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北集/09

瓯北集
卷九　起辛巳四月至癸未春
赵翼

胪传纪恩四首

玉殿胪声肃早朝，云端仙乐奏虞韶。班依雉尾开宫扇，时先龙舟夺锦标。〈向例卢传在五月，今改四月二十五日。〉四海人才文一等，十年场屋蜡三条。生平望此如天上，何幸今真到绛霄。

其二

三唱依然伏地坚，〈令甲唱名至三声，犹伏地不起，鸿胪官掖之出班。〉缘知仕宦戒争先。无才名敢羞王后，有客书能炫赵前。〈东坡诗：“罗赵前头且炫书。”〉蓬岛云霞曾到顶，洞霄班位总称仙。已惭鼎足犹非分，敢望巍科第一传。

其三

走马长安已老苍，多惭人说探花郎。来从金水桥中道，出有天街绣两行。恩重始知无可报，才微自问有何长。宫花插帽生辉处，也比山妻瘦面光。

其四

却忆灯窗弄墨丸，先公珍作掌珠看。弱龄时已期今日，举世人皆艳此官。一第幸成偏已晚，九原虽笑对谁欢。只馀箫鼓喧迎处，略慰慈闱两髩残。

写真词

写照全将面目移，那堪风格尚招疑。木兰莫道谁能辨，怕有人还著眼窥。

其二

变相观音换本来，金光影里又相猜。不参皮相参神相，妒女生平也有才。

赠写照沈锦

世人论画重山水，花草翎毛仙佛鬼。画人亦只画古人，写照虽工固所鄙。岂知绘事此最难，未可凭虚信手拟。伏胜授经图摩诘，子敬书裙摹老米。〈王维有《伏胜授经图》，米芾有《王子敬书练裙图》。〉但取神采不取形，苟得其意一扫耳。试起昔人相比对，未必风貌果如此。写照乃以人为的，毫厘差辄谬千里。刻划模成印板中，玲珑影取帷灯里。秾纤相称配瘦肥，毛发欲动肖悲喜。事兼束缚与驰骤，依样葫芦岂薄技。譬如拈题作时文，一缕脉萦微妙旨。多少诗古文辞家，掉头弗屑挂牙齿。一朝执笔就绳墨，覂驾跅弛不成理。乃知传神阿堵中，惨淡匠心几生死。会稽沈生秘独擅，布衣徒步长安市。我来请作寿母图，〈时为家母写照。〉意思安闲拂素纸。讵须九朽始一罢，顷刻图成未移晷。悬之粉壁群聚观，三尺小鬟亦曰似。信哉兹技有别长，弓人之弓矢人矢。古来绝艺当通都，早晚遭逢名鹊起。会看待诏金马门，缣素挥成进绨几。〈时将供事方略馆。〉

