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有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六

卷第十五 牧斋有学集 卷第十六
清 钱谦益 撰 姜殿扬 撰校勘记 景上海涵芬楼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卷第十七

牧斋有学集卷十六

 序

  新刻震川先生文集序

往余笃好震川先生之文与先生之孙昌世访求遗

集参读是正始有成编昌世子庄游于吾门谓余少

知其先学抠衣咨请岁必再三至既而与其从叔进

士君谋重锓先生全集以惠后学而进士君以雠勘

之役属余余老而归佛旧学芜废辍禅诵之功䌷绎

累日条次其篇目洮汰其繁芿排缵整齐都为一集

既辍简喟肰而叹曰余服膺先生之书不为不专且

久丧乱废业忽忽又二十年今乃始旋其面目旷肰

知先生所以为文之宗要岂不幸哉先生钻研六经

含茹雒闽之学而追溯其元本谓秦火巳后儒者专

门名家确有指授古圣贤之蕴奥未必久晦于汉唐

而乍辟于有宋儒林道学分为两科儒林未可以盖

道学新安未可以盖金谿永嘉而姚江亦未可以盖

新安真知独信侧出于千载之下而未尝标榜为名

高也少年应举笔放墨饱一洗熟烂人惊其颉颃眉

山不知汪洋跌荡得之庄周者为多壮而其学大成

每为文章一以古人为绳尺盖柳子厚之论所谓旁

推交通以为之文者其他可知也参之孟荀以畅其

支参之榖梁以厉其气参之太史以著其洁其畅也

其厉也其洁也学者举不能知而先生独深知而自

得之钩摘蒐狝与古人参会干毫芒杪忽之间旋观

裨贩剽贼掇拾涂泽之流如秦越人疹病洞见肺腑

之症结解而辟之劈肌中理无所遁隐以毷𣰕举子

羁穷单𨾏提三钱鸡毛笔当熏灼四战之冲驯至霜

降木落草枯靡萎而其为之渠帅者卒以吁嗟叹伏

而自悔其降心之不蚤於乎此岂徒肰也哉先生以

几庶体贰之才好学深思早服重积蒿目呕心扶斯

文于坠地轻材小生䛕闻目学易其文从字顺妄谓

可以几及家龙门而戸昌黎则先生之志益荒矣先

生常序沔人陈文烛之文讽其好学史记知美矉而

不知矉之所以美学先生之学者无为沔人之知美

矉则几矣其尤可叹也先生儒者曾尽读五千四十

八卷之经藏精求第一义谛至欲尽废其书而悼亡

礼懴笃信因果恍肰悟珠宫贝阙生天之处则其识

见盖韩欧所未逮者余固非敢援儒而入墨也余少

壮汨没俗学中年从嘉定二三宿儒游邮传先生之

讲论幡肰易辙稍知向方先生实导其前路启祯之

交海内望祀先生如五纬在天芒寒色正其端亦自

余发之今又承进士君之命论次斯集得以怀铅握

椠效微劳于简牍有深幸焉日月逾迈老将至而髦

及无以昌明先生淑艾之教譬诸萤火熠熠欲流照

于须弥之顶亦自愧其微末巳矣而进士君大雅不

群能表章其家学南丰之瓣香不远求而有托斯可

喜也谨牵连书之以为序

  李忠文公文水全集序

崇祯壬午吉水李忠文公勤王北上诀其孙长世于

古锺山下授以文水文集(⿱艹石)干卷长世顶戴捧持罔

敢失坠顷乃杀青缮写以传后世而属余为其序余

惟公纯忠大节与庐陵信国公后先五百年惊耀青

史公自命其集曰文水接踵文山神者告之矣呜呼

二公之文元气旁薄不可以辞章区别也𥨸尝私论

之信国以节义为文章其文如剑之吐花如星之流

