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玉吾斋集
卷五
作者:宋相琦
1760年
卷六

疏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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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遇灾陈戒箚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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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天人一理,上下无间,吉凶祸福,随类而应,考诸史传,非可诬也。虽然天之所以降灾者,盖亦仁爱人君,不忍遽绝,为之谴告警动,有以扶持全安之也。君人者苟能仰体天心,警惧修省,则转灾为祥而国以之安矣。如或慢焉而不知畏,忽焉而不知戒,则于是乎天乃震怒弃绝,而终至于覆亡矣。故曰:“警予之天,犹可为也;弃予之天,不可为也。”

呜呼!今日之灾,亦太甚矣。旱涝相仍而备无之害惨矣,冬月无雪而气候之愆极矣。八路饥馑,民生殿屎,忧畏之端,不止一二。而乃者中外地震之变,荐发于藏蛰之节,甚至声如大雷,屋宇掀动。臣等不知何样祸机,伏于冥冥之中,而变异之酷,至于如此也。

刘向梅福,以日食地震三倍春秋,为必亡之形。彼其之际,权柄下移,王室衰微,则致此之异,固无足怪。而当今圣明临御,无失德疵政,朝廷之上,士类汇征,未有奸孽之用事,而天之示谴,无异于衰叔之世,臣等惊惧错愕,实莫晓其故也。

虽然变不虗生,必有所召,则意者圣躬犹有所阙遗,朝政多有所乖错,有以拂天意致沴气者。而天之戒告,若是谆谆,未必不出于扶持全安之意也。于此之时,不思所以大警动大振作,以求消弭之道,则国家将不知税驾之所矣。臣等谨以区区浅虑,隐度于中者,为殿下陈之。伏愿殿下试加澄省焉。

臣等闻“人主一心,万化之本”,未有不正其本而能治其末者也。是故心苟正矣,推之于政令之间,发之于施措之际,无不各得其宜,而治国平天下之道,亦不过举此而措之耳。岂非所操孔约而所施甚博哉?

然而世之人君,非不知此,而终不能正其心,以成治化者,其故何哉?盖人君生长深宫,养安房闼,拂士正人之言,罕接于耳;宦寺宫妾之类,日进于前,则燕安私昵之时,孰从以规戒?幽独得肆之地,孰从以警省?而此心之全体,汩然以昏矣。夫如是,故必须提掇唤醒,十倍其功。然后建立大本,无所偏颇;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而应事接物,沛然有裕矣。此孟子所谓“一正君而国定”者也。

然而心不能自正,亦有其要,即所谓“讲学而明理”是也。人君学问之道,不但在于章句文义之间而已。必须探赜义理,体验身心,以尽格致诚正之实,驯致中和位育之盛,而后方可谓之学也。窃瞷殿下临筵讲学之际,所读者章句之末也,所讲者文义之粗也。至于微辞奥旨,未见有力究深探之意。夫如是则虽日勤三接,读尽万卷,与自家身心,了无干涉,而终无以致其效矣。

今玆《易经》进讲,经岁未毕,而间有逾月废阁之时。此虽或由于玉候之违豫,或拘于寒暑之例停,而工夫之间断如此,则尚何望融会贯通,以致缉煕之功乎?况一心之微,攻之者众,一有所忽,病败辄生。奇邪细微之事,初若无甚害理,而其所以戕吾之德性者,为不少矣。

殿下诚能于不睹不闻之中,常若上帝临予;至微至隐之处,亦犹鬼神在傍,戒惧省察,无所怠忽,涵养本源之地,力践真实之境。而又于常讲之外,频赐召对,引接臣邻,咨询治道,讲论理趣,勿循文具,唯务实效,则精神之运,心术之动,自可以默契天心,而收回威怒,迓续景命,特在一转移间耳。

言路,国家之元气,元气病而人未有不死者也,言路塞而国未有不亡者也。近来遇灾,求言之教,一岁而再三下,丁宁恳恻,有足感动,而应旨之人,绝无闻焉。此岂大小臣民无一愿忠之志而然哉?亦殿下有以致之也。何者?前后章奏之上闻,未见有择用之实,而一言触忤,谴罚随之,则谁肯犯雷霆之威,而进逆耳之言乎?古之王者,从谏如流,不闻亦式,而设诽谤之木,置谏诤之鼓,犹恐嘉言之有伏也。故堂陛不隔,耳目无壅,而今殿下,𫍙𫍙声色,有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则无怪乎进言者之无人也。

夫遇灾求言,将以用之也,求而不用,与不求奚异哉?苟能廓虗受之量,开不讳之门,言虽不中,务加宽容,则四方听闻,必有感奋兴起,而不患谠言之不闻矣。既往不可追,来者犹可戒,此臣等之所望于今日者也。

语曰:“虽有江河,不实漏卮。”甚言无节之难为足也。国家洊遭凶歉,无以为计,凡百经费,务从省约,而臣等抑不敢知内间撙节,亦能如此否乎?殿下于玩好之物,未尝留意,御供之具,亦多减损,则固无可议,而惟是衣不曳地之风,不闻于宫掖之内;贴绣铺翠之俗,日盛于贵近之家,窃恐殿下之所以导率饬厉者,有所未尽也。

顷者慈懿殿诞日,命入䌷布之事,臣万吉曾已陈达于前席,既蒙殿下之开释,而毋论其施用之当否,亦有乖于遇灾节损之道,此亦宜更加圣念,推类而戒之也。古人曰:“京师之一金,田野之十金;京师之数十万,田野之数百万也。”当此岁饥民穷之日,一分节缩,必有一分利益,愿圣上益思伤财之戒,无或为滥费之举也。

生民之困穷,已到百尺竿头。冬月未尽,甔石乏储,之间,流民转徙者,相续于道。弱者塡于沟壑,壮者啸聚为盗,至有见升斗之粟,而杀越人命者。虽保有家室未及流散之类,怨讟愁叹,或有思乱之心。夫国之所以为国,以人心为之维持,而人心如此,复何所恃?脱有张角葛荣之徒,一呼而起,则土崩瓦解之势,可翘足而待也。念及于此,心骨俱寒。

即今公私赤立,财粟殚亡,而蠲租之令,才已颁下;赈贷之方,亦且遍谕,则此外虽欲别加轸恤,固无柰何。而亦宜训饬廷臣,谕及外方,一意抚摩,力思拯济,苟可以利民,虽毫发之微,不惮施为,此正今日之急务,而窃观朝廷之上,景像举措,无异于丰亨豫大之时,未见有遑遑汲汲底意思。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今日君臣上下,果能念玆在玆,不遑及他,则亦岂无惠及于民者?而至诚所感,人心胥悦,天意不难回,和气不难致矣。