恭和御制叶尔羌鼓铸乾隆钱呈样元韵

采玉河西蒇武功，新成钱币似泉通。贡输宁用千缗重，文字依然九府同。入贯政如纲挈网，周轮恰比外环中。从知绝域归陶铸，谁复金夫不有躬。

送倬其南还时方成进士以需次归里

秋堂饯别菊花杯，柔橹轻帆潞水开。需次归终胜下第，成名日况及循陔。经高千佛争传诵，〈君闱墨为时所推。〉山到三神辄引回。一事早输君领取，渔庄蟹舍且沿洄。

其二

春明浪迹两狂生，几度联床听雨声。贳酒每为无事饮，称诗相戒不平鸣。一驴出入更番用，半著输赢抵死争。今日临岐能不感，何时重与话寒更。

汪用明以红袖添香伴著书小照索题即送之任

居然砥室拥红妆，此老将无太作狂。堪笑长安弹铗日，十年闲却老糟糠。

其二

擘窠大字彷平原，曾著书名到禁垣。从此更应工楷法，绮窗验取折钗痕。〈君以书名长安。〉

其三

一官到手未妨奢，莫笑徒从画里夸。留后西川亦常事，安知措大不豪华。

其四

辛苦京尘客味尝，喜看昼绣乍还乡。忍寒半臂他年事，先赋痩妻面复光。

翰林院有土地祠相传祀韩昌黎诗以解嘲

瀛洲署中坎社鼓，社公传是韩吏部。建置本末无可征，肇祀不知义何取。从来名贤殁为神，各视生平所建䜿。或班侍郎居碧落，或册真人位紫府。或选阎罗分殿十，或封遮须列爵五。鬼官司命周𫖮除，太阳都录魏徵补。白傅已列蓬莱仙，曼卿更拜芙蓉主。况公日星河岳气，立朝大节炳千古。绝脉能开道学先，馀事亦号文章祖。抗疏几碎佛氏骨，从祀不惭宣圣庑。岂宜罚作土地神，坐使淮阴哙等伍。屈宋讵称衙官职，栾郤翻充皂隶户。生前磨蝎坐命宫，曾谪岭南鲛鳄浦。庸知身后尚蹭蹬，无端又遭左迁侮。乡先生可祭于社，此地初非公故土。即云立社为栾公，公未久修史馆簿。区区冷官一脔肉，宁足为公增华膴。我来展谒聊解嘲，且勿牢骚硕人俣。幸未改塑浮屠像，〈潮州有公像作浮屠形，巡抚郭青螺易以木主，见《涌幢小品》。〉儒服依然端章甫。香火祠虽处末僚，翰墨缘仍近艺圃。犹胜杜陵老拾遗，变作十姨呼阿姥。〈杜拾遗庙讹为杜十姨，塑女像，见《蓼花洲闲录》。〉

题申桤林桃叶渡江图

一水盈盈问渡时，邗沟春色好胭脂。多情却笑樊川老，翻到吴兴设水嬉。〈姬维扬人。〉

其二

难得倾城一笑留，鹔鹴典尽尽风流。从知煖老凭燕玉，不用临风忆敝裘。〈君自题谓“卖裘买妾”。〉

其三

瓜步春潮绿半篙，绮窗深护拨檀槽。江神亦解人怜惜，不遣狂风作浪高。

恭和御制题职贡图元韵

披图迥睹万方春，绝域咸修职贡均。圣世声灵原赫濯，扶舆血气总尊亲。聚来玉帛逾千国，唱出胪句备九宾。毕昴街看连界合，鲽鹣瑞尽叩关臻。獉狉古貌疑毛女，诘屈方言译舌人。禹贡规模惭尚狭，尧封景象写偏真。百川水自朝东海，六幕星皆拱北辰。王会衣冠宁比盛，渊衷弥自凛持循。

和友人洛阳怀古四首

其一　芳林园〈魏明帝因汉旧苑增筑，后以避齐王芳讳，改名华林园。〉

包络川原禁籞恢，令严将作鼓声催。也如铜雀临漳起，遂使金人别汉来。绣毂千蹄官负土，紫绫半臂帝登台。洛阳他日名园遍，风气多应自此开。

其二　金墉城〈晋受禅后居陈留王于此。〉

另筑名都处让皇，洛阳城外又宫墙。近非别苑游春地，闲似禅家退老堂。正朔尚留殷沫土，附庸略彷汉山阳。累他一个羊皇后，打作秋千上下忙。〈晋惠帝羊后屡废，屡入此中。〉

其三　梓泽园〈石崇别业，即金谷园。〉

一代豪华擅此园，朝朝暮暮最销魂。美人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是祸根。浮白觞前犹舞影，落红枝上忽啼痕。楼头一掷终佳话，能博蛾眉死报恩。

