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峯先生文集/卷九
行状
编辑先妣贞夫人李氏行状
编辑夫人姓李氏。其先延安人。延有三李,世传同源而莫能言其世代合散之所由。或云:“唐中郞将李茂从苏定方,东平百济,留仕新罗,食于延,延之三李俱本于郞将。”亦无可考据也。按延谱,三家各有所祖,其曰袭洪,即夫人之先也。仕高丽,为尚药奉御,赠检校太子詹事,生判大毉监事、知茶房事克荣。生密直副使、版图尚书致仕景茂,配某郡金氏。生左右卫大护军承颜,配某郡崔氏。
生判官典宝赠门下评理靖恭,配某郡文氏。生典工判书、赠议政府左议政元发,配成川金氏。生江原道都观察使黜陟使贵山,配高灵金氏。生春川都护府使续,配义城金氏。生赠〈缺〉曹参议根健,配某郡李氏。生佥知中枢府事、赠礼曹参判仁文,配全州李氏。生三陟府使、赠吏曹判书讳𫭥,配原州金氏、宁越辛氏,于夫人为高祖考妣。
曾祖考讳庆宗,砺山郡守,赠议政府左赞成,妣全州李氏。祖考讳澍,司谏院正言,赠议政府领议政,妣晋州柳氏。考讳光庭,以忠节、清白,显于宣祖朝,录廉谨吏,册扈圣功,封延原府院君,兼吏曹判书。妣贞敬夫人青松沈氏、继妣贞敬夫人阳川许氏,夫人许氏出也。外王父讳潜,知中枢府事,举贤良,历职州府,遂跻卿列,廉节、吏绩名当世。王母贞夫人骊兴闵氏。
夫人以万历甲午九月五日生。年二十,归于我严君,生五男四女。男长曰有功,容貌端秀,警悟异凡儿。其生也,适当光海朝,累起诬狱,戮杀无辜,先祖考托意于唐之徐有功而命名之,因谓:“长当字之,曰‘顾名’。”十岁而夭。次曰次功,三岁不育。次曰蓍重、鼎重、维重。女长十四岁,许嫁未行而没,有至行,父母有疾,辄忧念废食,见父母进食然后乃食。次适持平李延年、进士洪万衡、士人郑普衍。
夫人于癸巳七月二十二日,得疾沈绵,历闰月,至八月二十三日卒,寿六十。不肖子等无以续终天之痛,追惟德行之懿,思所以为不朽之图,而顾愚𫘤、无识,不足以阐扬其万一,只以得于闻见之馀者,略为叙次如左。呜呼痛哉!尚忍言哉?
夫人天资聪明,孝友笃至。自幼,日必鸡鸣盥栉,候父母寝兴,在父母之侧,左右无违,委曲承意,为府院君所偏爱。遭许夫人丧,昼夜号哭泪尽,继之以血,衣袂尽赤。府院君在疾,凡起居、视膳之奉,非夫人不安也。
居家理事有法度,未尝以有无烦于家长。常手自红绩,以供朝夕,有时𫗴鬻不继,处之怡然。所宾客酒食,未尝以贫乏为解,亦不以慁父母以乱其心,严君甚安之。诸舅氏亦曰:“姊妹岂无以家间琐细为言者,独闵妹无是耳。”训诸子,必以义方,有过必深责之。且曰:“子之所以不肖,由母掩其过而父不知也。”以是诸子不敢为悖行,诸女归人,能敬其所事。家仆有遭其亲丧者,必为之具其服、别其食,导之以礼,而使得尽其情也。
见人之饥寒,必为之解衣推食;见人之患难,必哀矜而振救之。诸族之伶仃、贫穷者,咸抚爱之如子。彼亦仰之如母,有吉凶事故,辄来告之,大小私计,必就咨以决焉。
性又贞刚善断,果于为义。闻人陈说是非,从之甚快,不以祸福、荣瘁动其心。绝无闺阃拘挛之习,其处大事、决大疑,至有古君子所难及者。
其奉祭祀,必诚、必敬。既属疾,遇朔望,则必敕长妇曰:“已作酒否?须务洁净。”且曰:“吾病诸仆必无严,少妇惧不克齐洁如吾诚也。”居常,时物已荐于庙,而亦不以遽食。诸子问之,则曰:“吾父母之庙,或未之荐也。父母存则尝而后进之,父母殁则未荐不敢食。此礼也,孺子志之。”诸儿有触伤刀刃者,则必戒之曰:“尔何妄也?吾自幼畏慎,未尝敢毁伤先人遗体也。”
丁丑之乱,严君承朝命,奉庙社主入江都。时虏锋卒逼,京城奔溃。夫人将出,与两稚儿相失,后二日,得于富平地。富平与江都,只隔一水,人视江都为天堑,家众皆请往从严君。夫人不可曰:“舅姑在南,义当归依。若入岛中,道路阻隔,必贻高堂忧也。”遂跋涉山川,千里以赴。时先祖考守官鸡林,见其至喜甚,拊诸孙谓之曰:“吾家贤妇福德,非人所及。他日一家之庆,未可量也。”
乱后,严君无仕宦意,流离异乡,未有定居,家人皆病水土。岁又荐饥,常掇菜为食,至儿子操井臼,有人所不堪者,夫人亦不以为意。所居待遇邻里,皆有恩意,有以急告者,虽当窘乏,辄分济之无啬。
辛巳,先祖考卒于醴泉寓舍,羁旅磬瘠,将不能办丧,夫人发其箧曰:“为亲老,曾有月日之制。”遂殓殡无憾。既卜葬于堤川地,奉大夫人庐其下。转穷困甚,及返京第,则家累几百口。夫人能自干给,或至鬻衣为食,犹晏如也。己丑,仲儿擢文科壮元。庚寅,长儿魁司马,季儿同李婿登文科。壬辰,严君入银台,李除谏官,仲为侍读,季迁史苑,一时荣之。而夫人以为惧,尤严于辞受之节。凡有馈献,一切挥却,虽亲旧所遗,必告于严君而后受之。
今秋,两儿当受常禄,维重曰:“吾有谢官求学之志,义不当受。”鼎重曰:“吾欲决退去计,亦不当受。但念吾家贫甚,恐贻母氏忧。”夫人教之曰:“唯汝等取义而已,虽饿死何伤也?”是夏,夫人微有风疾,气常不平。严君出按关东,大夫人取近关东,往长女尹氏家。鼎重游学骊湖,至七月上旬归觐,数日而疾作。时蓍重侍严君在东,维重就师湖右,皆闻报而来。一日顾谓鼎重曰:“吾惫甚,将不起矣。”对以医方之说,欲慰解之。即曰:“吾岂动于死生耶?”谓诸女曰:“吾入汝家四十年,未尝与人校,战兢祗畏,常恐贻父母羞。汝等亦念之戒之。”
疾渐笃,奄奄不省者,殆两昼夜。比属纩,乃舒颜开目,顾视诸子。鼎重指少妹而呼之曰:“某在是、某在是。”遂敛色怆然,以示相诀之意,其精神之不乱如是。维重新娶妇未见也,闻疾来奔,至门则已无及矣。呜呼天乎!一何酷哉?一何酷哉?