宫闱不严之弊,古人已言之矣,近日诸臣,亦且陈之矣。盖闺门之内,恩常掩义,亲爱而辟,人之常情。苟或一入其言,而不加裁择;曲从其意,而不能割断,则其流之害,有不可胜言。顾今圣明御极,如日中天,私邪之干,非所当虑。而第以一事观之,内局药饵,费用无节,此等细微之物,固无足惜,而但念君臣分义,至严且尊,虽在宗戚近属,何敢因其疾病,辄蕲私恩乎?论其罪状,固已难逭,而如此猥越之事,亦得以因缘上闻,则防闲之不严,据此可知。药物之外,亦安知无干泽要利之事乎?臣等之所深忧,不但在于屑越恩命而已。诚愿殿下懋昭大中之德,永塞群枉之门,勿使少有累于清明之治也。

百隶怠官,为今日痼弊。大官悠悠,小官泛泛,恬嬉度日,玩愒成风。坐衙直宿,亦多慢废,则尚何望恪职奉公谋国如家乎?仰惟圣上日应万几,自朝至夜,忧勤之德,可谓至矣。而在下之人,不体上意,惟怀自便,甚无谓也。谓宜董饬在廷,毋旷天工也。

臣等俱以无似,待罪迩列。目见非常之变,不胜忧惧之忱,略将狂瞽之说,以效芹曝之献,而皆是前人之蒭狗,世俗之常谈,固知其不槪于圣心矣。然而今日之可言者,要亦不出于此,倘殿下一一深体而力行之,则未必不为弭灾之一助矣。

玉堂新元陈戒箚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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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天运有阴阳,人心有理欲,国家有治乱。是三者相与对待,迭为消长,虽其上下微显有若不同,而然其理则一也。于《易》有之,《否》承乎《泰》,《复》后于《剥》,循环不穷,往来无间。而《泰》之“城覆于隍”、《否》之“先否后喜”、《剥》之“君子得舆”、《复》之“迷复凶”者,无非极则返穷则变之义也。是故圣人系之以辞,以示后人,欲使体验察识而推之行事,其垂戒之意,吁亦切矣。

呜呼!穷阴积沍之时,天地闭塞,上下不交,万物消藏,生意都尽。而及乎小往大来,阳德渐亨,则天地交而万物通,生生之理,蔼然可见。而其在人,则为本心几息善端闯发之义;在国家,则为乱极当治革旧图新之象,天人配合之妙,有如是者矣。

方今三阳载回,万品维新,此正殿下察理欲公私之分、念治乱安危之机、奋发惕厉、图回否运之一大会也。臣等窃念殿下临御求治,已逾一纪,而国势愈下,民生愈困。今年不如去年,此月不及前月,衰微委薾,日趋于危亡之域。而灾荒沓臻,邦本将蹶,理势之穷极,已到百尺竿头。则因循陵替,终底颠覆,其惟今日;忧勤敬畏,迓续景命,亦惟今日。二者之机,间不容发,甚可畏也。矧今新元履端之月,臣民之拭目延颈,思见德化之新者,为如何哉?而体天之道,观时之运,改弦易辙,兴衰拨难,与一世更始者,岂非殿下之所当勉者乎?

呜呼!阴尽则阳生,欲去则理存,乱极则治回,斯固必然之理。而财成辅相之道,参赞位育之妙,在人而不在天,在我而不由人,而其本又在乎遏欲明理,与天合德而已,则今殿下亦当反之身心,而不可他求者也。

诚愿殿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必谨而察之,苟天理也则扩充之,惟恐其不力;苟人欲也则遏绝之,惟恐其不尽。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而典学则勿循空言,惟务实得,必使有日新之效焉;听言则克去己私,通达下情,必使有敷纳之美焉。以至振纪纲则必以大公至正之道,照临于上,而黜陟臧否,各当其理;救民生则必以哀矜恻怛之诚,遍及于下,而鱞寡孤独,各得其养。务以实心,行诸实事,勿狃于宴安,勿泥于故常,一洗委靡之习,尽去姑息之政,惟以丕新治化、挽回颓运为期,则人心胥悦,天意亦回,灾变为祥,危转为安,而邦其永孚于休矣。

抑臣等复以阴阳之说,拈出而反复焉。天地之间,惟一阴一阳而已。以天时言之,则秋冬阴也,春夏阳也;以人事言之,则君子阳也,小人阴也;以君道言之,则燕安私昵阴也,公明光大阳也,而一日之内,则亲宦官宫妾之时阴也,接贤士大夫之时阳也,随时随处,莫不皆有阴阳之分。自古治乱相乘,固非一道,而苟究其故,则莫不由于阴阳盛衰之端。如或不戒履霜之渐,驯致坚冰之至,则虽欲悔之,亦无及矣。而况人欲之所可畏,尤在于幽独隐微亲亵便嬖之间,人主于此,一有不谨,则其发于心害于政,有不可胜言者。古人所谓“毋曰何害,其祸将大;毋曰何伤,其祸将长”者,诚不可忽也。

即今圣明御极,化理清明,所谓奸孽用事,私邪干政,虽不足为今日虑。然臣等区区忧爱之心,何敢以姑无是事,而忽于先事之戒乎?惟殿下于此而深留圣志,益加儆戒,使阳刚日盛,阴柔日远,与天地同其维新之化,则实国家无疆之福也。

臣等俱以无似,待罪迩列,未尝一进忠言,以裨圣德,罪当万死。日昨筵中,略陈草草数语,退而思之,愧恧弥深。玆敢复申馀意,仰渎宸听。伏愿殿下勿以陈腐而忽之,深体力行,以新一代之治,以副臣民之望,不胜幸甚。

玉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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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震》大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程子曰:“君子畏天之威,修正其身,思省其过,咎而改之,不惟雷震,凡遇惊惧之事,皆当如是。”

臣等窃惟人君居崇高之位,临亿兆之上,所畏者惟天而已,苟不知天之可畏,则怠忽放肆,无所不至,而将无以保厥位矣。尧之“钦若昊天”,文王之“对越上帝”,为是故也。虽然此则泛论事天之道而已。若乃出灾异以谴告之,则其所以忧勤惕厉,不敢遑宁,要使回怒而为慈者,又当如何哉?

日昨雷震之变,至发于禁中至近之地,此实前所未闻者,其为惊异,亦大矣。殿下于此,如或视若寻常,不为之恐惧修省,则前头上天之疾威,安知其不有大于此者乎?所谓恐惧修省,亦无别事,不过曰以实心行实事而已。身之不正,则必思所以正之;过之当改,则力思所以改之,推而至于政令事为,莫不如此,则天岂有不享,灾岂有不消者哉?