其四　西阳门〈石勒擒刘曜处。〉

东西二帝此相攻，事往犹传战血红。两阵间分谁盗贼，六经外另有英雄。冰痕早泮灵昌渡，铃语先占替戾风。千载共知胸磊落，故应狐媚笑曹公。

纳凉

暑坐到参横，微凉犹未生。谁知秋有信，已在一虫鸣。

皇太后七十万寿诗〈谨序。〉

升恒嘉庆，从来率土欢欣；仁寿昌期，必在太和翔洽。惟国家运当鸿朗，如日方中；斯宫寝福集骈蕃，与天无极。钦惟我圣母皇太后，徽媲姒任，遇隆马邓。生圣人以建极，斯躬不自劳；为大母以垂慈，已物无弗被。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承叙万年，俾缉熙于纯嘏。我皇上祗遹绍闻，懋昭锡类。非特奉游观而岁巡或再，勤问视则日朝以三。凡夫噢咻黔黎，登之衽席；扫犁荒裔，慰厥云霓。皆推不匮之仁，用切如伤之隐。洵慈孝并居其至，盛美为亘古所无。而休和所及者遐，景运亦于斯可见。兹者璿图纪巳，玉琯回阳，正绣线之添长，喜璇筹之介庆。时则重熙累洽，世是春台；久道化成，人皆寿域。祁连山外，早靖兵尘；勃律天西，更恢戎索。万馀里幅员迥扩，数十国鞮译胥通。褒鄂弓刀，勋名入绘；海山鹣鲽，职贡成图。加以象纬吿祥，宿离协度。二曜焕夫璧合，远叶重光重轮；五星贯若珠连，不数聚奎聚井。凡此洪庥纷集，总为庆会增欢。钜典用昭，隆仪斯备。琅函琼笈，云回金册之章；绣错绮交，日丽珠屏之字。彩衣躬舞，节应韶韺；瑶斝亲持，味分沆瀣。月宫翔其霓羽，日观丽其云鳞。鳌凤千盘，荧煌灯海；鱼龙百戏，曼衍球场。瞻庆喜之方新，知寿祺之弥永。从此西方寿佛，朗映祥光；南极老人，长昭瑞应。悉可预推而识，要皆必至之符。臣忝列词垣，幸游化宇。䜣訚倍切，为登万寿之科；欢忭莫申，敬效九如之祝。敢拜手稽首，以献诗曰：

延洪嘉庆启天阊，率土欢腾爱日长。酒暖瑶觞齐献寿，律吹玉琯正回阳。九华日绚曈昽采，五色云开糺缦光。共向觚棱瞻气象，早看六幕朗荣昌。

其二

任姒兴周圣德过，宫中尧舜掖廷歌。睢麟有化沾仁泽，帘扆无为养太和。礼佛香天慈荫普，观民绣甸湛恩多。璿图自协绵长福，见说彤闱发未皤。

其三

万方尊养奉璇宫，圣主躬修孝治隆。凤辇扈游三月暮，龙楼问寝百花中。迥恢慈庇开疆索，普合欢心祝华嵩。千古宫闱多记载，谁如帝德最渊崇。

其四

庆会将看大礼行，早传盛事数年并。译鞮绝徼车书扩，珠壁穹霄象纬明。天保诗原连杕杜，坤成节恰焕玑衡。从知天锡骈蕃福，总助昌期悦豫情。〈去岁荡平回部，今年有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之瑞。〉

其五

窣地玲珑锦绣铺，銮舆郊苑进皇都。玉清楼观三垣象，金彩云霞五岳图。月窟群仙衣是羽，幔亭广乐曲如珠。十年一度看嘉会，鼂采荣光满九衢。

其六

绀宇琳宫祝福因，招提处处宝华新。梵天花雨霏空界，经海钟鱼转法轮。无尽灯燃光不夜，众香国护景长春。貂蝉簪绂分行拜，祇候安舆度软尘。〈朝臣设经坛祝嘏，诸命妇皆跪迎安舆。〉

其七

鸿胪彩仗引朝仪，忭舞千官贺玉墀。琬琰载镌瑶玺字，〈恭上徽号。〉珠玑新织锦屏词。〈上亲撰联珠寿言，织成锦字为屏。〉斗奎文朗先升秀，〈隔岁先开万寿科。〉纶綍恩多普锡釐。〈颁恩诏。〉信有天家称庆泽，九垓谁不被洪慈。

