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六君子文粹 (四库全书本)/全览1

苏门六君子文粹 全览1 全览2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八
  苏门六君子文粹    总集类
  提要
  等谨案苏门六君子文粹七十卷不著编辑者名氏卷首凡例称或传为陈亮所辑然亮辑欧阳文粹序载龙川集而此书之序无考则未必出于亮也宋史称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为苏门四学士而此益以陈师道李廌称苏门六君子者盖陈李虽与苏轼交甚晚而师道则以轼荐起官廌亦以文章见知于轼故以类附之也其文皆従诸家集中录出凡淮海集十四卷宛邱集二十二卷济北集二十一卷济南集五卷豫章集四卷后山集四卷颇有一篇之中刊去首尾繁文仅存其要语者观其所取大抵议论之文居多盖坊肆所刊以备程试之用者陆㳺老学庵笔记曰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羮云云盖风会所趋并其从游之士亦为当代所摹拟矣然其去取谨严犹工文之士所辑且李廌集世无传本今始从永乐大典裒辑成帙颇借此书相补苴又张耒集写本仅存字多舛误陈师道集刊本校诗差详校文则略亦颇借此书以勘正云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论法上
  古之善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密而不胜举然则天下之治乱不系法之存亡欤夫亦有推本而后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于无事事起而不可理则法从而经之事日益多法日益周事日益新政日益工并起而相制则不胜者受其患故法不胜事则天下之乱纷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无法之尚也为其无事之可贵也非法备之可削也为其事变之可虑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尧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后孔子曰后世有作者虞帝不可及也又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胜其弊夫舜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略矣商周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备矣夫四代之治否岂礼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矣天下之势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药石恣口之所食肆体之所安夫如是者问其年必壮者也深居奥处爱养备至药石百物毒烈备进而灸艾鍼砭遍尝而无遗问其年则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壮者也其不治可为也其不足可补也壮者之疾易治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难为也以其尝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难补也以其尝补之而不满故也以彼之疾方来而吾之术已穷彼之变未休而待之道已尽如是则死继之矣嗟夫天下之不愿取办于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因事制变而尤法之不足岂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于徳不足而求胜其民而败于启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继舜也岂不知舜之为不可及也商周之继夏也岂不知其弊之将不胜也然而明见其弊而不为已何也岂其世变日繁而徳有所不足故耶徳不足以还民之初熟视其乱而莫之禁则将以智加之故曰法起于徳不足而求胜其民夫上以智胜其下则下亦以智胜其上不络马首则毁䘖窃辔之马终身而不知不立门墙则穿窬窃发之盗终身而不为法之于民常制其一而开其一制之者易见而开之者难防上下以智相胜而奸邪诡伪不可胜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欢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仇故曰败于启民之邪心而多怨呜呼夏之后为商商之后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变也其治乱之迹未甚相远也周亡而为秦天下大乱先王之治扫灭而无馀治世之迹卒不能复先王之丝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见于后世何也夫法未极则俗之变未足夏商之法尝若极矣然民未大厌也民有未厌之心则其淳气美质犹有存者周之法详矣极矣不可以复加其俗之变已穷而民之奸心邪态靡不毕出其智备其质尽其恶甚其美殚故周之亡而不可复为矣此圣人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之末凟神而贵爵刑罚穷矣此后所以必为秦也欤
  论法下
  古之有天下者必得于纷争败乱之后夫人之情出于乱亡之后则其情苦而思安夫惟其情苦而思安故其事简而易教天下有易教之俗则上无难立之法故有国家者其初下常绥静而易治安平之日久而民之侈心生嗜欲之动无穷而罪愈繁故居其上者乃始日夜补完其缺败而调伏其崛强曲为之防多为之制法度繁兴刑政毕举文胜而质不足名美而实不称大抵有国者中世以后天下之事常多而国家之观益美生民之过日滋而有司之文加备而世之惑者以谓能完上世之不足而备前人之所未成以为成功而不知其不若使上世之质未散而前人之朴常在也天下之物其势相激而后变生焉名美者实之所由亡文备者伪之所自起盖尝以汉之事考之高祖取天下于秦民出于百战夷伤之馀父子兄弟仅相保聚以安其生故其气帖然静愿而少事而高祖文景得以画一之法羇縻而安辑之历数世而天下安妥海内有大乱而豪杰不作此民淳而法简之效也至于武宣天下之势久习于无事民意日纵豪侠盗贼稍起于里闾二帝乃修明制度收纳天下之才讲政备物以与天下战于才智之中才者奋而奸者随之强者胜而乱者因之纷纷藉藉以传于不肖之子孙而汉以大坏此则事众而法备之弊也故天下之难治不在于创始卤莽之初而常在于积安大备之后是故君子必观其兆而审其宜解其甚而不激其变使其势不为周人之已甚而务使后世可以有加呜呼其本果安在哉盖天下之弊好强治者必召天下之大乱务穷利者必贻天下之大害夫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天下之人苟未厌其为礼乐也则吾之礼乐虽足以备天下之声容藏而勿陈可也橧巢营窟之居衣薪不封之葬天下之人苟不失为生死之所安则吾之制度虽足以建九筵之堂五称之衣弃而勿用可也不乱则已不必邀其敬不欺则已不必尽其忠是谓不求备于民矣可久之道起于不求备而效于人不厌譬之万金之家责之千金其力亦足以供我之求然吾日取一金焉于是有不得已而取之百金彼犹乐输而不怨何则彼惟所有者未竭而不厌故也故礼乐刑政之设于下使民有未厌之意则后世有作者得以复加焉故其弊也可以自救而不至于术穷智竭而无继呜呼惑者徒见法度密而民不化文理具而功不立日夜从而加之呜呼亦失其本矣天下之势不可以激而民之智不可穷激之以所欲者必得其所不欲穷之以所能者必报之以其所不能徐导其欲激之势而扶其未用之智则天下久安而无虞然则周人其未足以知此欤彼或者遭其会而有不得已焉故也
  治术
  呜呼治天下之难也其为物也大而难举其为情也杂而不类为之不得其要用之不中其节用力劳而功不成是故圣人本诸道而明于术凡吾所以为术者制物以使入于吾之道也然则何其不直致吾之所欲而为是委曲迂缓而使之从也夫人之情使之从我而劫之以刑则成功难阴有以役其心使之不得不从我则成功易今夫欲天下之畏也而陈之以刀锯欲天下之爱也而陈之以金帛此直致其畏爱者也夫刑戮赏赐非不足以立畏爱也使必陈其物设其具则刀锯金帛亦不给矣且天下故有不爱金帛之赏者则赏之所不能恱也天下有不畏刀锯之刑者则刑之所不能惧也故欲求吾欲而直遂焉者其事繁其教粗吾与物以力相胜而物之从之也内有不伏之心而吾力之所不周者乱之所从起今夫四马之于车也奔骤舒迟至难齐也夫人之于马必待夫躬临之而后如意耶则一车而四御未能足也今以一御而四马之迟速惟十指之听者以吾取执者辔也以一辔之约制四马之节者执马之要虽欲不吾听而不可得也是先王之所以役天下者执天下之辔也今夫权衡之举物也右仰则左俯左抑则右扬夫苟欲俯则卑之而仰者何与焉欲扬则举之而抑者何与焉夫惟卑者有不能使之卑而后仰者用也举者有不能使之举而后抑者用也先王知天下之卑高有不可以刑为也故为其所以卑高者而不为其刑古之知是道者执天下之所必从者如辔而制物理之必应者如衡四凶天下之巨蠧也商容比干箕子商之望也舜能使天下不犯于有司而度罪之不可以尽刑也取天下之巨蠧者而系之天下虽有悍强不化者知所畏矣舜非徒能使刀锯也能沮其不畏之情也武王得商而善者未可尽赏也取世之望者三人而尊礼之而商之为善者悦矣夫武王非徒知尊贤能也能动其恱我之心也故舜武王执天下之辔者也昔梁恵王以利问孟子而孟子非之然其终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何必曰利夫使不遗其亲不后其君利之大者也梁恵王以为利而孟子非之何也孟子者以谓不求不遗于民而后民守之不求不后于民而后民先之彼以利而责望于民则民散而惟利之从而卒不获吾之所求梁恵王之术疏而孟子之术精梁恵王之事私而孟子之事微老子之道绌术者也其言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又曰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将翕而合之将取而夺之行其私以成其私是以暑致暑以寒致寒阴阳之不能为也天之将寒也不以霜雪为之也金石烈土山焦者所以为今日之霜雪也天之将暑也不以蒸郁为之也震风积雪者所以为今日之炎烈也故邀其反物之功不能远守其复物之情不能伏故孟子之术低昻天下之衡者也夫术有小大者邪正耳天下之士徒见夫世之浅人执小术踽邪迳而流入于谲诈之域而曰圣人无术直道而已矣呜呼亦惑矣圣人之所谓直道非无术之言也过乎术者之言也故其道平易而有成惑者之所谓直道不及术者之言也故其道疏鲁而多败文王以仁义而王宋襄公以仁义而亡均为仁义而存亡异何也乌获之力弛而不用遇盗而三揖之则盗知服矣无乌获之力遇盗而揖焉则死矣文王过乎术者也宋襄公不及术者也而况乎圣人之未必不出乎术也
  本治论上
  治天下之道有历万世而可知者有朝不可以知夕者自三代以来至于今盖已数千百年事势之变杂出而不可期然而如是而为仁如是而为义得之则安失之则危者未始有改也此虽历万世而吾能知之仁与义者吾能知之其所以为仁义者吾不能必也今天下之所谓仁义者有生之而为仁亦有杀之而为仁刑之而为义亦有宥之而为义彼圣人之治天下其可必者吾之所谓未有出于不仁不义者而已矣彼将求其所以致仁义之迹则虽圣智吾知其不能前知夫天下之事未始一也循之则弊激之则变反复相代而不可知今夫质之于文是无以异于冰炭之不可同也然质之弊则文必至是何也势之所激故也夫阴极不生阴而生阳寒极不生寒而生暑故物有以同相戾有以异相使此之谓激之而变者也彼先王之法其初固未尝不善也而至于后世而不能行何也循之故也譬之水也决之而注于海则有所避有所就纵横委曲而不可一而后海可至也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以谓水出于西则决而西水出于东则导而东当避而不知避当就而不知就则力可竭而海不可至也夫圣人之法何为而立也无乃因于时乎时去矣而法不改则虽圣人之法有所不能为区区而循之坚守而不变时日益异而吾方伥伥然抱已陈无用之物而求施之则亦何施而可哉此所谓循之而弊者也惟其循之而弊是故随其所激而变从之天下之事如此而不可一也而世之惑者犹将举腐馀已弃之空文而求为之无乃已疏乎凡此者朝不可以知夕者也治天下者必求至于仁义而无祸犹治身者求必至于安乐而无疾也夫求安乐而无疾则必察夫寒暑之动而为之应故狐貉以御寒而𫄨绤以去暑凡晦明燥湿之变吾皆有以制之而吾初不能自必夫如是而后安乐可为也寒而为裘暑而不易暑而御葛寒而不变如是则疾而死耳尚何安佚之有哉呜呼知此而后可以语天下也
  本治论下
  或曰三代已来天下之未大治岂非天下之势有不便欤呜呼是未逹夫变者之论也且天下之势果何为而起也方三代之时列而为诸侯自王畿之外皆侯国也当其盛也藩翰屏蔽而王室以之彊及其衰也分裂四出更为雄强而不可制而后天下之势合于一而秦始为郡县以收天下之权而其弊也天子孤立于上匹夫横行而莫之禁至于汉而天下之势遂杂而不一列为三国而合于晋分为南北而一于隋天下之势虽或不同然当其改也必有所惩当其立也必有所利盖自唐之末始有藩镇之强而唐以之亡历五代而不能改至于今而藩镇之祸遂大去而不复今天下之势委于守令而分于监司总于朝廷自三代以来至于今何其屡改而不一耶其无乃出于有所激欤故尧舜之不得不为诸侯犹今之不得不为郡县也故两出于不得不为则势固有所定而不可变故天下之政有是非而天下之势无可否譬如人之自少而之壮至壮而之老也夫三者未始同而各有所养亦各有所乐苟不知其所以待老之具而必曰壮而后可则惑矣按今之势而善为之其谁曰不可而必曰唐虞三代而后可则天下卒不可得而治也然则三代以来其难于治者其病果安在哉盖有二说一曰尚虚名而忘实利二曰谨小过而失大患何谓虚名好尧舜三代之名是也世之学者圜坐而议政未有不曰唐虞三代者也其言当时之病未有不曰不如唐虞三代者也夫唐虞三代之法岂诚有所不足哉时易而事迁世变而势异譬之铸金琢玉以为饮食虽美而无用之矣有一人焉强立而不顾则必群笑而竞排之以为臆说而不学而不知吾之于尧舜三代固相期于仁义之地而吾何求其名哉盖昔者夏为贡法以取其民至商而为助孟子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呜呼使世之惑者必曰禹之法岂有不善哉而不知夫末世之利圣人不能预为而已去之时圣人不能强至也呜呼使尧舜三代之圣人复出于今而反顾当时之所为予知其必不复为之矣夫天下之祸未始不自好名始也昔者王莽之井田后周之周官房琯之车战尝试之矣譬如病狂丧心之人越行妄作而不顾是果何益哉是之谓好虚名而忘实利者也何谓小过夫世之人有好种植者一日种之一日溉之一日培之朝伺其长夕伺其蕃一日至百而不倦是其爱之亦至矣然木不加盛而日槁又有人焉既植而去之行三年而返而木之大可拱矣是何也凡物之性不扰则乐而滋数治则残而稿且秦之吏比汉之初则勤矣远邦小都之民其知秦之政令亦熟矣秦之命令布于田野闾里之间者亦至矣而民亦怨苦而汉初之吏虽不如秦之勤而民乐之何则秦之所急者不过簿书文法之间谨严其细而劳扰之困固已不胜其弊矣此无以异于爱木而日扰也彼汉之初虽号为文阔而网疏然不过少弛于簿书期会纎悉委曲之间而民乃不至于劳扰则何怪乎天下之治哉彼一溉一培之失时于木之性未害也彼不求政之所病而乃尤天下之势呜呼其亦不知治本哉
  治原论
  昔者尧舜三代之时天子拱已优㳺于上至于无为不言而天下向风百官有司夙夜以治职赴功而天下之务无有不成及其至也至广之于人至幽之于神山川草木之无情天地阴阳之不测皆能制其静动而导其和时其消息而治其变不至者能格之不顺者能柔之盖非特辨目前正人事苟为治安而已天地之功而与有力焉鬼神之造而与有制焉故尧舜三代之治至于匹夫匹妇皆有仁人君子之风者非过论也所至者然也九官之治莫不为万世法盖尝更数圣人而莫之或加矣何则彼之所建立者极天下之理者也呜呼自尧舜三代以来更秦汉数千载世之君子有意于治者仰望先王之时而俯视后世之莫及也咨嗟叹息以谓卒不可至者众矣盖亦不原其本甚矣天下之理在我者有所不修而物无不可治立诚者有所不至而俗无不可善先王之时公卿大夫修身以格物而至精神以治职不过是二道而已尝试言之君子之道至于言出而物应事举而人谕者君子之末节而非其至也必也不言而物从泯事而人劝心正于内身修于外天下化之而不知所以化者君子之盛也故曰所过者化所存者神夫人情之不可诬也言之有不应者矣谕之有不动者矣去言屏事而天下治者何也吾身之修故也吾身之所以能修者何也吾诚之立故也吾诚之所以能立者何也吾性之尽故也能尽性则能立诚能立诚则能修身能修身而后能正物盖正物以迹者功浅而有穷故声不能使聋者听色不能使瞽者视彼其所及者尽其迹之所至者耳迹之所不至虽近而不感何则力治其外而无以鼓舞其内故也夫惟至诚积于心发于身其声不待言其象不待视故其及物也得吾之所不期者焉譬之日月也日月之为光非期于辨是物也然日月无劳于上而天下之物苟有形者皆效其景于前枉直大小纎细必察而日月岂固与是物辨哉譬之江海也注渟润泽者吾之事固若是而已其于生物未数数然凡在吾泽之所及者槁者滋瘠者充而江海岂固泽是物哉故日月不期于明而明之所及者不能逃江海不期于润而泽之所被者不能外君子修身立诚于上则其道大而化之矣凡物之在吾化者亦莫能逃养者自遂枉者自正未尝怒也而恶者悛未尝喜也而善者劝悠然使万物莫不得其职而我初未尝与物期也尧舜三代之治其能格物若此者何也修身之功也古之君子其治职也不耻有所不能而所能耻其不尽不耻有所不学而所学耻其不成王良之不能射不耻也车不正马不顺则耻之矣羿之不能驭羿不耻也射而不能中则耻之矣故先王之因任也因能以授之而人之受之也无喜心则我之所当处也无侈虑何则终身由之犹惧其不能何暇外慕哉且物之在天下者人无不可为也有形之于无形有情之于无情至大而至毫厘至显而至鬼神其初皆物色其动一致其事一理然判而别之使不相为异而绝之使不相通者非其理然也世之浅术末智者不能尽其理之所通则其物色有所窒矣智之所窒者术之穷术穷于其智而天下无能事矣龙之为物世之所神而不可见者也然其初豢而御之也何以异于马牛使人神之而不可见也非龙为之也人之智不足以致之而自绝之也故曰人实不智非龙实智天下之事举何以异是哉先王之官其能致物者皆如龙也后世仰望而不可得者皆如以龙为神而不可见者也故先王之臣不求多能而能极其能修其官治其事有毫厘之不知则且以为辱矣夜以思之朝以行之父以是传之子子以是传之孙索之而极其微钩之而穷其深是以百官皆修其方而能致其物凡在天地之间吾之力无有不能为之者焉故善治者役物而不善治者役于物役物者物制于我盖可惨可舒可翕可辟吾所欲致者物听命焉役于物者听命于物而我不能制故其缓也或急之其行也或止之惟物之所为而已故尧舜三代之官所以能治职而后世莫及者致精之功也呜呼三代之政既亡刑名刻薄而为秦王霸杂揉而为汉天下之士知学者鲜矣虽或学焉得其正者亦鲜矣污其身而望人以洁枉其身而望人以直何怪乎应者之不如其欲也官设于上而人觊于下不能其事而贪其名职废于朝而咎不及其身败其官而公冒其禄何怪乎物之不顺命而至也故身不修诚不充则虽有善教而民不从聋者之言宫商瞽者之言白黒听者笑之矣何望其信之也何则彼言之者非其任矣人有乐进之心而殆其事与殆其事而不任其耻则是牛羊瘠而牧者无罪也几何其牛羊之不尽毙矣身不修则妻妾违之一国一邑之众而望其不我违也难矣学奕而志鸿鹄举不足以胜其偶欲以灭裂之诚而成天下之务也亦难矣故秦汉不如三代也失其本矣故正学以修身明耻以致精而庶乎先王之治也天下之道有小大有本末隆其大建其本而使小者末者从之而后学之道正矣颜子之好学学其本也子㳺子夏之文学学其末也后世儒者非不务修身也惟其学者不知其本而趋其末先其文而后其实是以儒者接踵于上而无补于天下之治乱杨绾唐之君子也其望圣人也亦远矣然绾至诚能俭而已一致其诚于俭而为相之日天下化之宿将大臣为之悛革而不终日绾之学未必皆知本也独于俭则有本矣有本之效至于如是之速则天下之不吾听岂非士之修身者本未立欤故格物在立本立本在修身修身在致诚致诚在尽性尽性在正学正学在乎隆本以抑末然后教化以明之劝沮以励之官师以莅之而后所隆者人劝所沮者人畏此先王隆本抑末之政也将明耻者有道无隆人之所重无卑人之所轻均天下之事于一诚而荣其能辱其不能则士有耻矣人之所轻而卑之则人耻习之矣人耻习之望其不能而知耻不可得也人之所重而隆之则事有轻且贱者矣使人耻贱而羞卑者未有不自此始也禹为相而䕫为乐工伯夷典礼而皋陶治囚论其所处则有贵贱精粗矣而舜之于数人者未尝有轻重之别也均为朝廷之事耳是数人者知耻其职之不修而已不闻其有粗精贵贱之间其心也天下未尝无奇才异能之士也惟其心侈大而不肯自守于一隅治职者不耻职之不修执技者不羞技之不工是天下之事卒以汗漫而无成盖鲧不能抑洪水而罪至于殛死羲和废时乱日而刑至于征故罚不至则罪不彰罪不彰则耻不明故严不职之刑者先王明耻之道也故正学明耻而先王之治其庶乎可为矣
