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全书 (四库全书本)/卷24

卷二十三 王文成全书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王文成全书卷二十四  明 王守仁 撰外集六说 杂著
  
  白说字贞夫说乙亥
  白生说常太保康敏公之孙都宪敬斋公之长子也敬斋宾予而冠之阼既醮而请曰是儿也尝辱子之门又辱临其冠敢请字而教诸曰字而教诸说也吾何以字而教诸吾闻之天下之道说而已天下之说贞而已乾道变化于穆流行无非说也天何心焉坤徳阖辟顺成化生无非说也坤何心焉仁理恻怛感应和平无非说也人亦何心焉故说也者贞也贞也者理也全乎理而无所容其心焉之谓贞本于心而无所拂于理焉之谓说故天得贞而说道以亨地得贞而说道以成人得贞而说道以生贞乎贞乎三极之体是谓无已说乎说乎三极之用是谓无动无动故顺而化无已故诚而神诚神刚之极也顺化柔之则也故曰刚中而柔外说以利贞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说之时义大矣哉非天下之至贞其孰能与于斯乎请字说曰贞夫敬斋曰广矣子之言固非吾儿所及也请问其次曰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为君子之徳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说也者情也贞也者性也说以正情之性也贞以说性之命也性情之谓和性命之谓中致其性情之徳而三极之道备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语其略而详可推也本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声也口而味也四肢而安逸也说也有贞焉君子不敢以或过也贞而已矣仁而父子也义而君臣也礼而夫妇也信而朋友也说也有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贞而已矣故贞者说之干也说者贞之枝也故贞以养心则心说贞以齐家则家说贞以治国平天下则国天下说说必贞未有贞而不说者也贞必说未有说而不贞者也说而不贞小人之道君子不谓之说也不伪则欲不佞则邪奚其贞也哉夫夫君子之称也贞君子之道也字说曰贞夫勉以君子而已矣敬斋起拜曰子以君子之道训吾儿敢不拜嘉顾谓说曰再拜稽首书诸绅以蚤夜祗承夫子之命
  刘氏三子字说乙亥
  刘毅斋之子三人当毅斋之始入学也其孟生名之曰甫学始举于乡也其仲生名之曰甫登始从政也其季生名之曰甫政毅斋将冠其三子而问其字于予予曰君子之学也以成其性学而不至于成性不可以为学字甫学曰子成要其终也学成而登庸登者必以渐故登高必自卑字甫登曰子渐戒其骤也登庸则渐以从政矣政者正也未有已不正而能正人者字甫政曰子正反其本也毅斋起拜曰干也既承教岂独以训吾子
  南冈说丙戌
  浙大参朱君应周居莆之壶公山下应周之名曰鸣阳盖取诗所谓凤皇鸣矣于彼朝阳之义也莆人之言曰应周则诚吾莆之凤矣其居青琐进谠言而天下仰望其风采则诚若凤之鸣于朝阳者矣夫凤之栖必有高冈则壶公者固其所从而栖鸣也于是号壶公曰南冈盖亦取诗所谓凤皇鸣矣于彼高冈之义也应周闻之曰嘻因予名而拟之以凤焉其名也人固非凤也因壶公而号之以南冈焉其实也固亦冈也吾方愧其名之虚而思以求其号之实也因以南冈而自号大夫乡士为之诗歌序记以咏叹揄扬其美者既已连篇累牍而应周犹若未足勤勤焉以蕲于予必欲更为之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赞誉称颂之为喜而以乐闻规切砥砺之为益也吾何以答应周之意乎姑请就南冈而与之论学天天地之道诚焉而已耳圣人之学诚焉而已耳诚故不息故久故徴故悠远故博厚是故天惟诚也故常清地惟诚也故常宁日月惟诚也故常明今夫南冈亦拳石之积耳而其广大悠久至与天地而无疆焉非诚而能若是乎故观夫南冈之厓石则诚厓石尔矣观夫南冈之溪谷则诚溪谷尔矣观夫南冈之峰峦岩壑则诚峰峦岩壑尔矣是皆实理之诚然而非有所虚假文饰以伪为于其间是故草木生焉禽兽居焉宝藏兴焉四时之推敓寒暑晦明烟岚霜雪之变态而南冈若无所与焉凤皇鸣矣而南冈不自以为瑞也虎豹藏焉而南冈不自以为威也养生送死者资焉而南冈不自以为徳云雾兴焉而见光怪而南冈不自以为灵是何也诚之无所为也诚之不容已也诚之不可揜也君子之学亦何以异于是是故以事其亲则诚孝尔