灯烛也
非是则伥伥乎何所之矣古之学者九经以为
经注䟽以为纬专门名家各仞师说必求其淹
通服习而后已焉经术既熟然后从事于子史
典志之学泛览博采皆还而中其章程檃其绳
墨于是儒者之道大备而后胥出而为名材
大夫以效国家之用师以此教弟子以此学岂
独安定之于吾苏也哉自儒林道学之岐分而
经义帖括之业盛经术之传漫非古昔然而胜
国国初之儒者其旧学犹在而先民之流风馀
韵犹未泯也正嘉以还以剿袭传讹相师而士
以通经为迂万历之季以缪妄无稽相夸而士
以读书为讳驯至于今俗学晦蒙缪种胶结胥
天下为夷言语而不知其所从来国俗巫士
志淫民风厉生心而发政作政而害事皆此焉
出使安定诸公而在有扼腕痛哭而已矣呜呼
又岂独吾苏为然也哉虽然吾苏土风清嘉文
学精华海内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在有宋时
天下之立学自吾苏始而安定之教条所谓传
经谊信师说者吾苏士实先被之近世以来剿
袭缪妄之学流传四方者吾苏士应和之最捷
苏之于海内盖所谓得气之先者也溯流而穷
源数典而尊祖邮文词而返经术祢安定而宗
周孔吾苏之人士能不首任其责矣乎朱伯原
之文曰为文足以贯道为经足以通理其緖言
具在也自唐陆中允宋王魏国二十五贤以下
其芳规具在也以曾文定之文章而六经阁之
一记不能不屈服于浙帅古之人其明经而穷
理如此其深且笃也反而求之吾乡之子弟其
有馀师也矣不然斯制之修也𢯱采遗文考见
陈迹以为是学之文学掌故而巳先之以文恪
重之以文起不啻𬭚于申之而两刘君又谆
于余之赘言何为也哉是志也成乡人子弟来
㳺来观因余之言有所考问而兴起焉奋乎百
世之下文定之风烈与安定之教思若将旦暮
遇焉余少应博士弟子选今且老矣庶几有辞
于乡之子弟而两刘君风励作成之意亦不徒
也哉
乡约序
建德宋侯来令尝熟岂弟明允期年而大治修
举乡约申明 高皇帝谕民六言以训于蒙士
反复训解镂版颁布期于家谕而戸晓焉乡约
之制莫备于周官周官大司徒以三物教万民
而宾兴之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 高皇帝
之谕民所谓孝顺父母六行之首也尊敬长上
六行之二也和睦乡里则睦姻与任恤兼举焉
而继之曰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无作非为大司
徒以乡八𠛬纠万民其七曰造言之𠛬其八曰
乱民之𠛬造言者讹言惑众乱民者乱民改作
执左道以乱政皆不安生理务作非为者也周
官于六𠛬之外加此二𠛬故 圣祖亦谆谆戒
谕焉然大司徒之六行八𠛬 圣谕以六言蔽
之大哉王言比之周官盖𥳑约而著明矣地
官之属乡大夫之职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
退而颁之于其乡吏州长党正族师各掌其教
治政令月吉则属民而读法今吾宋侯之所修
举者谓非周官之遗法不可也吾里之人尚深
念侯之德意无以空言慭置之哉昔宋文宪既
致仕 高皇帝赐诗有训人法度之语而春坊
司郞汪叡罢归又为语饬戒使知乡鄙所繇
严惮余官侍从日久浮沉窃禄无补圣朝今且
将退而老矣推侯之意以告于里之父老子弟
固余之事也是为序
取节录序
取节录十卷容城孙奇逄字启泰之所辑也以
史家凡例取之则忠义壹行孝子烈妇之属居
多以公羊三世考之则所见所闻居多甚矣启
泰之长于取节也启泰生于北方与定兴鹿太
尝伯顺偕㳺于吾师高阳公之门公器之曰吾
四友之二也天启中逆奄乱政伯顺从公于关
门奄所遣刺事者旁午帐下公每厉声诃问你
家老公云何不少假颜色奄遣人属伯顺通慇
懃于公伯顺叱去之甲子之秋公疏请人觐欲
有所建白群小诉于奄谓公将兴晋阳之甲伯