严君登崇祯戊辰魁科,由谏省、宪台入玉堂,外典星州、南原、安边,升通政。历承旨、兵曹参议,方为江原道观察使。先祖考讳机,官至庆州府尹,后赠议政府领议政。大夫人南阳洪氏,今八十三岁,尚无恙。
蓍重娶府使洪𩆸女,有二男,曰老成、柔成,一女幼。鼎重初娶洗马申昪女,有一女,再娶应教洪处尹女,有一男,曰致成。维重初娶判书李景曾女,再娶执义宋浚吉女。李延年有一女,适士人韩后相。洪万衡有一子幼。
严君之为承旨,夫人从其爵,受封为淑夫人,至是严君为观察使,秩视二品,加封为贞夫人。将以是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地。自念诸子不肖不孝,既不能诚养于在堂之日,又不能早学方技,自效于遘疾之际。重值严君守藩,王母异居,一家相离,遽罹凶祸,攀慕号陨,天壤靡及。呜呼痛哉!尚忍言哉?癸巳九月日,蓍重等泣血谨状。
亡室赠贞夫人申氏行状
编辑夫人姓申氏。系出平山,高丽太师崇谦之后。曾大父钦,议政府领议政,卒谥文贞,世称为象村先生。大父翊圣,东阳尉。父昪,翊卫司洗马。母完山李氏,吏曹判书晬光之孙,司宪府大司宪敏求之女。以天启丁卯十一月二十六日〈己丑〉生。
生而警慧绝人。五六岁听诸舅吟咏所作,能记数句而传之,人皆异之。及笄,归于闵氏,为鼎重妇。入门拜堂,礼仪柔嘉,六亲赞贺。乙酉,产一女。丙戌,产一男,不十日,男以胎肿死。又三日,而夫人亦以疾不起,实其年十一月三日也。舅姑哭之恸,两家族党,亦皆出涕嗟惜。
既敛,其父母哭而谓鼎重曰:“吾女有德、有行,不幸短命。吾重哀其生不能寿而死遂沈泯。今欲述其平生,建石瑑辞,表其墓前,俾后之见者得有所考,毋敢毁伤,君其图之。吾女为君妇不数年,君岂尽知之也?吾女聪明、孝友出于天性,妇道、女职,不学而成,裁缝不用尺度而能,事理不烦诏谕而通。吾先君最钟爱,吾兄弟亦相语曰:‘生女当如某、当如某。’
丁丑之乱,母家遭祸甚酷,母以毁废事。女能饮食以事父,左右以护母,下逮家众,皆能抚以御之如成人。然母因以成疾,奄奄数岁,女又躬亲汤药不脱衣带。一日夜,父寐起索女不在,出户视之,女方设席中庭,伛偻拜祝。诘其姆,姆曰:‘娘子闻醮斗延寿之说,每夜盥沐躬祷者,已百馀日矣。梦有老人来言曰:“母病当愈,毋庸勤祷。”病果良已。岂非所谓至诚感天者耶?
尊公出宰带方,累日不得安否,察其面,已有忧色,问其故,则曰:‘舅姑远离,且常多病,是以忧之。’”其兄申君启明氏泣而言曰:“吾兄弟生养贵富,而妹性澹素,自幼不喜华靡。及吾既冠,则妹谓吾曰:‘绮襦、纨袴,非男子所宜好。纵自喜,人谓斯何?’余闻而惧之,自是不敢复近纤丽之服。”族党之亲者叹而言曰:“居室之际,易狎而难敬,惜乎少娘!吾见其容和而整,未见其惰而慢也。”呜呼!只此数者,皆可书而传也。
自念鼎重委禽之日,恰是十六之岁,而娘年为十七矣。见娘持身、处事,已有法度。其质贞而悫,其气清而秀。粹然有德,俨然有执。简于言笑,敏于绩事。财无私营,夜行必烛。常曰:“妇人事人,自有其正。媚笑、容悦,吾实耻之。”鼎重有过,必正色规之曰:“毋自轻也。”省亲带方,偶出坠马,娘以书戒之曰:“不慎行动,自取坠伤,果谁之咎?”尝从试围出曰:“今又无闻,其不免于屈矣。”娘遽曰:“少年求举,已非远大之志。况又动心于得失间耶?”
娘性既喜素,又知我不乐纷华,常所服用,尽斥去罗绮等物。既疾病,作布裙加之衾上,有俭于下贱之衣,问其由,曰:“欲自服尔。”余面叹曰:“娘果贤哉!”实其属纩前数日也。噫嘻悲夫!
鼎重幼侍父母,家屡空,𫗴鬻不继。严君仕于朝,不问家事。见吾母在中馈,恒不夕餐,吾心惄焉。自以为“子壮当养”。及吾既长,而正当喜惧之年,深恐此心未伸而西日易逝。遂谋诸娘,而买数顷于畿东,将欲归田力穑,少效子职。又尝得陈茂卿所为《夙兴夜寐箴》,读而感之,始知古人之学有在,而又知事亲之道不必取科第、求爵禄而后为至也。更欲尽弃举子业,博求载籍所记古人齐家、同居、义庄之类,口诵而手录之。
盖以娘之贤,必能助我而成我志也。事未就,而娘忽至斯,岂非命耶?入室无可告语,恒居忽忽不乐,凡吾平日之所欲为者,皆不可得,则亲老家贫,急于禄仕,不免应试,一出世路九颠十倒。俯仰今昔,实愧初心,何莫非失吾贤助而然也?悲夫!悲夫!娘没后二年,鼎重中进士。又一年,登魁第。又一年,以鼎重秩超三品,追锡娘淑人号。又七年,而鼎重陞通政阶,为礼曹参议,加赠娘淑夫人。又六年,鼎重陞嘉善阶,为吏曹参判,又五年,鼎重陞资宪阶,为户曹判书,加赠娘贞夫人,可谓哀荣备至矣。独悲其天不少延其生,俾得以身拜命也。
至今不二十年,而父母又弃我,馀生茕茕,孤寄独存,每诵范文正训子书“今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汝母亦已早世,吾所最恨”之语,未尝不心摧而涕陨也。
始葬夫人于杨州鸣牛里先垄之次,亦其年十二月十九日也。鼎重承外舅言,草为行录,请铭于乐静赵公,刻之石矣。今见其地卑下,实有古人五患之虑,深惟永世安固之图,将欲就其高而移窆之,复虚其右,以为他日同穴之计。逝者何知?吁!亦可悲也已。兹用追记事之始终如右,告于当世立言之君子,志其槪而纳之圹云尔。
从子南别殿参奉镇夏行录
编辑姓闵,名镇夏,字茂弘,我伯氏留守公之长子也。以崇祯癸未四月十一日生。我先君常念抱孙之晩,见其生甚喜。自其能言,即授以书,多读而不能诵传,意其钝滞。问以文义,了然无晦,时时发问,长者难于为答。
五六岁时,往侍其外王母赵夫人疾,一日问曰:“王母之年几何?”夫人戏之曰:“吾今年二二十、一十二。”应口对曰:“然则五十二矣。”听者异之。既长,容姿明秀,思虑精审。读书遇艰深、微奥处,辄能透得人所难解之义。鉴识甚明,时或察人色辞,而尽得其善恶、隐微处,幷及吉凶之兆而盖屡中焉。长于稽古,凡古今人氏族、名号、出处,无不贯穿。尝修吾先世谱,自始祖以下每世内外源派,旁搜博考,辨别讹误,皆有证据,近世修谱者,所不能及也。
七八年来,疾病缠绵。医云:“音乐有助于摄理。”招伶人弹琵琶听之曰:“此可移于琴。”援而鼓之,若素所学习者。又取琴谱,按谱弄弦,自成古调。然其性不嗜,亦不竟也。盖其天赋绝异,得于内者多类此。而禀质甚弱,气不充体,自少善病,中抱沈痾,终不能肆其力而尽其才也。其为文,务在精削,绝去瑕颣,读之琅然,咀嚼有味。又善楷书。
年二十,中司马,其后屡举不第,一时称屈。壬子补南别殿参奉。癸丑十月二十五日,竟以宿疾不起。娶观察使赵龟锡女,生一女一男,皆三岁而夭。卒无嗣,何其命之奇也?呜呼痛哉!
性行端洁,言议明切。不与人苟合,于其所善,亦不潝潝,外似冷淡而中实恳款。其游太学,一时诸生,无不敬惮而爱慕之。居家事诸父,孝顺致悫,与诸弟相友爱。习事服礼,其相助祭祀,虽小节繁文,未尝有违失。伯氏乃吾家继八代之小宗,而得祭高祖以下,每于四时享祀,以是称之,其死也,服斩如礼。
父名蓍重,母丰山洪氏,南原府使𩆸之女。祖讳光勋,江原道观察使,赠吏曹判书。曾祖讳机,庆州府尹,赠领议政。吾闵出自骊兴,显于丽代,入本朝不替,二十二世而至镇夏,世无不官者。
镇夏早病沈痼,然犹恬静简默,善于自养。又其作人,可以有用于世,庶几承休袭庆,以永先业,今乃不幸短命死矣,无非鼎重等不能遵承世德,招损致殃,使此子替受此祸。呜呼痛哉!尚忍言哉?