矣以事其兄则诚弟尔矣以事其君则诚忠尔矣以交其友则诚信尔矣是故蕴之为徳行矣措之为事业矣发之为文章矣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行而民莫不悦矣动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诚之所发而非可以声音笑貌幸而致之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应周之有取于南冈而将以求其实者殆亦无出于斯道也矣果若是则知应周岂非思诚之功欤夫思诚之功精矣微矣应周盖尝从事于斯乎异时来过稽山之麓尚能为我一言其详
  悔斋说癸酉
  悔者善之端也诚之复也君子悔以迁于善小人悔以不敢肆其恶惟圣人而后能无悔无不善也无不诚也然君子之过悔而弗改焉又从而文焉过将日入于恶小人之恶悔而益深巧焉益愤谲焉则恶极而不可解矣故悔者善恶之分也诚伪之关也吉凶之机也君子不可以频悔小人则幸其悔而或不甚焉耳吾友崔伯栾氏以悔名其斋非曰吾将悔而已矣将以求无悔者也故吾为之说如是
  杂著
  题汤大行殿试䇿问下壬戌
  士之登名礼部而进于天子之廷者天子临轩而问之则锡之以制皆得受而归藏之于庙以辉荣其遭际之盛盖今世士人皆尔也丹阳汤君某登弘治进士方为行人以其尝所受之制属某䟦数语于其下嗟夫明试以言自虞廷而然乃言底可绩则三代之下吾见亦罕矣君之始进也天子之所以咨之者何如耶而君之所以对之者何如耶夫矫言以求进君之所不为也已进而遂忘其言焉又君之所不忍也君于是乎朝夕焉顾𬤊圣天子之眀命其将曰是天子之所以咨询我者也始吾既如是其对扬之矣而今之所以持其身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其亦未践耶夫伊尹之所以告成汤者数言而终身践之太公之所以告武王者数言而终身践之推其心也君其志于伊吕之事乎夫辉荣其一时之遭际以夸世君所不屑矣不然则是制也者君之所以鉴也昔人有恶形而恶鉴者遇之则揜袂却走君将揜袂却走之不暇而又乌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于伊吕之事奚疑哉君其勉矣上帝临汝毋贰尔心某亦尝缪承明问虽其所以对扬与其所以为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朂
  示徐曰仁应试丁卯
  君子穷逹一听于天但既业举子便须入场亦人事宜尔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则大惑矣入场之日切勿以得失横在胸中令人气馁志分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场中作文先须大开心目见得题意大槩了了即放胆下笔纵昧出处词气亦条畅今人入场有志气局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为之病也夫心无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字是三用矣所事寕有成耶只此便是执事不敬便是人事有未尽处虽或幸成君子有所不贵也将进场十日前便须练习调养盖寻常不曽起早得惯忽然当之其日必精神恍惚作文岂有佳思须每日鸡初鸣即起盥栉整衣端坐抖薮精神勿使昏惰日日习之临期不自觉辛苦矣今之调养者多是厚食浓味剧酣谑浪或竟日偃卧如此是挠气昏神长傲而召疾也岂摄养精神之谓哉务须节饮食薄滋味则气自清寡思虑屏嗜欲则精自眀定心气少眠睡则神自澄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能致力于学问者兹特以科场一事而言之耳每日或倦甚思休少偃即起勿使昏睡既晩即睡勿使久坐进场前两日即不得翻阅书史杂乱心目每日只可看文字一篇以自娱若心劳气耗莫如勿看务在怡神适趣忽充然滚滚若有所得勿便气轻意满益加含蓄醖酿若江河之浸泓衍泛滥骤然决之一泻千里矣每日闲坐时众方嚣然我独渊默中心融融自有真乐盖出乎尘垢之外而与造物者㳺非吾子槩尝闻之宜未足以与此也
  龙场生问荅戊辰