灼使人闪烁昱耀而不敢狎忠文以道学为文章其

文如河之回澓如海之吞纳使人演迆沈浸而不能

厌于以经天丽日配三精而贯五纬则一也二公艰

难谋国建置略同信公建分镇用兵之䇿以阔远罢

忠文建监国分封之议以群咻罢以本朝之国势与

先帝之英明岂不迥出南宋而奸邪小人酿乱乘危


盗弄不减于似道炀蔽有甚于宜中使今之为信国


者绊足折翼焦肠燥吻退无浮海之再迁进无空坑


之一决而徒以三揖相从叹异代于同日天乎人与


谁执其咎此可为拊膺痛𡘜者也信国集多散佚奏


对之牍不少槪见世所流传雒诵欷歔泣下者指南


吟啸诸集耳公集经冢孙藏弆独为完好其文则尤


长于奏疏而书问次之盖其殷忧军国结念君父如


饥渴之须饮食无须㬰之或忘其筹䇿安危灼见缓


急如藏府之视症结无杪忽之或差故其言详明闿

直亲切有味非骈枝俪叶之徒可以几及者迄于今

翻警急疾呼之疏如越人之起死一病而一药省临

危诀别之苦辞如鲛人之下泣一泪而一珠太史公

言蒯通主父偃读乐毅答燕惠王书未尝不废书流

涕而况于百千世而下忠臣志士心血霑洒读公之

书骨惊肉飞双剑跃而九钟应者乎又况于并游共

事恨不𫉬从公于九京篝灯顾影老泪渍𥿄如见眉

目如闻叹息者乎呜呼又不独为公恸而巳也余辱

公道谊之知平生得公手书累百馀通𥿄墨重复旁

行夹注家书俗语都无文饰亦相戒不削稿由今思

之公之忧君父为朋友刚肠𤍠血流丹化碧郁郁肰


盘牙于蝇头蚕书退笔故𥿄之间固未尝与烟墨煤


丸同归于坏灭也抚公之集盖有馀悲焉昔信国既


殁其客谢皋羽翱作西台恸𡘜记而龚开圣予故在


广陵幕府为文宋瑞陆君实立传皆在桑海遗录中


今余既以长世之请𢰅神道之铭而又为叙其遗文


实兼皋羽圣予之为长世曰此吾王父之志也故不


敢辞而又以忍SKchar馀生挂名谢龚之后未尝不重自


愧也遂牵连书之如此


  成文穆公全集序

余读商书至说命之篇毎掩卷深思以谓人主之命


相也期以安金轮调玉烛延登受䇿中外颙望以为


吉祥善事而高宗去成汤未久商道方隆顾其命𫝊


说之辞则曰(⿱艹石)涉大川女作舟楫(⿱艹石)岁大旱女惟霖


雨何其无疾而呻未病而药忧之深虑之早而叮咛


倚毗之(⿱艹石)是其切也及观于崇祯初服大名高阳用


舍之际乃慨肰而叹曰吾乃今而知说命之辞至于


今日盖信而有征也怀宗以上圣不世出之姿愤蹙


国忧多垒开聪辟门号咷博求巳巳之役拜大名成


文穆公于廷召高阳孙文正公于家钤索锁钥中外

相应八城克复危关不迥天下欣欣肰想望太平未

一载而大名去又二载而高阳归于是乎奸谗盘牙


庸软接迹沦胥焚突不可救药而社稷随之矣呜呼


当国家阳九百六板荡方蹶此亦载胥及溺天既大


旱之日也人主得救时之相倚毘之为舟楫为霖雨


而佥夫骄人鼓谗波煽谤焰必欲为敌国除患而后


巳如涉大川也⿰氵𠔏涛巨浸粘天荡日随蓝之风飓母


之浪倾樯捩柁交互发作虽有长年三老其将(⿱艹石)


如岁大旱也焚巫斩龙吁嗟舞雩旱魃之鬼顶目之


祅啸风遏云流金烁石虽有云师雨伯其将(⿱艹石)何易

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又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古