以是年十二月二日,祔葬于忠州江北天登山下先茔之侧艮坐之原。既襄事,伯氏命鼎重曰:“此子有才无成,仕止一命。然其操行有可书以传者,盍为一录,请铭于立言之君子,以表其墓,以示诸后?”鼎重姑撮其梗槪,挥涕而书之。幸备采择焉。
洗马申公行状
编辑公讳昪,字某。申氏自壮节公崇谦树大勋于丽朝,赐籍平山,为世名族,代有闻人。我仁祖大王中兴之初,其相曰钦,文章、德望,伏一世,称为象村先生。及至丙子之乱,驸马都尉曰翊圣,守义斥和,终不挠,至拒命不书三田碑。乃公祖与考也。妣曰贞淑翁主,宣祖大王第三女也。以万历庚戌正月二十七日生公。
年十五,而聘于大司宪李公敏求之门。二十四,而中司马。三十八,而授翊卫司洗马,不就。五十五,而以疾终于家,实甲辰冬十二月初二日也。
公自少有志槪、负气义,与群从俱受学于象村先生。其游戏、习业,辄伏其曹偶,使皆出其下,长者欲抑之不可得。与人争论是非,能折之以言,不以年位而有所屈。优于干才,遇事立办;长于计虑,亿中屡多。轻财喜施,恤穷急难,毋问亲疏,饥者以食,寒者以衣,疾病、死丧者,皆得济焉。
都尉公与清阴金先生尚宪同时被絷于北庭,时公之兄弟五人俱存,而其行独与公偕,公能用计周旋于夷、貊之间,事果得解。世之论公之才者,咸以为:“外而守藩屏布威德,内而掌国赋裕财用。”皆公之所易能,且有馀也。公之所尝自期许者,亦不在于庸众人,嗟乎!其终不得试而乃止于斯,是不可知也。
四十以后,弃举业曰:“得不得命也。”又不肯仕曰:“家有世业,足以免冻饿,岂可仰人喉下,求升斗之禄耶?”既兄弟皆早殁,悲痛惨悴,益无意于世,绝交游,罕出入。每日晡,进酒五六杯,逢人,或加至七八杯。酩酊而止,亦不及乱,日以为常。间出郊庄,逍遥舒畅,自号以春洲散人。生长富贵,而服用尚素,绮纨非其志也。雅善笔法,各体皆臻其妙,人有来求者,亦辞不为。
旁涉数家,尝曰:“吾寿当止于甲辰。”又尝诏其子曰:“吾先未闻有寿耇。吾兄弟亦皆夭逝,吾独延过五十,齿发已变,何能久于世?吾看世人喜刻石立墓,赞扬生前所未有之善行,吾甚耻之。吾死后,汝必欲表墓,只可树短碣于前,题其面曰‘春洲散人申某之墓’,刻其背略叙世系而已。”呜呼!于此可以知公之志意,而亦可谓达命而不苟者矣。
有一男一女,男曰弼华,生员。娶承旨沈榥女,生二男,曰载、曰毂,三女皆幼。女为鼎重妻,赠贞夫人。生一女,适士人李寅烒。
昔鼎重生十六,始戴冠,自乡来,公闻名来访,遂以女妻之,奖爱过甚。鼎重处公门下四年而妻死,公哀其女之早世,待我加厚。我亦事公如亲父兄,非有公事,日必一至省拜,或再至焉,远辄三四日一至。至则公必为置酒食,醉饱而后罢。醉必谈谑,嬉嬉终夕,未尝有厌意。有时论说平生,间及先世遗事。仍复喟然兴叹曰:“吾生已休矣。”观其容貌、词气之间,亦可以知公之非龌龊人矣。甲辰初秋,鼎重受命北藩,公出郊送行曰:“吾之再见君,何可必也?”意其偶出于惜别之语,今忽果然。岂公前知,而鼎重未之觉耶?呜呼!我公已不可复见矣。悲夫,悲夫!
生员君以讣告,继以书托之曰:“孤子弼华不孝不天,遘兹愍凶。将以乙巳岁二月二十七日,窆葬于幸州某里先垄之次某坐之原。谨遵古礼,略记世系、言行,纳之圹南,请文有属。顾不可以无状,崩陨荒迷,实不能叙次成书。吾先君二子,在男唯孤,在婿唯子耳。详先君平日者,子与孤何殊?愿子具录见闻所及,俾作者得有所据,岂但孤之幸望?亦吾子责也。”鼎重执书,再拜而哭。呜呼噫噫!鼎重岂能知公哉?又恐毫发或爽,以犯遗戒。姑撮其槪,谨俟采择。
弘文馆校理洪公行状
编辑公讳万衡,字叔平,姓洪氏。系出安东之丰山县。有曰之庆,始显于丽朝,为国学直学士。生侃,文章伏一世,称为洪崖先生,官至都佥议舍人。历密直使三馆大提学侑、宝文阁大提学演、中郞将龟、右军司正俶、司圃署别提继宗、赠承政院左承旨禹甸、赠议政府左赞成修七代,而至讳履祥,以文学、德望,致位司宪府大司宪,于公为曾祖。祖讳霙,礼曹参判。考讳柱元,永安尉,号无何堂。尚宣祖大王第一女贞明公主。以崇祯癸酉九月二十三日癸卯,生公于汉京安国坊之第。
幼颖悟,应对异凡儿。稍省事,自知为学,随遇叩闻,不烦程督,而文义日进。乙酉,无何公丁内艰,居于倚垩。公时未成童,而左右侍奉,顺适亲意,相助祭奠,尽合仪文。又以馀力读书习业,词翰捷敏,间出警语,见者奇之,知其必早成也。年十六,中司马两试,一榜称为最少年。乙未,遭王母丧,以二亲方在忧,不宜自安,既除服,而常处于外,不与宴乐。其笃行如此,殆所谓“加于人一等”者乎?
壬寅,登文科,选补承文院权知副正字,旋被史荐。癸卯,引疾罢官。甲辰,次陞副正字,迁艺文馆检阅,兼带如例,升待教、奉教。时当大比,人有言:“岭南举子曾以丑辱先贤,见弃士林者,乃敢冒赴,将取高第,得非四馆之耻乎?”意在激公。公曰:“果如君言,奚止停举?或出诬枉,不已冤乎?当徐究之。”终不听。其人遂得第,后有详知其事者,乃言“其实常尊慕先贤,而有嫌怒者反辞构之”云。
乙巳,升成均馆典籍,转兵曹佐郞,扈驾温泉。既递,旋复移司谏院正言。时成均参下官,谓:“以门地不合,阻塞新进数人。”公启曰:“设科取人,将欲随才调用,分送三馆,法意有在。既分之后,果有不合者,亦宜移之他官,苟涉冤枉。不可勒加卑贱之名,废人初程,请先勘问本馆主掌之官,仍令该曹明核处之。”又论:“江都败绩之臣,不可以年久而收用;藩阃贪赃之帅,不可因幸贷而还叙。”时议多之。以病辞递,复授兵曹佐郞。
丙午,为司宪府持平、成均直讲,选知制教,自是常带三字衔。是秋,中文臣重试第四名。丁未,再为世子侍讲院文学,一为侍讲院司书、正言、持平。时有黄堧、李硕馥者冒称儒生,借人构疏,相继投进,谋陷儒贤,公痛辨其情状,请置重律。迁弘文馆修撰ㆍ副校理,兼带如例。时无何公有不安节,陈情乞解官侍疾,上不许,特遣内医诊视,一时荣之。又为兵曹正郞、副校理。戊申,为调病、因事求罢者三,旋即叙复,一为校理,兼司书,再为兵曹正郞,移吏曹佐郞。己酉,辞递再授,仍兼南学教授,改副校理、司谏院献纳,被舍人荐。
公自少清羸善病,及登名路,不乐荣进,每有除拜,逡巡辞避。至是疾甚,去职就闲,以专医治,转益沈剧,竟以庚戌正月十四日不起,享年三十八。卜兆于坡州治东泉岘里,卜人谓:“兹岁有忌不可葬。”乃以闰二月二十八日,权厝于兆侧,翌年辛亥二月初二日,永窆其兆负巳向亥,而距无何公新阡五里而近。
公天姿温雅,性度慈祥。孝于父母,友于兄弟,仁于宗族。谦恭自牧,恬静自守。不喜棼华,常独处一室,耽看书史。间遇亲朋,开怀倾倒。亹亹忘倦,见识明透,言议的确,乖激之论,拂戾之谈,未尝出诸其口。其处台阁佐铨衡,凡所是非进退人者,务从至公,绝袪偏私。舆望归美,侪流信服。有所疑,辄来质问,荐绅间论当世第一人,必先数公。
