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达意稿/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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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跋
编辑书龙台寺许守留题诗并李司训记后
编辑予入蜀,客广安为最久。凡名山胜境,梵宇琳宫,所在足目殆遍。每览古今名贤嘉言,必反复焉而不忍舍。而独于郡守东广许侯留题龙台寺绝句,并庐陵李士止司训所为记,则叹曰:二君过矣。夫自干父坤母而论,人物并生天地之间,其理一,固也。然不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乎?贵贱之等,轻重之差,盖较然其分殊也。古之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胡为乎若是异施也?得非以其分殊故邪?夫亲亲仁民,固有先后,然均之以人道处之。若夫爱物,则取之也有时,用之也有节,固已不得已于取之。用之矣,而侪百姓于牛羊。然则牧民者,亦将取而用之邪?此执人用之,春秋之所必诛也。孟子受人牛羊而牧之之譬,特借以责孔距心为都不得自专,何不致其事以去耳,非欲其牛羊视百姓也。先儒范氏尝言:予于采薇,见先王以人道使人,后世则牛羊而已。夫以人道使人,则室家之情,君臣之义,必能通其志,体其心,而慰遣风劝之,不使少有怨焉。一牛羊之也,则有时杀之,所不恤也。此一念之差,基祸之惨,势所必至,故君子慎之。且自古生民,天作之君曰司牧。尧舜设十有二州之官,皆曰牧,固皆取养民之义。观舜咨牧,首曰食哉惟时,圣人命官之心急于养民,其可见矣。孟子牧牛羊之喻,出于唐虞千百载之下,岂当时建官命名之本意邪?侯岂错会孟子之意,失考尧舜之制而误邪?故其题圣水又曰前邨早晚牛羊饱,留西山石洞又曰我寄此牛羊,游报德寺又曰归路牛羊饱,又自号曰春坡牧者。吾意其心目之间,见百姓真群牛羊耳,不复见其颅趾冠屦为我同类,而思衣食之,教化之,直曰是用刍秣之足矣。有时视之而朵颐,固将取之用之矣。呜呼,忍矣,可畏也哉!毫厘之差,千里之缪,一至是邪!然侯误宜矣。庐陵儒绅素号知书者,宜知言矣,而亦不悟其非,至拟之韩苏留衣大颠遗带佛印事,郑重再三,以为奇遇,谓其诗足为老僧不朽之托,不但衣带之比,何邪?岂其顾恋于平昔煦沬之私,而不自觉其陷于谀谄邪?是皆大可悲也。愚故不得不辨,以视来世,因并次其韵曰:民我同胞本一家,仁人博爱合无涯。牛羊百姓诚何见,千里毫厘缪可嗟。呜呼!成化岁在戊戌中秋日跋。
书东普无济嗣临济二十五世续灯状后
编辑予寄龙台寺读训导李君士《止所为记》,中附郡守许侯《留示寺僧继心诗》一绝,为之慨然长叹,因续数语其后。继心颇解予意,次日出示此状求赘一言。昔赵清献公晚岁学佛,自谓有得,每以教其乙弟子侄。尝有书称其弟心以明莹见性复元。又书教其侄以不失正念,要使纯一不杂。又教以公私谨畏,践履不失,便是初心佛事。且引古人三业清净,即佛出世之语以为此。亦直截为人处。文公先生尝跋其书,以谓与当时学佛者大言滔天而身心颠倒,不堪著眼者有间,而因叹夫圣学不传。公盖失而求诸野者,若是尚为有可观也。 呜呼!五谷不熟,不如荑稗。文公之感意则深矣。今观此状,定岩、继心相与问答,虽其文大言隐语,未能脱乎禅枘之机,轴然要归于识主翁踏根宗则尚为不失明心见性之祖风也。若其所指以为心性与其所以从事焉者,本原固已与吾道异,不暇深辨,独继心之专所学已老不渝,遂能自若有得为贤于缁流远甚。而予浪迹江湖,田园将芜,禾稷未艺,其亦何能无感于荑稗之有秋邪?状之所述,不能概举。姑书所闻如此以归之。中秋后一日跋。
书时生家藏解学士墨迹后
编辑乡进士通许时生相,出其家所藏永乐初翰林解学士先生手书送其曾大父参政公之官江西诗序,及诸名士赠行诗一卷示予,其词翰之妙,真可珍藏以为传家之宝也。相家有此三世矣,非其子孙善守能久有之乎?然予味其文,称参政公,从容酝藉,望而知其廊庙之器,温裕俨恪,不见其喜愠之色。且言公之政,必能福其邦之民。其邦之民,必将安公之政。公之见重于友,何能若是哉? 孟子曰:“仁义礼知根于心,其生色,晬然见于面,盎于皆。”又曰:“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公之见于德容,施于政事,非其根于心者之积中发外乎?斯尤子孙之所当知也,能敬守之,则善继述之大者。相其勉乎是哉!