  龙场生问于阳眀子曰夫子之言于朝侣也爱不忘乎君也今者谴于是而汲汲于求去殆有所渝乎阳眀子曰吾今则有间矣今吾又病是以欲去也龙场生曰夫子之以病也则吾既闻命矣敢问其所以有间何谓也昔为其贵而今为其贱昔处于内而今处于外欤夫乘田委吏孔子尝为之矣阳眀子曰非是之谓也君子之仕也以行道不以道而仕者窃也今吾不得为行道矣虽古之有禄仕未尝奸其职也曰牛羊茁壮会计当也今吾不无愧焉夫禄仕为贫也而吾有先世之田力耕足以供朝夕子且以吾为道乎以吾为贫乎龙场生曰夫子之来也谴也非仕也子于父母惟命之从臣之于君同也不曰事之如一而可以拂之无乃为不恭乎阳明子曰吾之来也谴也非仕也吾之谴也乃仕也非役也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也道不可屈也吾万里而至以承谴也然犹有职守焉不得其职而去非以谴也君犹父母事之如一固也不曰就养有方乎惟命之从而不以道是妾妇之顺非所以为恭也龙场生曰圣人不敢忘天下贤者而皆去君谁与为国矣曰贤者则忘天下乎夫出溺于波涛者没人之能也陆者冒焉而胥溺矣吾惧于胥溺也龙场生曰吾闻贤者之有益于人也惟所用无择于小大焉若是亦有所不利欤曰贤者之用于世也行其义而已义无不宜无不利也不得其宜虽有广业君子不谓之利也且吾闻之人各有能有不能惟圣人而后无不能也吾犹未得为贤也而子责我以圣人之事固非其拟矣曰夫子不屑于用也夫子而茍屑于用兰蕙荣于堂阶而芬馨被于几席萑苇之刈可以覆垣草木之微则亦有然者而况贤者乎阳眀子曰兰蕙荣于堂阶也而后芬馨被于几席萑苇也而后可刈以覆垣今子将刈兰蕙而责之以覆垣之用子为爱之耶抑为害之耶
  论元年春王正月戊辰
  圣人之言明白简实而学者每求之于艰深隐奥是以为论愈详而其意益晦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盖仲尼作经始笔也以予观之亦何有于可疑而世儒之为说者或以为周虽建子而不改月或以为周改月而不改时其最为有据而为世所宗者则以夫子尝欲行夏之时此以夏时冠周月盖见诸行事之实也纷纷之论至不可胜举遂使圣人明易简实之训反为千古不决之疑嗟夫圣人亦人耳岂独其言之有远于人情乎哉而儒者以为是圣人之言而必求之于不可窥测之地则已过矣夫圣人之示人无隐若日月之垂象于天非有变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历有所不能计精于理者有弗能尽知也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论是后世任情用智拂理乱常者之为而谓圣人为之耶夫子尝曰吾从周又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仲尼有圣德无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议礼制度自己出矣其得为从周乎圣人一言世为天下法而身自违之其何以训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横诸侯强背不复知有天王也于是乎作春秋以诛僭乱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乱臣贼子之心春秋之法变旧章者必诛若宣公之税亩紊王制者必诛若郑荘之归祊无王命者必诛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犹未至于变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鲁宣郑荘之徒举是以诘夫子则将何辞以对是攘邻之鸡而恶其为盗责人之不弟而自殴其兄也岂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后治人之意乎今必泥于行夏之时之一言而曲为之说以为是固见诸行事之验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之言而证之夫谓春秋为天子之事者谓其时天王之法不行于天下而夫子作是以明之耳其赏人之功罚人之罪诛人之恶与人之善盖亦据事直书而褒贬自见若士师之㫁狱辞具而狱成然夫子犹自嫌于侵史之职明天子之权而谓天下后世且将以是而罪我固未尝取无罪之人而论㫁之曰吾以明法于天下取时王之制而更易之曰吾以垂训于后人法未及明训未及垂而已自陷于杀人比于乱逆之党矣此在中世之士稍知忌惮者所不为而谓圣人而为此亦见其阴党于乱逆诬圣言而助之攻也已或曰子言之则然耳为是说者以伊训之书元祀十有二月而证周之不改月以史记之称元年冬十月而证周之不改时是亦未为无据也子之谓周之改月与时也独何据乎曰吾据