词华之丽,特其馀事,稚年夙成,已为先辈所叹赏。及在著作之列,词命之撰,应酬之章,倚书立草,不加点改,而婉曲条畅,人多传诵。工于八法,临纸挥洒,若不经意而精妙可爱,皆得之天才,初非学习而能也。在史阁日久,每侍前席,密迩威颜,鸣毫飒飒,记注无遗,登对诸公,无不耸观。记性过人,经眼涉耳,辄皆不忘。尝有人举其所作百句大篇,匆匆口传而去。座中同听者,皆不能记。公即取纸笔写出,一字不错也。
平居不喜酒,不以一滴近口,人皆以为天戒而然也。尝于寿辰,与兄弟乐饮,倒十数觥,不见有酒气,一家惊异以为曾不知酒户之如此。盖其凡事之不露于人者,多类是。
公之病革,无何公亦有风疾,不能临视,念之不置。公恐亲癠因忧有加,强扶而坐,自作数行书,以慰亲意,书辞、笔力,无异平日。比属纩,精神不乱。无何公疾益笃,坐卧须人,语音不明,犹使人把笔口号,为文以祭之。一篇之中,称其孝者三,其略曰:“汝以精明之姿、端悫之行,言若不出口,而语默有节,言必有中,体若不胜衣,而事有可为,未尝退懦。居家处身,淡如寒士,清心、寡欲,无所系着。在侧未有违拂,执事动合志意。余有吟咏,使汝书之,凡有简札,必待汝手,左右酬应,皆仗于汝,汝实父子间、知己也。余虽无誉子之癖,而时或自詑于人,余若须臾无死,则当属笔于立言君子,以为汝不朽计。”呜呼!其亦庶乎“人无间于父母昆弟”之言也。
配骊兴闵氏,江原道观察使、赠吏曹判书讳光勋之女。生二男,长重模进士,次重楷。
公于鼎重为妹婿,知公内外之行,莫我甚详。常谓‘公天姿近道,人品甚高,其质如玉,其气如兰,文学可以贲时用,言议可以补世道,谦恭宜受福,恬静宜得寿’,不幸一疾沈绵,将不可为。而鼎重适以其时奉使出疆,及归,公已逝矣。天何生之,又何夺之?嗟乎!理诚不可诘也。
无何公哭而谓鼎重曰:“吾儿官卑、年促,固无可纪之绩。然其志操、行谊之美,有不可泯没者。吾儿始病,构一疏,历陈君德阙失,恳恳切至,不以事系宫闱为讳。先示于我,我曰:‘汝病未从仕,欲以言献规,实出于忧爱之诚,其可抑止,第我所处之地,异于外廷诸臣,于汝得无嫌乎?’遂不果上。其他疏成复毁者,前后非一,请勿俘送漂汉则草本尚在。其出入言议之地者,殆五六年,而不得尽其所欲言者,徒以吾在耳。吾欲略为行录,而病不能成文。欲托子为状,求铭于尤斋宋相公,以表其墓。宋公一言,必信来后,而且渠平日景慕宋公故也。子其念之。”他日,又为鼎重再三言之。
今二甥以无何公遗意,来申其请曰:“吾祖盖有所录,而未及完篇。愿吾舅毋孤吾祖之托。”呜呼嘻噫!余何敢当,亦何忍辞?谨受而读之,皆向时所得亲闻于无何公者。遂就本录,粗定第次,以备采择。
司宪府监察郑公行状
编辑公讳庆演,字善馀,姓郑氏。其先延日县人。有讳均之仕丽朝,为金紫光禄大夫、门下侍郞平章事,始显于世。历宝文阁直学士讳思道、恭简公讳洪,至兵曹判书讳渊,事我太宗、世宗,为名臣,卒赠议政府左议政,谥贞肃。生讳自淑,金堤郡守。郡守生讳沩,健元陵参奉。参奉生讳惟沈,敦宁府判官,于公为高祖。曾祖讳澈,议政府左议政,寅城府院君,号松江。祖讳宗溟,江陵府使。世以清德传家,松江公忠直介洁,风动一时,至今士夫仰其名节。
考讳溭,成均生员,志行绝人,不幸早卒。妣朴氏,系出比安,举孝廉官至司宪府监察讳峻之女。以万历乙巳十一月十七日,生公于汉师里第。
六岁而孤,随母育于外氏。其事母诚孝,异凡儿。既受学,慨然以追述先业为志,奋发刻厉,日夜诵读,或废寝食。母夫人戒之曰:“未亡人相依为命者,徒以汝在。惟疾是忧,何自苦如此?”对曰:“子自乐此,不为疲也。”尝作《洞庭观鱼龙戏》诗百馀韵,五峯李公见而叹曰:“奇才、奇才。”从祖畸庵公弘溟贻书勉之曰:“门户衰替,一至于此,立扬扶持,专恃汝耳。”及冠,丁王父忧,执丧尽礼,几至毁灭,仍成羸瘠之疾。服阕,中庚午司马。畸庵公为其家贫,劝令禄仕,以学业未就辞。
丙子,奉母归于忠州田舍,自经虏抢,无意于世,力穑为养。癸未,朝廷用乡荐,除英陵参奉。乙酉,换授庆基殿参奉,转陞司赡寺奉事。戊子,换授典牲署奉事,分差监刈于龙津。是役号“饶私费”,公既莅事,不以丝毫自污。李相时白方提举本署,奖叹不已。己丑,升司宰监直长,职掌御供诸物。吏胥夤缘作奸,素称莫可禁杜。公自饬甚勤,御下以法,举皆畏服,自相告戒曰:“毋狃于前。为郑官知。”庚寅,升军器寺主簿。辛卯,迁司宪府监察,以疾去官还乡。
丙申,复监察出宰清安县。政从简平,务去烦苛,吏民安乐。戊戌,引病辞。辛丑,铨官惜其置散久,拟除义禁府经历,拜命旋解。甲辰,除内资寺主簿,又出为平陵道察访。乙巳,为亲侧无侍弃归。是秋遭艰,其哭泣之哀,颜色之戚,吊者莫不愍然出涕。公前毁于丧,至是持制尤严,气息绵缀,坐立须杖,而祭奠拜跪,犹能自力。
丁未,除丧仅逾月而告终,十一月二十一日也。寿六十三。以戊申三月二日,葬于宝莲山亥坐之原,与元配李宜人同封。去其乡五里而近。
公天资聪敏,志操坚贞。惟喜朴素,最厌华侈,恶衣、恶食,人所不堪,而处之甚安。自少有意于古人之学,而中婴痼疾,不能专业,常以为恨。平居晨起,展谒家庙,省侍慈闱,及退书室,正冠束带,终夕无惰容。雅好闲静,不慕仕宦,前后差除,未尝因求而得。旧游、亲交有居要路、显官者,敛迹不造其门。当官,唯以洁己、爱民为本。公之叔父掌令公瀁以行谊、节槪,见推当世,尝谓公曰:“汝历官内外,人人皆称廉白,可谓善守先业矣。”
性又笃孝,早失所怙,偏奉母慈者,五十馀年,左右怡愉,未尝离侧,躬亲厨爨,甘旨必具。筋力已衰,晨昏不懈。其有不安节,则坐卧扶持,汤药、煮鬻,皆自任,不使人代,寝食不遑,衣带不解。尝有奇疾,猝急气窒者移时,公割指取血以进而苏,延寿至十馀年,人谓孝感所致。
其居忧未殓,水饮不入口,哭泣顿绝。既殡,只啜糜鬻。其葬而反也,羸瘠若不能朝暮。诸子泣陈:“古礼六十不毁,圣经灭性非孝之戒。”公曰:“吾虽荒迷耄昏,岂不知此?顾近俗遭亲丧,托以疾病,饮啖自如者多矣,吾实耻之。今病不甚,何忍从彼之为乎?”及服阕,掌令公相对曰:“谓汝必至伤生,岂意今日复见汝面?吾乃今知强壮而不能自致于礼制者,皆汝之罪人也。”尤致谨于祭祀,品式有常,粢盛豫具,戒家人毋得他用。或遇疾病,不能躬事,亦必盥栉具服,整坐以俟。若值亲讳,涕出如血。人有请受潘安仁《寡妇赋》者,公垂涕曰:“吾少时读《文选》,废此篇,实以情事有不忍读也。”