之人主日中阳长梦卜命相汲汲乎将恐将惧以涉

川忧旱播告在庭岂偶肰哉高阳有集百卷𤏖于南

火兹文穆公之集则其子少宰公𢰅次藏弆以备国

故者其在中书日论国体筹边事焦心蒿目忧及溺

而戒其焚者约略具焉少宰之请序而传之也其不

徒以铺陈藻帨张馆阁之盛而巳也古之那诗曰昔

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郡邑以成庶民以

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大命以倾百世

而下读公与高阳之遗文绎思那诗先正之言其有

傍徨屏营抚卷而流涕者乎余少出高阳之门晩而


公辱与之游今老且废矣冰寒灰死归心空门犹执


笔为序不辞厕名于末简者良欲使世之君子因余


之序而知公因公而知高阳因公与高阳而知国家


用舍存亡之故庶几知公之文不为苟作而余之所


以叙公集者为不徒也


  傅文恪公文集序


先师定襄傅文恪公文集二十卷公殁后十一年得


诸其冢子庭诗藏弆书楼贮以箧衍封题䕶惜比于


河图琬琰庚寅孟冬不戒于火新宫三日之𡘜于吾

师之文有深恫焉又五年乙未公次子庭礼访旧入

吴执手问故相向而𡘜归而搜讨遗集兵残火烬虫

穿蠧蚀蜡车障壁之馀十存四五公之婿方伯冯君


宦于白门为镂版行世而辱某为其序窃惟公以含


章挺生之姿居承明著作之署衔华佩实涣为文词


其大者主于谋王体㫁国论崇教化明道术而其绪

馀则用以藻绘典则鼓吹休明学士大士皆能望而

知之(⿱艹石)其所以为文者则未之或知也盖庆历之间


山阴王文端公硕儒伟望斗杓一时芒寒色正如五


星之在天公以乡邦后进踵其清尘言坊行宇难进

易退风规羽仪肃穆映望而其文章尔雅亦髣髴相


似文端之文不以质掩其文而公之文不以文掩其


质如金有声如玉有色如麒麟之吐文章如凤凰之


中律吕彬彬乎郁郁乎其斯为盛世君子之文巳矣


国家育才史馆储峙公辅神庙中年号为极盛谦益


登朝犹及见公等数公雍颂殿陛舒雁行列古所谓


王多吉士高冈朝阳之俦侣也丙辰以后台阶失度


芒角浮动奔约四岀禁近之地纷如而国脉亦稍替


矣尝试取公之文覆而视之味其和平知其有和羮


既戒之德袭其温厚知其有驺虞不杀之仁含咀其

咏歌俛仰不携不迫知其有朱弦疏越一唱三叹之

流风读公之文不独想见其人而国家日中鸿朗之

会太和元气在成周宇宙者盎肰攒聚于尺幅之间

於乎休哉河山如故典刑不遐以东京之遗老追华

胥之昔梦昔之𡘜也𡘜斯文之亡而今之𡘜也𡘜斯

文之存白首门生摩挲青简悠悠穷尘曷日而巳乎

公集外之文有大事狂言四卷镜儒释之源流披狂

伪之窟穴发挥心学开辟手眼唐之裴公美金之李

屏山未能或之先也黄帝之珠得于罔象丰城之剑

合于延津修母致子以斯文为之先安知夫劫火之

馀不有焰焰而起者乎易有之先号咷而后笑谦益

啜泣为序而载笔以俟之

  董文敏公遗集序

故宫保礼部尚书华亭董文敏公其诗文有容台集

行世冢子祖和属其友人沈生友圣重为挍雠标举

其的肰可传者以示无上而请予为其叙余惟公以

光岳间世之姿生昭代休明之运出入承明回翔馆

阁其文章资地在乎河图琬琰金钟石衡之间摇笔