其八

旬日琼筵礼数賖，食单庭实叠增加。千年桃熟瑶池果，十丈莲开玉井花。杯浥仙人金掌露，奁函织女锦机霞。洵看备物称隆盛，都向彤墀焕瑞华。〈上亲进膳十一日。〉

其九

皇躬自舞玉阶前，折矩周规衎寿筵。节应箫韶仪凤翙，辉生冠佩衮龙卷。慈颜恰映斒斓彩，圣慕原同象勺年。验取天怀䜣畅处，举朝孝弟总油然。〈上亲为蟒式舞以侑寿筵。〉

其十

皓白须眉入宴荣，功臣画了画耆英。华胥世界多仁寿，贞观朝堂重老成。黄发在廷增气象，青山有客颂升平。唐贤仅得三分一，漫擅人间九老名。〈上择文武大臣及在籍大臣年老者各九人绘图，继香山九老。〉

其十一

彩服还增廿日长，满城歌舞庆遐昌。香车士女游蓬阆，锦帙词章丽缥缃。北斗樽开颜有喜，南山颂叶寿无疆。从看化宇春台景，益扩帡幪遍八荒。

其十二

信识熙朝万福同，春晖长朗禁廷中。候当绣线才添日，律是黄钟第一宫。琼笈七签潢汉上，瑶筹满屋海天东。蕃釐总助皇心豫，岁岁欢承昼景融。

题毕某蕉阴小照

不须高士竹中逋，别有清阴满地铺。种得芭蕉三百本，绿天深处结跏趺。

其二

蒲团枯坐似头陀，静里禅心水不波。忽漫绿窗飞雨点，秋声偏觉此间多。

修史漫兴

史局虚惭费月餐，古今历历作闲观。千秋于我宜何置，寸管论人固不难。高焰辉檠红烛炬，古香浮砚翠螺丸。只输小宋风流处，少个浓妆伴夜阑。

贺秋帆修撰纳妾次诸桐屿编修韵

合欢清醥映玻瓈，不唱江南乌夜啼。才子名高蓬顶上，美人家住苑墙西。〈景山梨园家女。〉忍将芍药呼为婢，不用梅花聘作妻。从此消寒凭暖玉，禁他残腊朔风凄。

其二

寓舍初移辟绮窗，帘衣增护守门厖。眉痕亲点螺丸黛，曲谱新传羯鼓腔。卧瓮床头声唤几，修书烛下影成双。只愁消息闻南国，春水防他北上艭。

王诒堂编修邀客陶然亭而不及余余是日独游适至遂入座兼订法源寺看海棠之约

经旬闭门不可耐，一壸酒挂僮奴背。城南野路确荦行，破车声如老翁欬。寻幽遂到黑窑厂，忽遇掩关但犬吠。疑有贵家姬妾游，不许旁人见眉黛。园扃难为看竹袁，兴尽欲作回舟戴。无端扉启肃客入，一笑原来是我辈。似惭折柬不我招，肯复扬觯麾人退。客以不速倍合欢，酒惟无量自择对。侑歌虽无二八妆，具馔不数三九菜。狂来发或植如竿，酣处胸已浇无块。地高一径有曲折，亭敞四隅少隔碍。城上探出西山头，似向邻墙窥醉态。才离人海境便清，始觉市廛尘果秽。乞浆得酒真太賖，得陇望蜀不嫌再。春风计日到海棠，预约祗林重结队。