其为马官,至江陵。迎候国舅恩暇之行,及设酒、张乐,即辞起。怪问之,对曰:“先祖卒官于此,常痛于心,不敢安也。”言出而泪下,国舅动容感叹,即撤去。上供蓑衣,例有副件,谓之“知味”,公笑曰:“蓑岂知味之物耶?”命却之。公常自守若拙,厚为谦晦,又终于下位,不克有施,世亦无知公者。然其畜德于躬,可以为法于后,类如此矣。
凡再娶,皆号宜人。李宜人德水大姓,曾祖讳通郡守,祖讳景颜,司谏院正言,考讳稷,不仕。母申氏,承旨高灵景洛之女。生于万历己酉正月初三日。仁淑慈和,以礼自持。家族贵盛,其祖母柳夫人,尝以寿席,会内外诸孙百馀人,乃曰:“端庄英秀,无如此女。”归郑氏十七年,家人未尝见其启齿。事姑婉顺,姑常以孝妇称之。生三男二女,俱未离襁褓,己卯三月二十一日,以疾卒。寿三十一。
后配骊兴闵氏,门下侍郞、同中书平章事讳令谟之后,佥知中枢府事讳汝忠之曾孙,县监讳㭎之孙,士人讳光焕之女,察访南阳洪劼之外孙。自幼服习古训、循蹈法度。既归奉承君子,尽诚事亲。抚养八男三女,人不知其有异。取姨女之无依者,养于家,以时嫁之。甚恶巫祝不经之说,一切禁斥,使不得近门。及公弃诸孤,勉励劝课益严曰:“寡妇之子,宜知所以自立矣。”时时使人瞯其私,如曰:“有读书声。”甚喜,或云:“有杯盘、棋博之娱。”大加戒责。
闻尤斋宋先生在华山引进后学,诸子有欲往从,而以无资为难者,宜人曰:“汝若得名师,学业有成,吾虽鬻发何爱?”即日假贷装送。既而宋先生被罪远谪,命诸子停举业,速行伸理曰:“安有贤师受诬,而门人噤无一言乎?”诸子皆承训庭闱,克济世美,有闻于士友间,“皆宜人之教然也”。
后公十二年戊午二月二十五日卒,距其生癸亥七月二十八日,寿为五十六。祔于先兆某向之原。
公之诸子,澍、潾、泌、都事洪受澧、士人韩致相妻,李宜人出也,涉,澔、津、洵、泳、县监赵泰期妻,闵宜人出也。澍有男瑞河、章河。潾有男明河、昭河。泌有男龟河。洪受澧长女适郭圣征。韩致相长男曰以原。其馀内外孙男女皆幼。
鼎重尝获款于掌令公,因得拜公者再三。及今病伏乡里,幸与公诸子游,习知公制行甚备,奉职惟谨。兹据其家传,第录如右。庶几立言之君子有以采择焉。
判承枢府事朴公请谥行状
编辑公讳淳,姓朴氏。当我太祖移御北都之日,自请于朝,奉使以行,比还,被刑道死。其至诚尽节,建不世之功,赞无疆之休者,可以轩天地争日月。而草堂姜公景叙所记,既失于兵燹,世益远,沉没无可考,莫有能详言之者。犹幸近者尤斋宋先生时烈裒辑其杂出于谱录诸说者,撰定其夫人任氏墓表,庶几于是乎有征矣。
谨按朴之先,始自罗祖。及昔氏代罗,分封八王子于外邑以出之,号为竹山君者其一也。竹山有后孙居于阴城而因以为籍者,此公世派之所自出也。有讳榟仕高丽,为工部尚书、阁门祗候,其子玄柱,其孙文吉,亦皆为显官。公实文吉之长子也。
自髫龀,气度不凡,志操甚确,人皆知其为节义士。公亦常自许曰:“事君,当尽臣节。”始丽主以我太祖为右军都统使,使犯辽东,公以都评议知印,亦在军中。既渡鸭江,雨水大涨,留屯于洲中,军情大拂,将有变。太祖素倚公为重,乃遣公归报丽主,且陈逆顺,请速班师,不见听。
太祖末年,既倦于勤,且思丰沛之旧,移御于咸兴。扈驾诸臣,皆怀不平,归怨朝廷,前后问安使至,辄请用法,无得还者。后当遣使,太宗临朝,问:“群臣谁可遣?”莫有应者。公挺身而请自往。太宗惜其人,初甚难之,公复曰:“臣为君死,乃其职尔。衣君、食君,临乱苟免,臣所耻也。臣行幸无死,庶可以报殿下矣。”既退,谓家人曰:“吾平生欲死于国,今乃得其所矣。”亲知有来问者,必正色答之曰:“人臣当以死报国,何用相唁?”朝臣之前后避使行者,闻之皆大惭。陛辞,太宗问:“卿有所欲言者乎?”对曰:“臣何言?所惧奉命不效。”太宗曰:“知卿妻子常饥寒。予当念之。”以公素有冰檗操,不事生产故也。即命赐宅一区,其他赉予甚蕃。
公既行,不用使者车舆,自持子母马。入咸兴,望见行在所,故以其子系于树,骑其母以进,子母跼顾相呼鸣,徊徨不前。移晷,太祖临眺而怪之。已而上谒,公既有潜邸布衣之懽,上即命晋接,欣然叙旧。赐以酒食曰:“尔何远来见我耶?”公对曰:“窃不胜犬马情,欲一瞻天颜而死,故臣来。”因涕泣呜咽,上亦为之泣。且问:“向者系子马于路树者,岂尔耶?”对曰:“然。妨于行路,故系之,则母子不忍相离。虽微物,亦有至情也。”盖欲以此讽谕,感动上心也。上戚然有不豫之色,仍留公不遣。
一日上与公局戏,适有鼠抱其子,堕自屋角,至死不相舍。公复推局伏地而泣,开譬益切,上复戚然曰:“尔其休矣。吾且思之。”乃以回跸之意谕公,公得命即辞,上曰:“尔其亟去。”行在诸臣,果复请杀益力,上不许,度其行已渡龙兴江然后始许之,而授使者剑曰:“若已渡江,勿追也。”公适以暴疾滞道,堇至江上,登船未及渡,遂断其腰。时人以诗哀之曰:“半在江中半在船。”至今闾巷传诵之。使者复命,上大惊悔,因问:“淳死何言?”使者曰:“淳跪向行朝大呼曰:‘臣死矣。但愿毋改前旨也。’”上涕泣交流。后数日谓诸臣曰:“朴淳予少时良友也,予终不食畴昔之言。”遂决意南还,
太宗闻其死,大恸曰:“知其必死而请行,其忠勇在古无比。”即命录功、赠职,优赐田土、臧获。又命画工只画其半身,以著其实焉。及太祖回跸,太宗追念公愈笃,又命录用子孙,世世不废。
夫人任氏,高丽大司宪献之女。自公北行,日夜祷天,及凶音至,自经而死,可谓匹美并休矣。始公之死,太祖命收瘗于江上,夫人丧,太宗特赐墓地,葬之以礼,且命并立忠臣、烈女门于其里以旌之。
今去公之世且将三百年矣。其内外子孙蕃衍,皆能袭训饬行,多以节孝闻。姑以其载于谱录者言之,监察昕、承旨昭,公之子也。大司宪叔蓁、牧使叔楙、执义叔达、评事叔畅,公之孙也。司䆃正稠、监役秀元,县监渊,曾玄以下也。至六世孙悛,陷于壬辰贼锋,宗嫡遂绝焉。然公忠节既如彼,清白又录在天官,后裔诸支蒙其庥荫,补官受廪,至今不替。今上三年,其后孙合辞上请立宗,上许之,礼官择取其八代孙浩远,俾主其祀。天书屡加追褒,仍命尽还其祭田之混入于公籍者,且官其奉祀之孙,一如祖宗之旧。虽为有司格而不行,我圣上追报之恩,至矣尽矣。死者有知,庶几无憾于九泉之下矣。
公之职秩、忠节,当受易名之典,而至今不举,岂其时有所未遑耶?今浩远将请于朝,谓鼎重亦公之弥甥,托之以记述之役。义不敢辞,谨就诸说,粗加整齐,以备太常之考证云。
墓碣铭
编辑承旨李公墓碣铭幷序
编辑崇祯己卯春,鼎重与弟维重,俱以先君命,请学于故承旨李公。公进而奖之曰:“可教。”未卒业,而公出守德川郡,其行,留诗与别。时余年十二,童𫘤无识,但见公沈厚寡默,无疾言遽色。先君诏之曰:“吾友外宽内确,可畏也。汝等敬事之。”其后五年,而哭公灵筵于京城之西,又三十三年,而公之仲胤以公墓铭属鼎重。感念今昔,其何敢辞?