染翰散华落藻如龙之一鳞如凤之片羽海内争相

藏弆唯恐不克今欲举其金石高文溢嚢盈帙者𥳽

之扬之钩其圆而纂其要是岂易为力者乎余尝谓


相古人之文(⿱艹石)相人肰善相人者每阔略于裒衣大


带端步肃拜之会而旁求乎不衫不履麄服乱头之


时其神情有在有不在故也公以经国大手擅昭明


云汉之文章岀其绪馀兼综书𦘕如王右丞所谓夙


世词客前身𦘕师者故其题识赏鉴之文区明雅俗


别裁真伪东观输其博南宫逊其精三百年来书品


𦘕㡭奉为金科玉条未省能出入者也本朝理学大


儒往往假禅附儒移头易面公于儒师杨慈湖于禅


师杨大年亲承紫柏大师受其砧锥染神刻骨故其

微词绪言发皇宗教殆欲披衣得珠吸水择乳视今


之开堂付拂持⿰夸瓜 -- 瓠子相印者迢肰如楹之与筳也公


之文此二种为最妙(⿱艹石)其生平救时忧国抑塞苦心


则于江右程士之䇿见其一班士子胪传雒诵徒以


为帖括之资而巳则可叹也公著作在廊庙碑版照


四裔赠送记序富有日新大率以高文典册为体要


以铺陈连比为词章笔腾墨飞花骈叶俪此则吾所


谓抠衣雅步矜慎持择而或非其神情之所存也世


有为公之子云者其必有取于余言也乎公之声名


震薄耳目如唐人之望退之以为高人朗士秀出天

外不可梯接者虚和善下人人得至其前嘘枯吹生

蔼如也顾其束修厉行老而益坚先帝既以耆硕待

公中人贵戚得其尺号片𥿄交相荐扬乌程方抦国

属公为称寿之文公曰吾老矣犹曲笔媚权贵何以

见鲁卫之士乎乌程遂以此𠼫公巳而谢病得宫衔

驰驿以归则先帝特旨也余序公斯集特表而出之

使天下后世知公之所以为文者如此

  杜弢武全集序

昔明高庙手提三尺剑荡扫前元风洒露沐即以诗

书礼乐训迪公侯将帅腹心爪牙之臣岐阳以姊子

领方镇幕中僚佐皆用东浙老师硕儒而中山王白

马之盟蔚为宗臣每朝会辄令人囊书自随治定功

成文德诞敷黔国定襄世崇藻翰郭氏连珠之集忠

武登坛泰顺之际词林鸿革未有能掉鞅排拉者开

创之后文治猬肰勃兴于斯为盛矣神庙万历中在

国家为干清坤夷握符披图之候西陲则有杜大将

军弢武应运而出弢武之父(⿱艹石)叔皆用汗马勲起家

为元戎弢武束发当匈奴每战克捷七佩将印十六

命提督总兵官所莅省八镇九恢复一郡四县五十

三寨俘馘套虏流贼五万有奇历官至左柱国特进

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崇功殊锡于诸镇无两敏而好

学被服儒素以其先征南为师法军书羽檄汗简错

互风樯阵马笔墨横飞著作之富𢰅集之多与其行

间功状云委而山积者皆足以充栋梁而汗牛马盛

矣哉古未有也旋观其全集则骚赋乐府雅歌古今

诸体无不胪陈也文则表奏序记颂赞传志无不繁

缀也诗之馀为词曲文之馀为连珠与七无不渔猎

也捞漉三教括嚢万有横𥪡钩贯过河沙而放烟海

则元鹤教枢诸篇以俟后世子云者也隆万之间别

集之行世者五车四部横陈于国门都市不为不多

矣试与太霞之集比长絜短椟而列之皆珠也则未

知其孰为琅玕孰为木难也缫而籍之皆璧也则未

知其孰为盈尺孰为连城也三百年来戎旃军府摇

毫掷简雄帅萟林者前有元登后有弢武岂非貂貚