弘治庚戌正月石谷鄙人原明父书。
叙心诗后
编辑予早有志于学,尝著《心诗》以自警,及兹白首,尚叹无成。每窃痛自讼耳。忽江右大参德馨李公过杭,以《浣灵轩诗》一册见命续作。
德馨,吾故人,其学务治心。昔在言路,出参省议,所立咸有本末。感其同志也,故书所自警者,以应之而相与勉焉。
盖静存动察,持养扩充,浣灵之要,莫切于此。吾虽欲别出意,见疆致数语,亦不能有加于是矣。德馨幸不以空言视之,归,置轩中。静坐时,一寓目灵台,当有洒然如濯江汉者,是在自体验之。
书赏雪诗后
编辑成化乙巳正月十有七日,予旧寮友渐庵胡先生廷慎与藩臬帅垣诸公偶集都阃梁公孟贞家。时久旱,民病之余,忽大雪。诸公忧心为之释然以喜。代予提学者,江浦石公首唱七言诗一句,宪副南平江公廷绪续成一绝,复和二绝。渐庵与佥宪汾水董公寿卿各和之,梁公雅好文集,为卷,请渐庵序之,传以为故事。时予去汴已两改岁,及重来,则又已四更寒暑。与会者,方伯张公文谨及渐庵、廷绪、都阃高公世杰,皆已为古人。方伯眉山吴公行验已陟都宪与江浦皆致其事,而孟贞亦辞兵柄闲居矣。唯武城傅公陟宪副独在暇日过访孟贞,深衣幅巾,见予出示此卷。读之,慨想旧游,曾未十年,间存殁出处,离散遽已如此,他日再得一至汴与否,又未可知也。至又未知几人在。掩卷以悲,不觉涕泗之横膺也。为书此卷末以归之。时弘治二年七月初吉。
睢阳读《唐忠臣录》书其后
编辑睢阳,今为归德州,州有唐忠臣庙,又有《忠臣录》,六臣死节事颠末甚悉,而古今叙论诗赋咸附焉。予按行至州,既谒庙,索录读之,感而有诗书诸录后叙之曰:
张中丞,忠信人也,才识绝人,又辅之以博学善记,使其不死,而得宠任,且有三十六人之忠壮义勇为之用,必能破贼以收摧陷廓清之功,取先郭李节既伟而功尤茂,奚必死而后显哉?守一城捍天下,不幸援至之迟而死,然天下为之不亡其功亦无愧于生矣。当时有罪其食人者,固为不知其心而史氏以其死在救未至之前三日,谓为天以全节畀之,岂以巡等救至不死而节亏耶?是亦未为知巡者也,惟李翰作传,辨其食人爨骸,非本心而推其忠烈,可与古人并。其言信矣。惜不为远作传而于霁云事有遗,韩文公序其后以补其阙。然后巡远之心始白而其功始著于天下。论巡远者,迄于是定焉。近世作诗者乃曰:“英魄若迟三日死,芳名那得万年留?”则又□□□□□□□□□□□□□□□□□□□□□□□□□□□□□□□□□□□□□□□□□□□□□□□□□□□□□□□□□□□□□□□□□□□□□□□□□□□□□□□□□□□□□□□□□□□□□□□□□□□□□□□□□□□□□□□□□□□□□□□□□□□□□□□□□□□□□□□□□□□□□□□□□□□□□□□□□□□□□□□□□□□□□□□□□□□□□□□□□□□□□□□□□□□□□□□□□□□□□□。
书高氏族谱后
编辑□□□□□□□□□□□□□□□□□□□□□□□□□□□□□□□□□□□□□□□□□□□□□□□□□□□□□□□□□□□□□□□□□□□□□□□□□□□□□□□□□□□□□□□□□□□□□□□□□□□□□□□□□□□□□□□□□□□□□□□□□□□□□□□□□□□□□□□□□□□□□□□□□□□□□□□□□□□□□□□□□□□□□□□□□□□□□□□□□□□□□□□□□□□□□□□□□□□□□□□□能不分者理之然欤?如水一源也,而千流万派;木一根也,而千枝万干。一之分也,理皆然,物则不能知,知之唯人,人知其本之一也,则其重本始之心能已乎?此高氏世业之券宜宗选之什藏而不忍遗也。表章而不忍隐也,券可略见高氏之所自出存券存世派也。宗选重本始之心,于是乎在夫数纸之券出于前人者忘犹不忍,矧前人之所受乎天以生者,尝以为文、为武、为儒、为医,以济世而治人,传之在我,可以参天地而赞化育,忘之忍耶?此宗选之所守以承先业者有大焉,一券之守云乎哉?虽然,因其不遗乎小而大于是者可循而知也。券乎券乎,岂直盈尺之纸而已乎?此又高氏子孙所当知而敬守之者也。宗选为人守身之慎凡百翼如保此券。然予两与同官,几三十年矣,知其心为深,因其出视此卷,为书此其末,以告其嗣守者云。
书钱唐吴氏族谱后
编辑古之所谓能世其族谱者,皆先礼义而后富贵。礼义,性所固有,在我者也,求则得之,不假外求焉。若富贵,虽曰在天,然天之福善也,人能修礼义,善也,天必福之。富贵将不求而得,得且可以长守也。此修礼义之家其族所以可大而可久欤?