  乱原论
  国家之乱尝在于违理害事最深最要而世主甘心不悟不惧之处若有物焉而左右之此天之所以倍壅将使为乱原者也西汉之亡也以外戚东汉之亡也以宦者方其未亡也皆尝有衅关然人主安之而不忌信之而不疑卒至于大乱而后已岂非天相之哉唐之高中制命妇人一夺其国一杀其身明皇玩异类而安史猖狂身播国屯徳宗轻于用兵黩武不戒而叛臣内侮祸连不解文宗知人不明信用狂妄欲求大功卒成甘露之祸凡百君子见本可以知末观微可以知著陈灵之淫乱子产曰侨闻之如是者常有子祸子产岂求之他哉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悯刑论上
  昔者先王之时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何也夫天下之情无穷而刑之所治有极使天下之吏操有限之法以治无穷之情而不得少议于其中而惟法之知则天下之情无乃一枉于法而失其实欤是以先王之时一权诸人而不任法是故使法出于人而不使人出于法至于后世其所以治天下之具不能如先王之盛时淳厚之徳衰而吏有率私以立法恃其无法而放肆者故后世始有刑法之书以治天下然天下之弊虽不可以不救而天下之情不可枉也是故法简网疏而人与法两立而不偏废穆王之刑以谓轻重诸罚有权夫五刑之属止于三千者法之所不可移惟其轻重之间有所谓权者是故犹不废行法者之志方是时罪入于法之内则归之法罪出于法之外则归之权虽不如先王之盛时而天下犹未受其弊呜呼柰何一归之法而不任人也自秦汉以来治天下之具苟且灭裂务使天下为不可欺而待天下之吏以谓不可使少行其意也故一切任法而废人予尝悲夫后世任法之弊也盖其弊非独法不足以尽其情而其极乃至于变其情而合诸法盖罪无必而易移法有限而难动故罪轻而法重也不幸无轻刑以处之则有入之重者矣罪重而刑轻不幸无重刑以当之则有出之轻者矣变罪而附法失情而合文不畏情之不尽而虑法之不合盖其间有所谓疑虑而正诸有司者十不过一二而已矣呜呼任法以治天下而天下无正刑矣予尝推其原而后悲夫天下之事未始不自夫贤不肖始也先王之时天下之事简肃而精修其人才皆足以过绝天下而上有圣哲之绝徳故尧舜之际与夫三代之盛时至于鸟兽之无情阴阳之不可测而人之才智皆能为之故其后有豢龙御龙之官而四时之官皆能候天地之气导其节而制其和由是言之则人之所以精思极虑以治事赴功者何如哉自圣人之亡其后世比于先王之盛固已少减而天下之事日以繁乱诡伪生于其中而信厚之徳薄人之贤者不及于先王之时而间之以不肖至于近古而任人之道盖已大坏贤不肖混乱而不可知天下之事日已废缺夫惟得人如先王之时故可以舍法而不任而贤不肖之相半也故人与法并行后世非无贤也而要以不可知故一归之法推其原求其本则法之弊盖出于人之弊也夫惟能隆任人之术详于择人而后法可以少简姑无望其不为刑辟人与法并行者可以庶几矣
  悯刑论下
  立法以纠天下之过者必欲天下行之而不敢逆然而常至于沮而不行者何也是其立法非人之情故也何谓非人之情夫天下之所共恶者而特轻之天下之所共恕者而特重之不当恕而强为之仁不必恶而过为之罚凡此者天下之情所不安者也今夫天下之情有所谓很恶而不逞举指而恶之者幸而入于刑而考于法则轻而不足以惩之则夫行法者必有不平之心焉故必入而处之于重夫如是则是好为轻者之有所不行也夫人固有不幸而入于刑者有诚犯而其心无他者不幸而遇之而考于法则重则行法者必有不忍之心焉是故有出而寘之轻夫如是则是好为重者之有所不行也昔者圣人之于天下其言无不听其令无不信然卒不可变者天下之好恶也惟其然故天下之所恶圣人不强恕以为仁天下之所哀者圣人不深治也故法立而天下安之传之后世而不敢易夫犯天下之所恶而吾报之以所恶天下之所恕而吾宽之以所欲则天下之吏虽不知吾法之所为而固已阴服之矣吾之法因彼之情故也故欲吾之法立于天下者莫若原天下之情而无所出入使天下无不乐之心而后可也cq=37后之惑者不深求先王之意而求夫恩威之名而不究其实以谓恩主于贷而有罪者舍之以为恩思有所禁则小过者行之以为威行之者不快而被之者不服则何怪乎吾之法不立哉或曰吾之法过于威耶则不惟行吾法者有不乐于其心而固取乱于民使过于轻耶民将怀我彼行吾法者之不快是何足顾也呜呼是大不然也天下之情自顾其所为诚有拂于人而人不加怒彼固以为可欺而罔人之心至矣故人之不察其过而知徳者君子也尚何怀之有哉夫治天下者何必苟为惠以谄天下之情也杀之而当其罪虽曰杀而天下恱服矣
  法制论
  昔者圣人之立法告天下以其意而已故常立其大防而其节目委曲所以施于事者听夫人之自为而不于其一切先立于我是故法立而意行意行而利至盖天下之事繁细琐屑其情状万变故不可以一致以吾一人区区之聪明而先为之经画于此而使之一从于我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夫其势不可以有成而必求行焉则物有受其弊者矣天下之法常坏于此而世之惑者未之或知也今夫世之教战者其为行列什伍亦不过数者而已彼岂不欲尽欤势有所不可也何则敌人之智百出而不可测而我安能委曲而豫测之耶必曰必如是而后胜如是而后败其委曲琐屑一切先为之所使无顾于敌者之何如而惟我之为听夫如是则必败而已矣善教人者晓之以其道而不示以其事故告天下使无违吾意则其委曲琐屑虽小不尽而吾之意犹在也呜呼三代之圣人其聪明圣智足以深见天下之赜隐然其制法也亦何以异于此欲均天下之田而为井田欲分天下之地而为之诸侯九夫为井人得百亩而耕之使夫大不得以兼小强不得以并弱而后又为沟洫之制自一夫而积之至于万夫公之地方五百里而男之地方百里使之大小有序而又列为九服之远近夫分田建国之法如是而已矣夫天下之地高卑之不齐广狭之不一水泉畎亩之差殊与夫名山大川污池薮泽之地常居十五则亦安能较然如画于一枰之上哉彼圣人之法不为之纎悉琐屑以尽之而特设其大端而已何也盖圣人之告天下者特其意而已盖当是时公卿大夫凡当其职者皆得出其智以尽天下之变因规而为之规因矩而为之矩使之各称其宜而不乱是以天子拱已优㳺于上而所以均齐天下之理亦莫不如意而天下安享其利人人皆得措手足于其中初若莫可据法而吾之法卒立乎天下此先王之所以有所动作而天下乐之虽天下之大事而为之无难者也不善为法者则不然穷析天下之理于一身之聪明持区区目前之智而断万里未来之势故其法不患于不详而天下卒不能行而不知其患乃出于好详是故善用法者有违法无违意不善用法者有违意无违法法可违也意不可违也夫天下之情常乐于有所为而困于龃龉而不得放夫使人人足以自致而其终不失我之所欲则亦足矣何必区区乎使之从我而后可也
  知人论
  甚矣用人之难也天下之实才常深伏而不发非遇事焉则有终身不可窥者故其勇足以暴三军服四夷而其外如怯其节足以断大事成大功而其外若不能有所为者方其未发也其言语动作坦然无以异于常人卒然即之而不知其器是故非有深智英明之君不得而用之而世之小人常有以自蔽其不肖以惑世主之听而卒败天下之事可胜叹哉彼小人者其中实怯而视其外即发扬振厉而若勇其中实庸而听其言则辨给开敏而若才卒然即之若真可与有为者是故世主往往甘心而不辞至于谋穷计失而后悔悟呜呼用人之难也如此盖尝闻之古之求知人者于人也不观于形似而察其中于已也不逆于耳目而逆于心察其中则见其所穷逆于心则为虑也深彼小人将欺我也不过多为形似以动吾耳目之间而已彼安能为实哉而吾应之也常出其所不意而后小人之情见而天下之实才亦虽欲伏匿而不得盖昔者霍光之所为固非有征伐攻取之谋而文采縁饰之可喜也朴然庸人而已尔非有武帝之聪明不足以知之故卒然用之而不疑与之以兵尊之以权提孺子之天下使之谋之而光果有以当之也盖当其初委任之际朝廷之臣孰不以为过之而至其有所立则有震惧而不敢与者然则光之平生之所为岂可以占其后之所发哉议者不知武帝之用光盖本知人之明而遂以谓当时之臣惟光可以胜其任彼徒见其成功而后知之不知当时之人才足以治军旅决成败而书生儒者之论孰非仗节死义之人安肯弃而不求而授一木强之霍光哉唐之文宗昭宗其愤乱也甚矣不爱高爵重禄以致天下之士投至诚而与之此其志皆可与立功而其取人无术故徒以益乱彼李训张濬者其言动作止如可以立功者也大言而不顾敢为而不惮故二君惑之虽有间焉不可得而入其后卒然而发以区区之宦人不能少制其乱提兵数万而不能取李克用之一镞卒之身灭国弱为天下笑彼二君惑于形似故也李系好言兵而王铎与之兵李元平好大言而关播授之权卒于无成为天下笑呜呼使人之知人独视其外而可以不疑则知人者帝何其难之也
  驭相
  天子能使天下之权在宰相而进退宰相之权在天子夫如是者可谓知驭相矣夫天子之所以必尊宰相者非以私宰相也而其势乃所以自尊今以天子之辅相左右朝夕之所接以取谋而使天下之人有轻之之心则天子之势亦卑矣夫人之情涉江河而畏险则终身不敢行海何则彼以谓江河为可畏而况于海乎彼且以谓宰相为不可慢而况其君乎呜呼又非特如此而已也使天子之力足以办天下之事则何所俟于相以吾为不能独治也而后择相而委之委人以事而夺之权犹为不任而已矣故必使之可取可舍可赏可罚舍吾疑之之心而使少行其意而后彼得以自尽夫如是故不幸而有过吾有以责之夫使宰相之势无以异于群有司必使之一听于我而后可则彼有罪而吾将无以责之而彼且有藉其口矣故曰宰相不可以无权夫与人以权者必使之其利在我以谓与尔以权者凡以为我也斯可矣使窃吾权而据之久而不还以为已私利则吾将折而受制此天下之大患也今夫世之畜犬与鹰者方其逐禽于野则必解羇弛禁纵之而不制然至不顺而害人则吾必能制其命夫能纵之而不足以收之则几何其不为患也诚得天下之至贤如伊尹周公霍光孔明之徒不以天下易匹夫之命者而任之则何所复求然天下之贤不可以常得而吾之任人或以才而忘其污或以功而舍其素未必皆天下之至贤也夫使擅天下之权于掌握之间而吾无有以制之而望其不为乱其庸可得乎故古之待大臣者天子为之致恭尽礼而至其有罪而不恕有杀而无罚夫惟能致礼则宰相尊而有罪不恕也此所以为天子之权欤故曰必使进退之权在天子夫曹操司马懿父子初不过得窃天子之权攻伐出处放意恣行而已而汉魏之主惟其无有以制之是故养其势固其身而卒盗其位若唐徳宗则疑宰相而不任惩奸臣之弊而谓天下之人举不可信乃一切自用其聪明当时宰相奉行文书而已故当是时藩臣有轻朝廷之心彼一人之聪明而当天下之亹亹则数见其所穷而左右大臣皆有苟且之志而无出力死难之意则宜其陵犯而无忌也呜呼与人以权而我不能收汉魏之主是也畏权之去我而夺人之职者唐徳宗是也是二君皆过矣呜呼天下之事不可以无术也而驭相为最难或者不知其故以为先王之时一本于忠信而无术不亦缪乎夫坤之道臣道也而象为马吾未见马之可以亡驭也驭之以术何害于忠信耶
  将论
  天子之臣自公卿大夫虽或阙焉而不足为急其不可一日阙者其为将乎夫将之所以为急者非以夫任之有以过夫公卿大夫也为其事之不常有而人之能之者少也今夫医之为药也金石草木之珍世之所共有者未必藏也至于远方之物山海之奇产与夫人力之不可以常得者则必预蓄以待其用今夫百姓之不安而财用之不登刑罚之不平而礼义之不兴其为患大矣然其为事也天下之所习知故其为术也人人皆足以措手足卒然求其人而易得也讲其术而易晓也譬之于金石草木之珍其所治者大矣然人人之所知而有之虽不素有无害也或一旦之急提百万之卒以与人战胜则生败则死天下之人无事则废而不讲有事则避而不愿见者也故其为事不常有于天下幸则千万人之间而有一人焉学焉而知其术用焉而见其利故人之习之者少非卒然可以朝求而夕得苟取而骤用者也譬之有疾于此而待远方之奇药岂不殆哉先王知其然故虽隆仁义礼智以化天下之俗消伏悖戾好争之心而常阴求天下之奇才以待不测之患盖尝寓其法于六乡六遂之间使卒乘车徒之制素具而朝廷之公卿大夫外之诸侯之君朝聘宴飨从容欢欣之际必陈弓矢以讲射而四时之隙则命有司以讲武以天子之尊而驰骋于草野亲金鼓干戈之劳以射取禽兽盖飨宴者人情之所乐而弓矢者威武之事田㳺者逸乐之事而杀兽者征伐之容盖先王所以蔵天下之所畏于人情从容之际凡此者所以阴养天下豪杰之气使之一旦习知其术安之而不慑也是故先王之于将也非特能求之而又能养以致之至于后世秦汉以来其虑天下之变已不能如先王之时而独知求而用之而已养之有术以致其才求之有方而知其实此先王之法也故其术无穷养之无术而知求之愈于不求焉可也比于先王之时则十已失其九矣呜呼先王之法后世既亡矣安坐而不求求之而非其道者未见其可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敦俗论
  所谓人主之利势者惟其能供天下之所求而我无所求于人故能奔走天下使其进退取舍莫不在我而天下之人虽欲去之而不得盖惟其能贵故天下之贱者尊之惟其能富故天下之贫者宗之使之脱然舍去斯二者则天下之人谁肯以区区之名而服之哉故富与贵者人君操之以用其下者也虽然天下之利惟富贵而后可为则先王之治宜其隆势利重权位使其民唯富贵之知而见其已之尊严然其率天下也何其退约廉逊教其民务为安贫乐贱之事而深抑好争务利之心者何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使求为利也夫使天下之人惟利之为求则大者篡小者叛惟其得之而后已呜呼使人皆欲得其上之所乐则将日仇其上而夺之矣如是则吾立于天下之上不亦甚殆哉是故先王思所以长享富贵之利求其安而无乱服而无争是故为是廉耻冲退之道使之轻禄位而贱权势而惟仁义之知公卿之爵人之所欲也然三逊而后受万锺之禄人之所甚贪也然无名而不敢当呜呼使天下之人皆仁义之人耶则吾捐国而与之有不受者矣三代之历年后世莫及而考其教化风俗之美诗书之所载后世亦无有继之者然其效可知也予尝悲夫自圣人之亡后世之治天下者不明乎此也开功名权利之门以诱天下而使其民汲汲然惟利之知而幸其区区之功利尚功而贱徳贵才而废道奖胜而羞退进位而卑齿故天下皆有嚣然乐富好贵之心而不安其分反顾其贫贱而恶之而日思其所以去之之术夫惟人恶其贫贱而求去之而天下之乱始起矣故后世之所谓利其国而自安者未始不亡其国而自危也昔者秦之俗盖若此矣方其疾战不顾以取诸侯也使其人惟攻战争夺之为求故秦之民皆忘其上而利其身功成战克而后天下之人移其胜敌之志为雠君之心盖其平日之所养耳目之所习有以使之而无足怪也呜呼功利之不可启也如此养虎之肉不敢全而生委之惧其决裂以动其怒而况持争具以授之欤夫先王之道其始若钝而后能利其始若迂而效最切盖老子曰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成其私而惟私之求则天下去之矣夫惟公以得天下之情者天下之所归也天下之所归而有不能得其所欲者乎盖梁恵王问孟子以利而孟子对以仁义其说以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又曰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利者意非以危国而其极至于国危仁义者若非所以自利也而其效也使人不敢遗而后之则圣人之所以安其身者岂匹夫匹妇之浅近欤呜呼孟子可谓知利之实矣
  用大论
  能用大而后能治天下而用大之术为最难夫惟有所不治而后能用大矣何则治天下者莫若立法有所不治而后法立矣屦人之为屦也非量国人之足而为之也度其中而为之夫一国之众虽不能尽合于吾屦而中者居多故虽不知国人之足而吾不失鬻屦之利必将人人而较之则吾之为工不亦甚劳而长短大小之殊要之不可尽得呜呼使吾之为屦足以半国之人足矣虽有所遗而何害吾之大利哉通此说也其知用大乎夫立法以治天下而吾之法果足以尽天下之理包罗笼络使天下之智巧不足以用其奸乎吾知其不能也夏后氏之为忠也使禹不知后世之将野则禹不智也知而为之是禹以无如之何也商之质周之文亦犹是也夫以圣人之智犹有所屈于事物之变则立法以求尽天下之理吾知圣人有所不能故立法于此足以通天下之情至于聪明之不及思虑之所难测出于人情之外者吾有所不治也而吾之法立矣且吾之法果何为而起欤无乃出于天下之大情万物之常理耶嗜脍炙者百人而恶之者一人脍炙之美未害也使吾法足以当国人之十九则吾之利多矣其所不及焉吾可以无恤矣非不欲恤也势不可也呜呼自尧舜三代以来更数圣人其讲天下之法亦详矣然后世可考者如井田封建车徒之制亦不过设为大法而已世之惑者徒见其为法之略以谓不可以施于事而不知圣人示之大法不以臆度之区区而预尽天下之委曲苟有不合亦付之而已一丝之不齐无害其为裘一粒之不精无害其为食故曰有所不治而后法立矣传曰小有所治者大有所失近有所遗者远有所包此达于治体之论也或曰量国人之足而为屦不畏劳者能之尽天下之情以立法不厌详者能之吾未见其不可也应之曰非劳与详之避也国人之足可以尽量天下之情可以尽得虽费于终身之力而为之何惮焉吾知决不可为也吾不若从其逸而择夫为利者为之也呜呼何至屑屑然语治天下之劳哉知所以立法而后知用大知用大而后能不出户而治天下无遗虑矣
  礼论一