喜敷廷侄孙至京

一肩行李又燕台，握手真堪笑口开。束笋卷知今益富，运租船记昔同来。曾怜白璧完归赵，〈前曾入京，未就试而返。〉从此黄金始自隗。早喜述侬家事悉，乡音款款簇深杯。

其二

买舟同上潞河滨，弹指俄惊十四春。韶景易驰真转毂，名场未了又劳薪。马虽识道惭吾老，蠖久蟠泥望汝伸。不用仍愁艰旅食，寒官虀粥共萧晨。

奉派撰文有作

官职原宜翰墨缘，叨尘视草候花砖。杨刘体尚西昆丽，唐宋人多内制传。萝卜生毛惭识字，葫芦依样仅成篇。相如典册谈何易，敢诩生平笔似椽。

赠说书紫鬜𩯬〈姓黄，名周士，以说书游公卿间。〉

紫鬜𩯬，貌何丑。尔头寡发面赤瘢，耑恃滑稽一尺口。酣嬉每逐屠沽博，调笑惯侑侯王酒。妙拨鹍弦擅说书，故事荒唐出乌有。优孟能令故相生，淳于解却强兵走。有时即席嘲座客，自演俚词弹脱手。张打油诗岂必工，胡钉铰句不嫌苟。但闻喷饭轰满堂，炙輠争推此秃叟。自言名隶教坊籍，焰段曾供宴燕九。华清承直知有无，唇舌君卿固罕偶。君不见石野猪、张浪狗，绝技俳优侍至尊，斗珠车帛承恩厚。如今朝廷绝嬖幸，不赐歌伶田半亩。姓氏漫同幡绰黄，诙谐聊附敬亭柳。

汪水云砚歌

入市得一古砚，猪肝色，有鸜鹆眼二。厚寸许，长四寸有奇，广半之。背刻“天锡永宝”四字，其右有“水云”字，乃小篆文。左侧刻楷书一绝云：“斧柯片石伴幽闲，堪与遗民共号顽。试忆当年承赐事，墨痕如泪尽成斑。”考《改虫斋笔疏》，知为汪水云砚也。水云名元量，字大有，以善琴事宋谢太后。国亡，随三宫入燕。此砚盖承直时所赐，故有“天锡永宝”之刻，其绝句则乱后追感之作也。《笔疏》又谓“水云《北征》诗有云：‘北师有严程，挽我投燕京。挟此万卷书，明发万里行。’则此砚亦必携入燕，以诗书授瀛国公”者，然则孤臣遗迹所寄，良可宝也，乃作歌以传之。

昔文丞相有砚玉带生，至今四十四字传其铭。何哉复此一片斧柯石，再睹天水遗民迹。猪肝色映青花斑，水云小篆文回环。更有七言一章章四句，自署顽民同石顽。砚乎砚乎当日机速房，挥檄草；慈元殿，写降表。尔幸未与谋，完璧得自保。硁硁铁笔镂主恩，拟作魏公遗笏传家宝。何期皋亭山畔悲笳鸣，虾蟆更尽三宫行。是时守臣纳款宰臣遁，坐视钟簴移徙铜盘倾。西母窗前老供奉，独奋九死随北征，此砚亦复不胫而走来燕京。同队者，万卷书；作伴者，三尺琴，为南冠客供清吟。故国河山同瓦裂，石不能言也呜咽。可怜不作高渐离筑击座寒，徒成朱少章印怀袖热。授书木波师，〈瀛国公学佛，为木波讲师。〉酬韵王昭仪。〈水云有和王昭仪诗。〉想当搦管濡毫时，蟾蜍滴泪和墨研淋漓。即今五百年来不知几易主，一双鹆眼犹似含涟洏。从来离黍沧桑际，多少凄凉难尽志。往往或托一人载一器，翻抵东京梦华西京记。君不见咸阳宫中镜一奁，开元年间钱半字，观者辄为谈遗事。况兹孤臣手泽存，忍弗什袭弆藏亟标识。我为作歌告奕世，不同武林旧事金㬋罗，应比汐社诗人竹如意。

秋闱分校即事

澹墨才分榜蘂香，遽持玉尺许评量。敢夸眼似新磨镜，尚有魂惊古战场。珊网虑疏罗一目，经籝欲叩腹三仓。所期瑞集高梧凤，借手文章报庙堂。

其二

鱼雅衣冠列座分，科场责望此番新。主司原是蓬瀛长，分校全联馆阁人。文到醉翁应一变，庄收陆氏不妨贫。异时千佛经传出，纸价长安几倍论。〈梁观二主司皆兼院长，同考十八人皆馆阁人。〉