公讳廷圭,字用孚,系出太支让宁大君讳禔之八代孙也。高祖讳贤谠,司宪府掌令。曾祖讳元成,水军节度使。祖讳云孙,忠义卫。考讳恺,参奉。妣漆原尹氏,学生忠男之女,副提学丰亨之曾孙。以万历丁亥十一月初九日生公。
甫六岁,而值壬辰倭寇之乱。节度公佩符永兴,举室往从,已而参奉、节度、忠义公相继而卒。大夫人以丧归,奉姑携幼,零丁无托,抚公戒之曰:“李氏三世,唯汝一身,汝宜自勉,以世汝家。”公即瞿然求师就学,不以风雨自暇。乱后无书籍,常从人瓻借,旋被督还,其艰如是,而犹不敢怠废也。乙卯,中司马。大夫人先已弃世,戊午,又遭王母丧,庐于墓下。时当光海昏乱,服阕,仍屏居不出。
逮仁祖反正,复应举,登天启丁卯明经第,分隶成均馆学谕。崇祯戊辰,外迁北评事。己巳,为延曙察访。庚午,移兵曹佐郞。辛未,以节使书状官,航海朝天。壬申,从成均直讲,出令蔚珍县,入为刑、礼、兵三曹正郞,升成均司艺、通礼院相礼,摠戎使辟为从事。
丙子,罢官家居,猝值虏抢。从幸南汉,马踣天黑,徒步追及之。丁丑,虏退,上还都,加恩扈从诸臣。公亦以奉常寺佥正,升通政阶,为刑曹参议。俄迁承政院同副承旨,左授锺城,未赴而递。戊寅,除淮阳府使,因改利川。己卯,又以德川郡,改知祥原。癸未,有昌原之命,公已自前数岁有风疾,舆至官。以某年某月某日终,享年五十七。返葬于坡州治东知川洞负艮之原。
公未龀而孤,能祗慈训,自知为学,卒以立身。常持俭约,不慕荣名,不喜交游,未尝有要路迹。居官,务以清静爱人为本;当事,不以夷险为趣舍。其航海而还也,遇飓几覆,舟中人惊怖号呼,公正坐不变色。飓忽自止,众皆异之。
南汉时,天寒雨雪,上念士卒冻死,谕陪从诸臣有重衣者,各出以救。公即脱单裘应命。及围解,人人急于寻问家室,争门四出。公独赴阙起居,然后乃归。初入银台,为不悦者所挤,仍摈出绝塞,夷然不以为意。莅利之日,适当敬差检田,号为括漏,勒令增数,郡县承望。公曰:“吾岂以一官,不顾民害耶?”竟坐是罢。
居家,不问产业,使归行橐如洗。历典郡邑,无一长物,惟以禄不及养为终身之痛。常语诸子曰:“吾以三世遗孤,年逾五十,有子与孙。皆吾先所未有,死亦何恨。”呜呼!公之潜德,固非后生蒙浅所可究阐,而惟此数事,亦足以槪见其平生矣。
配庆州金氏,赠参判声振之女,鸡林君稇之后,领议政柳琠之外孙也。从封淑夫人。性仁孝慈良,御家众,遇邻里,皆有恩义,赒恤穷厄,不计有无。尤笃于奉先,虽甚贫窭,必为预蓄祭具,俾不告匮。后公十八年庚戌某月某日卒,寿八十四。祔于公墓之左。
子男三人:长敏荣,以屡举不第,授参奉;仲敏及,奉事;季敏征,文科,掌令,皆质直无伪,以济公美。女三:适郑世钦、李命聃、府使柳锡龟。孙男八人:公老、公望、公弼、公荩,长出;公翼、公华、公裕,仲出;公胤,季出也。外孙男五人:维宪,郑出;万元、万亨、万贞,李出;受益,柳出也。内外曾玄孙摠五十馀人。余于是又知天之所以报公者,固有在也。铭曰:
嗟惟我公!蓄德于躬。休焉有容,确乎其中。立身惟孝,尽节为忠。在朝蔽美,出郡敷惠。无营无求,以终厥世。多子多孙,有永不替。天之所报,其不在斯。如我不信,视此铭诗。
墓表
编辑九代祖妣赠贞夫人砺山宋氏墓表
编辑公州儒城县东,有村曰虎洞,洞左负艮之原,有封若堂者,赠贞夫人砺山宋氏之墓。其下曰司宪府执义闵公冲源与其配淑人吴氏之墓,执义公即其所出也。子孙世居墓下,至今识之。
崇祯戊申,后孙维重以原任大司谏,出按湖西路,儒城实在其界内。率宗人,洒扫茔域,备物以祭之。退与谋曰:“墓久无表,惧或世愈远,湮没无传,宜刻石示诸后。”石既具,宗人遂命鼎重记之。呜呼!今距夫人之世二百有馀年矣。家乘散失,虽不能详其本末,亦有世谱存焉。按谱:
闵氏自尚衣奉御称道十二世,有讳审言,配三姓,其初娶曰夫人,而于鼎重等为九代祖考妣也。祖考之藏,在童城位谷里,有短碣题其面曰嘉靖大夫、开城府副留守闵某之墓,盖公在鲁山朝,拜是职。及光庙受禅,以公为世名贤,召以刑曹参判,不就。归老童城,年九十馀终,仍其居葬焉。
夫人以元配,礼当合祔,而别葬于此者,不知何故也。尝考族书,夫人之父罗州牧使讳琠,及其配金氏墓在连山,其祖兵曹参判讳允蕃墓在镇岑。连与镇接壤于儒城,岂夫人早世而卜葬,取近于世垄耶?其先有曰惟翊、曰淑文、曰希植、曰松礼、曰玢、曰瑞,皆至大官,于夫人为曾高以上也。
夫人生二男一女:长曰澄源,参军;其次则执义公而举贤良,致位台宪;女归经历金耻。其内外孙支甚繁,举其闻于世者:则判决事,贞;参议,孝孙;左尹,祥安;持平,箎;右议政,箕;骊阳君,仁伯,参军之后也。吏曹正郞,粹;典籍,龟孙;左赞成,齐仁;郡守,思容;令,汝健;赠正郞,汝俊;参判,汝任;府使,汝俭;参判,汝庆;府尹,机;节度使,栐;观察使,光勋;掌令,光熽,执义之后也。县令,金孟规;郡守,金仲矩;生员,金叔准;别提,金季绳;生员,安谦;大提学,权孟孙;翰林,李悌林;生员,柳承涵,经历之子与婿也。
及今苗裔益众,不可数计。其居于墓下者,亦六十三人,皆胄出执义公。处士枰以孝闻,参奉𣚃有长者风,为乡里望。每岁寒食,长老会子弟,具黍稷鱼肉以祭焉。
呜呼!人之葬其先者,孰不欲世守?而不数十年,子孙衰替,不能保其丘垄,其能保守七八十或百馀岁者,盖亦罕矣。今玆虎洞,则子孙世守,致虔香火,庥荫所及,云仍相袭,或仕或处,俱有显名,猗欤盛哉!于此可以征馀庆之未艾也。
吾先君观察公尝有意斯役,而未及就,吾弟能继志有成。伯氏蓍重出按岭南,为之助刻,而记述之文,又属鼎重,感慕追远,有戚于心,略举梗槪,用垂来世,俾有考焉。崇祯己酉四月日,九代孙资宪大夫、户曹判书、兼同知经筵ㆍ成均馆事ㆍ世子左副宾客鼎重谨述。
通训大夫、行丹阳郡守闵公墓表
编辑公讳浚源,姓闵,系出骊兴。开城府副留守、赠兵曹判书审言之子,典农少尹智生之孙。仕为丹阳郡守。卒祔童城之渭曲原先兆之右,乃少尹公以下世葬之所也。令人宝城吴氏合窆焉。
判书公有四男:参军,澄源;执义,冲源;司果,澹源,公其第三也。执义公之八代孙蓍重,今为江都留守,有事于先兆,见公封茔颓夷,刻石剥落,慨然叹曰:“此吾祖同气之葬地也,则重修之责,吾亦有之。其可不虔择日时,改筑竖表?”且命弟鼎重记之。
呜呼!公之世远矣,其事行无得以详焉。惟其二子县监精、进士敉,曾孙舍人德凤,见于族姓书,而其后裔衰微,流落湖外,亦无足以征焉。故只据世谱,略为之识。他时贤子孙出而来蕝焉,因是刻而益求可据之籍,阐以明之,是所望也。癸丑九月日,八代族孙正宪大夫、行司宪府大司宪、兼知经筵事ㆍ世子左宾客鼎重书。
水使李公墓表
编辑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李公卒,既葬二十有七年。其孙泰来伐石而表其墓,请识于余曰:
“吾祖少负气自奇,任侠不羁,通书史,善为诗,又工于笔法。再举礼部,皆不利,遂感慨欲自奋发立功名,尽弃儒业。复习骑射,求武举,以万历辛卯中第,选为宣传官、备局郞。