臣等窃瞷殿下身心之上,克治有所未尽;举措之间,偏系或时为累。其所以存心出治之方,固已有欠于大中至正之道,而言路不辟,上下渐否。语涉宫掖,则虽或出于忠爱,而辄加谴责;事关贵近,则虽有违于典章,而轻施恩命,群下之失望,固已多矣。至于宫禁不严之端,外间或有传说者。仰惟殿下博观前古,鉴戒有素,臣等固不敢保其言之必信。而然而天下之事,无不从微至著,由小成大,则此臣等之不能无私忧过虑者也。凡此数者,虽若无关于事天之道,而苟求其故,则莫不由于殿下之心之病,而许多疵累,皆从此出,则如是而欲图回天怒,导迎和气,不已难乎?

诚愿殿下凡遇灾孽之至,警动迫切,毋或怠肆,不翅若肌肤之痛,而圣体之损,深追既往之咎,克袪一己之私,使身心内外光明洞澈,无少壅滞。又必翕受敷施,通达下情,而于严宫禁、制节度之义,尤致谨焉,则今日恐惧修省之实,大要亦不出于此矣。惟殿下留意焉。

辞弘文著作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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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于顷日筵中,略陈罗良佐等疏语之诬悖、圣上处分之得当。而适见谏臣费辞营护,至请还收其罚。似此乖谬之论,诚非台阁之所宜有。故乃与同僚论褫其职,略伸公议。而若其触犯众怒,立见颠踬,则臣虽愚昧,固已自料,而亦有所不暇避矣。果致台章峻发,驳议反加,收司之律,幷及于伊日入侍之宪臣,机锋焱锐,气焰可畏,此岂但微臣一身之不幸而已哉?

良佐等之受罪,不在于讼辨其师,而只在于丑诋大老,则尹宣举之树立本末,何与于今日事?而前后疏启,举皆称引道德,插入剩语,有若以良佐等为救解儒贤横被谴何者然,此固臣之所未晓。而如以良佐等为无罪,则是以大老平日言行,一如良佐等所诬之言也,岂不悖哉?

呜呼!今之伸救良佐者,孰非前日尊慕大老之人?而风声所驱,趣向立变;气势所使,头面俱换,虽见其惨被诋辱,而恬不为怪,非惟不斥其非,又从以扶植其论,人心之坏败,世道之大变,臣实为之寒心也。臣之本意,只在于为朝廷正好恶、为斯文明是非,而今乃诋之以迎击,斥之以无据,臣诚迷惑,不知其何说也。

即今台评虽停,物议犹腾,日昨谏臣之疏,又有“非斥”之语。臣于此时,固当缩伏静俟,不宜有所自列,而既被弹论,便是已褫之官,其何敢委蛇盘礴,一刻仍冒,以重其罪累哉?玆敢冒陈危恳,仰渎宸听。伏乞圣慈亟赐镌免,以谢人言,以安愚分,不胜幸甚。

请寝公主葬山近定之命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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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昨伏见备忘记,有明安公主葬地特定廉山之命。喉司再启,终未蒙允,臣等窃不胜慨然之至。

夫京城十里之内,不许入葬,乃是祖宗金石之典。列圣之曾遭惨戚,前后非一,其欲择地安厝,取便享祀者,情岂穷已?而未尝卜地于禁限之内,其意岂不以私爱虽隆,法防至重,有不可自我坏了,以贻无穷之弊而然也?今殿下只笃天伦之至情,不思大防之难毁,创出无前之谬举,驯致后弊之渐滋,是何与我祖宗谨守成宪,不以私挠公之意,大相违盭耶?

懿淑公主事,臣等虽未知曲折之如何。而是不过一时之私恩,何可以此引以为证,有若应行之典乎?祖宗朝懿则嘉谟,可法者甚多,今乃违累朝不易之典,而援一时循情之举,其取舍公私之分,不亦倒置之甚乎?

夫十里之地,至近也,而犹许其葬,则从今贵近之家,设或卜地于五里三里之间,殿下将无辞以拒,而朝家亦不得禁遏,将见环都城四面,冢墓相望,筑埋哭泣之声,达于市朝,其为不祥,孰大于此?

窃想殿下之意,以为“今虽许葬,后岂复有如此事?”而此有不然者。懿淑公主之葬,已过累百载,而为今日援例之端,则后人之以今日为口实,此必至之理也。

祖宗章程,虽斤斤遵守,犹虑末流之难防。而况轻加隳废,不少拘难,则是列圣良法美意,自殿下而始紊;循私冒占之习,自今日而始启,此岂殿下丕显丕承之道,而亦岂列圣所以贻谟垂则之意乎?殿下一身,即举国臣民之主,亦尝策勉群工,使之奉法毋怠。而今反弁髦旧典,先自撞坏,臣等窃恐自今以往,虽有蔑法违制之人,殿下将无以纠责,而受罪者,亦且不服于心矣。岂非深可忧哉?

呜呼!贵主是先王之爱女,殿下之亲妹,则当此襄奉之礼,必欲尽情致隆,无憾于大事者,其在圣心,宜无所不至,而惟其邦限至严,成法难挠,则殿下亦不得以私之也。

堪舆之术,率多无稽,本不足取信,而然而此为今日上下之所未能摆脱者,则舍凶取吉,是固情理之所不容已。若以国家之力、地师之众,遍求诸处,岂无可合之地?而今乃轻犯祖宗之典,必定于京城咫尺之地。臣等未知史册书之,后世议之,以殿下此举,为何如也。殿下历观前古,曷尝有违先王之宪章,循一时之私爱,而能为国者乎?

玆事所关,不轻而重,其不可以率意径行也明矣。至于“密迩京城香火不废”之教,实出于悼念之至意,而臣等窃有所未喩者。国家陵寝,亦有在于数日程者,则何独于贵主之永宅,必取密迩之地耶?而况迫近城市,鸡犬相闻,求诸神道,抑恐非所宜也。若其香火之废与不废,又不在于地之远近。若使家国俱泰,后事靡替,则千秋万岁,永永无愆,尚何废祀之为虑哉?

噫!人情无限,亲爱易辟,为人君者,惟当裁之以义理,断之以法制。不然则冒滥流纵之弊,将何所不至乎?昔田蚡,以王室至亲、武帝之倚毗尊宠,当世无二,而一请考工地益宅则曰:“何不遂取武库?”不敢言而退。夫武帝之中主,而于其所不当得者,则其严辞斥退,不以贵戚而少挠也如此。

今此贵主事体,虽别于他人;葬山择定,虽异于居宅,而其为所不当得者则一也。殿下何不谕以防限之难越,而轻许其不当许之地耶?此必主家听信地师之说,有此冒法干恩之事,而殿下又不能以义裁之。虽知邦制之截然,而犹且不顾,其为圣德之累,为如何哉?臣等之所期望于殿下者,乃在于之圣,而未免有愧于武帝,臣等窃惜之。诚愿殿下深惟国制之不可逾、私恩之不可滥,特使改卜吉地于他处,亟收廉山许葬之命,千万幸甚。

抑臣等又有所欲言者矣。江都伐石之禁,才有成命,而旋因贵主之丧,乃有浮给之命,则台臣论执,诚为得当,而天听逾邈,尚靳允兪。一边论启,一边浮取,是朝家法制,只为无用之虗套,而台阁之论,不能有无于其间也。其在事体,岂容如是?况立法未几,自上先犯,将何以禁人之私取乎?