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则伊训必不书曰元祀十有二月秦而改时则史记必不书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与时也则春秋亦必不书曰春王正月春秋而书曰春王正月则其改月与时已何疑焉况礼记称正月七月日至而前汉律历志武王伐纣之岁周正月辛卯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戊午师度孟津明日己未冬至考之泰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月壬辰之说皆足以相为发明证周之改月与时而予意直据夫子春秋之笔有不必更援是以为之证者今舍夫子明白无疑之直笔而必欲傍引曲据证之于穿凿可疑之地而后已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则冬可以为春乎曰何为而不可阳生于子而极于已午阴生于午而极于亥子阳生而春始尽于寅而犹夏之春也阴生而秋始尽于申而犹夏之秋也自一阳之复以极于六阳之干而为春夏自一阴之姤以极于六阴之坤而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系武王周公其论之审矣若夫仲尼夏时之论则以其关于人事者比之建子为尤切而非谓其为不可也启之征有扈曰怠弃三正则三正之用在夏而已然非始于周而后有矣曰夏时冠周月此安定之论而程子亦尝云尔曾谓程子之贤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谓其知之不及也程子盖泥于论语行夏之时之言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盖推求圣言之过耳夫论语者夫子议道之书而春秋者鲁国纪事之史议道自夫子则不可以不尽纪事在鲁国则不可以不实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虽建子而不改时与月则固夏时矣而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时云乎程子之云盖亦推求圣言之过耳庸何伤夫子尝曰君子不以人废言使程子而犹在也其殆不废予言矣
  书东斋风雨卷后癸酉
  悲喜忧快之形于前初亦何常之有哉向之以为愁苦凄郁之乡而今以为乐事者有矣向之歌舞欢愉之地今过之而叹息咨嗟泫然而泣下者有矣二者之相寻于无穷亦何以异于不能崇朝之风雨而顾执而留之于胸中无乃非逹者之心欤吾观东斋风雨之作固亦写其一时之所感遇风止雨息而感遇之怀亦不知其所如矣而犹讽咏嗟叹于十年之后得非类扵梦为仆役觉而涕泣者欤夫其隐几于蓬𥦗之下听芹波之春响而咏夜檐之寒声自今言之但觉其有幽闲自得之趣殊不见其有所苦也借使东斋主人得时居显要一旦失势退处寂寞其感念畴昔之怀当与今日何如哉然则录而追味之无亦将有洒然而乐廓然而忘言者矣而和者以为真有所苦而类为垂楚不任之辞是又不可与言梦者而于东斋主人之意失之远矣
  竹江刘氏族谱跋甲戌
  刘氏之盛散于天下其在安成者出长沙定王发今昔所传有自来矣竹江之谱断自竹溪翁而下不及于定王见素子曰大夫不敢祖诸侯礼也夫大夫之不祖诸侯也盖言祭也若其支系之所自则鲁三桓之属是实不可得而翦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盖孔子之时史之阙疑者既鲜矣竹江之不及定王阙疑也可以为谱法也已王道不眀人伪滋而风俗坏上下相罔以诈人无实行家无信谱天下无信史三代以降吾观其史若江河之波涛焉聊以知其起伏之槩而已尔士夫不务诚身立德而徒夸诩其先世以为重冒昧攀缘适以绝其类乱其宗不知桀纣幽厉之出于禹汤文武而颜闵曾孟之先未始有显者也若竹江之谱其可以为世法也哉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充是心虽以复三代之淳可也且竹溪翁之后其闻于世者历历尔至其十一祖敬斋公而遂以清节大显于当代录名臣者以首廉吏敬斋之孙南峰公又以清节文学显徳业声光方为天下所属望竹江之后祖敬斋而宗南峰焉亦不一足矣况其世贤之多也而又奚必长沙之为重也夫
  书察院行台壁丁丑
  正徳丁丑三月奉命征漳冦驻军上杭旱甚祷于行台雨日夜民以为未足四月戊午寇平旋师是日大雨眀日又雨又明日复雨登城南之楼以观农事遂谒晦翁祠于水南览七星之胜槩夕归志其事于察院行台