其三

黑白漫漫局未明，别裁忍负夙心盟。九还可炼谁功到，一笔能勾奈哭声。腕力袖穿风两肘，眼花灯眩鼓三更。可怜利市襕衫客，岂识持衡尔许情。

其四

连日西风落叶繁，人间浑未识秋痕。劳薪已作沟中断，战骨犹留梦里魂。晓掷灵蓍勤问兆，夜看雄剑拟酬恩。生平此味曾尝遍，束笋堆边手再翻。

其五

纸窗雁齿互排连，恰称朋侪作达缘。选佛广场兼说鬼，聚奎仙界合谈天。〈诸同人连夕剧谈。〉鼻尖出火欹灯穗，舌本翻澜沸酒泉。扪腹自惭无故实，众中坚坐听轰阗。

分校杂咏

其一　宣名

觚棱淑景日初寅，御纸签名下紫宸。同辈半为扬觯客，〈宣旨无名者皆散去。〉至亲翻有向隅人。〈校官亲族例回避。〉一时朝服班行肃，隔夜巾箱检点频。却笑门前回避字，主人出后贴偏新。

其二　赴闱

衣冠一队出朝来，衔尾雕轮𫐆辘催。故友相逢休问讯，诸生旁睨或低徊。登瀛数恰符仙侣，观象台应聚斗魁。〈贡院近观星台。〉此是昔年辛苦地，敢将卤莽答群才。

其三　封门

关锁中分棘院森，外帘信息总沉沉。官封恰似丸泥固，人望居然入海深。妆阁但闻檐马响，围城不递纸鸢音。由来选佛场高甚，隔断红尘路莫寻。

其四　占房

纸窗邻近似僧寮，三面分排判蕝茅。幽谷新莺频绕树，画堂旧燕早投巢。〈旧曾分校者，多占正房，新进不知，则两厢矣。〉宵来说鬼常盈座，晓去闻鸡为近庖。〈房后即厨灶。〉斗室敢嫌方丈地，风檐犹忆号帘敲。

其五　聘礼牌

笙诗雅奏鹿鸣筵，赐镪荣颁锦盒鲜。镕处金分三品贡，镌来字异五铢钱。质精应识披沙苦，礼重真同纳采虔。却笑儒珍常待聘，今朝何以答求贤。

其六　供给单

食品开明等级殊，似防中饱落厨夫。漫疑乞米书成帖，不比充饥饼在图。日有只鸡公膳半，〈同考官日一鸡。〉夜无斗酒客谈孤。登盘敢更求精膳，苜蓿儒餐分已逾。

其七　乡厨

不能烹饪强司厨，每一房头拨一夫。聊可燔柴当老妇，偏工媚灶谄人奴。〈奉奴仆甚谨，冀分馀沥也。〉饥肠定有羊蹄踏，敝袴谁怜犊鼻污。乞得爨馀期撤棘，施施归去傲妻孥。

其八　刻匠

梨枣先期妙选材，手携月斧入闱来。官差独应诗文役，儒术偏资刀笔才。技比郢斤真善斵，文谁庖刃有馀恢。莫嗤梓匠徒求食，纸贵还期卖榜魁。

其九　分经

不多数子领群流，馀辈经堂各探筹。〈择年资深者为领房，馀皆掣签占经。〉多士未遑谈虎观，考官恰似划鸿沟。逢来未必专门业，分后难为易地谋。信有科场如射覆，量才人亦听拈阄。

其十　发策

策题分拟戒搜罗，不比贤良古制科。腹笥愁渠真太少，记珠笑我亦无多。略钞兔册留方便，暗度鸳针教揣摩。莫笑㢲岩编摭拾，果谁成诵口悬河。

其十一　刷题

剞劂才完促刷题，平铺枣板衬香泥。煤充墨汁三分澹，〈刷印用煤汁，无墨渖也。〉帚扫㯶毛一剪齐。消息怕传通信鸟，限期频听报更鸡。〈刷时恐有漏泄，关防甚严。至五鼓即须发外帘散题矣。〉还愁漫漶文难别，监刻轮番仔细稽。