东平君之特除提调,亦是前所未有之举。我朝宗班之不得任以职事者,祖宗深意,盖有所在,永为定式,传之后人,历朝以来,无敢逾越。虽其文学才行之表表可称者,一未尝见用于朝,诚以防闲一坏,后弊难杜,其渐有不可长故也。殿下何不念及于此,而为此无名之举,以启侥幸之门耶?中批特拜,在朝绅犹云不可,况于宗戚近臣乎?虽在应授之人,犹当难慎,况于国典所无乎?祖宗制法,如彼其严,而至于今日,不能坚守,有此特除,则臣等深恐夤缘滥觞,无复限节。一司二司,仍成谬例,将无以救其弊,而日后干预朝廷之患,安保其必无也?朝家举措之失,无大于此。惟殿下亟允台请,以伸公议,以严邦宪焉。

且臣等伏见日昨答大司宪李秀彦疏批,以其请还数三臣于言议之地,辞旨至严,至有“勒令收录,予实惭赧”之教,臣等窃以为未安也。夫秀彦疏语,不过泛论言路之当开,而以数臣之久靳恩点,恐或有妨于圣明受善之量,冀幸殿下之荡涤牵复而已。其所为说,只见其可采,而未见其可怒,不审圣明因何激恼而乃有此教耶?至于“恩点之久靳,非今创始”,果有如圣教者。而殿下于祖宗旧制之所当遵守者,则前后挠改,曾不少难,而独于言事之臣,乃引前例,不加收录者,抑何故哉?

呜呼!今日国事,可谓急矣。灾荒沓臻,邦本将蹶;纪纲荡然,百度废弛,譬如千间大厦,上雨旁风,栋挠楹欹,倾覆之忧,不待智者而后知。而今此水灾之惨,亦近古所罕有者。田畴沉没,人畜漂死者,不知其几许,此决非一时偶然流行之灾,而前头民事,已可卜矣。

当此之时,惟当克祛己私,恢廓公道,谨守法度,修明废政,使凡百施措,无一不出于大公至正之道。而又必优容言者,以集众善,有过则改,毋少滞吝,然后方可以救得一分。而今殿下偏系之念,随处为病,法制之紊,日以益甚。而乾纲日亢,下情不通,少有触拂,辄施声色,据法争执之言,无一采纳,终至于惟殿下之所欲为而后已,则臣等未知国事将税驾于何地也。

伏愿殿下幡然改图,惕然怀惧,无徇一己之私,务遵三尺之典,以率群下,少挽颓运,则国家之幸,臣等亦将与焉矣。《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惟殿下留意焉。臣等俱以无似,待罪近密,目见无前之举,不胜闷迫之忱,敢此陈暴,略效匡救,而衷情所激,语不暇择,无任惶霣战灼之至。

权恒疏与同僚辞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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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日昨宪臣处置之归于本馆也,同僚以论议不一,陈疏出去。故臣等亦不容默然,略陈宪臣亏损台体,捃摭论人之状,而旋因喉司启禀,原疏终未得上彻矣。即伏见掌令权恒之疏,则拈出臣等疏中句语,大加侵攻,臣等窃不胜瞿然之至,而亦有所未晓者。

于伊日,既已发论,而长官不从,则所当随即引避,以俟立落,而不此之为,乃于长官呈告之际,遽发其启,有若时刻难待者然。设令李选真有可论,臣等未知有何忙急底事,而不复商确停当,汲汲然犹恐不及,此何台体?此何举措也?

本以士类中人,过恶未闻,名行无玷。而今乃凑合小人之题目,构成罔测之罪名,一唱群和,极意罗织,而其所胪列,皆非实状。就其中一事言之,则之素无贪名,国人之所共知,而一则曰“簠簋不饰”,一则曰“贪黩”,一则曰“廉操未闻”,或重或轻,变幻其说,显有为人求罪之迹,论事正大之体,果如是乎?且其“纵恣”、“势焰”等语,则又若以为巨奸大猾,执国命窃威福者,此岂一毫仿佛于之平生?而故为此危言,以为激动之计,诚不料从古陷人之套语,乃发于清朝台宪之臣也。是非之心,人所共有,此论之发,虽与不相好者,稍有公心者,则无不以为过当,其非公议,亦可见矣。宪臣何不自反其是非之天,而乃反怒臣等至此也?

噫!朝著之不靖,近来益甚,各主新奇,靡所止泊,名虽规警,而迹涉排轧;自称公论,而意在务胜。似此论议,苟不能裁抑镇静,则国事将益溃裂,朝论将益乖乱,而我殿下务欲寅协之至意,未免为在下者所坏了。臣等之深忧过虑,实在于是。故不得不以此及于疏中,此岂出于偏护之私,而亦岂抑勒箝制之意乎?

臣等忝居言议之地,既不能伸意见而明是非,反被诋斥,至于如此,决不可一刻抗颜于荣次。伏乞圣明亟褫臣等之职,以安私分,不胜幸甚。

请还收大臣诸臣谴责之命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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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于昨夕,伏闻有“两大臣远窜、副提学崔锡鼎拿问、吏曹判书朴世采褫差”之命,雷威震叠,举朝失色。臣等职忝论思,义难缄嘿,敢与两司诸臣,请对陈达矣。微诚未格,天怒转加,台臣与同僚,相继被罪。

臣等益切惶怖震駴,而㥘于天威,更无一言而退,亦非臣等之所忍为者。略陈未尽之怀,请与诸臣同被罪罚,而终未准请,相率径退,臣等之负职责大矣。彷徨跼蹐,达宵无寐,方且罪悚之不暇。即又伏见备忘记,辞旨愈严,至有“两大臣栫棘”之命。臣等诚不料圣明之过举,乃至于此也。

大臣之前席陈达,果极颠错,引喩亦且失宜,宜殿下之骤闻惊痛,有此威怒也。岂天将降孽,故夺其鉴,使之自绝于圣明之世耶?臣等诚莫晓其故也。虽然听言之道,当观其迹;论人之罪,当恕其情。殿下试平心忘怒,察其情迹,则大臣之于宗戚,有何媢嫉之端,而必欲倾陷;有何憾忿之事,而故为构害耶?此不过偶因儒臣之言,率口陈达,自不觉其终陷于大戾而已。殿下倘以此从容舒究,则其所坐之在所当怒、在所当恕,必有犂然于圣心者矣。

殿下临御以来,眷礼大臣,夐出寻常。彼大臣受国厚恩,思欲图报者,自是人情天理之所当然,则设有一时谬妄之语,夫岂有一毫他意于其间哉?古之人臣,进戒于其君,危言核论,亦复何限?而圣帝明王必皆宽假优容者,盖以其言虽非,其意可恕故也。今以一言之失误,不加原恕,直施以上变之律,则岂不有歉于大圣人包荒之量耶?