  谕俗四条丁丑
  为善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爱之朋友乡党敬之虽鬼神亦阴相之为恶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恶之朋友乡党怨之虽鬼神亦阴殛之故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见人之为善我必爱之我能为善人岂有不爱我者乎见人之为不善我必恶之我茍为不善人岂有不恶我者乎故凶人之为不善至于陨身亡家而不悟者由其不能自反也
  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铢两之利遂相构讼夫我欲求胜于彼则彼亦欲求胜于我雠雠相报遂至破家荡产祸贻子孙岂若含忍退让使乡里称为善人长者子孙亦蒙其庇乎
  今人为子孙计或至谋人之业夺人之产日夜营营无所不至昔人谓为子孙作马牛然身没未寒而业已属之他人雠家群起而报复子孙反受其殃是殆为子孙作蛇蝎也吁可戒哉
  题遥祝图戊寅
  薛母太孺人曾方就其长子俊养于玉山仲子侃既举进士告归来省孺人曰吾安而兄养子出而仕侃曰吾斯之未能信曰然则盍往学扵是携其弟侨侄宗铠来就予于䖍其室在揭阳别且数年未遑归视逾年五月望日为孺人初诞之晨以命不敢往遥拜而祝其友正之廷仁崇一軰相与语曰薛母之教其子可谓贤矣薛子之养其亲可谓孝矣吾侪与薛子同学因各励其所以事亲之孝可谓益矣而不获登其堂申其敬乃命工绘遥祝之图寓诸玉山以致称觞之意请于予予为题其事
  书诸阳伯卷戊寅
  诸阳伯偁从予而问学将别请言予曰相与数月而未尝有所论别而后言也不既晩乎曰数月而未敢有所问知夫子之无隐于我而冀或有所得也别而后请言已自知其无所得而虑夫子之或隐于我也予曰吾何所隐哉道若日星然子惟不用目力焉耳无弗睹者也子又何求乎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天下之通患也子归而立子之志竭子之目力若是而有所弗睹则吾为隐于子矣
  书陈世杰卷庚辰
  尧允恭克让舜温恭允塞禹不自满假文王徽柔懿恭小心翼翼望道而未之见孔子温良恭俭让盖自古圣贤未有不笃于谦恭者向见世杰以足恭为可耻故遂入于简抗自是简抗自是则傲矣傲凶德也不可长足恭也者有所为而为之者也无所为而为之者谓之谦谦徳之柄温温恭人惟徳之基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仲尼赞易之谦曰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故地不谦不足以载万物天不谦不足以覆万物人不谦不足以受天下之益昔者颜子以能问于不能有而若无盖得夫谦道也慎独致知之说既尝反复于世杰则百凡私意之萌自当退听矣复嚽嚽于是盖就世杰气质之所急者言之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则徳修毋谓已为已知而辄以诲人毋谓人为不知而辄以忽人终日但见已过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则于道也其庶矣乎
  谕泰和杨茂其人聋痖自候门求见先生以字问茂以字荅
  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还能知是非否荅曰知是非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心还与人一般茂时首肯拱谢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兽茂时扣胸指天你如今于父母但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邻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也不须听说你不是也不须听茂时首肯拜谢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凡说是非便生是非生烦恼听是非便添是非添烦恼你口不能说你耳不能听省了多少闲是非省了多少闲烦恼你比别人到快活自在了许多茂时扣胸指天躃地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茂时顿首再拜而已