  礼之道仁义而已矣夫仁主于亲亲长幼之际而义主于贵贵君臣之间知亲亲而贵贵之义废则荡而不严知贵贵而亲亲之仁亡则严而不和是故圣人为礼以兼统之使之两立而兼善并行而互用而后仁义之道行焉是故有乡饮酒以见其仁而又制燕礼以见其义故乡饮之礼主人拜迎宾于庠门之外至于燕则宾入中庭君揖降一等而已乡饮之礼主人尊宾故介犹坐于西南而主人亲酬之初不敢酬宾示尊也至于燕主人独升立席上西面特立而公卿以嫌而不得为宾君举旅于宾凡所赐爵则自宾以降再拜而后受夫庠门之外已远矣而加拜焉宾至中庭已近矣而降止于一等主人之于宾至于不敢酬而酬介则主人之礼已卑君举旅赐爵而宾拜而后受则主人之礼已重是何也盖乡饮之礼所以正长幼之序故宾者众之所尊而以齿命其众者也而主人者乡之大夫与夫党正之属故方其率众以明长幼之序则使民尚齿而知贵贱有所不行故一以尽仁而燕礼所以明君臣之分君为主人而大夫为之宾故将辨尊卑之分则使民尊尊而知长幼之齿有所不序故一以尽义故礼者节文仁义而行之者也夫仁义之道本乎心待礼而后见于外而君子之于仁义其行之或过而众人之于仁义往往不及非礼不足以取中焉故乡饮燕礼节文仁义而裁之于中者也故礼也仁义也吾未见其亡一而可行也夫乡饮酒之礼主人坐于东南而坐宾于西北主人处仁而宾处义何也盖党正属民饮酒于序则其主人之所与为宾者众之所尊贤有徳者也夫将明长幼之道则众之所尊而贤有徳者其于众也有教诲之义焉故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则幼之于长有奉令承教之义也夫惟长有教诲之义则其道主严而以齐众出令为主夫齐众出令而其道主教者义之事也此宾之所以坐于西北也故父道主义为其尊也古者诸侯之射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必先行乡饮酒之礼何也夫先王之为礼其升降之数俯仰之节为已详矣然至于宗庙朝廷之中习之安而用之便者何也为其有渐也故鲁人将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頖宫晋人将有事于河必先有事于恶池齐人将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配林将重其大必习其小将为其难必为其易故其心佚而不乱其体安而不愕矣诸侯之射以狸首为节狸首者乐会时也夫会时者谨朝觐修会盟勤燕享不敢失时者也故其将射也必先习燕礼以明尊卑之序而会时者明尊卑之序也卿大夫以采𬞟为节而主于循法度士以采蘩为节而主于不失职夫循法度不失职则其道近在于一身而乡饮之礼主于明长幼而未及夫大者焉故必先习乡饮者其道当然也诸侯之道君道也君道尊故其射也止于正尊卑而已卿大夫士之道臣道也臣道众故其射也有乡人长幼之序焉此其诸侯所以先燕礼而卿大夫士所以先乡饮欤
  礼论二
  昔者孔子以谓知禘之说则其于治天下也如指掌盖尝求其说以谓禘者祭之一名而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而不能通之于治国盖尝思之以谓天下之所以不治者何也无乃起于贵贱之不明欤亲爱之不笃欤器用之无制欤衣服之无别欤贤不肖之失叙欤五者不至而其国欲治者未之有也今夫郊社之于上帝也宗庙之于先君也则夫向之尊卑亲爱器用衣服贤不肖之叙盖已并立而修饬矣上自王公大人而下达于里闾之际贵者亲其事而行之于身贱者承其风而被之于政则治天下之能事毕矣此君子所以重禘之说而又以谓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则治国其如示诸掌者也夫百神之祀自郊丘而达于七祀均为礼也而莫重于郊社宗庙之际自禘祫而达于时荐均为祭也而莫隆于禘尝故举郊社禘尝则小者兼之矣夫天子之于天下其礼无所降矣而于飨禘也有君臣之义焉故曰尊天而亲地夫宗庙之享水陆之产苟可荐者莫不咸在而为之宫室之美车服之盛而至于飨帝则三献爓一献熟因地以为之丘陶匏以象其性玄酒以飨大辂以载大裘以服此疑于略矣此其说何也夫郊之享帝臣之于君非礼不敢见故时至然后会非法不敢贡也故合礼然后献俯仰进退于朝廷之间者莫非礼也故尊而不敢䙝简而不敢凟此享帝之所以疑于略欤宗庙之祭则子之于父也孙之于祖也夫事亲之道其见也无时其献也无节志于和而无事于简主于恱而不嫌于凟此宗庙之祭所以虽降于上帝反疑于重欤盖尊尊之道以简而亲亲之礼以丰故享帝于郊而贵贱之位别矣虽然别贵贱者非独如此而已也宗庙之中以爵为位而宗人授事以官尸之馀君与卿馂之卿之馀大夫馂之大夫之馀士馂之而后煇胞翟阍无不霑泽夫馂祭之末也而尊卑之别如此此贵贱之所以别也夫追远之礼至于七庙而祭祀之典行于四时以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割牲贱事也行之于君执盎末役也而从之于夫人冕而总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而不嫌于卑盖其始也斋戒谨洁而庶几见其声音笑语之容而其祭之也与尸酬酢而求象其平日饮食之事此亲爱之所由笃也事帝之器不陈于庙事死之礼不行于郊尊之用牺象也罍之用山也郁尊之用黄目也灌之用玉瓉大圭也荐之用玉豆也歌者在上舞者在下先代之乐陈于廷而四夷之乐陈于门此器用之别也大裘以祀上帝龙衮以祀宗庙玄端以朝日皮弁以视朝自天子至于士一衣之不修不敢用于祭一器之不法不敢行于庙此衣服之别也古者天子将祭则必射以择士其容体中于礼其节中于乐而中多者乃得与于祭而否者不与焉夫射者君子之所以观徳也夫徳无形也必有待以见于外射者君子之所以见其徳者也故射中多之与于祭也非射也所以辨徳也此贤不肖之别也贵贱明亲爱厚器用设衣服修贤不肖别而国不治者未之有也道载于礼而礼蔵于器不知礼不足与言道不知器不足与言礼考礼者自器而辨道者先礼明乎器达乎礼通乎道而不通乎治国者吾未之闻也故古之君佩玉束带趋翔旋揖于宗庙之中而尽天下之能事者如是而已矣
  礼论三
  先王之制祭祀自郊丘以逮夫七祀莫非祭也而尤重于禘尝其说何也盖其道有三焉曰政事之节也曰品物之盛也曰阴阳之消长也夫禘夏祭也而夏者万物之始蕃于时则阳用事之时也故先王之政凡所以顺阳之气者禘而后颁焉故曰古者于禘也发爵赐服顺阳义也尝秋祭也而秋者万物之既成而于时则阴之始也故政之所以顺阴者尝而后行焉故曰于尝也出田邑发秋政顺阴义也盖先王之政一本于阴阳而禘尝者谨阴阳之节而不敢违候时辨物以别天地之气者如此所以重欤然则春之礿也冬之烝也而政不与焉何也盖春者物之始生勾者始奋萌者始达而平秩东作之时也夫物始生则阳气未盛而品物未备而民方趋于东作之际则趋功造事而未可以听政役故阳之政待夏而后行盖夏者物盛而厥民因之时也冬则物之生穷寔者已敛而成者既收塞向墐户而民率其妇子以入室备寒之时也夫物生已穷则非所以备财用而民既息则非所以听政役故凡政之所以顺阴气者方秋而行之矣而秋者万物始成而厥民夷之时也盖古者尝祭未行则未发秋政未发政则民弗敢艾其谨之如此此所谓政事之节也夫物之于春也始生而于夏也始盛成于秋而穷于冬既盛则备于初生而已穷则阙于始成故禘也尝也万物盛多之际也万物盛多则品物备故禘尝之祭备物之享也此禘尝之所以为重也夫先王之于祭也诚而已何贵于品物之盛也祭之俭也非先王之欲也夫玉瓉而大圭玉豆而雕篹斋明以临之盛服以行之水陆之品苟可荐者无不咸在此先王之所以事宗庙也故天子之特礿而不祫也为夫物之未成而礼不备故也礼不备则不敢用祫则品物之重也久矣盖物者诚之表诚者物之主物备而诚不至者有之矣未有诚至而物不备者也夫祀上帝之简也非先王之啬也以谓无物可称而不敢近于䙝是亦诚之尽于已矣所谓禘尝者品物之盛也夫先王之于阴阳也阳庆其成而阴恶其盛禘夏也于时则阳之成尝秋也于时则阴未至于盛礿之于春也则阳方作而未成烝之于冬也则阴已穷而既盛故禘尝之祭阳之成也而阴之微也是以先王重之此所谓阴阳之消长也有是三者则先王之所以重谨而不敢易之于常祭也不亦宜乎夫天子祫禘祫尝祫烝诸侯尝祫烝祫何也夫祫丧毕之祭也而礿禘烝尝者四时之祭也天子先祫而后时祭诸侯先时祭而后祫丧毕之祭无常时而四时之祭有定法无常时者近私有定制者近公天子制法者也故先所私而后法则无嫌也诸侯从上者也故先定法而后行其私此君臣之道也
  礼论四
  古之养世子而教之学与夫凡学于国之学何其有序而不乱也盖其学有常位其习有常事其教有常职其礼有常度四者立而后学之道备盖所谓其学有常位者其别有四曰东序也曰瞽宗也曰上庠也曰成均也所谓东序者夏后氏之学而其事有九一曰学干戈二曰学羽籥三曰养老四曰合语五曰授数六曰论说七曰傧宾八曰释奠于先老九曰养老幼所谓瞽宗者商之学也其事止于学礼而已所谓上庠者有虞氏之学也其事止于读书而已所谓成均者五帝学也其事则郊人取爵于上尊而已夫备三代之学而夏后氏之学其事独众于有虞商人之学何也盖凡学于东序者乐舞养老之事也夫乐舞养老之事圣人之所贵而其道主仁东序在王宫之左而其位则仁之方也此其比于二代之学其事为众欤夫读书者观言以取训而习礼者勤事以正容夫观言以取训远道也而三代之学莫远于虞故读书于上庠勤事以正容近道也而商人于周为最近故习礼于瞽宗盖成均者意其虞氏之前也夫时远则制略制略则事卑盖所谓郊人者既远之而在郊矣故不得与于上庠瞽宗东序之事然独至于天子饮酒于成均然后始得酌于上尊此不云时远而制略制略而事卑乎此所谓其学有常位也其习有常事者其别有九一曰干二曰戈三曰羽四曰籥五曰南六曰诵七曰弦八曰礼九曰书所谓学干者小学正主之而大胥赞之而大学正授数焉至于学戈也籥师主之而籥师丞赞之至于羽籥则其主之无官其赞之无助何也盖舞羽近于学干则知舞羽之官亦乐正与大胥而学戈之官固已能吹籥则知学籥之官是亦籥师籥师丞而已矣夫南夷之乐也而陈于学何也盖四夷之俗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偹器陈之于学者学之所知博而不厌也凡学之时施于春夏者四有通而习之者干戈是也有别而习之者春诵夏弦是也施于秋冬者四有通而习之者羽籥是也有别而习之者秋学礼冬读书是也春夏者物盛而形显之时也而干戈之舞形之盛也故春夏习之诵与弦均为声也而诵者人声而弦资于器人声者先王之所贵故先诵而器次之焉秋冬者万物数穷形敛而体伏之时也羽舞者主于振作而吹籥者羽声而已故于秋冬习之秋习礼而冬读书均为事也而习礼者俯仰折旋劳于外而后能习于冬则寒而大苦故于秋冬者人入室以居而无事之时也故使之读书焉安于身合乎时中乎义习焉而不困久焉而不堕者用此道也盖所谓习有常事者此也其教有常职者其官十有三曰太傅曰少傅曰保曰师曰大司成曰大乐正曰小乐正曰大胥曰胥曰执礼者曰典书者曰籥师曰籥师丞所谓太传少傅与夫师与保四者以道徳为职者也而太傅之职无所系不以教率不以言喻故曰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而已少傅则教以率之言以告之故曰审喻之师也则教之以事而喻诸徳保也则慎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则二者其职已劳矣其徳有小大故官有劳佚以心治者其官佚而以事诏者其任劳此其理然也至所谓大司成者论说在东序又曰凡侍坐于大司成者远近间三席可以问则大司成者主学之教者也所谓大乐正者舞干戚语说合语乞言皆大乐正授数则大司成之教而喻诸其下者也所谓小乐正者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而诏之于柬序则小乐正者授数与大乐正而喻诸其下者也所谓大胥者小乐正学干则大胥赞之盖辅小乐正之事而为佐者也所谓胥者大胥之佐也故鼓南盖其职已卑矣主节夷乐而已所谓执礼者典书者籥师与其丞其职虽不备见然考其事则皆供职效役以承其上者也此治学之常职也所谓其礼有常法者其别有十所谓立学而释奠于先圣先师一也春夏秋冬而释奠于先师二也天子视学而祭先师三也释奠先老于柬序四也释菜五也大合乐六也养老七也合语八也论说九也乞言十也立学而奠示有祖也时而祭之示不敢忘也天子视学而亲祭示尊也释奠于先老示已所有事也大合乐而后养老始立学既兴器而后释菜示告成而不敢尊也习而后行礼也小乐正合语为未足故大司成论说之以论说为未足故乞言于老者此所谓其礼有常法凡此者先王教学之道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秦论
  贾生论秦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世以为确论予独谓之不然夫攻守殊事而相关异设施而同利害其守之安危视其政之善恶其报应如表影声响之不差也譬如人之殖产也耕我之田尽力以事之岁收千石封之仓廪而实之贾百金之货于邻国而赢千金焉邻里不我怨有司不我罪如是乃安坐享其富而贻之子孙则安乐而无后患今有人侵人之田夺人之产又杀人于道而夺之金如是乃欲封之仓廪藏之府库而守之以君子长者之事怨雠百作而披攘之矣故如是而取之必如是而失之安有以盗贼所以取之而能以君子之道守之欤秦王始灭韩齐大率十年间耳皆灭人之国虏人之君其毒至惨也夫此六国诸侯者其上世皆有功于民又皆据国数百年其根本深结于人心者固一旦芟夷荡覆之其势必不帖然而遂己如塞大水伐大木其渐渍之末流播散之馀种将且复涨而暴兴不得其寂寥气尽则不止秦虽欲反其所取之道守之而其机巳成其势必复矣故秦之事不可为也呜呼秦灭六国不十馀年而六国并立秦以不祀其效岂不然欤故贾生之论戏论也乐毅贤将一战胜齐下城七十齐不能支曾未三年七十城者翻然为齐乃无一城为毅守者以是失之岂不然哉毅贤尚然况于暴秦乎
  魏晋论
  呜呼魏晋之乱亡其可悲也国中之人皆恐惧畏服从大盗招之而无不应举国以与人而犹恐其不受也其所以循致而至于此者何也盖其国轻久矣夫国重者存国轻者亡何谓重其人可以御侮旁视者有所忌则重矣鱓鳣王鲔之在江湖非不大也然渔者徒手取之鲙之俎上而无难曾不如蛇虺之据穴国之轻亦犹是矣人主非不尊公卿大臣非不贵百官庶府非不具然庸怯和易说之如发蒙举之如挈虚朝之虑不至夕今日之智不及明日夫如是国虽存大盗拱手举之矣是谓国轻凡人臣之能为国重者非有服天下之名节则必有过天下之才智成汤既没太甲失道伊尹放之可谓乱矣而诸侯不争商卒以安者伊尹之节天下之所不敢议也晏子之在齐叔向之在晋宫之奇之在虞诸侯不敢侮此以名节为重也管仲用而威公霸郭子仪存而吐蕃罢兵李徳裕草檄而泽潞亟灭此以才智为重也夫天下之人其好争未尝一日忘也非有大愧耻于其心而不忍为则必有大恐惧于其身而不敢为夫名节者所以愧耻天下之不义而才略者所以恐惧天下之好乱舍是二者虽圣贤无他道矣魏之亡也司马师杀其君如屠犬马而大臣震悸莫敢叹息王祥郑冲举国而与之夫是数人者亦知是为不义也而不敢不听者彼惟素无以动其国人而又取诸胸中而无有也晋之臣才者先叛王敦桓温才过一时卒皆不臣刘裕才过数人者而遂取之何则国中之人莫之与敌故也夫挟好乱之资而顾其国莫之与敌则取之之心生矣故为国之患莫大于不崇名节而消天下之精锐彼晋之公卿朝夕从事者非毁名节则尚无心方此时虽有有志之士亦且去之矣此蔡谟之所以不为司徒而曰吾恐后世之笑也天下之事有名实不可以不辨也轻名节者曰吾恶天下之矫激也黜才能者曰吾尚徳也夫矫激者安能真为名节也利至则变矣世盖有利至不回害至不避而可以矫激抑之哉夫如是而未免于矫激则庸庸者而后可矣且东汉之乱而曹操之雄至死不敢取惟畏天下之清议故也党锢虽弊犹能存国古之所谓徳也非无才之云也才不足以言矣传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夫言与勇才之类也而仁与徳者必能兼之则世有无勇之仁不能言之徳乎子产恵人也谓之众人之母可谓徳胜矣然其抗晋楚何其勇且辨也夫以无所用之质而冒之以仁义之容文之以礼乐之言治国而不能靖民临难而不能却敌而谓之有徳此固天下英雄之所侮也呜呼为国者盖察诸此矣
  晋论
  天下有大分君臣是也夫以天下之众而事一人考其势较其力则多寡异矣然天下之人不问于贤不肖俯首听从莫敢或较一有不顺则群起而诛之夫非独君臣之分为然也自是而下之至于一乡一邑之际苟有尊卑大小之分者莫不皆然夫天下之分惟其出于父子兄弟之际者皆其天属宜无足怪下至于一乡一邑而上至于君臣是果设为尊卑而不敢犯何为而然也盖尝求之以谓天下之分起于天下之理夫理者本于天地而莫知其所从始者也惟其理设而不可易故分立而不可犯夫生民之初未有君臣以相临官师以相治也纷纷藉藉以力相胜于是民始大病之而后有能服其党者焉夫能服一乡则一乡尊之能服天下则天下尊之是故君臣之分遂立而不可变夫民之于君乃其自立以自治也夫惟其仰之以自治是故顺命受教俯首听从而无足怪自是而推之至于一乡一邑亦犹是也余尝悲夫晋之事也自三代以来其国之多故者莫如晋外有夷狄之强内有大臣之变泯绝荒乱有不忍观者然后裂为东晋而晋亦微矣然犹相与维持至十馀世力尽势穷陵迟百端而刘裕乃得之自刘元海以来天下分为十六国若苻坚石勒之徒皆有过人之才辟地数千里据有甲兵士民之众又有忠勤效死之臣其所建立亦有足观者然皆不过一再传而遂亡方其兴也宜若可以久安至其一败遂灭不振盖尝观苻坚之败于夀春此其力犹足以善其后然提其馀众困穷而无所归盖尝求之至于君臣之分而后仅得其说夫晋之有天下积久而天下之所服也夫惟人安于所服故天下遂守其君臣之分而不敢犯人人惟恐其失之是以播迁流徙甚弱而难灭忠臣义士力以救其败若苻石之徒虽其甚强有力然天下之情不爱其徳而恶其乱不幸不能制而后使得倔强于须臾幸其败也则起而共亡之矣或以谓君臣之分其始出于相制苟为君臣焉斯有分矣晋与夷狄何择也夫天下之情固有所习也习而安者众之所归也婴儿爱其乳之者邻人之母乳之则不爱也均为乳也而爱恶存焉习与不习故也然则晋之初天下固习乎魏也而晋之不亡何也夫晋之不亡是幸而不至于败而遂成其业者也十六国之颠沛此败于分之不正者也夫好博者不皆贫也然谓博可为而不贫则不可其言固天下之理也
  唐论上
  昔者天下之事常患于不得己而为之夫事至于不得己而为者非其心之所乐而势有所迫故也勉强而为之既立而不可变则将拱手而待患是故古之圣人其深谋远见所以忧虑天下之故者莫不备具先为之防曲为之备使天下不幸有不测之变而吾常从容制之而不乱无卤莽苟且之计以为后世之患呜呼此先王之制后世之所以不可及欤窃尝譬之世之浅人有居于河濒而幸水之不至也则安然而不为之备一旦水至则徬徨四顾莫知所为于是毁室徙薪而塞之而后免于没溺之患然是人也能解目前之患而退有失所之忧既巳失于其初而后将复之则薪与木者既巳溺于水而不可动矣彼其初岂不爱室与薪哉势有所迫故也故天下之势亦何以异于此圣人者惟先见其害而豫为之备而己然岂有他术哉是亦筑防以忧溺贮水以救焚者之智也昔者节度之制起于景云开元之间然其所治者不过于边方控制之邦而己天宝之乱安史横行于中原而莫之禁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则其势不得不倚节度之兵而节度既己有功则虽欲变之而不可大抵至徳之后天下之兵无虑数百万皆属于节度之府是以天下之兵仰食于度支赏罚于天子而权归于将军天子养之于上而将军实收其欢心故驱之以不义之名寘之于可畏之地则俯首尽力而不敢辞及天下既平前日之乱巳去而节度之患固巳不胜其深矣呜呼天下之情不可使苟有所安也使安于义耶则吾固无求乎其他使其不义而安之则吾将欲改而不可得彼天下之兵其势既己如此则人人有当然之心虽欲改之其道无由盖肃宗之时大盗既平而天子之威不足以大屈于天下则其所不能变节度之弊宜无足怪然以宪宗之英明锄荡刬革而卒亦不能一之呜呼势之所习不亦甚固哉盖尝以谓唐之末年其君非有可亡之实若夫文武宣之三君其才可与有为而一时之臣又非皆不可用而其纪纲法度不须臾而坏盖其大势巳去虽有绝巧无所施之矣故唐之患不起于僖昭之间而起于天宝之际节度之强不起于河北之继袭而起于节度之有功呜呼使天宝之际不为是苟且急迫之制则僖昭之患何自而起而使吾初不倚节度之功则河北之区区虽欲传袭其可得哉
  唐论中