之美谈竹帛之盛事哉昔者周之顾命列玉五重赤

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𢑱玉天球河图在东

序以训文也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东方以训

武也弢武文经武纬身兼数器国有大故将荐陈之

以为国容观美其当在赤刀兑戈东西房序之间乎

山河改易带砺迢肰悬车服矢侨居旅食高文大篇

岁弃残啮英灵光怪侧出于蜡车障壁之馀呜呼斯

可谓三叹巳矣余与弢武交四十年矣于其请序不

忍以老病辞又自惟沧海馀生旧尘史局今得籍手

斯文以阐扬国家人文化成之盛岂非旧史之事守

乎柳子曰思报国恩独惟文章君子亦可以悲其志

也夫

  黄陶庵先生全集序

嘉定黄陶庵先生讳淳耀字蕴生举崇祯癸未进士

卓肰为命世真儒抗节致命乙酉之难闻者皆敛色

正容以为今之颜清臣文履善殁后十馀年而其徒

侯子玄泓作为行状文直事核无愧良史陆子元辅

侯子玄汸张子珵相与排缵遗文刊为全集陆子以

陶庵于余有知己之言属为其序余顷者屏居江村

追念平生师友葺高阳孙文正公吉水李忠文公之

文手自𢰅次以示来者又得陶庵之集而卒业焉乃

喟肰而叹曰孟子有言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

乎余于此三君子者既得而师之友之矣请因其文

以知其为人高阳之为人奇伟沉塞如高山深林龙

虎蛙伏嘘云吸风变化莫测是故盘行隐深弥望傥

莽重岩增起波澜灏溔使人可仰而不可跂者高阳

之文也吉水之为人庄严易直如苞凤角麐不鸷不

抟音中钟律行应规矩是故正色谠言指事陈理如

药应病如坊止水使人可用而不可狎者吉水之文

也陶庵之为人清真高简如圭瓒黄流不杂瓦𦈢冰

壶玉衡宜悬清秋是故懔懔怀霜眇眇临云悬匏众

清朱弦三叹使人可爱而不可求者陶庵之文也有

志于尚友者读三君子之文而知其须眉如在謦欬

不远吊碧血于同时激丹心于终古其亦可以无憾

矣乎呜呼贤人君子其身既与社稷终始而其文章

则有鬼神䕶诃侧出于劫灰煨烬之馀肰吾循览其

文志意发越元气郁盘求其雕伤殄瘁之象而不可

得也既而歌陶庵之诗出风入雅含宫咀商有鹤呜

沔水殷勤讽谏之志而无大东正月哀思噍杀之词


乱世之音无之而况于亡国乎古之善琴者秋而叩

角则温风徐𮞉草木发荣冬而叩征则阳光炽烈坚

冰立散当斯时也而贤人君子之文无恙比律恊吕


激夹锺而发㽔宾造化其能舍诸吾𥨸疑卜子夏之

论诗与孟子之论世殆至于今而有验有不验也余

老学髦忘抚卷而茫肰自失陶庵之徒邮传其师之


绪言于天人之际审矣故推言之以发其端如以文

而巳矣陶庵固不待文而显而其文亦不待序而传

序虽不作可也

  浩气吟序

呜呼九域𩙪𮞉三精雾塞寝庙之玉衣晨举昭陵之

石马宵驰扶日月于南交画干坤于北戸崎岖庸蜀

实仗老臣收拾老邕岂惟一旅夫何桂山云扰漓水

波翻四郊断螘子之援三都成鱼烂之溃谋人之军

师国邑我则死之下可见天地祖宗事巳毕矣于是

慨誓死豫暇赋诗嚼张巡之齿牙曼声长咏握鲁

公之拳爪运笔核飞伟彼义人慨肰赴难抗词同日

洵芝焚而蕙叹合口唱酬譬金舂而玉应遗言付嘱