  书栾惠卷庚辰
  栾子仁访予于䖍舟遇于新淦嗟乎子仁久别之怀兹亦不足为慰乎顾兹簿领纷沓之地虽固道无不在然非所以从容下上其议时也子仁归矣乞骸之䟽已数上行且得报子仁其候我于桐江之浒将与子盘桓于云门若耶间有日也闻子仁之居乡尝以乡约善其族党固亦仁者及物之心然非子仁所汲汲孔子云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然惟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而后行子仁其务立参前倚衡之诚乎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聊以是为子仁别去之赠
  书佛郎机遗事庚辰
  见素林公闻宁濠之变即夜使人范锡为佛郎机铳并抄火药方手书勉予竭忠讨贼时六月毒暑人多道暍死公遣两仆裹粮从间道冒暑昼夜行三千馀里以遗予至则濠已就擒七日予发书为之感激涕下盖濠之擒以七月二十六距其始事六月十四仅月有十二日耳世之君子当其任能不畏难巧避者鲜矣况已致其事而能急国患逾其家如公者乎盖公之忠诚根于天性故老而弥笃身退而忧愈深节愈励呜呼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尝欲列其事于朝顾非公之心也为作佛郎机私咏君子之同声者将不能已于言耳矣佛郎机谁所为截取比干肠裹以鸱夷皮苌弘之血衅不足睢阳之怒恨有遗老臣忠愤寄所泄震惊百里贼胆披徒请尚方剑空闻鲁阳挥段公笏板不在兹佛郎机谁所为
  正徳戊寅之冬福建按察佥事周期雍以公事抵赣时逆濠奸谋日稔远近汹汹予思预为之备而濠党伺觇左右揺手动足朝闻暮逹以期雍官异省当非濠所计及因屏左右语之故遂与定议期雍归即阴募骁勇具械束装部勒以俟予檄晨到而期雍夕发故当濠之变外援之兵惟期雍先至适当见素公书至之日距濠始事亦仅月有十二日耳初予尝使门人冀元亨者因讲学说濠以君臣大义或格其奸濠不怿已而滋怒遣人阴购害之冀辞予曰濠必反先生宜早计遂遁归至是闻变知予必起兵即日潜行赴难亦适以是日至见素公在莆阳周官上杭冀在常徳去南昌各三千馀里乃皆同日而至事若有不偶然者辄附录于此聊以识予之耿耿云
  题夀外母蟠桃图庚辰
  某之妻之母诸太夫人张今年夀八十十二月二十有二日其设帨辰也某縻于官守不能归捧一觞于堂下幕下之士有郭诩者因为作王母蟠桃之图以献夫王母蟠桃之说虽出于仙经异典未必其事之有无然今世之人多以之祝愿其所亲爱固亦古人冈陵松柏之意也吾从众可乎遂用之以寄遥祝之私而诗以歌之云维彼蟠桃千岁一华夫人之夀兹维始葩维彼蟠桃千岁一实夫人之夀益坚孔硕维华维实厥根弥植维夫人孙子亦昌衍靡极
  书徐汝佩卷癸未
  壬午之冬汝佩别予北上赴南宫试已而门下士有自京来者告予以汝佩因南宫䇿问若阴诋夫子之学者不对而出遂浩然东归行且至矣予闻之黯然不乐者久之士曰汝佩斯举有志之士莫不钦仰歆服以为自尹彦明之后至今而始再见者也夫人离去其骨肉之爱赍粮束装走数千里以赴三日之试将竭精弊力惟有司之好是投以蕲一日之得希终身之荣斯人人之同情也而汝佩于此独能不为其所不为不欲其所不欲斯非其有见得思义见危授命之勇其孰能声音笑貌而为此乎是心也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矣将夫子闻之跃然而喜显然而嘉与之也而顾黯然而不乐也何居乎予曰非是之谓也士曰然则汝佩之为是举也尚亦有未至欤岂以汝佩骨肉之养且旦暮所不给无亦随时顺应以少苏其贫困也乎若是则汝佩之志荒矣予曰非是之谓也士曰然则何居乎予默然不应士不得问而退他日汝佩既归士往问于汝佩曰向吾以子之事问于夫子矣夫子黯然而不乐予云云而夫子云云也子以为奚居汝佩曰始吾见发䇿者之阴诋吾夫子之学也盖怫然而怒愤然而不平以为吾夫子之学则若是其简易广大也吾夫子之言则若是其真切著明也吾夫子之心则若是其仁恕公普也夫子悯人心之陷溺若已之堕于渊壑也冒天下之非笑诋詈而日谆谆焉亦岂有求于世乎而世之人曾不觉其为心而相嫉媢诋毁之若是若是而吾尚可与之并立乎已矣吾将从夫子而长往于深山穷谷耳不与之相闻而目不与之相见斯已矣故遂浩然而归归途无所事事始复専心致志沉潜于吾夫子致知之训心平气和而良知自发然后黯然而不乐曰嘻吁乎吾过矣士曰然则子之为是也果尚有所不可欤汝佩曰非是之谓也吾之为是也亦未不可而所以为是者则有所不可也吾语子始吾未见夫子也则闻夫子之学而亦尝非笑之矣诋毁之矣及见夫子亲闻良知之诲恍然而大