其十二　选韵

令甲初添试帖新，主司选韵为胪陈。华严字母删奇险，韶濩诗林取雅驯。叉手挥成知几辈，吟髭撚断定多人。最先一字休忘却，御笔当头耀炳麟。〈钦命题限得某字，例刻在第一。〉

其十三　号簿

不论工拙总须开，一例登收待别裁。先后就编鱼入贯，妍媸未判鬼投胎。绝无名姓偏书册，从此云泥各判堆。恩少怨多何必问，就中几个出群来。

其十四　荐条

三寸冰衔镂刻工，卷端钤与荐书同。品题未便无双士，遇合先成得半功。佛海渐登超渡筏，神山犹怕引回风。吹嘘送上吾何德，已有人怀感激衷。

其十五　文几

东西棐几两排连，班序居然十八仙。旁列如参尊宿座，径围刚半主司筵。〈主司方桌，考官则半桌也。〉坐皆接席常相肘，〈每桌皆接连不隔。〉吟到佳文或堕涎。也比度人桥一道，轮回何限坠重渊。

其十六　卷箱

曹仓邺架漫相同，无限精灵閟此中。败卷堆成团扇箧，佳文贮即碧纱笼。封题怕有冤啼鬼，扃𫔎如防气吐虹。待士衣裳原在笥，问谁破壁去飞空。

其十七　红烛

五色迷离晚退堂，例燃红蜡照昏黄。文星倍觉增辉映，官体从来取吉祥。恰照朱衣人现影，不容朱卷字分光。〈闱中傍晚即不阅卷。〉别怜矮屋蝇头字，剔尽寒花夜未央。

其十八　蓝笔

中书不判五花工，凝碧池头染翠融。欣赏情同青眼客，别裁权亚黑头公。〈主司用黑笔。〉澹痕岂向眉添黛，浓抹何须帛勒红。却笑出蓝凡几辈，异时若个最葱葱。

其十九　落卷

几阵云烟过眼轻，案头堆叠太纵横。落花退笔全无艳，食叶春蚕尚有声。沉命法严难自诉，返魂香到或更生。暗投未必皆珠琲，无限人间叹不平。

其二十　副卷

去取真看鸡肋如，弃之可惜味无馀。我怜絓木旁骖马，人比登盘半面鱼。文彩原输全豹变，姓名休笑续貂书。侧生荔子香虽减，犹胜西风落叶疏。

其二十一　拨房

中额难均数迥悬，按房裒益主司权。未妨蜾蠃艰生子，笑比琵琶别过船。梁上燕飞移故垒，担头鱼去剰空筌。临分不用增惆怅，三宿浮屠也结缘。〈拨房后举子于原荐官仍修门生礼，较所拨之房师更亲也。〉

其二十二　谕帖〈放榜前二日，各房官发谕帖，令家人至期以车来接。〉

匝月严扃绝寸笺，忽挥僮约出闱传。定知书到堪金抵，却命车来以贿迁。〈供给所馀皆载以归。〉露简不封书半草，冰衔自写笔如椽。还同路引经关隘，点验层层始放前。

其二十三　填榜

堂吏声高唱拆封，关防加密锁闱重。掀髯剧喜名流出，防口深愁熟客逢。星斗光连千炬火，鱼龙气动五更钟。荣观最是填魁候，六幕文昌景倍浓。〈填榜毕，乃补填五魁，则万烛齐辉，亦奇观也。〉