副墨流传壁漫留涂星绮芒角于字里墨陈𥿄故雷


风发作于行间亦曰念哉吁其悲矣昔者睢阳苦战

更楼起横笛之吟越石重围长啸发扶风之咏以至

空城被执吟啸之集频烦柴市归全正气之歌激越

其人为宇宙之真元气其诗则今古之大文章吐辞

而神鬼胥惊摇笔而星河如覆况复流连警跸沈痛

封提死不忘君没而犹视人言天荒地老斯恨何穷

我谓劫尽灰飞是诗不沫伊余晼晩遘此痗瘥皓首

师生肠㫁寝门之𡘜萧晨冰雪神伤绝命之词灯火

青荧须眉如见窗棂寂历叹噫有闻庸表汗青长留

碧血呜呼八百三十纪之算鸿朗庄严一千一百字

之章鼎钟铭勒岂徒托诸诗史终有考于斯文

  佟氏幽愤录序

佟氏幽愤录者故登莱佥事观澜佟公当绝命时自

著幽愤先生传其子今闽抚思远幷岀其对簿之揭

与槛车之诗集录以上史馆者也东事之殷也江夏

公任封疆重寄一时监司将吏皆栀言蜡貌不称委

任江夏按辽时佟公为诸生与同舍杨生崑仁筹边

料敌画灰聚米慨肰有扫犁之志江夏深知之以是

故号咷呼援以助我而公自以世受国恩谙知辽事

盱衡抵掌乐为之用当是时抚清虽熸辽沈无恙以

全盛之辽撼新造之 以老熊当道之威布长蛇分

应之局鹬蚌未判风鹤相疑传箭每一日数惊 庐

或一夕再徙公将用辽民守辽土倚辽人办辽事赦

胁从招携贰施钩饵广间谍肃眘之矢再来龙虎之

封如故经营告成岂不凿凿乎其有成算哉天未悔

祸国有烦言奸细之狱罗钳于前叛族之诛瓜蔓于

后公既以狱吏膊书𠼫𡨚毕命驯至于一误再误决

河燎原辽事终不可为矣呜呼批根党局假手奄宦

借公以螫江夏又因江夏以剪公此能人要路所为

合围掩群惟恐或失者也杀公以锢佟氏之族锢佟

以绝东人之望于是乎穹庐服匿之中望穷

   之属目断刁环翕侯中行说之徒相率矫尾

厉角僇力同心以致死于华夏坚胁从之心胆广内

讧之羽翼失招抚之大机破恢复之全局盖自群小

之杀公始此则操刀推刃者瞢瞢不自觉而世之君

子亦未必知其所以肰也国家当白山作难人主旰

食中外震惊惟是秉国成参庙算者用是以快恩仇

恣剸决岐口沓舌张罗设械巧于剪外人之所忌而

精于弭敌国之所短画庙社于一墙委人主为孤


河东之司命遥寄于柄臣之门关外之师期克定于

狱吏之手如公之死不死于丹书不死于西市而死

于髣髴错莫诞漫不可知之口语迄于今藏血久碧

墓艸再陈山川陵谷俯仰迁改而卒未知坐公死者

为何法责公死者为何人天不可问人不可作有鬼

神构斗其间而公与国家并受其害可胜痛哉公绝


命之词曰数实为之天王圣明衔刀仰药怨而不怼

有馀忠焉思远间关苫块泣抱遗文负延祖之忠而

抱伟元之痛犹前志也嗟乎云台未圮伏波之子关

艸索以上书天水犹存相台之孙𥸤金柁而辩诬今

者乌屋谁瞻鹤表安仰羽林有死事之孤而纶竿无

肆赦之诏此思远之所以仰天擗地茹血饮泣而不

能自解者也余读幽愤录涕泪渍𥿄不自知其无从

乃窃取公羊子之义书其后曰于观澜见忠臣之至

于思远见孝子之至又为大书特书谂于后之谋国

者曰前鉴不远尚慎旃哉

  范勋卿文集序

余庚戌通籍岀吾师耀州王文肃公之门公长身伟

𠏉声如⿰氵𠔏钟每侍函丈必为余诵说海内贤士大夫

盱衡扼腕咨嗟慨慕希风问影如恐不及崇水范异

羽先生其所屈指甲乙者也余因是以心仪先生遂

