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两节妇传
余友同门王箕仲,貌朴而中沉,望而知其长者。初令宁海,有惠政,士民至今传诵。近起复谒选入京,暇则过余谈圣学。余问箕仲何从得此,箕仲乃出其乡先辈《王塘南语录》示余。余一见骇愕,谓阳明死,天下无学,不意临济儿孙,犹有在者,箕仲可谓能自得师也。然馀觇箕仲,常若有隐忧不可解者,虽谈笑戏狎之时,每愀然不乐。余谓箕仲,壮年筮仕,何不自得,而郁郁如是?箕仲曰:“余先祖母时,先母欧阳,皆孀节若干年,含辛茹荼,以训其孙若子。今余甫得一官,不能博半尺翚锦,以荣其母;分大官之膳一釜,以供吾祖母。甘其苦而不享其乐,见余之成而不食予之报。天乎,余何能释然哉!”临别,手书状一通,乞余一言以伸。
余谓妇人大行首节,书妇者,书其节可也,其他不必书也。辟如死王事者,书其死王事可也,其他必不书也。夫拮据勤家,与夫事姑相夫训子敦族之类,恒妇人之有知识者皆能之,书之不胜书也。不胜书即不胜传,是大节反以细行掩也。李习之论史云:“作史者,非大善不得书,取其信而易传也。”故余谓君家两母,时太母年廿九而寡,守节五十五年;欧阳母四十而寡,守节二十年,是可书,书之以劝天下之为嫠妇者,不以年之例不例二其心也。时太母耄年,欧阳母中寿,皆目见其子若孙名演畴者登进士第,是可书,书之以见仁者必寿,贤者必有后,使夫天下之茕夫独子,索然无告者之久而益自信也。一门两节妇,是可书,书之以见天之虐王氏者如此其频,而王氏之待天者如此其定,且使后之人谭孀节者必肇称王氏也。其他一切细碎事,以无加于大节者,故不书。生卒年月,载在家乘,非史氏之所急,故可略也。
嗟夫!一门之内,丧车频驾,入其室若鬼室焉,其生存者,皆垢面泣血之馀,人间世之至苦,真无酷于此时者,而天下之大节烈出焉。向之所谓苦且毒者,今之所谓荣且芳者也。人患不自立耳,祸福何常之有哉!箕仲喜谈学,初入官,所就何可量。然则二母之报,方始而未艾也。吁,是可传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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