  天宝承平兵不知战大盗突起四海震动御之无䇿君播国残哥舒之败固无足道者明皇欲下诏亲征而奸臣嬖妾沮挠其事意当是时天子临戎其有济乎愚尝论之天宝盗起虽上有昏徳聪明杜塞抑当时朝廷无人矣故为是猖狂不审之谋夫天子临戎其利有二天下莫能当而明皇皆不得行之幸而不行使果行之其狼狈有甚于此者何谓二利一者压之以尊名重势敌人虽强不忍冒犯顺之危而起侮上之怒二者天子所统必天下之重兵选卒天下莫能抗也明皇之时天下之势其重在西北而京师轻也久矣大狱屡兴缙绅切齿用兵无度百姓怨苦内煽淫佚荒乱失度尊名之不竞也甚矣禄山教战久矣其将卒皆蕃戎劲卒非复唐人也彼惟恐犯顺之不深侮上之不快则明皇之于尊名重势所不得行之一也天下劲兵皆在西北藩臣握之府兵既坏天子侍卫长征彍骑而己有急而募不过长安市人子而以之抗燕代之劲骑此驱羊战狼则明皇于重兵选卒所不得行之二也亲征不可则无策乎曰知兵者必知敌人所恃与所恶使之行所恶而违所恃如是者百战不殆禄山之利速战也所恃范阳也十年教其民千里而用之其锋不可当虽太公穰苴必姑避之故贼必乘其锋而用之彼惟恐战之不速敌人之不我拒也然禄山之势虽强渡河而南则羇客也故心不固而易摇其恃范阳如虎豹之有山林急则必投之以自蔵方禄山之南也厚集潼关之师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委河南而与之是时李光弼郭子仪皆在河北遣一将𢭏范阳独守空虚之东都不过半年其势溃矣此至计也其后禄山既死庆绪北走而史思明己有范阳庆绪卒困死河朔以此知禄山失范阳则必毙于河朔诸帅也其后史思明陷东都李光弼牵之于河阳而思明不能西以此知厚集潼关之师不战以老之而禄山无能为也禄山倾国远斗委其所恃而不顾固己犯天下之至危而唐之君臣不知出此唐为无人也夫
  唐论下
  昔者先王之兵爱其君而后死其将以为凡吾所以致力不顾以卫其将者无他焉以谓吾兵之胜负者非吾将之利害而所系者吾之君耳是故功成事立而其君安然享之而无虞其不善用者则不然其兵死其将而忘其君方此之时三军之士惟其将之为听故不患将之不足以立功患乎功成而上不享其利夫惟欲兵之爱其君而死其将则莫若兵出于府而将出于卫使将之于兵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方其有事也厉兵秣马以问有罪将军之恩惠则足以取信于下而士卒之顾其将非我终身之所仰则虽爱而不私夫惟爱而不私是故驱之以义则有功而不可使为不义之行彼死其将而忘其君者是节度之兵也方是时天子能使其将而不能用其兵可使征可使战而不能得其私天子常敛士卒之怨而将军者实尸养士之恩呜呼此岂非天下之大患欤盖自天宝以来藩镇之祸迭起而不可制而河北三镇天下指为僣乱不臣之邦弃之而不问以谓是诚不可得而为也呜呼盍亦深思其术哉夫以汉之时而七国连衡以叛其上而诸侯擅地天子无有以制之此其为患岂特唐之方镇也哉其后主父偃为之一言使得自封其子弟而汉之君臣无一镞之费而坐享泰山之安彼唐之节镇何以异此欤彼桀黠而不顾肆傲以慢上者是诚何恃而敢为尔哉盖其股肱肘臂有为之出死力以为之者使其孑然而自为则吾一将之敌耳故李愬之平蔡一得李祐则吴元济束手而无能为矣然一节度之所领不下数郡之地而我何不遣一介之乘假赏功之令拔其臣属之尤才者使帅其属城而为之使如是而阴离之使其兵分地析则昔之豪黠而难制者不过一二耳提一空城而守之虽欲不臣其可得哉或曰彼臣属将佐安能叛其素所爱耶名为裂地而谋相通则安在其为利哉是大不然夫人惟贫也而后肯役于富惟贱也而后肯役于贵故两贵不能相役两富不能相下彼其臣属将佐之爱其帅者岂有他哉彼其有功能赏之有才能用之是故恃之以自固使其位有节度之势则将反顾其上而疾之何则势均位等则必有相疑之心呜呼使彼诚相轧而生疑则吾之计行矣或曰我一日尽斥其臣佐则彼安肯安然而遣之者耶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则无乃益召天下之乱乎是又大不然也夫使受命而遣之耶则吾固何求使彼敢遏吾命而不行则反手而内祸及之何者使人有可以得富贵之门而有蔽于其前则必群击而竞排之彼一日出于行伍之间而有一节度之权我则顾其私而止之夫如是而后能安者世之所未尝有也昔者乌重裔为沧景节度凡属城之刺史各还于朝廷使得自隶其州兵尝曰使二千石各有镇兵虽有安史无如之何而河北之所以能拒命正以能夺刺史县令之权耳当是时惟重裔之镇独禀命受代然则分其地而离其兵者真弱节度之术也
  五代
  春秋时季梁在随宫之奇在虢皆明安危晓利害强国惮之而不敢易予窃怪五代之君虽起武夫悍卒未尝学问不足以得士而一时将相谋臣当其败亡之际皆足蹈坎井头抵株木安受祸患而无䇿事成则相与苟且富贵事败拱手受戮岂纷乱之极而人才亦从而不振欤而余深考之而得四人焉皆智士也或用或不用也则系时君之昏明安重诲在明宗世常恨不为国家去潞王时潞王盖一罢镇节度也而重诲独知祸之原在此其后卒覆国者潞王也清泰帝时石敬塘在太原欲叛有状时廷臣有吕琦者言于朝曰敬塘必结契丹为援可先以重币结契丹以分敬塘之援卒之立晋者契丹也使明宗与清泰信其言而先为之所可以纾祸也必矣契丹大举入晋志吞南夏而其母述律乃独非之曰譬之五国以一汉人为主可乎耶律徳光果不能安于南夏狼狈客死于路大劳甚费而于契丹初无大利也徳光丧归其母不哭曰待中国人马如故然后葬汝呜呼若此戎媪亦智矣李榖韩熙载少以功名相期熙载将仕江南与榖别熙载曰江南如用我当长驱以定中原榖曰中原见用取江南如探囊中物耳己而榖相周世宗遂臣江南兵不劳而国不费信乎其如探囊也何者自古秦灭楚晋灭吴隋灭陈长江复山不能为固天下有定势非智力可强诸葛孔明且不能用蜀取魏江南岂有长驱中原之理乎榖于审天下之势亦明矣此四人者三见忽而一用故惟李榖独有功呜呼天下何尝无士哉独不知之耳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文帝论
  昔者绛侯既平吕氏亲握国玺授之孝文当是时刘氏之后惟大臣所立文帝为诸王特以其贤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绛侯以天下与所不可必得之人恩徳至厚也文帝之报绛侯者宜如何哉虽分国以王之天下未以为过也然内难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赏禄赐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闻有卓然过于常时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速也予尝观汉之大臣多祸少全武帝以来不啻如杀囚隶独文帝时公卿被诛者无几人然则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当是时大臣之有恩者宜无有过绛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简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仅免于死文帝非昏蔽无知之君何独于勃少恩若是哉盖尝深思其故而得其说夫高祖之将有大功者至文帝时几尽矣非以逆诛则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则狼顾而起绛侯吹箫之羇民也用兵十馀年习见天下之势喜事而尚武其骁雄之习岂能帖然无毫厘于心哉以英雄之资挟立君之威临视其上无异于保姆之提婴孩如是而能不骄者伊尹周公之所难也骄则纵纵则乱因以生文帝岂无爱勃之心哉视前日之诛死族灭者皆恃功邀君骄蹇放纵之所致而绛侯之迹异于韩彭者无几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骄骄而不己则乱乱而不诛则废法从而诛之则伤恩甚矣呜呼理至于是曾不如抑远困辱使之慊然内顾而无所恃锄去其骄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孙长有国土之为愈也然则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与之而不敢専光死又立其子兄弟聨兵女充后宫赏赐宠锡不以数计天下翕然以谓孝宣无负于霍氏矣然光死未几妻子为戮以天下与人而身死之后弱子单孙之祭曾不得享天下之人闻之谁不为霍光痛心者呜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则遂揽天下之政光既死视子孙之贤愚而授之官与之位而收其权取其尤无良者而屏远之霍氏虽欲为乱不可得也然则霍光无后者非宣帝谁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知君子之用心绛侯无祸于身则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报之也霍光无后于汉则知宣帝之所以宠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语曰婴儿常病伤于饱也贵臣常祸伤于宠也然则文宣之报功其得失具可考也
  景帝论
  景帝称窦婴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卫绾夫自喜多易固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卫绾则己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观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遗其似夫天下之善恶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绾车戏之贱士也其椎鲁庸钝偶似夫敦厚长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蒙其利者矣岂谓其无是非可否如偶人而巳哉苟以是为长者而用之则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恶马之奔踶也求其无奔踶可也得偶马而爱之可乎景帝之相绾也是爱偶马之类也帝之恶周亚夫也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卒杀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见于利害之际者举不可知而要之易劫以势者易动以利不轻许人之私者不轻行其私亚夫之不纳文帝于细柳与夫不肯侯王信可谓不可以势劫而无私意矣仗节死义与夫见利而心不动非轻势而灭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共危难者意非亚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刚劲不苟其形若难制而慢上者故杀之而不疑呜呼景帝者求人于形似而失之者也昔者高祖求傅如意者而不可得一周昌能强项面折而高祖遂以赵委之夫昌之不能脱如意于死其势盖有所迫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见取而亚夫乃用是不免则景帝之与高祖其观人亦异矣
  文皇论
  古之人主自中庸以上为理所屈皆能行之而诚未必加也若汉文帝之于务农唐太宗之于从谏几于诚矣或问二君之诚孰愈予谓文帝于言不足而意有馀未尝为外貌观美繁于词令而形于制度不过诏令丁宁而己而身之所履则可信不诬矣知稼穑者必尚俭彼身衣弋绨足履革舄集书囊为殿帷罢露台却走马此其意可见也太宗每见贤臣则求谏援引古今出入经传慷慨古昔语必成文此虽无害于闻过而有好名之心焉此于诚有所不及也意有馀者忘言实巳修者忘名理之必然也文皇常恨不扑杀此老文徳皇后问谁帝曰魏徵夫太宗之信用征如此而犹有杀心焉则其平日之厚敬而深信之或未必情也且好谏者不讳其过而魏徵以谏草与史臣帝闻而怒遂有仆碑罢婚之事何怒之深也如此二事或疑其不诚予谓或有之
  高宗论
  高宗之淫昏孱暗又内为悍妻所制外聚群不逞于朝而祸不及其身者有以也非幸也其智盖有以自卫者彗见东方言者以谓高丽将亡之祥帝曰高丽小夷且亦吾民也夫是言能出诸其口则有不可欺者以废子贤之故怒其人尝与贤交通令其父训其子父杀之帝闻而不喜也更贬其父夫刑政能如是则希其意者必相戒而天下闻之必有父子之义焉夫能酌理而不可尽欺参以义而其谄有所不受使其应物之际十五出此足以完其身矣
  明皇论
  人主当务好要而不当务无为夫无为之为言妙矣此羲农尧舜得道者之事也而庸君昏主闻其说而乐之深居奥处蒙塞耳目是非过前而不察奸臣愚弄而不悟视人之利害国之存亡若越人问秦人之疾痛者曰我无为也耽乐饮酒便嬖女色晏朝早罢㳺荡无度亦曰无为也是故莫若好要吾不治事付人以事而观其成吾不吝权分人以权而观其趣事成而利则可成而害则必治其故而赏罚行焉分吾之权而志于公则任之盗吾之权而行其私则弃之而用舍分焉此之谓要知好要则进乎无为矣唐明皇用李林甫十馀年尽失贤者之助太宗之法度废革略尽贞观之风俗变坏无遗林甫朝夕所从事者非聚敛奢侈以荡移人主之心意则罗织刑狱以破灭人之家族也闺门之内干戈砧钺未尝绝而间为神仙鬼神之说以动其心而明皇恬不为虑漫不知察利器去手而不觉一败涂地没世不复凡此者其始好无为之说者也后之人主可不戒哉
  代宗论
  予尝论代宗唐之庸主也而承安史坏乱之后肃宗草创事出一切人情震摇易以生变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尝一为吐蕃所惊跳奔于陜然国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也今考代宗行事有类英主者二焉诚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国定盖无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无姑息之迹一也仆固怀恩李光弼二人之功著矣怀恩之恃功犯上自敌以下谁能忍之而代宗不与之较故优容包纳卒待其自毙岂不曰与之较力则彼骁虏也与之较理则彼戎狄也其乘气而凶悖盖将亡也是其料怀恩于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将相功无与比而幸陜之役坚坐不应此其意非持两端则高卧以观变也代宗恩礼终始不衰岂不曰光弼之功而伤之天下其谓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问则己问之则必讨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使谁敌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谓之姑息者理当然也徳宗之于怀光则姑息之迹不可胜揜矣人有当其意则用之众不与则必杀之其用其杀莫或能间之者焉始用元载委己听之载恶己甚诛之而不疑宠鱼朝恩几危郭子仪然其横也则杀之程元振之宠固矣柳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弃不用元载之狱问目皆从中出则是平日载擅权于外而代宗居中无不知也去三大奸如杀犬羊中外不惊上下厌服观此则昏且孱者不能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难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国而安身者哉
  徳宗论
  徳宗愤藩镇之强潜有鞭挞海内之志竭其帑蔵空其禁卫以事于伐叛然师出无功兵连祸结大盗窃发身播国残灭亡之祸间不容发自是之后乱不得熄至于宪宗用一裴度决䇿出师淮西既平山东河北强藩大镇弭耳听命终宪宗之世海内略定二帝于用兵伐叛则同而功烈何其相万也管子有言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徳宗始使马燧李抱真讨田悦魏镇自承嗣以来兵强国富屹然大镇非可易攻者也二将之力弊于田悦而王武俊朱滔相煽而起自魏至燕数千里间莽为战场而四方诸侯始轻京师淮西虽积于叛然数郡之地也暴取其财虐用其民为日久矣危亡之机巳见而元济昏立倔强其间此特不欲取耳取之可以必得岂与河朔诸镇比哉宪宗乘其机察其时一举而灭之而李师道王承宗之徒或诛或臣而四方靡然效顺矣此无他徳宗先攻其坚敌未亡而已之气先索力先弊矣己索之气既弊之力人所易侮此朱泚怀光所以陆梁而不忌也宪宗先攻其易碎其巢穴戮其鲸鲵兵虽未出而气巳震于天下师道承宗所以消沮而不能抗也有扛鼎之力者使之负石而趋终日则必蹶立谈之间而磔婴儿则贲育在旁必且心悸此攻坚攻瑕之论也
  唐庄宗论
  古之善战者不患乎敌强而我不若也而所大患者与之为敌而两无有以相制也夫两无有以相制则势足以相扰而不可以有成惟其旷日持久两惫而不振如是而后有起而收之者虽然非有优㳺久远之心谁能安坐而待之而至其两惫而不振也吾亦安能必其变之所在则是吾与敌人常战于不可知之间夫岂不殆哉是故古之善战者必有以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计取之以可必之计而待之以可成之功夫如是而后能有立今夫天下之勇夫其才足以相胜其力足以相困奋臂角力以战以死其势终日而不能解至其能者则不与之角争于手足之间而独徘徊待伺一发而𢭏其虚中其要害之地而使之虽有手足之技不能以与吾较夫如是者胜敌之道也故力弱于敌则谋之力倍于敌则乘之力敌势均则𢭏其虚袭其所忌而不可战盖昔者唐人以河东之地南向以争天下百战而无功以朱温之强亲冒矢石与唐人从事于河上不能有河北尺寸之地其力之不足以相制亦明矣譬如两人终日而博也代胜代负而不决胜者欲罢而负者留之负者欲退而胜者激之盖终朱温李克用之世更胜迭负而卒不得其志至于庄宗力战不顾思决成败而不可得方其盘桓于杨刘徳胜之间盖常蹙而不振矣其后郭崇韬为之决入汴之䇿而后天下归于唐夫梁人之有汴是犹人之有腹心也使吾之力虽不足以过之耶一日而溃其腹心则彼手足虽全而不为用此𢭏其虚袭其所忌之道也故庄宗之取天下其要在此而或者犹归罪于段凝之区区何异夫披心抉腹而责手足之不救也昔者庄宗与刘𬩽战于莘刘𬩽趋黄泽乘虚而袭太原中道而败乃不能进夫刘𬩽之袭太原是庄宗趋汴之䇿也彼𬩽以谓人得粮十斛而后可以有功彼诚见天下之势非朝夕之所能成而其决䇿不顾以趋太原所以𢭏唐之腹心也欤夫庄宗能知其势而为之防故唐不亡而梁人惟不能蔽其所忌故庄宗所以得志夫古之善战者观天下之势而后战从之者此之谓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子产论