顺为谋主伯顺弗顾也当是时桐城左佥院嘉
善魏给事长洲周吏部先后逮系其子弟傔从
闲行昼伏莫敢舍者启泰与伯顺之父太公子
化麟及其门人张果中兄弟通行为之囊橐燕
中好义者十馀曹受启泰太公部署或捃摭橐
𫗴或奔走刺鸟举乌集若汉之期门左尝督
学三辅太公设匦立表于门曰醵钱救左提学
者输此乡人投匦者云集左既考死则又按籍
俵散江村之地举旛旗而击鼛鼓不畏奄知奄
亦竟弗知也余以枚卜被讦伯顺言于蒲州当
为 上力言分别两人是非蒲州嗫嚅不能决
伯顺誓不复见蒲州伯顺守定兴抗节死虏余
被逮过白沟果中迎谓曰太公病矣遣其孙𠋫
公于此去才两日耳余狱急权臣趣杀之启泰
果中辈借贷醵五十金诒余且曰社稷有灵必
不为左魏之续公母恐也苕上茅止生屡急难
客启泰署其室曰北海亭启泰不应征辟危坐
亭上朱黄甲乙著书满家要之不离取节者近
是余读尔雅戴斗极为崆峒其下曰幽都古称
其气角立其风精悍逆奄之时干儿义孙错列
朝著吾师与伯顺屹如狂澜之底柱而太公启
泰辈蕴义风生鲁卫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
盖仅有存者天官书言中国山川东北流尾没
于勃碣吾师与诸人其亦斯世之勃碣也与世
衰道微廉耻灭熄臣叛其君子逆其父士卖其
友弟子背其师皆失节之属也杨焉之治河也
患底柱而镌之忠臣义士其为底柱也亦大矣
扶持长养之犹恐不足又从而镌之镌之亦如
底柱之没水中终不能去而世之为杨焉者未
已启泰之为此录也其将以是为底柱乎抑亦
致戒于患而镌之者乎呜呼其可叹息也诗
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余嘉启泰之有而似之
也为序之如此戊寅中秋望日序
建文忠编引
吾郡朱鹭白民好谈逊国时忠义搜访五十馀
年撰建文书法余为上之史馆长洲陈公允又
辑建文忠编盖撮举其尤者其表章忠义阐幽
表微之志一也公允素䖍事关壮缪侯谓侯巳
膺帝号宜于史外起例作本纪以张之梦壮缪
降于榻前飘须㦸手郑重諈诿文既成而贞珉
涌见丰碑矻立龙幡屃负岿然于端门阁道之
间若有邪许佑助者人言壮缪䕶前呼同列为
老革骂孙氏为狢子何庸措大之笔端以为
宠灵余以为不然忠义之在天地无古今无久
近壮缪之于先生逊国诸臣之于少帝人心天
日岂有两哉公允一老逢掖矢心于忠义若此
与天地间神明正气丹心碧血往来陟降如磁
引铁如燧取火壮缪之冯而鉴之宜也诗不云
乎神之听之终和且平公允之言神听之矣世
之公大夫其言足以荧主听劫国论固未必
神之所听也夫岂惟不听而已莠言自口神乃
时恫谴与怒将随之呜呼可不惧哉丁丑嘉平
月书
南昌赵氏族谱序
南昌之赵氏出于宋魏悼王廷美其始迁于锺
陵为别子之祖者修武郞续之与忠翊郞緖之
也魏王之子十人其第四子曰追封广陵郡王
德雍谥康简熙宁中用太尝礼院言封康简次
子承亮为秦国公奉廷美祀赠乐平郡王谥恭
静恭静第六子曰高密侯先整高密第九子曰
赠金紫光禄大夫叔㫜修武忠翊则光禄第四
第六子也靖康之难自杭徙进贤县修武居县
东忠翊居县西相距十馀里及营兆域修武居
东而卜西忠翊居西而卜东相戒后世子孙岁
时上趾相错也自时厥后苗裔日繁而书诗
之泽益衍至汝偩公文行郁蔼不应征辟与里
中四贤齐名谱云进贤改井为邑自此始进贤
故晋锺陵县徽宗崇宁二年以南昌县进贤镇
升为县当修武徙家时进贤升县巳久谱之云
吾不能征之也胜国初古济公徙南昌之白塘
迨嗣㣧公又徙于忠孝乡嶞山夹涧风气郁盘
聚族而居灯火相接弦歌洛诵之声洋溢乎西
东赵于是乎滋大嗣胤公九传为封比部公应
麟濳德弗曜以发其赢于参议公参议公论次
先德厘正支庶作家谱若干卷且撰谱略一通
寓书谦益使为其序焉谦益尝考宋之宗室太
祖太宗魏王之子孙最为蕃多以魏悼王下言
之淳熙八年凡七千二百九十六人而嗣字行