当壬辰乱,自请往督军饷,上嘉之,赐别将号以去。后为训炼院判官、海南县监,未及赴。湖西有警,朝廷以公有御乱才,换授牙山县。自牙山迁龙潭县令,讨倭寇有功,升通政。万历乙卯,为密阳府使。天启壬戌,为节度使。
翌年癸亥,仁祖改玉,坐事被逮,竟以无实,止于编配,旋蒙放。居于忠州之江北,日射猎博奕为娱,年八十馀,筋力益强壮。崇祯庚午,朝廷用优老恩,特授嘉善。乙亥八月十九日,以微疾,终于家。
泰来时尚少,先人亦早世,自吾祖平日事绩与历官次第,皆莫之详,顾得于长老者止此。愿吾子之有述也。”余应曰:“诺。吾闻节度公长身魁颜,有勇力,善诙谐,喜宾客,杰然丈夫人也。君能孝思追远为其祖谋不朽,可谓有孙矣。”
公讳弘嗣,字孝述。广州人,遁村先生集之后也。考曰安国,部将,赠刑曹参判。妣全义李氏、继天安全氏,皆赠贞夫人。祖曰煕业,三登县令。妣东莱郑氏,淑人。公尝卜其乡大阳西麓瓮谷负甲之原,葬其母全夫人。遂以公丧,从葬其次,实其年十月十五日也。
夫人孙氏,佥使世谧之女。先公殁,葬之他所,迁祔于公墓之左。有子曰好信,以勇壮称,年二十三,从巡边使申砬战死。其庶出曰义立。公无他嫡嗣,取族弟玭之子先甲为后,泰来其子也。一女适主簿金弘元云。
孺人骊兴闵氏墓表
编辑骊兴闵氏者,先观察使、赠吏曹判书府君之女,而江华府留守蓍重、行大司宪鼎重、户曹判书维重之长姊也。以万历戊午三月十五日生。资禀绝异,清粹和顺,学女事,无不能。事亲至孝,父母有疾,辄忧念废食,见父母食,然后乃食。常曰:“小儿不宜有异藏。”虽丝线之微,不之私也。
年十四,受洪氏聘,未行而遽以疾卒,实崇祯辛未十月二十五日也。先君有五男四女,不幸长兄十岁而夭,葬在杨州鸣牛里先祖赞成公墓左堇馀十举武,与吾叔父之殇者并而差后焉。次则三岁,别葬于坡山外氏先垄。比姊丧,亦葬之先祖墓左可百举武而间一丘,不相望也。先君讳光勋,先夫人延安李氏。
蓍重等窃悲吾姊之得于天者,若此之秀,而乃不能永其年,奚哉?后生诸弟蒙父母馀庆,得有成立,俱享人世之乐,每念同气之情,幽明之痛,未尝不心摧而涕陨也。所惧他日一抔荒土,又无所考,长为樵牧之所蹂践。用立短石,追表墓道,并识诸殇之所藏,呜呼哀哉!
崇祯癸丑月日,弟正宪大夫、行司宪府大司宪、兼知经筵事ㆍ世子左宾客鼎重谨书。
亡侄女墓表
编辑侄女闵氏,韩山李君沆之妻也。柔惠端淑,罕言笑,不游庭,不好戏玩之具,不私箱箧之蓄。父母既爱其得气清,而又忧其禀质弱也。己酉,其父蓍重为岭南按使,以家属从。
庚戌,择其对,归于李君。辛亥夏,自其父任所,奔舅丧于京师。既数日,而李君病疠。时余仕于朝,取李君救护于家,侄女朝夕居室外汤药。是冬十一月二十六日,余赴早衙,忽报侄女病急,急归视之,已无及矣。
呜呼!我之大谴欤?李君之不幸欤?抑毁于丧,忧于疾而损其寿欤?岂天赋之清且弱者,局于数欤?同居而不及救,朝出而不复见,何其死之暴也?痛哉痛哉!壬子,按使公以大谏召还。视葬于李氏先垄,即广州治东樊川负戌之原,二月二十八日也。西南距其舅参判公廷夔墓,隔一丘二百步而近。
闵氏之先,出自骊兴。平章事讳令谟、赞成事讳宗儒、大提学讳愉,俱以名臣,备载《丽史》。副留守讳审言、左赞成讳齐仁、庆州府尹讳机,亦以文学行义,著于本朝,而府尹公是为曾祖。观察使、赠吏曹判书讳光勋,是其祖。按使公娶府使洪𩆸女。侄女以崇祯丙申九月二十七日生焉。李君牧隐先生讳穑之后。
癸丑,按使公留守江都,命余曰:“吾看李君必能立身,追贲吾女之隧。吾所哀者,其生不长,其死无嗣,不为之表,后无以考。吾不能待也,吾治小石,汝其识之。”余谨略叙其槪如右。呜呼!可悲也已。崇祯癸丑月日,仲父某官某书。
李煊妻墓表
编辑孺人闵氏,议政府左议政鼎重之女也。其母曰李,以崇祯癸卯八月十一日生。自能言,长老见之,辄称其明淑。稍长,季父领敦宁府事公维重喜其有知识,奖爱有加。年十七,归于庆州李煊。舅姑甚爱之,常曰:“是善事我,习礼中度。”及遭其嫡姑丧,又叹其哀敬两尽。庚申夏,其父起谪拜相,为觐入京。因产感疾,九月十七日,竟不起。呜呼痛哉!辛酉正月初七日,归祔于李氏先垄之左负午之原,即兴原江北灵鹫山下行斋洞也。其嫡兄镇长往莅其事。
我闵系出骊兴。高丽平章事讳令谟、大提学讳愉,乃其远祖也。曾祖庆州府尹、赠领议政讳机。祖江原道观察使、赠领议政讳光勋。其母本自璿派,全平君庆祯是为考。煊之先,出自新罗佐命大臣谒平。父仁宝,司饔院参奉。祖讳溭,同知中枢府事,赠某官。曾祖讳惟一,赠某官。
呜呼!余哭此女未数旬,其所生男亦不育,追瘗之墓侧,而又其同胞六人,皆先后夭死不四年,而其母亦伤毁继逝。惟玆一抔之托,谁复识之?用遵古礼,立一小石,略记其世系如斯。呜呼痛哉!其父泣书。
李氏墓记
编辑完山李氏,全平君庆祯女。其母禹,其姊有服事女教,世称为良姆,自幼训养有方。及年十五,择所宜从,余闻而求之。其母与姊具曰:“闵学士儒者,吾女性行明淑,可使侍执巾栉。”遂选日而归之。
余时为弘文馆校理,其擢授东莱,出按北关,解官入峡,遭斥谪南,皆从之。及余被召作相,又从还京师,与同忧乐者,殆三十年。有时寒不能絮,饥不能炊,亦能竭力以济家众,又能致谨于辞受,不敢一毫妄取于人。晩益习礼勤事,相助祭奠。
甲子五月十三日,无病暴绝,距其生崇祯壬午正月初五日,得年四十三。产四男三女:长女适通德郞李煊,早夭;男曰厚成,三岁;曰成,十二岁;曰志成,四岁;其四未名;次女,四岁;季女,五岁,皆不育。又有娩已满,而未及分。呜呼惨矣!其丧第二男及季女,皆瘗之先垄之左麓。用是年六月二十日,葬于二瘗之上,盖欲其体魄相依也。
遗令子孙时节省视,禁戒樵牧。孰谓八子之母,终无身后之托耶?嘻噫!可悲也已。先垄在杨州境平丘驿西牛鸣之地,去大江不十里。余骊兴闵鼎重大受也。〈乙丑春,又迁第三男志成之葬,同祔于墓前。〉
姜孝元墓表后记
编辑孝元以小吏,入虎穴,发忠愤,婴惨祸。其所立卓尔,足以愧古今贪生负义之徒。尤斋宋先生为之识,俾表其墓,而其家贫不能具石。我伯氏江都留守闵公蓍重捐其俸,为买一小碣。先生命鼎重书之,鼎重已大书其面矣。其识文既有先生手草,笔法古健,非门下诸人所可及,仍以上石,幷记颠末云。后十一年庚申,以其子厚精从勋恩例,赠掌隶院判决事。
祭文ㆍ告文
编辑祭李忠武公舜臣庙文
编辑维戊戌岁夏四月丁卯朔八日甲戌,庆尚道巡按御史、通训大夫、行司谏院司谏、兼西学教授骊兴闵鼎重,谨斋心竦息,以献再拜之礼于故统制李将军之庙,仍以文告之曰:
窃以
天运周行,否泰交迭。
时有大乱,祸遍万物。
惟天至仁,有监斯恻。
乃生伟人,弘济是责。
斯人之出,命世之杰。
畏天悲人,手援众溺。
节植忠义,功存社稷。
事有不齐,时或相泥。
成败利钝,英雄不论。
惟考其迹,可信乎天。
求之万古,有纪斑斑。
旷世相感,激仰怆神。
事在异代,犹且尚然。
矧此同朝,有光于前。
云谁之思?统制我公。
昔岁龙蛇,岛夷抢东。
吾王播驾,吾帝旰食。
吾民走窜,几覆我国。
当此之时,殆哉岌岌。
若天不恤,匪尔之出。
孰捍我王?孰卫我国?