  天下之大患莫大于不量力而不量力之患起于好高今夫使人皆量力而无慕于贤巳者疑若怠惰而无志而不知夫力之所受于天者莫不有极强任而过使之则将有祸呜呼怠惰而无志不犹愈于祸欤吾知量力之不可废也今夫天下之才自匹夫以至圣人其别无穷然大要有三而巳上智中人下愚是也昔者圣人之治天下使民畏也有不待刑使人爱也有不待赏夫无刑赏而畏爱行焉此天下之绝德也夫惟圣人而后能之使中人之才其为治也去赏与刑以求天下之畏爱曰吾将学圣人也则亦败而巳矣使量力而行之治刑以明威信赏以施爱其谁曰不可以谓德不及于圣人耶不犹愈于败乎夫乌获之力至于举千钧而弱者至不胜一石以一石之力而负千钧则膂绝而死此又天下之所知也昔者郑国有灾有劝子产使迁国者子产曰吾不足以定迁矣夫迁国以免灾与夫安坐以待不测之祸二者孰利也然子产知其力之不能及则宁为安坐之计姑求其力之所及者而行之岂其心以谓不能定迁则其祸将甚于安坐而待患欤盖子产尝铸刑书而叔向非之子产卒行之也彼以谓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非我之所能故也予读书至此未尝不窃叹古之君子其智虑深远而较利害也详量分审力而不诱于天下之浮说而深悲后世之惑者矣夫宋襄公之求诸侯徐偃王之行仁义卒无所就而败随之而世之人遂悲仁义之不效而不知二人者果能为文王之事欤非仁义之负二人二人之负于仁义也或曰天下之人不可以好卑而务近而量力之论殆不可以训呜呼使无妄学圣人者是岂使无学其德耶吾恶夫无其德而僭其事者也彼圣人之为圣岂好高而为之哉其中之所有举而措之而己使诚有其德吾何爱圣人之事而不使为之哉
  鲁仲连论
  昔者君子之于仁义其行之非不勤而好之非不笃也然动而不得其中则君子不为是故罪至于可杀君子不生之以为恩而乡闾之斗势有不可救则舍而不顾凡天下之事有可以不为而非不义者君子不强以为义也呜呼君子之道岂固若是恝然而己哉彼诚以为事至于可以不为而无我责而我鳃鳃然求为之以为功则夫世之求为君子者盖亦甚劳而我之心无乃非出于乐而后为之欤盖昔者夫子之道未尝不出于忠恕而其所以待物者亦甚厚矣然陈恒弑其君则孔子沐浴而言之朝告其君而请讨之至其不能讨而孔子不强也门人有以谓报怨以德者而夫子以谓何以报德出而告之朝者吾之所职者止矣邻国之不讨贼非我之责也受人之德而乐之加我以恶而怨之者是天下之常情也以德复德以怨复怨则理亦足矣彼天下之人必将以所乐施所恶则夫为善者不亦枉其情欤彼鲁仲连者里闾之自好者耳安知夫所谓真仁义者也以布衣游诸侯而不食其禄不当天下之责而出身以救天下之患功成事立而不享其报此仲连之所以为贤欤嗟夫仲连之所以为贤乃其所以为戻也夫当其位而后忧食其禄而后劳施其功而享其利解其忧而享其乐者孔子孟子之所不能过也而仲连者独能不然吾见其越常弃礼乱世败俗而己矣夫无责而忧人之忧致力而不享其报则使世之中人不勉于义必自仲连始使天下之贤者必如仲连而后可则亦率天下为伪而己矣盖施义而不当其处者义之贼也尝闻之昔者夫子之道所以行乎天下后世而不能废者惟其不强仁义以为贤而不舍仁义以求自便也不强以为贤故为贤者不难不舍以为便故不为者有所畏夫人不可不为而为之不难此天下之所以同守而不废也而后之惑者尝欲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其自便者不以仁义易身之一毛而天下卒去之然则夫子之道为不可易也
  商君论
  昔者商君之治秦贵利尚功明赏罚信号令使其日夜趋于功利之域而无闲暇乐生之心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盖凡所以养生者非从事于公不可得也不过十年而秦遂以强后世因之以有天下盖始皇之亡自商君启之而世之议者以谓秦以商君而兴而不知商君之术是秦之所繇亡也今夫世之善养生者和其血气平其心志安养而徐用之导引屈伸以宣其滞而导其和故药石食饮平易而舒缓惟其然故其效也得其所欲而无后害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不能忍岁月之勤而急其效于耳目之前于是服毒石饵恶草以激之方其效也刚壮勇力倍于平时然不过数年之后草石之力巳尽而遗毒馀孽溃裂四出故痈疽坏决之变一曰皆作而不可制至于是而不死者未之有也呜呼用民之道亦何以异于此昔者三代之圣人也其得天下也不为旦夕之谋揉伏其民而和辑其国一出于恺悌忠厚之政使其民无勉强不得己之心故其功成事立而民莫有厌之之意是以享国长久而无后忧彼商君以谓仁人之术非所以速功朝有所为而夕望其利日夜峻治其刑罚以驱迫其民斩艾惩创以齐肃其怠惰之气汲汲然常若不可以终日故方其效也所求者得所敌者破徭役使令莫不如意然至于后世天下己定而吾之所欲巳得而后前日愤毒之志乃始大发而不可制故更二世而秦亡原其所以取怨于下者岂一日之积欤呜呼商君实首之也夫民之力人之血气一也可以徐治而不可以求近功夫欲求近功则必出于深刑痛罚毒石恶草夫四者用而危亡之祸可立而待故曰商君之术是亡国之术也
  应侯论
  予观应侯之入秦其心未尝不在穰侯也彼范睢困苦展转既濒于死其求报于魏也切骨腐心不可终日故其将夺穰侯之位而代之也慎重周审不敢辄发非如朝游夕说之士徼幸一言而胜之何者其怨魏之心重故倾穰侯之心必倾人之心必则其计必出于万全故其上秦昭王书曰其深者不敢载之于书及见秦王乃先言越韩魏以伐齐之非计也阳陈外事以尝秦王之心而自固其权事成势固乃一言穰侯太后之専恣不终朝而逐之则睢之惮穰侯而不敢轻发岂不甚哉太史公不序睢事如此乃言睢之始见秦王误入永巷闻有穰侯太后而不闻有王也何言之误耶且睢与秦王相得数年而后敢言穰侯太后之事者知己之与王交密势定而计穰侯之不能夺之也其始不敢载之于书一见秦王而不敢及之者知徒撄其锋不足以成吾事而吾将受其祸故也且一见秦王而语穰侯太后之恶如此彼独不畏穰侯之闻之欤以匹夫无援之分而斥骨肉子母之亲非独取患于穰侯秦王亦且逐之矣彼雎之入关料穰侯之恶诸侯之客下车而逃之其为计如此万有一幸而得见王徐徐而图之何所不可而遽为是卤莽之计哉且秦自孝公以来操法绳下最严于宫闼之禁所以自卫者皆以峻法防其下故荆轲刺始皇而殿下之兵不敢辄动安有误入永巷事耶扬子曰子长多爱爱奇也此亦好奇之过欤
  吴起论
  吾读吴起传观与田文论功发三问文不得一然则起之才岂浅浅者耶及田文为之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吾尝疑起才何独短于此而不敢与文较及观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㡬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杀吴起方是时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谓主少国疑矣起也于是乎不免然则起之才是诚短乎此则其始无以抗田文之言盖无足怪而田文之于知人也亦明矣然则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处此者何说也盖起之为人也明厉而不达于变从事于法而不知权是二者盖相疑国辅少主亲未附而安不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郑国有难而子孔当国乃为载书以序位听政辟而子产请焚之夫子孔之为载书叙群臣而使之听政岂有所不可哉而子产请焚而郑国果定何也盖诚未加于物则吾之所为众之所疑故急之则乱绳之则怨方是时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顾物之情此取祸之道也故曰众怒难犯専欲难成盖当新造之国与夫众情反侧之际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于理之是非而其权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际此子产所以焚之而国定也史称吴起治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夫起当新难之国辅未壮之主而驭不附之大臣与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苟若是而不知变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呜呼智士因变圣人乘时一龙一蛇与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吴起之志故论其说云
  陈轸论
  陈轸之辨不及苏秦张仪然轸常从容于战国之际而仪秦汲汲不能辅其所不及秦以客死仪逃于魏其周流诸国不得少休用智巧而为力劳何也盖游说不可取必于一端而仪秦之术一定故也何者苏秦必于从张仪必于横夫一室之人不同心一日之心不同事以叛散相倾之六国而使之一心以为从虽孺子知其不可以久此苏秦之所穷且天下常见为从之利矣一日而散为横虽足以解约然合散未可必此张仪之蔽也从者不敢横虽见横之利而不敢陈也而游说以非之是强其所不亲横者不敢从虽见从之利亦不敢陈而强词以乱之是谗其所不怨强其所不亲是交胡越之道也谗其所不怨是间兄弟之道也天下固有胡越之可亲而兄弟为可间者矣然其亲与间之际劳矣且夫交胡越者是必亲之而后可间兄弟者是必间之而后可中道不幸而谋失者必败故仪秦之身颠沛而濒于祸者数矣秦以此死而仪仅以免故从横者危道也横常负天下之责从则任天下之咎故从而散者苏秦负其责横而合者张仪任其咎然天下之势故不一要之合散必不可以一定夫操不可以一定之势而身当其任故曰从横者危道也陈轸之智不逮二子而不主从横之任乘势伺变而行其说故其为说不劳而其身处于安逸然则轸者说士之巨擘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乐毅论
  予观夏侯太初之论乐毅称毅之书以谓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以知毅之心不止于兼并而称毅之不取莒与即墨以谓明信义于天下将纵二城而降之以为王业之所起呜呼何其言之过欤毅战国之雄耳其智岂足以知王者之事哉一说昭王之平齐复其数年之雠毅之才尽是矣何以知毅之有心于王者之事哉且以战国之际士驰说以干时君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动人其所说一切不出于情实则乐生之称伊尹太甲之事是果其心欤且毅将燕师一战而破齐虏获其重器而逐其君燕国之弱小而五岁勤师于外亲所降下者凡七十馀城则士卒亦少弊而国之转输应接亦己劳矣故顿于二城之下盘桓而不能取且不终攻取之计而骑劫代之矣繇是观之乐子之不抜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尽用其计谋而考毅之用心则未始有纵二城以示民明信而有意于王业之事也且乐毅尝一至临淄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于燕而下七十馀城其所杀伤不知几何而即墨之大夫出死于战齐民之视毅不啻若冦雠而乃欲以不攻二城以明信示民毅之为计不必若是之愚者且方是时田单守即墨单善为兵故其守即墨固而不易抜耳何夏侯生之妄论也司马迁称异时事类苏秦者皆附之秦故战国策事之所载多不足信而迁之所载毅事未始有此故予皆不信之
  田横论
  予读田横传横之将死告其客予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己甚矣读韩王信陈豨卢绾等传窃怪此数人者其受汉恩亦厚矣或抜于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昵亲党然少不得志则起而为乱盖其素所蓄积未尝不在于乱特因事而后发而考其本末盖亦如田横之所耻者耶夫高祖以匹夫将群雄取天下非有德义礼乐以感怀天下之人心而其下非有乐推不厌之意高祖特以才胜之耳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耻而祸乱起于恩昵亲党之际亦无足怪也故国之兴也不以仁而君臣无礼义以相与而以利合则国之所以存者幸也予观高祖之时韩王信首反以招陈豨而卢绾阴使匈奴与豨连衡而淮阴谋乱于长安内外构祸高祖奔走不息而后胜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汉矣汉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兴也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商士从之矣而况周人乎则恩昵亲党之际可知也商之兴也曰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而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呜呼汉与三代文王之际异矣
  游侠论
  所贵乎游侠者谓其身任人之患难而脱人于厄也朱家郭解虽不合于大义而其感慨雄俊先人后已故可取也楼䕶平生龌龊守常节无可称吕宽得罪王莽以其父故穷归之豪侠立节无如此时为宜斩莽使脱宽于死身自亡匿或者以身任之而不悔如此谓之侠可也䕶得诏书即日斩宽以闻莽大喜此苟偷畏懦闾里屠贩人耳当莽时天下畏威谁非䕶者班固列䕶与朱家郭解同谓之侠此何故也泣涕责妻子使终养吕公此朱家郭解粪土之馀也何足道哉
  平勃论
  余尝怪昔者高祖之时其将相大臣皆天下豪杰之才其谟谋勇力皆足以过绝天下以战而无不胜以计而无不中以项籍之势卒败于此数公者然及天下既平吕后惠帝之际彼吕后者乃一妇人提禄产之庸人而王之放肆纵弛无所不至此其间非不可窥而其智谋非有深远可畏而不测者以夫陈平周勃之才而驭吕后禄产之庸人此无以异于取诸怀中而杀之然是二人者慑怯畏缩而不敢发乃更先为自安之计以固吕后危疑之心终吕氏之世而不动及吕后既死是二人者其取禄产何其多忧自重而不敢易也盖如史之所载以谓陈丞相使人劫郦寄说吕禄解赵王印之国而吕禄从之太尉以节入北军而犹左右袒以观三军之心既得北军又不敢诵言诛产也灌婴以数万众与齐王合乃相与待吕禄之变而后动此三者予未尝不窃疑之夫使吕禄之弃北军无以异于遇盗而使之弃兵也则陈平之视禄也亦易矣然犹委曲迁延使其亲戚劫之以利害之谋周勃岂不知天下之与刘氏也而犹区区为谋以观其意以灌婴之才资数十万之众而徬徨于外不敢先发夫以吕氏之区区安坐而肆其所为亦安能有所立而数公者反迟疑慎重待之以天下之大事夫何其勇于争天下谋项籍而怯于此也盖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数公之志可见考其所为之故则夫天下之善谋者无以过也何者昔者高祖之与项籍角驰于中原其初非有所顾藉也特徼幸于一战之间此其所为不得不出于果敢而勇决弃死而不顾何者使其成功则固得吾不可必之求不幸而败则吾亦何所爱哉彼高祖之得天下于百战之中困辱伤败既老而仅得之则吾爱其所得岂与夫匹夫驰骋徼幸于一战之际者同日而语也故其遇诸吕之祸也以谓吾轻发而遂胜耶则吾固何求使万有一不胜则其所亡无乃甚可惜哉曷若迟之而求无失也是故不惮岁月之勤而深虑夫一失之可爱此其所以迁延委曲待其弊而后发欤夫千金之贾见日而行未夕而止一日之力有所不尽是何也彼力非不能远也惴惴乎畏失其所爱也夫山林之盗出入于险阻之间晨夜而不顾彼以谓有所获者固我之所幸不幸而败于吾何失哉此平勃之智也夫操天下之重利者不可为匹夫轻死之谋匹夫之谋是不得巳之计也
  子房论
  天下之善辨者不过能折天下之人以理而已矣夫折人之情使从于理惟畏理者而后能从之彼无所顾于理者虽极天下之理而与之辨彼将漠然而不信盖言至于此而后不足恃是故莫若示之以事而动其心夫天下之人虽于理有所不畏然至于心之所不乐亦不为也昔者郑庄公疾叔段而出姜氏夫子出其母天下之大恶也彼其臣必有以不义而正之者矣而庄公卒为之然则是虽有谏者而不听也至于颍考叔为一言于饮食之间而庄公若不可以终日易其平日忿疾之意为孝悌不忍之心是何也盖庄公不可以言夺而可以心动也今天下之人固有告之以礼乐孝悌而不谕者然退而视其所为未必不爱其父母而乐其兄弟然则外虽不免于愚而心之智犹在也吾之智足以发其心则彼固无俟乎区区之辨折而伏之矣子房之立惠帝其说近是矣彼高祖之为人出于草莽战争之中岂知所谓废嫡立庶之说耶故叔孙通之徒极其说而不纳亦无足怪也至于子房乃引四老人而辅之从容于片言之际而太子得不易虽有戚姬如意之爱而卒不能间彼子房以谓高帝者虽非理之所能晓至于感之以利害之计则犹足以摅其平日之惑彼能屈其所难致者而为之臣则天下之心归之而吾舍之则必有祸彼高帝虽不顾天下之所当立而亦知天下之所归者之不可易也此子房之所以为智欤故折人于理从者十五感其心而动之从者十九夫人之于理其信与否相半也故十得五而人有感于心则无不从虽天下之至悍未有行其所不乐者也故十得九其后唐武后欲以武氏易唐而中宗亦甚危矣彼独傲然不顾其下虽有忠谏无所用之盖人以为说者皆其所忽故也其后狄仁杰为之一言以感动其恻怛之情而唐遂以济呜呼是子房之术也
  陈平论
  予观陈平使人劫郦商使其子说吕禄陆贾劝陈平以百金交欢绛侯而平勃日以亲卒用此灭吕氏未尝不窃叹也夫士不以仁义相与则其于利害之际其能不以诈谋相欺者鲜矣郦商为列侯事高祖十馀年其视吕氏之危汉其心岂能无恻然哉虽不劫之岂不肯使其子也绛侯汉之大臣虽无百金未必与平异心也平之心岂不知郦商绛侯之未必背汉也然必为是之区区者其心不能无疑于此二人故也彼其不能无疑者何也士不以仁义相与而其合也以权利则其于利害之际安能无疑哉昔周公为师召公为保而不说周公详说而宣谕之夫师保之际有所不说而周公不忌焉谕之以义明之以理而己呜呼圣贤之事不可及也
  魏豹彭越论