大臣之职,不比庶僚,殿下亦尝礼貌之矣,委任之矣。才罢前席之对,遽施屏裔之典,朝著错愕,气像愁惨。此不徒圣明无前之过举,求之前史,亦所罕闻。臣等窃恐从今以往,国事益无税驾之所矣。岂不大可慨哉?

崔锡鼎职在筹司,与闻机务,则往见大臣于宾厅,不是异事。况伺察行止,有乖正大之体;臆逆论罪,本非圣世之事。而殿下疑之以指嗾,下之于牢狴,终施以削职之罚。至于宪臣之陈箚,初岂有彼此轻重之意?而今于激恼之馀,乃有此追罪之举,似此处分,岂非过当之甚者乎?

前判书朴世采,负儒林之重望,被圣上之礼遇,感激趋朝,自以知无不言,为报效之地。而一言不合,重触天怒,前后辞旨,厌斥太甚,既褫其任,又以“一怪物”,论断其人。嘻噫!圣上何为发此言耶?大臣之言,虽因世采奏箚而发,本非世采之所与知者,则何可因此转激,有若迁怒之为?而况朝家之礼儒臣,事体自别,圣上之待世采,初甚勤挚,而一朝视之不翅如慢骂仆隶,其为圣德之累,果如何哉?

国家之置台谏,盖责其随事争执,补其阙失也。两司之臣,目见君父之过举,不言有咎,入对匡救,乃其职耳。草草数语,虽不足有槪于圣心,而不少假贷,摧折斥褫,一时迸出,台阁殆空,此岂古圣王虗受弗咈之美也?

兪得一,意在救正,欲尽所怀,退伏之后,乃与同僚略有所陈,而遽下放恣之教,至罢其职,辞气太厉,谴罚过中,亦岂臣等平日所望于圣明者哉?伏愿殿下体山泽“惩忿”之戒,念地雷“不远”之训,穆然深思,惕然改图,亟收雷霆之威,快示日月之更,不胜幸甚。

臣等昨于筵中,既不能毕陈所蕴,终始力争,反承“未安”之教,实无颜面更有所陈列,而耿耿愚衷,终不能自阻于仁爱之天。玆冒万死,更申馀意,惟圣上之留神焉。

请还收大臣诸臣谴责之命箚再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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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昨伏承箚批,辞旨严峻,臣等一倍惶悚,不知所措。即伏闻献纳洪受瀗有特补塞邑之命。继又伏闻喉司启辞,批旨极严,有非臣子所忍睹所忍闻者,是何圣明之过举愈往愈甚,乃至于此也?

受瀗当天威震叠之日,不避触忤,出而争论,其敢言之风,忠谠之节,有足可尚。在殿下听纳之道,谓宜快赐容受,以示转圜之美,而乃反斥之以人面兽心,大哉王言,决不当如是。而国朝以来,优待台阁之道,至今日而亏损无馀矣。

日昨台臣幷被褫罢,处于言地者,只一受瀗,而今又斥出荒徼,台阁一空,补阙无人。直气之摧遏,言路之杜塞,不待斩伐夷灭,而已无可为矣。臣等窃痛焉。

至于喉司之启,只陈圣上处分之失当、诸臣被谴之为冤,则此非一二承旨之言,实举朝之公论也。不料殿下不复舒究,至以“先私党后君亲,实禽兽之不若尔,不必甘心立朝于昏乱之时,尔等任自去就”为教。

噫!人臣负此罪名,尚何以一刻偃息于天地之间乎?今日廷臣,虽极无状,相继陈列,冀悟圣心者,实是为殿下也,为国家也。夫岂有一毫他意?而辗转激恼,一节加于一节。彼两大臣,则去死只隔一膜,而在朝之臣,举皆危怖骇栗,气像愁惨。以殿下之明圣,博观前史,监戒有素,今乃因此一事,举疑群下,罪罚相继,使国事无复可为,圣德大有所损,而曾莫之少恤,何耶?

《易》曰:“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言行,君子之枢机,可不慎乎?”圣人之训,可谓深且切矣。而况王言作命,君举必书,人君之一言一事,关系甚重。其不可以一时喜怒,不择轻发,以取四方之窃议,以招后世之深讥也明矣。

张思叔,匹士也,诟詈仆夫,伊川先生曰:“何不动心忍性?”今殿下之于诸臣,不止于诟詈而已,辄加以覆载难容之罪目,斥逐僇辱,殆无馀地。此岂大圣人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之道,而亦岂人君礼使臣下之义哉?

呜呼!今日国事,尚忍言哉?大臣,殿下之股肱,而殿下栫棘之矣;三司,殿下之耳目,而殿下罢褫之矣;承旨,殿下之喉舌,而殿下摘责之矣。至于儒贤,则乃是国家之元气,而殿下之斥退弃绝,亦已甚矣。臣等未知殿下谁与为国,古所谓“王无亲臣”者,不幸而近之矣。窃恐从今以往,虽系君上之阙遗、国家之安危,无一人为殿下言之者,而终莫之救正也。念及于此,可为太息。

臣等猥蒙恩顾,职居经幄,随事论列,乃其职责。怵㥘严威,不尽所怀,则是臣等上负殿下,下负素心,而其罪有不容诛。故玆又干冒𫓧钺,仰渎宸听。伏愿殿下廓恢弘量,快霁雷威,亟收洪受瀗补外之命,其他被罪诸臣,幷赐开释,前后备忘及批答中辞旨之未安者,一倂删改,以示日月之更,千万幸甚。

臣等且伏见侍药厅启辞之批,有“中心烦懑,气息困薾,达宵烦转,不能收拾”之教。臣等尤不胜惊闷之至。殿下于昨今以来,声色太厉,威怒暴震。古人曰:“怒则伤气。”圣躬之不平,盖由于此,此固今日群下之罪也。然殿下倘能平心和气,忘怒循理,则虽诸臣之言,日事烦聒,譬如鉴空衡平,随物应之而已。顾何足以挠圣虑而劳圣志乎?