寤醒油然而生意融始自痛悔切责吾不及夫子之门则几死矣今虽知之甚深而未能实诸已也信之甚笃而未能孚诸人也则犹未免于身谤者也而遽尔责人若是之峻且彼盖未尝亲承吾夫子之训也使得亲承焉又焉知今之非笑诋毁者异日不如我之痛悔切责乎不如我之深知而笃信乎何忘已之困而责人之速也夫子冒天下之非笑诋毁而日谆谆然惟恐人之不入于善而我则反之其间不能以寸矣夫子之黯然而不乐也盖所以爱珊之至而忧珊之深也虽然夫子之心则又广矣大矣微矣几矣不睹不闻之中吾岂能尽以语子也汝佩见备以其所以告于士者为问予颔之而弗答默然者久之汝佩悚然若有省也明日以此卷入请曰昨承夫子不言之教珊倾耳而听若震惊百里粗心浮气一时俱䘮矣请遂书之
  题梦槎奇游诗卷乙酉
  君子之学求尽吾心焉耳故其事亲也求尽吾心之孝而非以为孝也事君也求尽吾心之忠而非以为忠也是故夙兴夜寐非以为勤也剸繁理剧非以为能也嫉邪祛蠧非以为刚也规切谏诤非以为直也临难死义非以为节也吾心有不尽焉是谓自欺其心心尽而后吾之心始自以为快也惟夫求以自快吾心故凡富贵贫贱忧戚患难之来莫非吾所以致知求快之地茍富贵贫贱忧戚患难而莫非吾致知求快之地则亦宁有所谓富贵贫贱忧戚患难者足以动其中哉世之人徒知君子之于富贵贫贱忧戚患难无入而不自得也而皆以为独能人之所不可及不知君子之求以自快其心而已矣林君汝桓之名吾闻之盖久然皆以为聪明特逹者也文章气节者也今年夏闻君以直言被谪果信其为文章气节者矣又逾月君取道钱塘则以书来道其相爱念之厚病不能一往为恨且惓惓以闻道为急问学为事呜呼君盖知学者也志于道徳者也宁可専以文章气节称之已而郡守南君元善示予以梦槎奇游卷盖京师士友赠之南行者予读之终篇叹曰君知学者也志于道德者也则将以求自快其心者也则其奔走于郡县之末也犹其从容于部署之间也则将地官郎之议国事未尝以为抗而徐闻丞之亲民务未尝以为琐也则梦槎未尝以为异而南游未尝以为奇也君子乐道人之善则张大而从谀之是固赠行者之心乎予亦以病不及与君一面感君好学之笃因论君子之所以为学者以为君赠
  为善最乐文丁亥
  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然小人之得其欲也吾亦但见其苦而已耳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营营戚戚忧患终身心劳而日拙欲纵恶积以亡其生乌在其为乐也乎若夫君子之为善则仰不愧俯不怍明无人非幽无鬼责优优荡荡心逸日休宗族称其孝乡党称其弟言而人莫不信行而人莫不悦所谓无入而不自得也亦何乐如之妻弟诸用明积徳励善有可用之才而不求仕人曰子独不乐仕乎用明曰为善最乐也因以四字扁其退居之轩率二子阶阳日与乡之俊彦读书讲学于其中已而二子学日有成登贤荐秀乡人啧啧皆曰此亦为善最乐之效矣用明笑曰为善之乐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岂顾于得失荣辱之间而论之闻者心服仆夫治圃得一镜以献于用明刮土而视之背亦适有为善最乐四字坐客叹异皆曰此用明为善之符诚若亦不偶然者也相与咏其事而来请于予以书之用以训其子孙遂以朂夫乡之后进
  客坐私祝丁亥
  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徳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毋陷于非僻不愿狂懆惰慢之徒来此博奕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𡨋顽无耻扇惑鼔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呼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茍远良士而近凶人是为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将有两广之行书此以戒我子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请一览教之














  王文成全书卷二十四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王文成全书>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