与定交巳而国论沸腾党议蜂起先生桂性愈烈兰

心不改浮湛放逐老于郞署不得以振缨奋袖少展

其精华𬀩晔之气而余则继耀州之后目为党魁饮

章录牒逾冬逮系受钩党之祸视先生为尤烈肰而

余与先生入甘陵之部刊元祐之碑除名削迹终老

而不相贷贳者则皆以耀州为主名河上之歌所谓

同病相怜者余两人似之松柏之悦芝蕙之叹视他

人尤为笃挚者繇肰也余今年七十老矣先生作为

歌诗遣使者涉江来贺因缄其所著文集示余余方

朝食辍箸而读之日中而卒业则又废书抵几欷歔

流涕而不能止也盖国家之党祸醖酿日久至庚戌

而大作当其时一二佥人以闲曹冷局衡操宫府之

柄媒孽正人剪除异已号为君子者分清浊之流争

玄黄之战迭胜迭负坚垒不相下久之而㭬人当国

皇纲解纽衣冠涂炭廉耻凌𢑱于是元气伤残兵燹

交作土崩瓦解而天下遂至于不可救药迄于今叹

沧桑悲禾黍者靡不傍徨怨慕跼高天而蹐厚土岂

知一二佥人膏唇拭舌依丛而止𣗥者其流毒遗祸

遂足以移九鼎而隳七庙乎又岂知流离淹恤如先

生辈抑没于荒江野渡之间者孑为周遗斩为夏肄

徒足以兴故国之悲而勤异代之惜乎旋观先生之

文原本经术贯穿古今凿凿乎如五榖之疗饥药石

之治病至于指摘利病分别贤佞劳人之苦心与大

人之伟略峥嵘磊落侧出于笔墨之间以先生之才

略与其文章当国家多事之日上不能为陆敬舆次

不能为李伯纪而下不得为陆务观陈同甫徒使衰

老如余读之而屏营太息嗟瞻乌之爰止恨豺虎之

不食辟如寒蛩吟壁秋蚓鸣窍谁复有过而问之者

其尤可为三叹已矣余迩来焚弃笔墨于时人著述

掩口不欲置喙独手先生之集展转不能置念先生

与余积薪硕果大江南北如星辰之相望非余谁当

序先生者而五十年以来恩牛怨李之残局清流白

马之遗恨读先生之文可以考见一班世有仲淹君

实续七制而修长编者将于斯文有取焉余固不敢

自爱其狂言以为乘韦之先非徒取其文而已也

  高玄期景玄堂集序

余为书生好以寸管评量天下士在浙西推嘉兴高

明水为第一时人莫之许也而君之舅李玄白叹为

知言时时为余道其为人余虽未识君其眉宇谈笑

宛宛肰在目中也巳而君改名氏取上第擢官水部

用造府第事株累逮系以SKchar余每有芝焚蕙叹之感

今读其诗集有馀悲焉君天才明锐赋性通脱读书

采掇菁华不守章句为诗文陶冶性情不事剽贼鉴

古则如米南宫黄长睿𦘕在逸品元镇子久之间风

亭月榭飞觥度曲则才人韵士挹其风流花宫莲社

摇牙握麈则道人名僧飧其明理围场射圃挽强陷

坚则期门佽飞避其雄骏一时士大夫咸以为秀出

天外不可梯接一旦牵率官守管领将作弃笔墨而

拊版干舍书𦘕而理砖甓金钱匮乏期会促数舌燥

唇干手瘏鼻蜇国家既用违其才臣子亦处非其地

鼎柱车而马守门其不至于颠越者鲜矣俄而龙火

漂焚朱邸震荡天心帝心交讧并怒鬼神助其凶虐

君父莫可如何而东市之难作矣自古国家大运不

造杀机将发则必有忠臣志士适逢其会刀轮死空

𤍠铁在颈犯阴阳之冶而入天地之笼有不知其所

由肰者此固非人臣之罪而亦非明主之过也呜呼

岂不悲哉吾观君绝命之诗曰牛马任呼还世网刀

山离境即禅床此与稽中散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