杭之钱唐有世族曰吴氏,世居褚家塘,厥祖自汴随宋南迁,至今凡阅世已六矣,世有善人若主一翁,以数学名,怡庵处士兄弟,有以善被恩宠者,有以寿沐恩荣者,有以文学授儒官者,其显亦既有兆矣。今其子讷读书好礼而上义,克承世业,益弘而衍之,将俾子若孙世世知溯源而引之,用衍其流也。乃具家世本末,请于乡先生大人为谱以传于后,其笃于礼义用心远矣。
呜呼!吴氏其将必兴乎!夫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庆礼义善之大端也。吴氏能世修之善,积于家也久矣。吾是以卜其世之必兴也。吴氏子孙其尚益勉于善,以迓承之!
跋李氏家谱后
编辑弘治己未春,予以老致贵臬事西归,贵州前卫指挥使李佐捧乃尊惟贞翁所遗《李氏家谱》一册拜求予一言示训于其后。予嘉其爱文术,不忍峻拒之,受阅之。
李氏,本合肥人。曾叔祖李子实,国初于群雄中识太祖,真龙兴起而从之。树战功,始为百夫长,累而至为千夫长,亦可谓豪杰之士矣。五传世至于佐,遂树奇功勋,进制长万夫。又以廉干得士心,推选掌军政,则亦非不可与言者矣。孔子言:“臣事君以忠。”而子夏亦曰:“事君能致其身。”致其身者,谓不有其身也。言能忘其有己之私。所谓涣其躬,志在外者也。此以忠之说也,佐承祖父之荫,累功官至三品为万夫长,苟能忘其一身之私而惟有君,则百种私智生于有己者,悉以公灭之。虽至于临患难奋不顾身,有致命遂志而已,将来所志虽爵土之封,尔公尔侯可企而及也夫,孰御哉?佐其勉之!佐子孙其承之毋替。书诸册末,庸以归之。
跋范文正、陈忠肃二书后
编辑於戏!公私之际,义利之间,君子小人判焉。其差始毫厘而终之谬乃不翅千里。此古今天下国家治乱之源,其几不可不预,谨而审辨之者也。宋若范文正、陈忠肃二公皆学焉而至于君子者,非其能谨审于斯欤?先师文公因其家书特发此意跋以示人,盖欲其谨于公私之辨,义利之分以审其几也,其旨精矣。敬用刻置座右以自警,凡我同志必将有取焉。
弘治己未后学川北吴伯通谨识
题如获拱璧卷
编辑《如获拱璧》卷者,吾友周懋德氏所藏也。懋德,浙西名进士,官春官,以简修出参省议,明陟参省政,虚怀取善,自一乡一国进而友天下士,取善广矣。凡平日所得于友者,一言一行之善,虽小不遗,此卷乃其在贵省时所收诸巨公名士手书也,其名如获拱璧者,何也?盖璧,玉之圜者。拱璧,则其大者焉。或曰:拱璧,圜玉之可执者,如所谓圭璧、蒲璧是也。世之大宝也。获拱璧,得大宝也。人之所同,欲也。如获拱璧,以况其所得善言可贵可重,与得大宝同也。此则贤哲之独识也。夫天下之宝,莫大于善。善者,天理纯粹而可欲之名也。《书》曰:“所宝惟贤。”贤者,人之有善者也。《传》曰:“惟善以为宝。”善者,人之有能者也。善在其人,则天地生物之德根乎其心,可以安身,可以安人,可以安百姓,可以育万物焉。此天下国家之大宝也。古之人宝善而不宝金玉,其智去凡庶邈哉。然善有源有委,有实有华,太极其善之大源乎?是故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宁,五气得之以顺。行万物得之以生且成,皆其委矣乎。其在人也,蕴之心为德,诚之身为行,其实乎措之事为功业,发之言为文章,其华矣乎。昔者尧舜禹汤文武君臣得之,以泽天下;孔颜曾思孟师友得之,以淑万世。老释德其偏,犹足以独善其身。汉唐宋诸名臣才士得其华,亦足以显功名而永文誉。