  予爱司马迁论魏豹彭越之不耻囚虏以至刑戮也曰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以故幽囚而不辞呜呼何其论之之至也汉自高祖之后其将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将皆己诛死族灭彭越以疑死韩信黥布相继以反诛予尝疑汉之于功臣少恩如是推迁所论而后知高祖之诛功臣势变之不获己而世之论高祖不善驭功臣如光武故相继族诛者皆妄论不推原当世之故尝试论之秦之亡豪杰并起世之英雄才过十人者无不兴起而士大夫去战国未远其人皆有六国豪杰之馀风故其用兵行师有可称述方此时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韩信之徒其屈体为臣者其初心岂将屈体委身而己乎高祖岂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驱市人而争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则谁肯为吾使彼亦将有所寄以求所欲也彼之视高祖犹高祖之用三人何则两各有所私利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诚之心而不厌其所欲则反顾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势不可使故固陵之败子房劝高祖分王韩信彭越且是时天下之地分于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爱者不如是不足以使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乱之资无君臣至亲之分而据万乘之强国此其势非得天下则不厌何则如韩信彭越之徒束手为虏而不耻者其心犹冀万有一不死而庶几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向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众肯帖然而为人之下哉呜呼高祖安得高枕而卧也昔楚王田于云梦有熊当路而不去弓矢戈㦸之力不能杀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无敌方饥而休驱而逐熊其能胜之哉王曰善驱虎当熊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钧之弓百练之戈当虎之冲虎食熊未尽而杀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乐使之也非是则无能胜熊者矣其杀之也非有怨疾也不杀且及我矣彼虎之视熊其与视楚王无以异也不乘其便而杀之一失所制则后虽欲杀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为我除患也势驱之而不知其为人怒也故高祖之用三人非乐使之无是三人则项籍不为我擒矣高祖非以怨杀三人也知其终不为我用故也三人之为我亡楚也非为至诚欲王汉也势有动其心故也为长者之论曰汉封功臣其地太过故反天下既定当明制度别上下稍裁之庶几矣呜呼彼安坐无事犹狼顾其上况削之乎故高祖于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二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囚之亦反其势必诛之而后定故予悲高祖于此有不获已焉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萧何论
  高祖与萧相国为三杰之首及论功行封为诸将百计谕晓卒以何为第一高祖之待何也可知矣高祖之有何是人之有五脏木之有根鱼之有水也使何虽有大过犹将容之然一日为民请苑中地高祖发怒奋然如斥奴隶使有司械系辱之而不疑此在常人为之则必以为狂易反常而高祖独安为此其心盖有说也高祖知何之才而不能不疑者也何之居关中用鲍生邵平之说而帝乃大悦夫二生之说浅夫畏嫌之常情也而其术足以当帝之心是帝于何未有无间不疑之至信也吾未能安枕于何之心则其心惟恐其恃功骄恣而以我之不忍侵辱之也故以天下之大功一日有微罪则以奴隶之辱加之而不疑使何意知吾之不惮侵辱之如此务以逆去其骄蹇之意此高祖之术也其后绛侯立文帝以天下与人论功宜何如一日有疑谤下之狱吏㡬死而仅免夫文帝非不徳绛侯其心未免于疑如高祖之于何也虽然绛侯吹箫之覉民其骁武勇鸷疑其恃功而喜乱恐其甚骄而逆折之可也若萧相国谨畏徳厚之君子虽共天下可以无疑而驭之乃与韩彭同术然则文帝得之高帝过矣
  司马迁论上
  司马迁作伯夷传言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此特迁自言为李陵辨而武帝刑之耳论管晏之事则于晏子独曰使晏子而在虽执鞭所忻慕焉迁之为是言者盖晏子出越石父于缧绁而方迁被刑汉之公卿无为迁言故于晏子致意焉耳方李陵之降其为汉与否未可知而迁独激昂不顾出力辨之如此㡬于愚乎与夫时然后言片言解纷者异矣不知其失而惑天道之是非何哉至于时人之不援已于祸而拳拳于晏子迁亦浅矣
  司马迁论下
  司马迁尚气好侠有战国豪士之馀风故其为书叙用兵气节豪侠之事特详其言侯嬴自杀以报魏公子而樊於期自杀以头遗荆轲皆奇诞不近人情不足考信侯嬴既进朱亥以报魏公子不自杀未害为信而樊於期自匿以求苟免尚安肯愤然劫以浮词以首遗人哉此未必非燕丹杀之也予读刺客传颇爱曹沫豫让之事沫有补于国而让为不负其君然皆不合大义而庶㡬所谓好勇者如聂政荆轲之事此特贱丈夫之雄耳予观窦婴田蚡灌夫之事考婴与蚡皆庸人不学其所立无可称录而灌夫屠沽之人也斗争于酒食之间不啻若奴妾是皆何足载之于书而迁序聂政荆轲窦婴田蚡之事特详反复叙录而不厌盖其尚气好侠事投其所好故不知其言之不信而忘其事之为不足录也
  司马相如论
  司马相如虽以文章事武帝而慨然有君子之风盖其心不専以其技易宠禄又有不忍欺其所知者东方朔论上林苑害民田号为正谏咈人主之欲而相如上林其终所陈与方朔何异且相如事景帝㳺梁覉旅不偶亦思退矣起而逢其合持末技以求售此常人之情惟恐失其意也爱恶未可必而谏及之此其心似不志于利者也其后为帝开夜郎通西南夷既至独得其父老之说颇自悔其失作书为谕蜀而实以风夫既以开其利于前矣徐觉其害又不忍默默此其心似不忍自欺者与夫遂非而忍愧者亦异矣始相如亦自以慕蔺相如彼其从来有足观者矣
  赵充国论
  予读赵充国传观其用兵决策若可以有奇功然提大兵对五万之先零持久数年而不决其取之也又非有奇变可喜之功盖尝疑其多畏而少断及见其言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而后知其非徒然也夫先零之事微矣然其规略即古之谋臣智士之遗法也古之善计者未尝一日不志于功名而不肯为徼幸之利而其术本于观时时非吾之所能为而吾能引而致之不然则安坐以待其疲舍是未有肯妄动者夫提兵决战斩馘捕虏与敌斗吾可以有功而不可以无患也未可以无患则变生不常而胜负未有所在谋人之国都而吾之胜负未有所在是天下之危道也充国赦䍐开以离其支党遣其降者以乱其腹心培之于覆亡乃徐待其势而后振之夫充国岂以谓力战决死为必败哉以谓善战者其法不当出此故也昔予尝怪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出万死百战以践蹂匈奴之强此两人斩馘降虏不可胜数单于远遁漠南空虚而终不能得志至其晚年汉与匈奴两不振矣唐太宗与颉利临渭水而盟方是时内有太宗之雄而李靖李𪟝为之将帅致颉利于室中而闭其门覆军杀将何求而不可太宗意不出此而其后颉利危殆国中空虚李靖以五千骑谈笑而灭之夫武帝之无大功何也战匈奴之强而不能致匈奴于弱而后战而太宗之明知颉利之方强虽足以取而未可以无患李靖以孤军而功过卫霍之百战彼惟投其时故也其后太宗举国以取高丽猛将锐卒自以无前而顿兵坚城逡巡而退何则盖苏文之雄而欲以亡国处之过矣高宗之时盖苏文既死则用一李𪟝取之而有馀夫𪟝之才岂过太宗哉敌之时异也勾践与范蠡百计而谋吴勾践不能忍而欲发也数矣蠡独不可而至稻蟹之变则遂起而不疑何则彼之至计不独以一战为也故充国以善战之才谋五万之家至百计蹙取弥年而后成彼非恶速也以谓此用兵之法也
  卫青论
  自古中和深厚之士可以保富贵处功勲而不足于名高轻侠慨慷之士立可喜之行者可以为名高而多履危祸二者若皆有所不足然可喜以取名者其技止此耳使为中和深厚必不可得而中和深厚之士其于取名惊世或者能之而有不为也司马迁论李将军之死曰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论大将军曰以柔媚于上其于天下未有称也愚意李广之所为青之所不愿而非不足也以青为奴虏庸人遭时幸会以取富贵者耶则汲黯不拜大将军曰使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青繇此益重黯李敢怨其父死至击伤青青为讳不言青知揖之重于拜权足以报敢而为讳之惩田窦之事至绝口不荐士不斩苏建使归命天子言之如不快人意而其知时见远皆中㡬会青顾不能交灌夫藉福之欢而为决意斩伐者之所为耶凡此类非庸人可能也彼非庸人而为此则必有道矣而遽欲贤广而贬之不亦过哉夫好名之士常鼔舞于壮锐可喜之节而不快于持重远见之士广之所为天下之轻勇者好之其明者未必善也后世论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者未尝不右子仪夫善战而有谋果敢而精锐是数者子仪皆若不及其宽缓仁爱宜若鲁钝矣而卒过光弼者何也子仪之所长光弼之所不能光弼之所长子仪或未必待是故也淮南王与伍被为反计而被独称大将军以折之彼其仗节死义则惮汲黯用兵决胜则忌青然则为天下未有称者又果然哉
  陈汤论
  予观汉公卿论陈汤矫制斩郅支之赏其守常不通者则曰是不当赏且开后奉使者乘危徼幸生事夷狄而奇其功愤其为庸臣所诎者则称誉赞说大功不录小过大美不疵细瑕宜加尊宠以劝有功此刘向之论也夫奋不顾身决计出奇以孤军取单于之头枭之槀街自汉击匈奴以来未有能如此者而欲以一切矫制生事谓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赏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汤之还使朝廷遂厚赏之一不问其矫制如受命讨伐而有功者则亦不可何则人臣不待命而有功以要我则亦为国者之所病也故刘向之论善矣而未尽也元帝遂从而赏之愈于不赏可也所以为说则终亦未必以服恶矫制者之论惜乎无有以是说告之者矣所恶夫赏矫制而开后患者谓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阴山之北凡㡬单于自汉击匈奴以来得单于者㡬人终汉之世独一陈汤得单于尔其不可以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则裂地而封汤乃著之令曰有能矫制斩单于如陈汤者无罪而封侯吾意汉虽欲再赏一人而未可得何遽有邀功生事之忧哉故上足以尊明汤之有功褒显之无疑下不畏未来生事邀功之论天下之善计也古之为法者行法而不失人情当夫事实而亦不使之不可继凡若此也昔者韩患秦之无厌也下令曰有能得秦王者寡人与之国大夫皆谏曰不可赏不可以若是其重也韩王笑曰得秦王而寡人与之国是赏有再乎且得秦王矣寡人其忧无国哉是赏汤之说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邴吉论
  邴丞相为人至深厚也予独有恨焉虏入云中诏问丞相御史以虏所入郡吏不能对得谴责而丞相能具知见谓忧边思职夫吉之能知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从事于其所急而一时际会于他人之力亦可以为徼幸矣谓之真忧边思职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誉遂从而冒之坐视人之得谴责而不分谤则亦少欺矣龚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为长者遂不敢以为出已曰此乃臣议曹教臣夫遂之能归功于君其善微而不冒人之善其徳厚矣方天子让御史吉如曰臣与御史等耳臣之仆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为能岂独忧边思职而己哉世人有未尝射挟弓注矢一发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让则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脱宣帝于死能绝口不道独贪一驭吏之功殆必不然传曰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吉未之思欤夫冒徼幸之福而安处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独为邴丞相恨也
  王郑论
  昔孔子论令尹子文陈文子皆以忠清与之而不与之仁管子之徳不及二子远矣而以仁与之何也夫仁之为道虽大然其实以济物为本济物之事非一善可以当之必其才徳为世所赖得我则存非我则亡我之所在家安而国治如是则有一善不害为不仁而有小不善于仁未害也予观王祥郑冲何曾三人者考其行事之变从容无事之际虽谓君子可也然为魏大臣阴相司马氏以䘮魏室卒导而授之夫平日则戒慎君子之所忽而当事则为小人所不忍为此所谓色取仁而行违在家在邦必闻者也昔西汉之衰有此乎此孔光师丹皆盗当世贤君子之名而或屈于董贤或迫于王莽使为奸者反依之以取重呜呼治天下其不可以无才智骨鲠之士也淮南王欲为乱独惮大将军与汲黯畏卫青畏其武畏汲黯畏其正也夫世固有徳不足以化奸才不足以止乱而可以谓之仁人君子乎夫使令尹子文陈文子当管仲之任则不胜矣李徳裕曰平澹和雅世所谓君子者居平必不能急病理烦遭难必不能捐躯济厄可以羽仪朝廷润色名教如宗庙瑚琏园林鸿鹄者此数子之谓矣
  王导论
  予观王导之为晋有以也哉自古开国建邦尚功利修战伐其俗好武喜功其国家法度修立若是者必速强而无内乱然当其亡也必为大敌取之何则法制素立人畏而不敢犯故无内乱然国小势单而有所恃必敢斗其人才可用则不能下人夫小国敢斗而不下人大国之所取也吴蜀是己诸葛亮治蜀法制谨密兵武修立粮储丰而器械精故以区区之蜀而魏人不敢侮亮既死姜维持其馀力黩武好战而魏取之孙权之为吴也江东才武之士悉用而无遗其将帅多可用之才权既死而规略风声不改其旧孙皓不肯俯仰畏缩为自守之计时用其武而晋取之故曰小国敢斗而不下人大国之所取也夫政和俗弱畏患自守者多内侮其弊也内之强有力者取之然不待其力尽势穷则不亡何则内有强力之臣而无所忌则必起然国人未去则取之也难非极弊不可复振之际则不可得东晋是也导相元帝于江东所以立国者不过宾延贤士招礼名胜设学校谨选举力为柔仁和厚之政而己夫当西晋之末兵戈并起天下大乱非有商君管仲之节制刻深以图功利起怠惰收蓄天下才勇之士不畏劳苦往反与之深入力争未有能立者也而导顾为此岂其才不足欤或者曰导之意以谓限长江而与关洛交兵相元帝而与刘石争雄驾御贺循纪瞻之徒而与夷狄驰逐此百举而百败曾不如勿为之愈也是以置江北之纷纷而为保国之计苟为后世不遽亡之䇿而可矣夫王敦苏峻之内侮桓温桓玄之倔强大则君废大臣诛小则控制上流而朝廷奔命宜若朝夕而亡矣卒之刘裕取之于凌夷甚弊之后此固导之深图也齐之政强鲁之政弱鲁朝齐而齐先亡乃自古然矣
  张华论
  裴𬱟劝张华以黜贾后而华不可其言曰聊以优游卒岁当时华有天下之望奸臣孽后切齿于华久矣虽不举大事可得优游卒岁欤华之智宁不知此而为是言何也夫华为之亦死不为亦死徼幸苟免自安之言耳方是时华之计无可为者矣与外臣为仇则贾后得借口以诛之与孽后为怨则强王将以仗正而行其意起贫贱取富贵既无弃屣之高又名重累身众所不置己有遁尾之厉嗟乎华于是时盖知不免矣自古为是言者不以贤不肖皆不免者也董卓筑郿坞曰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坞夫事不成而坞可得而守欤卓虽愚亦知之矣曹爽不能用桓范之计而曰不失为富家翁其措意亦如此华之优㳺董卓之守坞曹爽之富翁皆知不免而徼幸苟且之言耳不足论也士之谋身至此亦可悲也夫
  屈突通论
  屈突通知隋之亡力不足以救也审矣然力尽势极有为万一之计其心皎然非负隋也通未及死而被擒其不死者非自免也唐救之也唐之为隋之雠明也通不负其所事而舍其生然忘其仇而食其禄责通报其怨非也天之所与通安得而报之君子于其雠度非所得报则不敢行其私然亦不敢忘其私故食其禄者通之罪也凡负恩图存于可为之时者得罪于通可也忠亦不足为矣
  裴守真论
  先王之礼不眀于世日以废坏遂至于灭亡者其初未始不自于䛕夫盗儒苟欲媚世主之私而不务行先王之意而俯从今世之便也先王以至诚仁义之心诚意于礼乐之际斋眀盛服如临师保父母之严一有不中凶咎从之而使后世之污君习于安乐骄傲者勉而为之其欲舍而从我也固已不胜其怠而谀夫盗儒又从而为之解说旁引曲取既使之便其私意而又曰自义理之所安呜呼先王之礼何从而兴乎秦并六国典礼尽灭高祖拨天下之乱庶㡬其有兴矣而叔孙通阿其意不能尊其所闻而行之乃为是苟且灭裂之具而汉之礼终以不眀则起于叔孙通之徇其君予读裴守真传守真善容典为太常博士当时谓才称其官至论射牲礼曰古者天子自射牲汉遣侍中今天子奠玉酌献而己可也古今异宜不必射牲破阵庆善二舞入天子为起守真言古无天子立观舞者请从古夫射牲古也劳而今也佚则从今立观舞今也劳而古也佚则从古守真非能法古也特从其佚便使人主便之而己夫先王之礼惟恶夫好便而无制者而后为是曲折制度之严也使有司之礼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呜呼自秦汉以来天子之车服金珠翠羽妇人之服奇文巧画房闼之玩仙灵鬼怪可骇之物雕韦织毳戎狄之用皆有之矣推其祸本乱原未有不起于好便安者为之也夫一守真不足道也而世遂以才称其官则知史说偷风瞽俗相扇而不知耻也可胜叹哉
  李郭论
  雄杰好乱之士可服以天下之大义不可揜以匹夫之小数何也彼其心甘为理屈不肯负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后必大乱凶悖放恣而后其志乃己此不可不慎也汉高祖苟一时之便伪㳺云梦而执韩信虽能执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当此时高才智士亦有轻其君之心故英布贯高之乱继踵而起者此非伏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军与安史健虏百斗百胜其治军行兵风采出郭子仪之右而当时诸将皆望风伏子仪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诸将己不为使子仪能使吐蕃为父而史思眀乃上书请诛光弼太抵光弼之实不及子仪之名子仪安坐而有馀光弼驰骋而不足予尝思其故读史思眀传见光弼使乌承恩潜杀史思眀事而后知李郭之优劣盖子仪之为人至诚不欺主于忠信而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静则人安其徳动则人伏其义光弼用乌承恩使袭杀史思眀此虽狡夫猾虏之常态意其人虽雄悍骠勇而中有所不可保信者市井之智盗贼之谋有时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眀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独为尚父屈欤此于服人之道小矣呜呼成事以材不若以徳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徳与理始钝终利以之治大以之行远未之有悔也
  韩愈论