惟殿下加意于省察之工,着力于涵养之道,使忿懥之心,不复萌作;系着之念,无少留滞,则其于治心养性之方,各臻其当,而国家和平之福,亦可以驯致矣。伏愿殿下幷赐澄省焉。

请还收大臣诸臣谴责之命箚三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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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于日昨,仓卒陈箚,言未尽意,惶愧踧踖,若负重戾。而乃蒙圣上曲赐开纳,特允臣等之请,幷还台臣之职。继因台启,又有还收崔锡鼎削职之命。而昨于筵中,台臣儒臣之罢职者,亦皆次第牵复。

噫!过勿惮改,是固盛德事也。转圜之美,举朝咸颂,而独于二三臣事,一向坚持,尚靳宽释,臣等之闷郁,到此益甚。玆敢不避烦渎之诛,更竭匡救之忱。伏乞殿下平心垂察焉。

臣等窃惟殿下聪明仁慈,好贤礼士,群下钦叹,四方拭目,而近日以来,威怒暴发,气像严迫,大非平昔所期望于殿下者。臣等惊忧惶惑,莫晓其故。窃尝反复而思之,此殆殿下本源之地,有些受病之处,以致随时触发,不自觉其颠倒失错之归。而其所受病者,虽非臣等浅见所可的指,而然亦不无区区隐度于中者,妄以为私之一字,实为殿下受病之根也。

噫!甚矣,私之难袪也。一有牵滞,疵颣百出。自用之成习,而偏听之为累也;便昵之易亲,而忠正之日远也,以至喜怒失节,举措乖当,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此从古帝王之通患也。殿下天资粹美,圣学高明,其于身心克治之方、国家治忽之几,宜其体验昭察,无所疑眩,而独柰何语涉宫禁,则斥罚随之;事关贵近,则怒骂辄加?亲疏之势既殊,扶抑之意太偏,苟使殿下之心,光明洞澈,表里无间,则见于事为者,安有如此之理乎?臣等之敢以私之未祛为受病之根者,良以此也。

朴世采所陈奏箚,臣等固未之见,而要其大意,则不过出于杜私迳严国典,而欲使殿下之施为,务合于大公至正之道而已。自古儒者之进言,必以格君为第一义,而殿下之于宗臣,执迹而观之,则似不无越礼逾常之举。万一圣心,或有所偏蔽,而终至于启宠纳侮之域,则非但大累于清明之治,抑亦有乖于保全之道。故乃于登对之日,首陈戒诲之辞,其心固出于为国家深远虑,而亦未始不为宗臣地也。

世采虽山野之人,岂不知此言之上所厌闻者哉?惟其惓惓忧爱之诚,只知端本出治之为急,不顾抵触忌讳之为罪。披沥所蕴,冀悟圣心,其意盖曰“今日君臣上下,必于此一款,打破消释,然后国事可做,治化可成,不如是则无以昭殿下建极之化,而致宫府一体之美”故也。若令世采,惟以承命为恭,不以正君为事,含糊隐默,投合苟容而已,则朝廷之上,自多其人,圣明亦何事于备尽恩礼,必致乃已哉?

殿下之所欲闻于世采世采之所欲陈于殿下者,既非寻常,则其言之如此,固无足怪。惟当划赐敷纳,以尽亲贤之道,而今乃不然,非惟不用其言,又从以斥退其身。朝则遇之以儒贤,暮乃加之以恶名,好恶颠倒,处分迫切,使其感激图报之心,终未能暴白,而苍黄去国,怵迫俟命于荒郊寂寞之滨。臣等未知殿下之于世采,有何深怒之事,而待之若是其太薄也。山林自修之士,虽致敬尽礼,犹患其难致,今乃斥绝慢骂,如待奴隶,则士有枯死于岩穴,孰肯愿立于朝端乎?臣等将见殿下之庭,永无儒者之迹,而国家之元气,更无可恃者矣。岂不痛哉?

至于两大臣之被罪,则臣等尤有所未喩者。当初特除提调之时,台阁争执,大臣陈达,则本非南九万之始发于今日。而况近侍之传谕,尤是稀阔之举,则名器之太滥,恩数之过优,有违祖宗朝防截之意。行言由是而益增,国体由是而渐伤,而贻累圣德,亦既大矣。则彼身任安危,受国厚恩者,其忍有怀不言,有闻不陈,坐视衮职之阙,而莫之匡补乎?

自古宗戚之臣,虽无形现之事,或滥受恩宠,或横被人言,而人君初不能善处,终不得全恩者有之矣。九万等固知圣明之世,万无此事,而徒以先事之戒,妄效古义,骤闻其语,虽若可骇,舒究本情,尽出忠爱,只欲公私无损,上下俱安而已。况与彼宗戚,本无毫发私憾,即圣明之所知也。岂有构人恶逆,故欲倾害之心乎?

夫无端陷人,自取奇祸,至愚人之所不为,曾谓素负刚正之称,而位在三事之列者,乃反为此耶?殿下若以此平心徐察,则其情实之无他,事理之明白,必不难辨。而今乃勒成情外之罪,终施栫棘之典,不惟国家刑政,大段乖舛,以一宗臣之故,迸逐平日倚任之大臣,不少顾藉,则前日外议之无实,虽如圣教之开释,而即今举措之偏重,岂不益人之疑惑乎?欲弭人言,而反惹喧沸之端;欲慰宗戚,而适增不安之势,以殿下之明圣,独不念及于此,何哉?

狄青之名将,而其在枢密,讹言盛行。欧阳修上箚论之曰:“自古固有伏藏之祸、未发之机,而有一人能独言之,人主又能听而用之,则销患于未萌,转祸而为福。”又曰:“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唯于国不便,亦于其身,未必不为害。”至曰:“身应图谶,宅有火光,道路传说,以为常谈。”夫之忠孝诚节,岂有可疑?而之此言,真若上变,可谓骇惨之甚矣。然仁宗不以诬陷罪,黜陈州,而终为宋朝名臣,亦不失忠贤之号。

今此大臣之所陈,其轻重浅深,视何如?而殿下之威怒谴罚,乃至于此,岂非深可惜哉?虽然此亦无他,实由殿下己私未克,本源不端,疑心内生,视听外惑,上下之间,情志否隔,言不求道,罪不原情,致有此无前之过举。臣等窃恐此病不除,非但一时一事之失而已,终无以建立大本,以臻夫平荡广大之域也。

殿下试于夜气清明之际,穆然深思,惕然反顾,则凡于近日之事,将有不胜其悔者矣。仲虺之赞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过固圣人之所不免,而改尤君子之所贵也。诚愿殿下濬发德音,快示悔悟之意,慰谕儒贤,礼待如初,原释大臣,勿置罪籍,以全圣德,以幸国事焉。

洪受瀗之补外,虽出于激恼之馀,而窃意圣上有所未烛其事实也。受瀗于三司请对之时,以其家居最远,驰诣阙外,禁门已闭,不得与诸臣共登前席。而台臣尽褫,独居言地,则陈启争论,固其职责,而其所为说,即伊日诸臣之言也。有何别㨾可罪之事乎?被褫之人,既皆收复,而受瀗独蒙严谴,远斥边塞,朝家处分,其亦不均之甚矣。