未见数世系表亦莫得其详也则岂非播迁之
后大宗正司及西南外宗正皆移以避狄又有
散而之四方如修武兄弟者而宗司所掌籍牒
录图谱之属遂因是以沦亡失次与今南昌之
谱历十七代服属井然可以举仙源类谱之遗
而补世系表之缺不徒有关于家乘而巳也参
议公之惓惓于谱事也所谓能识其大者与当
魏王贬死房州子孙惴惴惧不得比于氓庶及
乎二帝北辕诸王騈首就僇太宗之后十不存
一而修武兄弟卒以魏王之世系避地得全盛
大蕃衍引之勿替由此言之天道之屈信往复
岂可以一时一瞚计哉参议公志节鲠介由吏
部郞出参外藩其修是谱也循览太宗魏王之
后参观于天人之闲岂惟不忘其先抑藉以教
世也与揽者其亦知观感也矣参议公令尝熟
谦益以博士弟子受知于公故不辞而叙其谱
其于公之善政令闻略而不书惧𫍲闻也且以
有待也宋史宗室传及世系表皆载魏王子十
人第四子为德雍与谱吻合而马端临通考不
列德雍之名又载魏王第四子德彝此则马氏
之误未可信通考而疑史也因叙斯谱而幷及
之
双凤顾氏族谱序
太仓顾生天叙以其谱来请曰顾之先谱凡再
修曰睿者修于永乐序之者翰林待诏河南李
公干也曰有终者修于正统序之者礼部侍郞
羊城陈公琏翰林修撰尝熟张公洪也天叙之
先人念族大而谱佚手自搜辑将踵门乞文于
下执事而一旦溘先朝露惟先人之有坠言也
敢再拜泣血以请余考其谱以晋尚书右丞悦
之字君叙为始𥘵悦之二子曰恺之觊之恺之
居晋陵无锡觊之仕晋后为北海益州尹卒官
遂家焉觊之二十四世曰镃曰钧曰镒宋初镃
徙汴钧镒徙吴钧生守礼守礼生建安昕建安
生珣珣生伯理徙尝熟东南之河舍昕生珍珍
生临即谱所载熙宁三年嗣孙临题识者也伯
理六世曰子安元末徙居双凤里今割隶太仓
此顾氏世系迁徙之大略也考之于史悦之止
恺之一子恺之传亦然觊之仕宋历任太守刺
史未尝尹北海父黄老司徒左西椽于悦之迥
不相及也北海在青州安得云北海益州晋职
官郡置太守京师所在则曰尹益州安得称尹
也谱序他无所援据咸取征于临之题识临会
稽人东坡诗所称顾子敦也何其言蹐駮不伦
一至于此谱称永乐初不戒于火睿之妻陈
谱图以出而其他尽毁则其放失漫漶无足怪
也顾居双凤称甲乙族登乡榜者二人举进士
者二人谱久阙佚不修而天叙父子孳孶讲求
殆有合于古者尊祖敬宗收族之义君子重有
取焉谱犹史也信传信疑传疑疑者丘盖不言
而已矣修撰𪧐儒也博于谱牒之学序吴中世
谱多至百馀家待诏字贞臣仕元为戸部侍郞
佐扩廓帖木儿军被俘入官仕至待诏致事老
死于吴序题永乐二年年八十有六即其卒之
岁也修撰序称引待诏之言而又云余不知其
人闻有李待诏者吏部尚书张𬘘之父执意其
人也待诏为张公父执信然然修撰与待诏并
时后先官翰林而不能知其本末文献之足征
岂不难哉余故幷著之以示读斯谱者
宋文宪公䕶法录序
谦益㳟读 高皇帝御制文集稽首飏言曰天
命我 祖统合三教大哉以加矣巳读故翰
林学士承旨文宪宋公集则又叹曰嗟乎夫宪
章 圣祖者舍文宪何适矣 圣祖称佛氏之
教幽赞王纲开国以来凡所以裁成辅相设教
佑神靡不原本一大事因缘而文宪则见而知
之为能识其大者广荐之记楞伽金刚之叙通
幽明显权实大圣人之作用存焉传有之金铎
振武木铎振文文宪其 高皇帝之木铎与繇
文宪以窥 圣祖之文其犹易之有翼春秋之
有传也与圣人之言天也算以周髀测以土圭
而天体见焉于以宪章 圣祖盖思过半矣
圣祖现身皇觉乘愿轮以御天文宪应运而起
典司禁林辅皇猷而宣佛教前代以翰林学士
为内相文宪之于 高皇帝有相道焉云从龙
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文宪以大儒应聘君
臣之际史官颂之至今抑岂知其夙受付嘱开
华严法界于阎浮提其为云龙风虎又有大焉
者乎姚恭靖之于 成祖閟现稍异要皆后天