  韩退之以为文人则有馀以为知道则不足何则文章自东汉以来气象则己卑矣分为三国又列为南北天下大乱士气不振而又杂以蛮夷轻淫靡嫚之风乱以羌氐悍鲁鄙悖之气至于唐而大坏矣虽人才众多如贞观风俗平治如开元而惟文章之衰未有能振其弊者愈当贞元中独却而挥之上窥典谟中包迁固下逮骚雅沛然有馀浩乎无穷是愈之才有见于圣贤之文而后如此其在夫子之门将追㳺夏而及之而比之于汉以来龌龊之文人则不可然则愈知道欤曰愈未知也愈之原道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繇是而之焉之谓道果如此则舍仁与义而非道也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徳为虚位道有君子有小人徳有吉有凶若如此道与徳特未定而仁与义皆道也是愈于道本不知其何物故其言纷纷异同而无所归而独不知子思之言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曰性曰道曰教而天下之能事毕矣礼乐政刑所谓教也而出于道仁义礼智所谓道也而出于性性则原于天论至于此而足矣未尝持一偏曰如是谓之道如是谓之非道曰定名曰虚位也则子思实知之矣愈者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而健于言者欤
  李徳裕论
  李徳裕制变遇事之方裴度有所愧然度之制变务出于中和故事出而人不惊事己而身安徳裕矜才而快意者也故其所发竦动人之观听而后多悔宦者刘承偕监刘悟军悟不堪其侮而言之朝宪宗以其有宠于母后也问计于度请斩之又曰不能斩则流之夫斩之则风采足以震动而于事也健然苟求下足以厌悟意上不伤太后心流之亦足矣何必求动人之视听哉此度过人者也刘稹之叛计策出于郭谊为多稹势己穷蹙谊斩稹以降此在稹为可赏徳裕以为刘稹小子安知反谊始教之而终卖稹以求生卒斩之徳裕之出此不过欲眀大义立风声以竦动视听耳若谊者置而不问斯可矣何必求名而杀之耶是时强藩叛臣力足以拒王命而所深忌者左右之窃发也诛郭谊而叛臣始安心于其下其为虑盖己踈矣徳裕恶牛僧孺其倾僧孺也曰僧孺闻刘从谏灭而慨叹又结成其往来之迹夫倾大臣惟有交反者之罪为无以加人主之所不恕僧孺繇此遂窜徳裕于复怨则快矣而君子岂忍为是哉故一失势群起而挤之身没南荒非偶然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论
  尽性论上
  一言而尽天下之道者性而已夫道之在万物虽判散殊别无所往而不得然其归有二而己自内而本之者为圣人之神故凡大至于参天地广至于赞化育祸福大故也而不得荡其和死生至变也而不得迁其常所以极天下之高眀而寂然不动以待万物之至者皆道之在内者也自外而致用者为王者之事故足观变以应天下之动而利用以成天下之务大之为礼乐小之为政刑所以鼓众动民出而与一世同患无所感而不通盛徳之大业待之以立者皆道之在外者也呜呼道则广矣大矣然不在外则必在内不在己则必在物所谓道者不外是矣且天下之道不过于内外而内外之道其初曷出哉凡在内者乃吾之所受于天而虚静眀远无所待于外者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者也凡在外者取吾所受于天者而显诸形名事物之际与物两得而布之天下取诸心而施诸事本乎天而成乎人动于无为而著于有形使天下万物蒙其利所谓喜怒哀乐发而中节者也故内外之道虽殊而同出于吾性故两言而尽天下之道曰内外一言而尽内外之道曰性而己然则天下之物未有起于吾性之表则吾性者尽天下之能事者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岂能强其性之所无而附益其所不足哉然尽其性之所受于天者而无有暗蔽不照之累天之全授于我者全得之而已故能尽己之性则能尽天下之道能尽天下之道而后为圣人自圣人而下之至于庶人其别盖多矣彼其为是大小之辨者亦岂有他哉其于性也所见有广狭故其为徳也所立有小大性犹山也自圣人至于庶人登山者也或蹈其半或止其下而其强立者出入上下无所不至渉焉而穷其高降焉而极其深尽一山之观而无不至之处故无不至者圣人也或蹈其半或止其下者贤否之别也均是性也因其所见而为圣贤之别均是山也因其所止而知强弱之异故人之善性也有不求而性之于人也无不足人之登山也有不尽而山之于人也无不与子思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故道出于性教出于道一得吾性而道与教举矣
  尽性论下新添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呜呼此性之说也盖孟子尝以谓性善矣夫善者万物之一也万物皆备于我则我之所受于天者独善矣乎故吾知孟子为性善之说其有救乎当世之变而非性之至论也扬子曰善恶混扬子之论出于万物皆备于我者也然则尽己之性而为圣人则圣人之于性岂亦兼受其恶者哉是不然圣人之于圣其智足以知之者无不尽矣凡性之可以为善者圣人达之无不至其极凡性之可以为恶者圣人察之无不极其微于是乎有学焉开其所繇达之途使趋者必至其极而无蔽阏于前治其所能察之隙使避而远者必尽其微而无有铄夺䧟溺之累故能尽性之大体则趋善而远过也两皆至其极故善之在我者无不举恶之在我者无不去自圣人而下之至于庶人自上智而下之而为下愚所以为贤否之殊者亦计夫所趋之善有浅深所避之恶有小大之殊者岂有他哉其于性也所见有全有不全故也昔者颜子之于孔子盖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夫高与坚也凡人之性举有之也孔子至焉而颜子之力㡬弊于是矣是何也孔子得其善之授于天者尽而颜子得之也有不至者矣夫子之门人自子路子贡之徒皆尝有不善于其身赐之货殖由之兼人是也二人者盖终身而不知止而颜子之于不善也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夫颜子之于子路子贡其性之质一也然其于不善也远之者至于未尝复行而不改者至于终身何也盖颜子远其恶之授于天者尽而由也赐也有不尽者矣譬之医也不尽知天下之善药则其治疾也有所遗毒石恶草知之不用则其于远害也必有所不尽故良医尽天下善恶之药而圣人尽吾身善恶之性夫性所至有浅深所尽有广狭而人之才能自是别矣
  孔光论
  昔者圣人所以恶夫乡原者何也夫天下之道君子小人而己使是二者灼然无有殽乱于其间不啻若白黒之易眀则人谁不欲用君子而黜小人哉惟其有冒于其间则使君子小人之别不眀而后有欲得君子而得小人欲取善而得恶者败世生乱往往出此且乱君子小人之别者非乡原其谁哉于君子小人之间包小人之实而冒君子之利者乡原也予尝观汉成哀之间举贤孔光嗟夫光乡原之雄也王嘉之忠荩竭节事君不欺与夫董贤之嬖幸败政汉之妇人孺子皆知之也哀帝怒王嘉思有以杀之光从而奏曰嘉迷国不道哀帝欲重董贤使见光光从而厚礼之身为三公不敢以宾客见君之弄臣是二者贤者之所为欤奸者之所为欤以为贤欤则畏君之威而杀贤人眀知君子之及祸而身挤之说君之意而谄奉嬖幸之贼人者不废为贤也则天下亦少矣以谓奸欤则世之贤之者何也盖其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知足以欺人奸足以容身弥逢其恶使人窥之也难故常冒天下之美名而获君子之利使光能力救王嘉之祸而深折董贤之盛哀帝未必不少悟事未必不少止相哀帝之昏愚而椓䘮汉氏者非光欤智如王嘉犹贤孔光乡原之足以欺世也如此此圣人知所以深绝之也予观西汉之俗其公卿大夫与世之学者不耻贱事用心不侈其迹或若鄙而人多可用之才趋事赴功往往有成晋人之俗高简浮虚公卿大夫皆足以美观望使人尊之而临事无实赴功无成譬如冠冕黼黻以被土偶望之若可畏屋坏梁倾烂为涂泥是果何益哉或问其故张子曰天下之俗尚实责功则人心不侈不羞贱事天下尚名则人自尊大而无实材六国分裂诸侯并争愚者思保家免祸贤者思趋时立功以取富贵人心岂容高谈于其间哉是以举世尚实子不见六国驰说之士乎度量时君如弄婴孩窥察成败如观目前皆有奇才异能后世莫及何则尚实之至实技乃出日锻月炼异能乃见秦世舞文人心自危刘项并争智者交驰勇者效力辨者奋舌至于西汉六国尚实之馀习也故西汉之俗多人才东汉之衰下傲其上愤世嫉邪名誉可尊相夸成风党与交兴士不考实以名相矜当此之时举世尚名三国短世馀习不绝雄如曹操犹问许劭晋武治平士无勤劳故天下之人求为美观而不究行事譬如败梁污壁而被以绮绣临事辄败不亦宜乎此则东汉尚名之馀习也或曰先王有作则于名实何取焉张子曰先王隆实而名从之名不孤行实著乃兴先王崇之以激世励俗故曰名誉以崇之未有无实而有名者也或曰不幸而失则何如张子曰宁失于实无失于名汉以实强晋以名衰岂不眀哉
  杂说
  书邹阳传后
  邹阳传称梁孝王用公孙诡之说杀袁盎事觉孝王惧诛使阳入关内求解阳见齐人王先生用其计说窦长君长君入言之及韩安国亦见长公主事果得不治此则阳与安国同救孝王杀盎事也及韩安国传所称见长公主事自以孝王僣天子㳺戏天子闻之心不喜太后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梁王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长公主具以语太后事乃解其后安国坐法久之复用为梁内史乃有胜诡说王杀袁盎等事安国谏王王乃杀胜诡汉使还报梁事解无安国见长公主事此则安国见长公主自以㳺戏事在前非胜诡事也眀邹阳传中所载误记安国所解前事为今事耳
  正国语说
  学者多言左丘眀说传春秋必求信其书于后世安肯更为一书生异端哉盖国语者丘眀传春秋所取诸国之书也丘眀采择缀缉于其间故国语之言繁而丘眀之文约计丘眀所取诸国之语不止于此其徒所得者止此耳正其说曰左氏出国语国语者诸国之史
  书家语后
  昔夫子弟子其高弟所闻微妙之言则己共记为论语而门人之下者又杂记圣人之言或陈其所学于圣人者又著为家语孔氏之子孙论其家之所传则为孔丛子然皆得圣人之绪馀可推考孔子之意不可诬也而家语丛子学者罕读岂不痛哉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议
  至诚篇上
  昔先王之为天下非徒为政刑以齐天下之民苟为无事而巳也必有礼乐以成之礼行而天下无违俗乐作而万物无邪心无违俗故恭逊孝悌行于匹夫匹妇之愚无邪心故蕃阜和乐至于昆虫草木之细至于如此而后天下大治纯被而无有可间矣先王之为是礼乐者岂与后世异哉其存乎刑名见乎度数者典之有司著之文字虽历千百年可考也舜之大韶周之衰犹能奏也三代之车服宿儒老师能说也后世之君曷尝不举先王之礼乐以施之宗庙朝廷哉然而先王用之而能治寓意于迹迹修而意行示教于物物陈而教达后世之君能用之而不能化能举之而不能治迹修矣而人不化其意物陈矣而下不谕其教是何说也诚与不诚异也先王之为礼乐岂以为备故事修文物而己哉其心之于礼乐既己诚之矣操至诚无间之心于内则其动于外也心之所存必能发之于器器之所示必能致之于物故人望其斋庄恭肃之容而无慢心闻其和豫雅正之音而无邪气夫岂特容与声之所能为哉其诚之所动物虽欲不感不可得也故物之于诚不能逃也立诚于此物遭而不化者非物之罪也是其中必有不足者矣物之出于诚犹冰雪之有于火火至矣而冰雪不息者非冰雪能拒之也其炎有不足故也故诚薄于此而求物之应不可得也诚至而物欲不从亦不可得也宗庙之间不恭而肃墟墓之间不哭而哀尧舜之政不令而从以夫在此者不欺故也后世之为礼乐者其心之于礼乐既以判然为两矣举是物曰此为礼也奏是音曰此为乐也心之所存不在器器之所作非其诚故礼乐之动也如偶人焉有其形而无其神如象龙焉有其似而无其威夫礼之为容乐之为声譬之人则其形譬之龙则其象也至诚以主之者先王所以为其神与威也夫人不畏人之形而畏人之神不畏龙之象而畏龙之威神足而畏威加焉则何怪乎见者之变哉内无至诚无间之心而待备礼乐之声容何以异操偶人象龙以求人之畏之也故三代之亡历数千百年而礼乐之效卒不如先王之时者岂其刑名度数不足之罪哉所以行之者其诚与昔之人异矣故曰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张弓而射之灭矢饮羽下视而知其为石也却复射之矢摧无迹弓矢未改也石犹是也而一中一否者所为射之心不同故也而衰世之士方且区区于缀缉先王之遗文补完经师之故说掩卷长息而伤礼乐之不明呜呼是亦愚矣心诚恭欤酌水而献之见者不敢慢矣先王之礼其在后世者未少也心诚正欤操弦而鼓之听者肃然矣先王之乐其在后世者尚多也故不取之心而求之物欲望礼乐如先王之时何可得哉昔者子思为中庸之说以导孔子之意始之于天命之谓性而其本一言以尽之曰诚而已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又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而卒至于参天地赞化育夫君子为善岂以谓人以为此善也吾行之人以为彼恶也吾去之欤其心之于善也无有驱而纳之者忽然自至矣于恶也无有畏而劫之者判然不为矣凡此者吾心之于善诚好之其于不善诚恶之故也心诚之而无隙则物不可得而间物不可得而间则心一一心以格物则物为之动物为之动则天地之远化育之微鬼神之无形阴阳之不测吾从役之矣故传之所载古之为礼乐者其能交鬼神致异物调寒燠而感动植者非高论也至诚之说曰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礼乐之本盖出诸此而已矣
  至诚篇下
  礼乐之坏数千百年而臣拳拳敢以至诚为兴礼乐之论而妄以其说献陛下者诚见陛下有可以致先王至诚之道故也昔者子思之论至诚其说有二有自诚而明者天之道也学虽未博问虽未审而为善之诚先立矣诚先立而资学以眀善者谓之自诚而明可以为善矣而未固也可以语道矣而未尽也博学而审问慎思而力行其心眀乎善而无疑然后其诚立于中而无间此之谓自明而诚故或始于学或终于学恭惟陛下睿智神圣过绝天下自明而诚者非陛下事也然臣窃见陛下克自勤厉好学而博览内无声色畋游之嗜以败冲和之心外无奇技异能之好以乱専一之虑乐善好士尊儒尚徳陛下之于学其汲汲如此者岂非陛下有至诚之性于始而资学问之益于后盖子思所谓自诚而明者哉夫操至诚上圣之性充而达之于礼乐此臣之所以拳拳不胜大愿也故臣之愚伏愿陛下照之以至眀动之以笃诚使有司不以礼乐为治国之故事先王之遗物时时陈之为朝廷之一事耳为礼于此者曰吾君非安于此也是为容不得不设也作乐于此者曰吾君非乐听此也是备物不得不用也有司且为是说而况于庶民乎庶民有知也尚复不谕而况于动天地而感动植乎故使百姓以礼乐为异观而治国以礼乐为赘疣者其始以不诚败之故也夫陛下之于道徳既诚矣不可间矣尽万物不可得而眩之矣夫礼乐者亦道徳仁义之器耳充是心而达之于圣奚有难于此哉臣之所妄为此说者盖今朝廷礼乐之行上自士大夫下达于庶民未能感化动荡如先王之时耳陛下将大眀先王之礼以示天下斋庄之心乎则圣心拳拳若夫不为则不可以终日其意以谓吾之为是非以备无故也陛下将大兴先王之乐以除去近世淫慢之音乎则圣心确然诚乐乎此而求吾之心其为是非以为好古设也信笃于内色见于外则得是礼也将有安之之诚听是音也必有乐之之意精神心术与礼乐相和同而为一何施而不化何动而不应哉以陛下之至神亦养之而巳夫诚之所存见其效而莫知其故臣以谓陛下之于礼乐既己如此则民之望陛下之车服闻陛下之和銮者其心必与平日且异矣夫惟使民观天子之动作而其心与平日异焉此所以有间可入而动荡其心之端也夫磬者器也击之者物也磬之声非其人之声也然闻者知其人鱼微物也未尝知音也或闻琴而跃何也诚动其中则无情之声知以其类为应物感其心则至微之物不待音而感能通天子之至诚而达于治世之礼乐而民不化上之心者臣未之闻也自三代以来先王之术不明后世言治者不过取给目前以夫所谓赞化育参天地交无形而接不测皆以谓高言无实之论故臣愿陛下充至诚于礼乐久而不息积而愈神则凡先王之时天地阴阳之应难至不可得之报凡教化之深微神妙者将日至而月盛矣臣尝以谓汉之好礼乐者莫如显宗其于礼乐之文者亦勤矣而行之无其诚不闻有至诚善学如陛下之圣也唐太宗有好学乐善之实虽未明道徳性命之理其于至诚则亦近矣然无慨然拨去末习比隆先王礼乐之意伏惟陛下有至诚而朝廷事事必欲仰法尧舜三代之隆此臣之所以为是说于今日也
  衣冠篇
  自陛下即位以至于今上自朝廷下及闾里事无大小一切务以法度从事而消去积习简慢之俗其为法详矣然上自乘舆公卿大夫而下及士庶人衣冠车服之制独未为之别以明辨上下等威而消去天下奢侈僣上之心而朝廷将示荣辱劝沮之意于下宜莫深于此者此臣之所以谓当在百度之一而以法律从事也夫三代盛时衣裳弁冕珮玉之制学者皆能道之而世亦以谓陈烂之言厌闻之矣臣不复一一以言而今所大患者军旅之长武力之臣技术之官其冠服与公卿之所以异者㡬何哉府史胥徒之冠服豪民大贾之车马与县令刺史之所以异者㡬何哉古者尊卑共朝贵贱聚享不问而知其官不察而知其别今也贵贱错陈上下共处而冠服一㮣虽略有所别然不问不知其官不察不知其别盖今所谓绯紫之假绶者与府胥小吏之所服何以异哉其弊久矣非今日之积也而改之未有害也而其难于改者盖有二说焉言者曰隋唐之馀制不足法也将遂行三代衣冠之制三代之法详细委密不能尽知骤而施之颠倒且不能辨况通其意乎一佩而聫众玉一车而驾四马今之士大夫不能是也故其说格而不行臣知言者之未之思也夫三代之为冠非上世无冠而先王首为之也三代之为车亦非上世无车而先王自造之也先民之免于巢居而穴处也久矣其不被发而处徒步而行也亦久矣先王能因其有冠而加以尊卑之制因其有车而立之上下之等而世之不复三代之衣冠车服也久矣其不能佩玉而趋四马而驾也亦久矣见被发而后冠耻徒行而作车哉先王因民之所用而遂文之则今之衣冠车马而为之尊卑上下之别不亦可乎使先王而出于今亦且因之矣何能必师其既陈之馀迹而不师其因名而为制也说者又曰今之服大抵南北之馀制隋唐以来习行至今骤而为之别则民望之将惊骇以为笑臣则谓之曰自穴居野处而为车服以尧之简质而虞舜作服夏之忠也衣冠车服非舜之时也商之质周之文其衣冠车服又再易矣自是以来其错乱讹舛展转而相变以至于今则凡㡬惊骇而为笑矣今之衣冠车服自生民以来有之乎则忧其惊骇而为笑可也如其初未免乎尝骇笑也则何独至于今而始忧乎此俚俗愚人之论而不可以施于庙堂之议故臣愿陛下诏有司取今车服之制上自公卿大夫而下达于士庶人与胥史工商之徒皆因今之物而稍为之别使不至于相乱而不可辨则亦严等威定民志之大端也或者犹操前说而论难则臣既能诘之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议
  远虑篇上