臣等伏闻孝庙兪㯙之下狱也,台阁缩颈,莫敢发言,而其时司谏臣尹鏶独启争之,有曰“殿下何为此亡国之举乎?”云。而孝宗大王,不以为忤,赐以常批。未几,擢授承宣,其优奖直气、扶植言路之盛德,岂非殿下之所当法者乎?臣等此言,非为一受瀗而发,亦愿圣明更加留意,亟收成命,不胜幸甚。

请还收大臣诸臣谴责之命箚四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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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窃惟人君以眇然一身,居九重之内,而临亿兆之上,聪明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周。而况其喜怒或出于偏私,举措时咈于人情,则为人臣者,必须陈善闭邪,匡补不逮,而人君又能听而用之,然后君德无阙,朝政得宜。苟或不然,独任一己之见,偏主先入之言,不肯虗心而反求,博观而公听,乃反傲然自圣,漠然不应,则上下日否,堂陛日壅,谠言莫闻,缄嘿成风,终至于莫敢矫其非,而国事从可知矣。是以,大圣人也,犹必曰:“稽于众,舍己从人。”曰:“好察迩言。”曰:“闻昌言则拜。”曰:“从谏弗咈。”考诸经典,斑斑可征。呜呼!此岂非千古帝王之龟鉴也哉?

近日诸臣被罪之冤,圣上处分之过,臣等既已屡陈,不必更渎,而事已过矣,时已久矣。当初谴罚,虽缘激恼之过,不暇舒究,而及今改图,快示开悟之端,则圣德益光,群心胥悦,朝著有清明之象,国家享和泰之福。今日大小臣僚之所共颙望者,实惟在此,而夫何一日二日,犹且持难?前后诸臣,相继陈辨,竭尽无馀,而拒之愈甚,听之愈邈,台谏争执之启,每下勿烦之批;大臣匡救之箚,反示未安之意。臣等相顾忧叹,实未晓圣意之所居也。

若谓殿下以大臣之罪,实合迸流之典,则以一时忧爱之言,置人臣难贳之罪者,殿下仁圣,必不为此。若谓殿下非不知用罚之过中,而才施严谴,有难旋寝,则风雷迁改之义,固是殿下之所尝讲而自勉者,岂于此因循顾惮,有若遂非务胜者然哉?臣等决知殿下之万万无此也。然则殿下之所以如此者,特未察诸臣之情实,而为怒所使,不免有此耳。

臣等窃瞷殿下于近日以来,天怒稍霁,圣心稍定,倘于此时,勿着私意,静以思之,则以殿下之明睿,岂有终不悔悟之理哉?人臣事君之道,将顺其美,匡救阙失,若令殿下之施为,一皆当理,则臣等固将将顺之不暇,亦何乐于苦口力争,强聒不已,屡被严责,而不知止哉?惟其阙失无大于此,此而不匡,则殿下之过举,将益深;国事之可虞,将益大焉,而亦无以有辞于天下后世,此臣等之所大惧。故不得不齐声沥血,冀幸明主之一悟而已。夫岂私护曲庇,故为此营救之言哉?

自古人臣之进谏,若出于一人之见,而涉于同异之论,则或疑其非公,而靳于听纳者有矣。今则上自公卿三司,下至舆儓妇孺,莫不咨嗟慨惜,万口一辞,则公论所在,断可见矣。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说者。”况今举国皆言,不翅百人,则殿下虽有不释然于中者,何惜屈千乘之尊,而循众人之志,以答一世之公议,以解中外之惶惑乎?

臣等于此,复有所私忧过虑者。目今国势削弱,民心涣散,环顾内外,无一可恃,而幸赖列圣崇儒重道,培养士气,殿下克遵先烈,益勤优礼。虽其设施经纶,以措诸事业者,则非臣等之所敢预度,而若其清议有所根柢,士林有所矜式,维持国脉、扶护世道之效,则实有不可诬者。而今所以斥退厌薄者如此,弃绝湮灭者如此,则臣等未知复何所恃,而可以为国乎?

大臣之于人主,有一体相须之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固辅相之责。而今乃以一言不契,轻置重典,则位卑而交浅者,固不须言,下大臣一等者,亦当怀灭身之惧,孰敢进逆耳之言乎?夫面折廷争之人,既不可多得,而倚毗尊礼之臣,又以言获罪,窃恐中外大小,皆以循默为得计,保身为长策,虽有危亡之祸、切至之害,殿下将不得以闻之也。呜呼!此岂细故也哉?

伏愿殿下深惟此等事理,勿复牵制留难,亟允两司之请,以伸公议,以副舆情。臣等非不知屡次渎扰之为罪,而圣上过失,终不可以不救;诸臣枉冤,终不可以不伸。

且念《记》曰:“人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又曰:“父母怒不悦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殿下,即臣等之父母也。若以不听不悦而不毕陈之,则非臣子事君之义,而臣等之所不忍为也。虽文辞短拙,不足以有槪,而实出于恳款苦切之忱,惟殿下垂仁采纳焉。

玉堂请从权箚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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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再次陈箚,仰请权制者,实出于遑遑煎迫之情,而诚意浅薄,未蒙开许,臣等益不胜闷塞焉。

夫人子之于亲丧,疏食水饮,以终三年者,礼之常也。然而人之气禀,坚脆各异,其或执礼之过,毁疾乘之,终至于灭性之域,则其所以自尽者,适足为不孝之归,而圣人之所深戒也。而况人君之孝,异于匹庶,上以奉宗庙社稷之重,下而临亿兆臣民之众,其不可率情径行,以犯危身之戒也明矣。

今殿下以出天之孝,遭罔极之戚,衔恤茹痛,念靡及他。且恃姑无疾恙,谓可以延时月,而第念积月侍汤,伤败已多,连日哭擗,毁削亦甚。而苫块焉是处,𫗴粥焉是御,致伤之道非一,则荣卫之渐脱,脏腑之日损,理势之所必至。若复留时引日,欲待已病而治之,则必无及矣。如此而殿下犹且胶守常制,曲循疏节,不思权变之道,殿下纵自轻,其于宗社臣民之托,何哉?

事有缓急,义有轻重,今日之事,莫急于保安圣躬,其馀则犹是第二件事耳。臣等之累次烦聒于严庐哀疚之中,必以准请为期者,诚出于万不获已。殿下于此,亦岂不抑情节哀,以尽帝王之达孝乎?