奉时佐 二祖以章明佛乘日月未改圣谟洋
洋而儒生掩耳如尘沙劫事岂不悖哉或谓文
宪故服习程朱程朱辞辟佛氏凛于戎索何可
越也於戏 圣祖不云乎天下无二道圣人无
两心夫道譬之则日也 圣祖出而日中天矣
程朱见日于牖𨻶文宪见日于扶桑其广狭至
不同量也生盛明之世而墨守程朱终不能仰
青天而睹白日悲夫文宪集无虑数十本余𢯱
次其关于佛事者合诸云栖所辑而为之叙
以谂于世之宪章者文宪三阅大藏人海算沙
有如指掌在儒门中当为多闻总持至其悟因
证地著见于文字中必有能勘辨之者固非学
人所可得而评隲者也万历丙辰冬十有一月
朔翰林院编修虞山钱谦益谨序
阳明近溪语要序
自有宋之儒者高树坛宇击排佛学而李屏山
之徒力相牚柱耶律湛然张大其说以谓可箴
江左书生膏肓之病而中原学士大夫有斯疾
者亦可以发药于是聪明才辩之士往往㳺意
于别传而所谓儒门澹泊收拾不住者即于吾
儒见之矣吾尝读柳子厚之书其称浮图之说
推离还源合于生而静者以为不背于孔子其
称大鉴之道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者
以为不背于孟子然后恍然有得于儒释门庭
之外渉猎先儒之书而夷考其行事其持身之
严任道之笃以毗尼按之殆亦儒门之律师也
周元公朱文公皆扣击于禅人而有悟焉朱子
斋居之诗曰了此无为法身心同晏如彼其所
得固巳超然于语言文字亦岂落宗门之后五
花开后狂禅澜倒埽末流之尘迹修儒行为箴
砭閟现之闲亦有时节因缘在焉其微权固未
可以语人也本朝之谈学者新会之主静河津
之藏密固已别具手眼至于阳明近溪旷世而
作剖性命之微言发儒先之秘密如泉之涌地
如风之袭物开遮纵夺无施不可人至是而始
信儒者之所藏固如是其富有日新迨两公而
始启其扄𫔎数其珍宝耳李习之年廿有九参
药山退而著复性书或疑其以儒而盗佛是所
谓疑东邻之井盗西邻之水者乎疑阳明近溪
之盗佛也亦若是巳矣滇南陶仲璞撮两家语
录之精要者刻而传之而使余叙其首余为之
序曰此非两家之书而儒释参同之书可以止
屏山之诤而息湛然之讥者也若夫以佛合孔
以禅合孟则非余之言而柳子之言也崇祯壬
午涂月虞山钱谦益叙
华严忏法序
华严之为经王也夫人而知之矣肇于晋广于
唐于是有实义难陀之译有清凉国师之䟽钞
有李长者之合论有杜顺和尚之法界观千年
以来薄海内外顶礼而捧诵者无虑万亿不可
说转而华严忏独后出其制之者曰唐一行其
藏之者曰鸡足山其尊信而流通之者今丽江
郡世守木君也难者曰忏之为言悔也悔者五
十一心数中之一法耳华严经者称性而谈该
心之变而道之者也有经可以无忏有经而必
有忏则何异儒家之以五纬配五经乎一疑也
一行之学精于天官历数其所述作载在唐书
甚详不闻其留意于教典也设留意于教典以
彼其精思神解岂无奇文奥义可以垂世立教
而屑屑于称名号勤礼拜之为务乎二疑也古
之藏书名山者皆虑讥切当时危言贾祸故俟
易世之后方敢宣传今制忏礼佛何嫌何忌而
暂加韬晦且一行生于初唐卒于开元尔时六
诏不宾鸡足越在化外其振锡也何自其翻经
也何因𥿄帛之力不能千年劫火沧桑何以完
好如故三疑也解之者曰子之所疑皆世闲法
耳非所论于出世法也华严之义帝网重重须
弥芥子互相容纳安在经之可以该忏而忏之
不可以该经乎恒人之学可以详略精麤论也
若一行者天台祝流水西行雒下识圣人复出
逆流现身博综象数岂非华严十地中人其难
以凡心测量明矣岂其详于星历而略于宗教
从口所出即为真诠安在经论之精而忏文之
麤乎佛法从因缘生兴废显晦皆有时节忏之
制于一行而传付于普瑞成于唐而出于明㯢
于龙首而藏于鸡足閟于叶榆崇圣而显于木
君皆有数存乎其闲无可疑者此而可疑则华
严之出于龙宫传于于阗亦可疑矣地越兰沧
星分𨱆爟藏弆于深山古寺固已深于禹穴而
神于唐多矣圣典所在诸天䕶持不离𥿄帛可