者曾何以异中散既殁有人诣鲍靓闻静室有琴声

特妙靓曰此嵇叔夜也今君虽巳矣而其诗哀弦清

唱流传人间世有通灵如鲍靓者安知不指为叔夜

之琴声乎

  高寓公稽古堂诗集序

呜呼士君子不幸而生于天地板荡陆沉沧海之秋

怀忠抱义抑没无闻者可胜数哉嘉兴高水部寓公

以文学世其家为文士岀令冲边乘城捍敌为才吏

沥血带索为父讼𡨚为孝子今读其诗集而叹世之

知君未尽也君自南虞衡请还里遭乙酉之变痛愤

不欲生念太夫人春秋高终鲜兄弟未能即自引决

盖其悲歌慷慨低回结轖以生为可厌而以死为可

乐也决矣祈病而病祈死而死庶几从容就义者之

所为而去夫榻前牖下之徒远矣吾观其吊同年殉

难之诗曰可怜李黼榜偃蹇老维祯病中述志曰和

陶书甲子吊屈赋庚寅唯将前进士𢡖澹表孤坟此

其诗何诗也此其志何志也身异沈湘心同哀郢朱

噣之𡘜移语亭为西台鱼腹之悲指月波为厓海谓

我何求吁其悲矣续哀江南赋序则曰兼年累日怅

切南冠饮恨吞声私修汉腊荷衣秋满柳箭春摇恐

菊水无延岁之方桑沧非可俟之日霸孙启祚尚扬

赤壁之灵弱宋遗都犹报朱仙之捷岂有芦簰荻筏

竟浦浮江代马北靴凌波渡水乌孙千骑控淮水而

鸣弦雒阳双鹅指吴会而煽翼五都冠盖邈矣风华

万里缦缨此焉戎俗此则子山谢其红紫子美伤其

萧瑟未免有情不堪再读者矣呜呼弹丸左辅烽火

甘泉百雉礟车耻登楼而清啸一墙坚垒怆闻笛以

悲吟婴城之长句犹新裹创之残血巳碧斯人巳矣

天固不欲留谢幼度祖士雅于今日也而岂徒肰哉

今之士大夫读寓公之诗为之发植毛𥪡羽声变征

酹酒而凭吊者亦有人焉尔乎如无其人而忠孝之

精气复叠成灰于尺幅之间光怪陆离见于山川而

烛于天我知其不终没没也巳

  高念祖怀寓堂诗序

余于诸方尊宿所心师者一人曰楞严白法琮公公

发明心地悬契寂照虚空之理而外修婴儿行顾好

与高长公念祖游数为余言其人余以是见念祖如

旧相识也念祖之祖父为玄期寓公二水部夙承家

学文章之菁华与名理之苕颍皆成于胎性根于种

智其为诗清虚婉约么弦独唱昔人所谓孤桐朗玉

自有天律庶几似之念祖以余老马识涂出其行卷


以求一言余窃谓诗文之道势变多端不越乎释典


所谓熏习而巳有世间之熏习韩子之所谓无望其


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


光者是也有出世间之熏习佛氏所谓应以善法扶


助自心应以法水润泽自心应以境界净治自心应


以精进坚固自心应以忍辱坦荡自心应以智证洁


白自心应以智慧明利自心者是也出世间之熏习


则念祖之于琮公谘决扣击者故当朝夕从事焉而


世间诗文宗旨亦岂有有外于是乎易曰拟议以成

其变化而至于变化则谓之不思议熏不思议变而

疑于神矣韩子之云根茂实遂膏沃光晔者亦是物

也世间与出世间亦岂有二道乎念祖之为诗去烦

除滥俗情既尽妙气来宅其熏习于琮公者深矣如

染香人身有香气知其不待乎佣耳搰目戛戛而求

之矣以吾言质于老人如有当也则将进而徐有得

焉余老矣犹将执简以观子之成



牧斋有学集卷十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