其二十四　谢恩

朝房冠佩雁行排，放榜明朝诣阙皆。报国文章聊可藉，儒官职役此为佳。求师已有襕衫客，逢友多夸玉笋侪。稍逊皇华人复命，亲承天语叩瑶阶。

其二十五　门包

红毡名纸认师生，执贽仪文草草成。修脯自行原有例，锱铢必较太无情。士如画饼宁供啖，我亦荒庄敢取盈。莫以戋戋薄羔雁，穷经人本少金籝。

其二十六　房卷

校官各自有房元，试牍从排似弟昆。十数名分新雁塔，一家人聚小龙门。文如和韵诗连刻，交比同年谊倍敦。师说谁堪传枕膝，十年诗法要相论。

次韵戏咏蓝笔

未解题红叶，常教蘸碧瓯。墨朱俱不近，皂白总能酬。蝇不污人璧，螺宁粪佛头。由来管城子，封邑在青州。

其二

架少珊瑚制，床宜翡翠镌。几行分汉帜，数点散齐烟。秃到三条烛，圈成万选钱。聚奎清閟处，直作蔚蓝天。

其三

此即量才尺，君看点窜加。清漪萦翰藻，绿叶绕心花。装恰宜斑管，笼偏隐碧纱。所愁批抹处，如缕数行斜。

即事

贫官家无仆婢用，有时浇花自抱瓮。燔柴老妇雇来骄，倦卧厨头呼不动。拙妻一旦学豪奢，典衣买得双鬟丫。先生闻之大弗喜，累我长安多索米。君言此女七分姿，好比香山杨柳枝。待他十五盈盈候，莫又回嗔作喜时。

陶然亭

联骑城南得近游，虚亭遥倚女墙幽。蓼花红间芦花白，一片江南八月秋。

为北墅题岁寒三友图

岁晏论清赏，朋簪别有缘。物偏交耐久，世但画高悬。拗雪寒香澹，饕风晚节坚。雀罗门巷冷，吾与尔周旋。

拂珊京少寓舍汪文端师故第也旁有小园师题曰时晴斋旧尝分赁他人京少今并僦之赋诗属和即次其韵

连墙增僦屋三楹，邱壑无多自著名。庾信有园宁厌小，郈成分宅喜仍并。看花近不愁春冷，退直迟尤爱晚晴。窃幸卜居邻近在，幽寻不用主人迎。〈余寓同在椿树胡同。〉

其二

满架藤萝覆曲栏，萧斋便作绿天观。有人砚北吟殊稳，此境城南觅颇难。一篑山仍藏宛委，十年树已历暄寒。稍嫌池水枯如拭，好借先生学海澜。

其三

一枝栖借我曾先，〈戊寅岁，余尝寓此。〉十载师门感宿缘。燕子几经移故垒，杨花依旧舞轻绵。壶觞韵继围棋墅，花月春消拄杖钱。胜地喜归风雅客，可知林壑要人传。

闻友人有以家难系狱论罪悼之

一别休文七载更，传来消息剧堪惊。两边夹食黥奴面，半夜呼囚狱吏声。事异颉羮衔嫂怨，情同冒刃代兄行。侧闻对簿锒铛日，祖德频号血泪横。

其二

年少清才脱颖如，翩翩健笔欲凌虚。何堪断送圜扉土，谁为经营广柳车。三木囊头犹觅句，千金牍背岂成书。乡邦英彦今摧折，痛绝幽兰一本锄。

其三

姓名并不齿齐民，枉费骑驴踏软尘。褫后儒冠人贮溺，春来城旦鬼催薪。茹刑不借蚺蛇胆，推命空馀磨蝎身。观过知仁公论在，共怜热血郁轮囷。

其四

遂使斯人罪废终，兼怜生计覆巢空。衣粮搜括书驴券，儿女流离拾马通。逐食真陪卑院乞，代行难雇病坊充。刑馀著述终期汝，业在名山尚未穷。

里中杭生汭潮先友杭云龙之子其兄廷宣又余五友中之一也父兄皆殁来京相依询知先友黄季游杨新友及潘本仁诸老人相继物故感赋二首

父兄皆弃世，千里一家抛。年仅逾髫龀，贫思觅斗筲。世无朱郭侠，我忝纪群交。相对惟滋愧，无能代治庖。

其二

桑梓怀耆旧，频年感逝波。昔游如梦短，新鬼比人多。名仅闻乡里，身皆老轗轲。柳州先友记，石表待镌磨。

潞河即事

无计留归櫂，衰亲忆故园。老尤怜少子，贫爱住荒村。柳线遥波绿，蒲帆急雨喧。从今增旅梦，长绕旧蓬门。

其二

亲老宜归养，无陔可采兰。卖文为客贱，乞米向人难。别又成千里，贫终恋一官。片帆南去驶，凄绝潞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