使坚如金石又何散佚腐败之足虞乎 圣天
子圣轮御世崇信大乘方以华严法界舍摄群
生而木君表章忏法实维其时时节因缘如宝
罗网交光摄入惟天眼佛眼为能知之木君世
笃忠贞保釐南服济世润生一本华严行门先
刻是经演䟽钞翻印三藏总持宣布浩如烟海
今复流通忏文与䟽钞合论并传震旦佛法付
嘱国王大臣岂不信哉是经不可思议忏亦不
可思议木君之尊信流通其因果亦不可思议
聚沙居士见作随喜遂盥手援笔而为之序
萧伯玉起信论解序
泰和萧伯玉精硏性相之宗参访尊宿翻阅大
藏极心硏虑俯仰叩击者数年而起信论解始
出盖自贤首圭峰以来解斯论者科节繁多疏
记错互使学之者穷老尽气汩没于文句之中
莫能得其要领伯玉之为是解也剖性相之藩
篱摄宗教之精髓䟽通证明泛滥于庄列关尹
之书开遮并用纵夺双显昔人有言非郭象注
庄子乃庄子注郭象也伯玉之注起信亦如是
而已虽然余窃有戏论为学人告焉当东事之
殷也有申甫者以谈兵见余于长安余笑曰未
也甫归嵩阳山中掘地窖出其师所传石匣兵
图以示余余又笑曰未也甫不怿而去又数年
甫以谈相宗闻于长安伯玉往扣之余问伯玉
云何伯玉亦笑曰未也无几何甫以兵死嗟乎
甫之兵图其所授于师者未必非也而已足以
死矣吾不知所授于论师者何也令后之学斯
论者不具伯玉之深心不知其所为开遮纵夺
者而率其颟顸笼统之见师心信口影宗掠教
以为性相之学如是辗老僧之足而血童子之
指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世之学人无以伯玉
斯论为申甫之兵图庶几不为明眼人所笑耳
心城先生全集序
今天子在宥化成崇信佛乘在御极后之十馀
年而吾友刘心城先生弃家入道以宰官现比
丘身在七年之甲戍记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
𦒿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我
皇上之崇佛所谓先天弗违而心城之现身其
亦有开必先者与我 二祖乘金轮以开天则
宋文宪姚㳟靖应运而佐命我 皇上御宝筏
以度世则心城逗机而显神有君有臣或主或
伴华严世界重叠涌现于阎浮提中良非偶然
者于是心城之子古泃会稡其世谛文字自入
官至于入道年经时纬都为一集而请余序其
首心城为台宗之世适为即中之上首弟子其
所演说皆因缘生法空假中之义谛高者入青
天深者入黄泉而余何足以知之余所知者心
城而已当心城守黔时以孤城捍强寇能使数
百万众骸骨撑拄死守经年视人世闲死生利
害如毫毛耳一旦慕即中之道长于其师二十
有一年侧行捧手稽首称弟子其学道之专诚
如此人谓心城横身誓死致命于危城尚易而
委体布发折节于本师难昔人有言出家乃
大丈夫之事非将相之所能为如心城之为岂
复知将相之足慕而以出家骄之者乎读心城
之书者一以为当机之痛棒一以为衅鼓之毒
药其悲愍劝厉如诸天锺鼓声其勇猛奋迅如
师子无畏音因是而知其所以不屑为将相者
因是而求其所以键钥于台宗扣击于本师者
无徒𢯱摭于语言文字而为守株刻舟之徒则
可也嗟夫世之魔民盲子拾儒先之唾馀辞而
辟佛者不少矣孔子师老𥅆孟子辟杨墨不辟
老庄则孔孟之于佛可知也佛氏之道幽赞王
纲 圣祖固著为典训矣我 皇上之崇佛所
以祖述 圣祖而臣下之不敢谤佛者所以宪
章 圣主也反孔孟背典训蔑 圣谟非圣无
法先王所必诛不以听而世或懵不知戒惟魔
民盲子之是师心城不以此时发慈悲心见广
长舌相捞笼而抜济之长夜之不旦也岂非先
知先觉者之责乎愿心城母疲于津梁余虽梼
昧请执𥳑而陪其后焉癸未仲春日序
牧斋初学集卷第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