微尔之功,吾其齿漆。
露梁一夕,大星遽落。
斯亦天意,岂容人力?
追惟往事,满襟泪湿。
藐余小子,一介书生。
闻风感慨,景仰高名。
今承朝命,路出古渡。
颓阶碧草,岿然庙宇。
瞻斯敬斯,地是人非。
举目今日,北尘方弥。
公之去矣,谁有继者?
感古伤时,心飞胆激。
茫茫九原,欲招难作。
于焉徊徨,有怀莫极。
三品之果,一卮之酌。
再拜以献,公其歆格。
疠祭祭文
编辑维岁次丙午五月辛巳朔二十七日丁未,嘉善大夫、咸镜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巡察使、咸兴府尹闵鼎重,致祭于疠疫之神:
猥以无似,叨守重藩。
夙夜忧惧,殆忘寝飧。
礼先敬神,念切惠民。
刬弊革旧,立约布新。
御边为急,戎政斯治。
顽暴作强,刑威兼施。
馆宇久废,又事土木。
凡此数端,尽心竭力。
苟利于民,不惜吾身。
一念为公,可质于天。
然其性偏,重以气浮。
举措之间,率多过尤。
昧于自改,执迷不已。
获戾神民,为不少矣。
去岁穰穰,计日望哺。
大水以风,穗者以枯。
今春艰食,忍饥力耕。
甘雨才降,淫霖已成。
阴曀不旸,长养愆时。
云何疫疠,又炽于斯?
连岁绵延,呻吟不绝。
居然肆毒,十不活一。
静思厥由,岂无所祟?
逖矣雄都,开自丽季。
华夷互争,百年干戈。
野血未干,原骨尚多。
惨矣凡庶,哀彼忠义。
况如穷民,蹙迫就死。
或罹于法,或厄于横。
焚溺沟渎,饿莩病殇。
为愤为冤,郁结成气。
风雨莫化,阳和所閟。
惟其不平,往往作怪。
聚散倏忽,惊惑盲聩。
因依天时,触感人事。
薰成疾病,连染相累。
振寒焦热,夺幼折壮。
灭家绝世,飙若火炀。
吾为尔伤,民亦何辜?
仍念命吏,为主一区。
苟能承流,宣布德泽。
政修法举,人乐神格。
泄冤导和,散郁宣滞。
于何凭附,骋妖成沴?
良由不职,而致毒疠。
何快尔心?实恫我怀。
兹沥血辞,心肾是开。
嗟尔有神,亦岂昧昧?
莫以吏昏,虐此羸惫。
此无孑遗,尔将何欲?
巫觋诅咒,鸡狗麦粟。
非馨非香,毋饫毋耽。
稽古考文,宿齐荐忱。
工祝献仪,牲肥酒甘。
择芳歆诚,敛毒戢焰。
同我太和,永去悔忏。
我言既敷,惟神所监。
祭同春先生文甲寅
编辑呜呼!先生之弃斯世,迨兹周岁矣。自先生之疾而病丧而葬也,凡平日及门之士,莫不左右侍护,奔走哭泣,各尽其情事于死生之际。而顾惟鼎重抱病负罪,屏蛰穷山,既自阻于执烛之坐,又莫伸于临圹之列,含哀茹恨,日积月深。乃至于今日,而始将炙鸡絮酒,匍匐以进,则仪形永閟,墓草已宿矣。金玉之声色,不可复接,水月之精神,于何更觌?呼叩不应,余怀曷极?呜呼痛哉!虎豹逝而藜藿莫卫,柱石倾而栋宇将坏,宾师之遇遽虚,子保之民失庇,正议诎于邪枉,斯文化于异端,岂天之所使耶?将归之时运耶?
呜呼痛哉!谁诘谁问?
忧时之言,尚在乎耳。
勉学之训,敢忘于心。
我哭彻霄,我泪彻泉。
一酌荐诚,千古永诀。
仿佛春风,平日气象。
恍然侍坐,谈笑莫亲。
呜呼痛哉,庶几歆格。
祭同春先生迁葬文丙辰
编辑凤藏丹霄,龙亡大泽。
䲡鱓方喧,羽仪永隔。
佳城改卜,素绋重攀。
俨乎衣冠,复出人间。
匍匐此来,恍若瞻对。
邈焉终閟,已矣莫逮。
我怀塡臆,欲言哽塞。
敬奠一酌,庶鉴衷曲。
祖考赠领议政府君墓埋志告文甲寅
编辑幽堂之志,已请礼曹参判东溟郑公斗卿撰定。燔作八片,盛之石函,择吉奉埋于圹南少东。其燔造时,字画不明者八片,毁弃可惜,亦埋之圹南少西,俾作后考。追远感慕,摧咽难胜。
先妣贞夫人李氏墓埋志告文
编辑显妣志铭,已请行判中枢府事尤斋宋公时烈撰定。燔作八片,盛之石函,择吉奉埋于圹南少东之地。追远感慕,摧咽难胜。
伯氏灵筵告文丁巳
编辑亡侄镇夏所后子夭折之后,未及更立。今此丧祭之礼,姑令次侄镇周权宜代行,敢告。
伯氏灵筵告文
编辑遭丧以来,家眷零丁,势难在京。欲随靷行,归于忠乡,得与兄弟,相依为居。兹以来日,奉移家庙,先发就道。怆感摧割,益复罔极,谨告厥由。
先墓告文辛酉
编辑逖矣南迁,望绝北旋。
曾未一期,环赐自天。
中途催召,大拜是膺。
自惟不肖,曷可堪承?
式赖先训,获沾馀庆。
恩荣所覃,貤赠俱盛。
跻秩上公,敭号崇封。
厚德之报,实由积躬。
施及后人,荐被隆眷。
兹因乞暇,又蒙赐奠。
祗奉宠命,归扫茔域。
音容莫亲,攀慕何极?
永念劬劳,追养靡及。
尚期恩灵,对休顾歆。
舍爵以告,哀感摧心。
曾叔祖考妣赠官家庙告文
编辑恭惟祖先,积德垂裕,俾我后昆,克承馀训,并列清朝。叨蒙圣泽,追荣祖祢,貤赠俱隆。顾以宗统所压,国章所拘,覃恩之典,独不及于曾叔祖考妣。生我之德,无以少报,常怀怆恨,俯仰靡宁。兹因孙维重上章陈情,愿伸流根之报。伏蒙圣上特循私恳,命赠曾叔祖考某官、曾叔祖妣李氏某封。惟此旷世之异数,可以感格幽明,无复馀憾矣。祗奉宠命,悲喜交极,谨因望参,用伸虔告。
季氏府院君几筵告文己巳○为文未及告,时事遽变,不得行缅礼,至庚午九月,始奉迁。
编辑父母迁墓之地,今始择定于杨山先垄左麓之上。将以三月十一日,启墓于旧山,发引待事办而行。永窆则到新山治具,量度迟速而定日,君不可不知,敢告其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