记昔明圣大妃之上宾也,大行大王大妃,深轸圣体之毁伤,非惟自内力加劝谕,且令廷臣合辞陈请,恳迫之教,一日而累下,殿下亦且仰体至意,勉循群请。伏想大行惟疾之念,必不以幽明而有间,殿下若一向牢拒,不亟改图,则恐非所以慰在天之灵,而尽奉先之孝也。臣等之言,虽不足以动天听,而独不念大行平日保护圣上,犹恐或伤之至情乎?伏乞殿下体圣人垂戒之意,遵前日已行之例,亟赐一兪之音,以答神人之望。

辞修撰兼陈所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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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病脆孱弱,不比恒人,而奔走供职,殆浃一年。中间感疾,不知其几,而适缘国家多故,未敢以私计,辄烦宸听,黾勉强策,以至于今,其所伤败,固已甚重矣。又于昨日以来,外感风寒,内伤食饮,头颅如劈,胸胁刺痛。素患火证,因此转剧,达夜烦懑,不能交睫,委卧床席,昏瞀不省,时日之内,决无陈力之望。当此僚员不齐之日,不可一向虗带,以重癏旷之罪。伏乞圣慈亟褫臣职,俾得安意调息,以延残喘,不胜幸甚。

抑臣窃有区区所怀,何敢以乞免为诿,而不一陈之乎?昨年雷震之变,出于九月之晦,而今又发于收声之后,有若如期而至者。况其烨烨虩虩,气像危怖,天意深远,未易窥测,而若其为变异则决矣。京房《易传》曰:“失时之雷,主人君号令。”意者殿下之所以发号施令,未能当理,有以拂天心,而致此异乎?古人曰:“机动于下,气见于上。”甚可畏也。呜呼!殿下于近日被罪诸臣,前后辞旨之失中,举措之乖宜,有不可胜言者。苟曰“天人不相干涉”则已,不然则今日上天之警告,安知其不由于此乎?此正殿下所当加之意而亟思改图者也。

且臣闻之,“事有万殊,其本则一”,君心是已;“政有万緖,其要则一”,言路是已。君心或未能纯,则事必盭矣;言路有未能开,则政愈秕矣。是故古昔王者,先存此心,以为出治之本;翕受嘉言,以尽转圜之美,然后上下相亲,情志交孚,政举事立,无不如意。苟或反是,而欲以智数而御臣下,威刑而待言者,则驯致主势孤立于上,群心解体于下,忠谠方正之士日远,而谗谄面谀之人日进,耳目涂塞,苍素易位,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呜呼!可不戒哉?

殿下天资甚美,学问甚勤,实有高世主之节,而独于根本之地,有欠涵养之工。故见于云为,发于辞令者,类多轻遽猝暴,颠倒错乱。圣心虽自谓“无所偏系”,而不觉倚着一边之归;虽自谓“无所疑阻”,而未免亢高自用之习,此固群下之所共忧叹者也。魏徵太宗曰:“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而退而行之,未免私辟,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之此言,虽未知指某事,而亦可谓痛切刺骨矣。此岂非今日殿下之所当体念者乎?

至于言路之崎岖,亦莫甚于近日。昨年以来,以言获罪者凡几人哉?重者贬窜荒塞,轻者弃置散班,而语其所坐,则皆由于宫禁近戚之事。自古言事之臣,或磨切上躬,或直斥权贵,而历代帝王,犹有优纳宽容者。况此语涉禁近,相继罪废,则尤是衰世之事,而决非圣朝之所宜有也。

大抵人主,于逊顺软美之言,则容纳非难,必于拂逆厌闻之处,快赐宽假,然后方可谓盛德事。殿下自思数年之间,其果有逆上旨而蒙奖纳者乎?亦尝观自古治世,其果有以言事而罹谴黜者乎?殿下倘以此平心易虑,反复参究,则亦必有惕然改悟之端矣。

唐介,力言张尧佐三使之失,仁宗即命还寝,特赐六品服以旌之。我朝故赞成臣李直彦,在宣庙朝,言事不讳,宣祖大王,赏其敢谏,超一资以奖之。

今殿下于言者,纵未能褒嘉宠擢,亦何忍杜塞摧折,举一世而纳之于容悦循嘿之地,而莫之恤乎?隆古圣王之为治,似若无待于人,而犹且乐闻规谏,如恐不及,甚至设鼓而诱之,立木而导之。而若殿下则自治已疏,病根常在,而朝廷之上,又复以言为讳,在一时惟意所欲,莫敢撄咈,则可谓快矣。其于圣德何,国事何哉?

殿下苟不以大中至正之道,反之身心,施诸事为,徒以雷霆之威,摧压抑制,则人心愈不可服,国言愈不可弭矣。又安可人人而罪之哉?噫!殿下之一心有未纯,故听言之路,终莫之开;言路有未开,故殿下之心,无由而正,反复相仍,积成沈痼。臣愚以为圣心正,然后言路可得而弘;言路弘,然后国事可得而理。

伏愿殿下深思长虑,力反所为,加意于端本清源之方,着工于主静持敬之训,勿以私意而间之,勿以隐微而忽之,要使查滓融尽,表里明彻。而又于虗受弗咈之义,猛省力践,不少滞吝,前后被罪之人,勿论大小,一倂收释,以示荡平之意,则玆岂非国家之福,而臣民之幸也?

人君高居穆清之上,尊临亿兆之众,其好恶不可不审,而亦不可以轻示于人也。盖上意所向,下必趋焉,或可夤缘抵巇,以济其私者,不可不察也。如向日李选事,厌薄之色一形,修隙之论继起,争辨激讦,成一大闹。一人之罪与不罪,固不须言,而窃恐殿下于临下之际,少含容而多暴露,终为圣德之累、朝臣之忧,故不得不一言之。诚愿殿下以此为戒,勿使在下之人,窥其浅深,以启朝著不靖之渐也。

且臣于日昨,伏见宗臣疏批,至有“近侍传谕”之命,臣窃以为未安也。臣尝闻祖宗朝,则虽在大臣,特遣史官,犹为稀阔之举,至于大君,事体岂不优异?而亦且绝无而仅有焉,然则其不可轻施也明矣。今此宗臣,虽曰近亲,若比亲王子,则不翅有间,一之已过,其可再乎?喉司之臣,不出一言,视若应行之例者,固已非矣。而台阁之上,亦无规警之论,使国家大防,渐至隳坏,臣窃惜之。虽然此亦无他,殿下于语及宗臣者,则必疑之以构陷,加之以威罚。故人皆嗫嚅,欲言而不敢,古人所谓“世治则疏逖皆能自达,世衰则近臣不能尽情”者,诚不虗矣。惟愿殿下凡系宠数恩命之事,务加慎惜,勿致逾滥,一惟祖宗朝成宪是遵,玆又幸之大者也。

臣忝在经幄,首尾三年。虽才具短拙,莫补涓埃,而愿忠之诚,根于秉彝。目见圣德有阙,时象可虞,不避狂僭之诛,略效芹曝之献,而病里神昏,语无伦次。惟圣明宽其罪,而察其忠焉。臣无任激切屏营祈恳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