呜呼!善之利用于世,其为宝也,大矣哉!今懋德之所与友,多当时名士也。其书之文有理而字有体,皆其善之郁于中而煜于外,所谓委与华在焉。其可宝固多矣。宜懋德之乐得而宝之欤!夫片言只字之善,宝之尚不遗懋德,宝善之心不忽乎小,其于大可占矣,不忽乎今其于古可知矣,况咀其华何如饫其实,澡其委何如饮其源?由宋溯而上之经传文字中,有古圣贤之言行在焉。盖天地万物之宝藏,天下万世之玉海也,奚趐拱璧哉?苟知宝之而玩索有得焉,则终身用之其乐盖无穷也。孟子曰:“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若斯人也,则天下万世之宝萃厥躬矣。其乐何如哉?愿与懋德久怀于兹焉。故敬书此于卷端。
跋甘棠书院堂斋铭后
编辑书院之设盖将与学者从事古人之学也,若时俗科举文字之学,官府有学校。群州之秀民而教之设师儒之职专焉,非衰老退居之人所事矣。不敢与闻学者自当从而问焉。请勿以相渎可也。夫古之学者为己诸生,舍官府之学来游于此,院有志为己之学矣。故取古圣先贤教人为学之大端,名其堂斋并取其意为铭,以揭示焉。
於戏!古人之学先于内外公私之辨,莫切于义利理欲之分,今学古人学而于此焉,辨之不早,讲之弗明,则取舍弗豫,定其心惑矣。学何由而进哉?凡堂与斋、名与义之所取。既皆本圣贤格言,示务内至公,穷理精义之意,则古人所谓学者在是矣。诸君触于目,宜有警于心焉。若夫外也、私也、利也、欲也,余亦不复敢以渎者。盖不忍以小人之儒误我同志也,诸君其忍自弃哉?虽然,先师有言“科举之学,不患妨工,惟患夺志”。诸君为亲而学,即为己也。仕固不可废也,要在先定其志之所向而以馀力从事于彼焉可也,况夫穷理精义之学,工力既到,则科举之学思亦过半矣。
跋荆门杂录后
编辑予尝读典庄阴先生之诗,观其训子姓教学徒,谓“作州必本诸爱民,而语政与学必严于义利与吾道异端邪正之辨。”盖未尝不叹先生之学为有传也。孟子曰:“凡有四端于我者,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而其告齐梁之君,则每劝其行仁义而极言求利之祸,以深警之,其辞甚厉。至论天下之治,则又深惧杨墨之害,作于其心,害于其政。与事先生之学,盖得诸此。今观此录,乃先生之子宗孟守荆门日,政事加诸民与其言议达诸上下者也,其勤于民则富而能教,其笃于神则敬而能。远举先儒之礼,以变颓俗,辟异端之非以破群疑,悯生民之困则为亟陈其弊于上,忌贪官之害则欲致严其罚于后,即事与言以求其心,而其仁义礼智之端盖蔼然随感而见,而其卓然不惑于义利,邪正之辨尤人所难也。宗孟之学得于家传,而见于世用者如此,可谓善继先生之志,而善述其事者矣。
呜呼!孔孟氏之学再明于宋诸大儒,世鲜行之久矣。士生迷溺于利欲与异学,自贼而贼夫人者,岂少也?阴氏父子独醒于众醉,知笃信而世传守之以及于人,其所谓豪杰之士圣人之徒非欤?宗孟再守方州,今既起为监司矣,其泽及物渐可以广持守初心而扩充之,不受变于众楚之咻,吾深有望焉。而愿相与勉旃!惟有终之难,古今通患。吾尝为此惧而亦不能不为宗孟惧也。然宗孟录此盖亦已惧忘其初矣,或疑录取荆门士民《循良十咏》,似近于施劳可不录。予谓存此,亦可见饥渴之易于饮食而足验古之道必可行于今也。奚嫌哉?
弘治丙辰秋九月吉川北广安石谷逋容同寅友生吴伯通原明谨书
石谷达意稿卷之二十九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