  臣闻将享天下之大利者其初必渉天下之危害将受天下之至安者其初必受天下之至劳夫大利至安岂可以苟且安坐无事而得之哉是以圣人虽履危害而不畏当至劳而不厌坚忍强力痛自策励必为而不辍夫然后天下之大功立矣昔者汉武帝承文景积安之馀天下富实仓廪有馀人力盛强于是大举以伐匈奴盖深讨穷追者二十馀年通西域辟朔方驱良马劲卒精兵坚甲北向而争穷荒之地费财伤民甘心而不悔大胜不满其意而小挫未尝不复犬武帝之心岂其止于好大乐夸而力犯天下之忧劳乐驱其士民而杀伤之哉盖其心以谓匈奴之强非四夷之敌异日之患或在于此而吾之所遭偶中国富强盛衍可以有为之时夫将摧万里之强国以遗后世安乐无事之福岂可以安坐拱手不伤一民不费一矢而得之也夫使异日之所积仅足以偿今日之费异日之安全仅足以补今日之损失犹将为之而况费寸而得尺损尺而得寻哉盖自武帝北征以来至宣帝之际匈奴之势浸以消弱单于相率稽首来朝以平日抗礼之强敌而北面跪拜乐为臣仆而不敢动盖尝读西汉见呼韩邪单于始朝宣帝于渭上未尝不临卷窃叹武帝之英才远略过绝天下而使其国家享安荣之福而汉之强敌独在匈奴单于入朝而称臣则汉之威徳旁畅远达于是尽天下而无不为之臣矣呜呼亦可谓盛也观今之所获而追计前时之事费损失者才㡬何欤故无劳于心不动乎身则百姓无富家无勤于民无事于敌则天下无强国呜呼浅夫末议犹以武帝为好大乐夸之主伤财害民而不遵文景之恭俭其亦不思甚矣臣虽州县之小臣不当妄议朝廷之大事而于意凛凛不能自休者窃以谓今日之强敌与汉之匈奴其何以异耶非独其强盛之势仅同而己臣则以谓过之矣何者汉之匈奴其盛未久方秦之亡楚汉角驰于中原内患起而外御废贪救目前而无暇于远略是以匈奴休养生息得成其强至武帝之时其盛近矣且方是时匈奴之所安匈奴之俗也而无慕于中国今日之朔方岂特积岁之盛哉而匈奴之衰盖尝陵铄上国而澶渊之役长驱中原至劳万乘之重与之亲为之结好通使然而今北朝之所以衣冠居处官名郡邑大抵皆有爱乐中原之心其为治盛极矣而其患又岂特如武帝时也夫端然安居熟视不动而边鄙之上不肯轻犯者非不欲也提兵而战胜败未可知终年而战所获能㡬何孰与安坐不失而终年之获皆良金精币何啻百战之积以谓重赂而果得其欢心者臣不知其说也夫武帝之时匈奴之患止于侵边境杀吏民而己今也空内府之藏损中国之力而不免于伤威重赂结欢而未能保其无患则其为患比之武帝之时加切矣夫匈奴之盛则加于武帝之时而武帝之患则未如今日之切武帝犹忧劳勤苦积累岁月费财力而为之则今日之计尚安得深畏目前之勤而欲以苟且无事处之而望至安大利之获也夫先王于危害非乐履之也其于劳费非甘受之也其乐无事而愿安佚岂与人异情哉特其审利计害深得事势虽欲不为而不获己故也臣闻之太祖皇帝常积缣于内库曰俟所蓄足用即图攻取而天锡陛下以勇智神武英特果断神眀独照于㡬微之表则是天之所付祖宗之所畀实在陛下而臣观北朝今日之势故为远虑之说伏惟陛下念之其详者臣未敢言焉
  远虑篇下
  臣窃以谓今将制匈奴未可以遽战当如吴起之取阖闾晋之取孙皓择将帅之可属以范蠡羊祜之事者而専委之阴谋密计潜溃其心腹为一战可灭之计而其深微有未可遽论者而臣窃谓溃其心腹矣而手足肘臂之助犹当为之经制也臣闻之匈奴之俗弱不耻受役于强小不耻见用于大而强大之国常资小族傍国之助而复相与犄角为手足之势是以中国之力卒不可破冒顿之强也以其能服从北夷而控弦之士至三十万而始毕之兵至百三万者以其能臣属室韦高昌之属非徒获其兵民而为之用也其弱者臣之以为用而羁縻者悦之以为助故有嫁女输货而悦傍族邻国而傍族邻国幸其不至于侵伐也为之效力而不辞夫如是故中国之伐之也力常分而不得専自汉武帝伐胡数年而无成功然后因张骞之言始通西域逾葱岭开玉关以伐万里之国西置酒泉以隔胡羌之往来通月支使大夏捐宗室之子以嫁乌孙于是匈奴始孑孑然西顾而惴栗盖汉之兵威自龙堆之西旁畅远达不啻万里之地断匈奴之右臂而压其胁而后浸浸消缩远遁大漠穷北之野胡马北首垂涕而望阴山自昭至宣而甘泉之庭强胡君长北面俯拜而听命于汉者矣故武帝之征匈奴不在于卫霍而在于得西域故臣以谓今不考武帝故事以破坏其属国则其势未能遽衰且今匈奴之国何异冒顿始毕之时其所以臣属羁人而赖其用者亦宜不止一二而己西有西域东有东夷其姻娅之所亲金帛之所悦如汉之匈奴所谓奴仆校尉者计亦有之矣故臣敢有四说一曰金币以夺其所臣属之族昔者乌孙之初未甚乐汉也其后贪得汉物而见汉之强大乃始自贰于匈奴乌孙大国也而犹如是而况于小族弱姓哉臣以谓宜得如张骞之徒果敢强立奋命远使者稍稍致命于西北之远邦少贵而勿厌而啖之以厚利而邀至于汉宜有服从之心此离小国之术也二曰兵威侵讨以坏其援助匈奴之傍国比之汉唐则其名号迁徙不一亦当有兵精地少为之声援者臣以谓宜得如李广利之徒勇敢不顾投身万里之外不畏万死一生之计者数出以困其国使其南向而备中国则兵力分而不専此破其援助之术也三曰审据要害而离其交盖武帝既通西域初筑酒泉以塞羌胡之道其后又建张掖武威炖煌以据要害坚城精甲压其裘领而使之不得动今诚能按图审实知其咽喉或以战取或以谋致而使一将积精兵万人强弩利战以守之使之欲交而不能得此破其交之道也四曰㳺说反间以弊其力夫匈奴之与国诚得而通之而后使谈夫辨士阴诱以利而㳺于其间或构其隙而斗其兵或疑其心而败其约此四策者虽古人之所尝试然后之人欲为之者未见其能出此也恭惟陛下圣神英武受天命以为四方万里之主称陛下之威神圣徳则尽天地四方之所及尧舜三代之所不能服者悉得而臣之臣尚以为未足也然河陇之地玉关之东汉唐盛时畿西之民也今也中国视之如敌国矣况汉都䕶之所治哉幽燕之地先王诸侯之所封而唐节度之所治也今也匈奴视之如其民矣况能铭燕然临瀚海哉夫以盖天地四方之威而两隅之地乃不能如其故是岂理之所当然哉此臣之所以深愤痛惜而又谓天将以资陛下立英伟不世之大功也惟留神熟计之
  慎微篇上
  先王之治天下虽小害微患不足以为中国大爱其发易消者先王不敢忽日夜补完其藩篱芟耨芜秽务为牢固精密不使有纎芥之隙为奸人所窥者何也以谓天下之所谓大治者非苟无大患至变而己也必将使之确然无毫厘之忧卒然有惊而吾固己豫为经画于众虑之前矣先王之心岂有小害微隙之足以动吾之大计哉以谓要不能悉除之则未足以为大治而不能不累于泰然无思之怀耳盖世之善养生者比于常人则其所以累䘮其生天败其身固己能去之矣然岂以特异于世之常人者而遂足也于是又日夜练治其气调揉其身小至于饮食之忌详至扵衣服之节其说甚繁其防甚微一一蹈行不敢少忽扵顷刻之欲者岂以夫饮食衣服之微害为足以倾其本哉盖不若是要不为万全必安之身断然必趋于夀考安强之域而保其无所梗于前者耳而臣之所虑又非特如是而己也天下之患常养于安乐不虑之处驯致而积之而后日深月长极而后动而小患之不除者大患之所积微害之所在者深害之所养是又不可不察也今天下之势四方之形可谓安且固矣甲兵之众不可胜用矣财用之府不可胜发矣而臣窃有慎微之论于今日者天下之重兵精卒骁将健马大抵皆在西北之陲训戎练卒讲武用众之法大抵皆笃于两边之卒而臣之拳拳以谓东南两隅亦当有以豫备而陛下威武镇服之气当使之周通四海而后为足也臣少居淮南州郡其当会要之控扼者舟车使客日夜往复牵挽驾御之卒皆一切责之于州有司断长补短常不足于用此外则不过戍卒而屯戍之卒数既不多州府诸役往往而是则有司所谓教行伍训击刺者特名存耳此外则僻远之邦本城与戍卒固己单弱而又本城之兵例不习武而戍卒所寄情如旅人夫无乐土自卫之心而望其出力捍卫轻生而不顾何可得哉夫江淮闽浙之郡江湖千里间以山薮鱼盐茶铁之所出其间冒法桀黠之民往往窃发故江湖之间聚为冦贼杀掠商贾者虽丰年乐岁未尝绝也虽然何足道哉狙猿虽健不可以舍山林鼋鱼虽悍不可以失渊泉围而守之则何能为一失其穴安行杀之矣臣特以为方其未殄也郡国不能不惊单弱之民不能不罹其毒于陛下仁民爱物之志不能不少累耳是可惜也夫养生者既己能绝人之所大欲而人之大欲至难绝者虽绝其所至难而不为其所至易是果何哉朝廷之力固己殄强梁无纪之奸民服万里乐战之强敌则夫江湖盗贼之末患禁之易耳臣愿陛下诏江淮闽浙之监司使察诸郡之士卒各逐其所宜颇増置之其间控帯要害有所防守当加于常郡无易其名无増其廪然其募之也有司程其才勇可为者而后补既补则使之习战阵行伍之法募数既广则士卒之充役者习战可以畨休而迭用大约一军之中充役习战者各占其半更畨而教劳佚相补而卒伍之长有所迁进则有司取其挽强刺坚优于其党者授之而监司岁时巡按郡国皆临莅激赏动以劝沮使一州有可用之卒数百人与今兵官之所率可以不至于甚弱而不振也彼其所捍卫乃其父母妻子之邦宜各尽力而不惮而奸民亦有以弭其心故臣尝以为今山林之盗特以勇力之民不能守农亩之勤安田里之养而顾其材力有足恃者故转而为盗耳岂无刑诛之畏㢤今设科以募之则夫材力可恃而无所归者将欣然而集此亦消盗之一道也而有司不过为衣食之养仰给户部而经费不足臣以谓诸郡既増本土之兵则戍兵渐可减罢戍兵既不外戍则其逋逃死亡可以不补益于此而省于彼何遽患费哉又戍兵之廪多士卒之廪薄増其薄省其多非独不费且将有得焉耳若夫纲目之详悉精尽则愿诏有司讲明其大致则臣以谓不是过矣
  慎微篇下
  臣尝怪昔者先王之时学校遍于天下里闾田亩之民皆不鄙而教之至于庠序之间有一不率教之小人亦国家之细事耳而先王至于元日习射习乡自左而移之右自右而迁之左移之郊移之遂而天子之学有一人不率长者之教则以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视学其又不迁善也天子亲临之教之备待之尽其不改犹是也则屏之远方穷荒之野其罚之至于终身不复齿于乡里臣读书至此未尝不窃怪以天下国家如此之广学校庠序如此其众受教之士如此其多有一人焉不率教于其间其势至于劳天子动卿相则纷纷然日力且不给而教之不化不遽刑之反复激发思必反之于善则近于柔懦而不决而不率教之罚又至于流徙远荒弃绝之地恶之至于终身又何其近于虐也待之则似太重教之则似过仁而罚之又似甚忍也于是深思其故而得先王之用心呜呼古之人岂费心于无益而为之乎特其寓意深虑患微后之人未之思耳夫天下小之为不治大之为放乱礼义不行上下相窥至于不可胜言者其初谁为之也使天下之民皆有君子之风敦厚和柔俯首听令爱君而孝亲谨身而惧祸则天下之分虽历万世无繇坏矣夫惟其间有所谓桀傲不逊教之而不从令之而不惧乱众败群毁慢其上者出焉一人而败百人于是天下为之不治而有司之法有所不禁矣小人之情不知所禁则祸患之起何亊无之故天下小之为不治大之为放乱者凡以不率教者为之夫当其悖傲不逊也示之以礼义暴之以耻辱临之以重势庶㡬改乎则是吾国中得一善人而除一贼夫为国而得千金不如益一善人之为利也威加邻国不如去一贼之为安也则先王待之似未过重教之似未过仁者至其确乎趋于恶不改判然与善人异域不可复用矣则他日害我者也眀知其特为吾患而恕之何以异于明见陷阱而自赴也是故非投之屏之于视听之外则其患不绝则先王罚之似未过忍也呜呼先王之虑患忧祸至于此其深远也故三代之衰者诸侯肆行则有之矣不闻匹夫肆行敢有所窥觊也其效可见矣伏惟陛下聪眀圣智深见先王之用心隆学校择贤师以养天下之才肃政刑谨禁令以破天下之奸其术固密矣然臣之意独以今天下郡县里闾田亩小民之奸豪者尚当为之制也夫饮酒聚博而不已必为穿窬穿窬又不己则习而为劫掠一为劫掠则屠牛发冢盗贩杀害何所不为矣故田闾之间㳺手无赖酗酒殴斗者异日之盗贼也将除盗贼抄掠之患则必先去田闾之恶民故臣欲使今天下郡县凡以斗酗放纵而入有司者既形则禁锢之表其门闾以耻辱之异其衣服以阴辨之邻里保伍讥其出入容而不察者必为之罚不幸不入于有司而长民者访知其素其待之也亦然岁终举籍于名上之于州州设籍以记之州之役卒有阙则择其尤不善者而补为兵莅之有司籍之军伍则虽有不善亦且不纵又其所役不远其乡则无志于逋逃非惟禁之足以杜其奸而威之亦且劝于善数岁之后田亩之间无赖恶猾者稍稍消去则盗贼孰从而起乎臣前任西京夀安尉时闻旁邑有盗发至一夕劫数家公入市井无敢谁何者问盗之数则才数人耳臣窃怪一市之人其问岂无能行拒驱逐之者何遽为是数盗之所困也访其故则盗既入市乃甘言以诱市人取民家之财而散之纵其夺取于是市人无赖少年相与间而为之势不湏臾而纷纷满前举皆盗也则以数人之盗至于一市之人不敢与较者繇此之故夫与盗为声势而夺掠人财平日之心皆盗也是以旦夕之所愿望者特在此耳其情不亦甚可恶哉大抵捕逐者以其素非盗贼而劫掠之迹不眀遇之不敢杀故臣欲乞盗发而市人为之助方劫掠时与吏相遇听得格杀而严立市人助贼之禁乞比过致资给之律明诏有司痛治而深刑之庶㡬以绝其后盖先王非不爱人也至于罪恶小人未尝辄恕故曰群饮汝勿逸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而无恕大憝不孝不友皆刑法无赦夫岂特忍于此哉势有不得己故也故臣敢以消凶民为慎微之说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三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议
  用民篇
  国能用其民者强不能用其民者弱今夫供天子之役者天下之民供一国之役者一国之民也不于民而𭛠之则将孰取以为役臣未闻将办天下之事不责于天下之民而判然又有供𭛠者也先王知其然故常以教勤天下之民使各效其力而给吾之用大之为战斗次之为力役至于会聚召集饮飨田猎大呼则大至小召则小应进退往反惟所欲为而无有违拂沮阏于前者是以国强而天下莫能窥先王之道既微诸侯争强征伐四出莫能有以相胜而管仲独明其故于是相桓公而行其术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二十一乡五人而为轨则五人之长也十轨而为里则五十人之帅也四里为连则二百人之帅也十连为乡则二十人之将也公帅十有一乡而高子国子各帅其五于是有中军之鼓有高子国子之鼓授之以政令阅之以蒐狩属之以赏罚举齐国之民无不为齐之用者提兵而鼓之三方之众如一人三军之情如一家此桓公所以横行天下徜徉四方而霸诸侯诸侯之国既亡裂为战国而未知所定商鞅独明其故而相秦孝公于是什五秦国之民而使之相教告奸者赏之如斩敌匿奸与不告者诛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爵军功止私斗致粟多者复其身事末利者收为孥锄去怠惰骄慢之心而振作功名勇敢之意于是全秦之民踊跃奋迅人自为战以攻则取以守则固开关东向而天下无敌夫齐秦之君所以得志于天下兵强地大而莫敢抗者无他说也彼惟能用其民故也方是时南有楚北有晋西有秦兵民土壤未必不如桓公也三晋之戎马荆郢之精兵负海之鱼盐未必不如秦也而诸侯东面而朝齐命出而不敢抗亦非有他说也彼惟不能用其民故也故曰能用其民者强不能用其民者弱夫君者乘车者也民者为车与马而载君以行者也使之驰则驰使之止则止步骤进退惟乘者之为听夫如是则车马之利可爱也乘者欲止而辙不顺奔蹄倾侧与人异向则曽不如徒行大获车马之利而后为齐秦惟其有车马而曾不如徒行此诸侯之所以折而入于齐秦也伏惟陛下独立千载积弊之后而奋张三代知远图深见先王之用心而善操强国之大柄故立保甲之法以什伍其民自五家之小保而为二十五家之大保自二十五家之大保而为二百五十家之都保此诚先王所以亲比其民而使欢欣相保忧患相恤无事使相师有事使相用之道而管仲卫鞅祖述之所自出者也如前所谓用民者陛下既行之矣臣犹敢为是说者以谓今保甲之政尚有详略之殊臣欲缮其或阙而责其未周提天下之全威以制四夷而后为足也臣窃见今天下保甲行伍之法惟王畿与五路备边之地而已练习教戒可用以操兵自是而往亦少略矣今若使天下保甲尽如五路备边之地畨休教习则用或未息而臣独以谓便今所谓都保大保小保之正长则其制当以加详也夫军五人而为之长必其所长过夫五人自是而上至于二百五十人之长则必智足帅是二百五十人者而后责以帅属也立法而设正长非不使选择而后补也然郡邑或未能悉如国家之意夫一无所长而强加之名则受侮遭谑之不暇而况能帅纠其属欤故臣欲令自小保大保之长与都副保正有阙有司召其属之人而躬择之或其智可以办事其武足以止盗而后授之臣又欲令提点刑狱之官毎岁一按所部期诸保之长使各集所近之地而阅之其尤不如法者大率十人己上则令佐为有罪如是则择之当加审夫择之得宜则正长之名不滥而率属纠众之责有司有以责之矣今日畿内五路之外保甲之非近边者虽不使之悉操兵所谓正长者既择则授之授之之际必使之具弓矢且曰将使尔防所部之盗也夫徒有弓矢而不知所用犹无之也故臣以谓既使具弓矢而后告之曰岁终吾将阅之臣欲以毎岁之仲冬农事既闲而令尉合本部之正长而大阅之略为赏具以旌其技之能者而鞭其尤无良者毎岁一试著为定令夫野人之情易以劝沮动而难以言语喻其视上之所抑扬而尤以为荣辱夫使之荣辱于吾之劝沮虽不力教之有司而私家之习亦宜勉励而岁一阅之又独在其正长则民固不劳而于事未有费也大抵正长二岁而一更如是而行之则岁久民皆足以执弓矢深山江湖之盗操刀于村落而不忌者何也知民之不习武故也一乡之聚有善射者十夫则盗且不敢发况皆可用之民乎而议者以扰为说则先王之时一年而从事于畋者四其闻金鼓以振作从车马以驰逐者皆平日涂手沾足于田野之民也后世兵农分而后有専于农有専于战者然则谓后世为便民而先王为扰民可乎四方万里之外无一夫不为吾用而提天下之全威以临四隅而后先王用民之效见矣
  广才篇
  臣闻天下之事无穷先王应之以无穷之才故亊起而不患无人虽然先王能使其人才不穷者岂徒恃吾养之使成求之使至哉所恃者能养能求而又能察使贤者毕用而无遗也三代之时养才备矣求之之道亦至矣然天子朝夕既与其公卿大夫相与议论于朝廷之上以深知其才之所长公朝之事既退而燕私之所亲左右之臣仆阶陛之𥊍御下至宰夫圉人莫非用天下之士而不闻有冗贱愚下不在此数之人其故何也先王将以广察其人之贤否与其才之所长短故公卿大夫有阙焉则或于此取之其磊落奇伟之士往往因此而得自达于上有事而用则非特取于荐者一时之言而求办于保任之责此先王所以使人才供吾用而不穷者也臣尝见西汉之时外则有州郡之常选内则有天子非常之举其求才之道备矣然独武帝号为知人其将帅如卫青霍去病委任大事如霍光金日䃅是数人者或起于近习或抜于阶闼当是时天子之左右贱役下至於戏玩厮养之臣莫不有可用之才虽兽圈啬夫养马牧羊皆能立功名于时者何也武帝引天下之士与之同居于禁闼之中故凡起居动静之所役使悉用天下之士朝夕之所熟耳目之所审故其器能才技悉简于上心是以事至变起则卒然抜取于微贱无闻之中骇笑者未定而武帝之心固己了然知其必济吾事矣此英主之要道也呜呼武帝之初宿将大臣既尽而一时新进皆足以办事而武帝之所选盖终武帝之世犹用之而未尽也故人君之用才犹猎夫之用矢猎夫操弓而㳺于山前虎兕而后豺狼猎夫安然而不忧者何也箙中之矢未有尽也一矢之力尽则一矢继之矣以不可穷之矢当不遽毙之兽而后能有获而免于害如兽未尽而矢遽穷取办于一发而后莫知所继如是而能猎者未之有也故人君急于察才而猎夫急于聚矢伏惟陛下奋张中兴之远图而上察衰季之弊陋文武并用贤能两进外有学校三舍武学以养天下之英豪而三年一进多士坌进授命于庭而入官者宜数百人而公卿大夫子孙世禄者亦不可胜数养之使有成来之能无壅者虽三代亦蔑有加之矣然自陛下造起太平趋事赴功能悉如陛下之意委曲周旋不使陛下劳心于中者㡬人乎甚者边境师旅之际攻城能克得地能守遇敌能摧乘间能𢭏以奉扬陛下之威神于万里绝漠之外者又㡬人也臣诚不佞不敢妄论其馀臣以谓今之所尤少者将帅之臣也夫三代两汉之盛时天下之人亦今之人也其养之取之之术虽少有异同然大抵亦今之道也何独今之士大夫而有乏人之叹哉臣知其不然矣而臣之私意窃以谓养之厚矣求之广矣而所以观察之路尤当广之耳臣不敢臆料朝廷之事然窃以谓陛下之所深知者莫如辅弼侍从之臣其次莫如边鄙之将帅又其次莫如诸路之监司台寺学校之长要州剧郡之守过是三者则朝廷未有察之之端而小臣末官无路自达于上夫向之所谓三者其人之数能㡬何也而小臣末官常僚冗列乃不可胜数于不可胜数之中其所遗者臣疑其亦不可胜数也夫监司之保任三年而为县令七考而为京官者未足以察小臣也或出于请托或出于私恩况于所谓监司者或未足以知人庸人浅夫各挟所好投类而进何者不有此其不足恃也审矣故臣愿朝廷略取汉家之制直庐殿中执㦸阶陛与门扃阶闼之役左右仆从之细颇选天下之士或以徳行或以吏事或以文学或以辩说外使荐之监司内使举之公卿考察精审而后授之使得从游幸备顾问分所掌而多为之员庶乎天下之贱士得进于天子之前而陛下察才观能之路亦巳渐及于下一人之仕限三年设授仕者五十人三年而一易则且计十年之中大率小臣之才能历于视听者己百馀人自是而积之将不可胜数使虽未得过人之能然才足以补朝廷智足以乘保塞亦宜稍稍而出矣非独如是也不繇左右之荐论而出于陛下之考察则请托消而私恩不归于下而公选出于天子则朋比蔽欺之患绝此亦天下之善计也或者不过以谓省阁之禁密左右之亲近不当使外人处之臣则以谓当分直列职严为法禁一切禁其公谒庆吊之路而使内臣武官错居以相察则亦无不可者苟以谓不信而疑之欤则君子小人随类而有内外一也
  择将篇上
  将主于智而勇为下智之必有勇勇之不必智智能使勇勇者不能使智立军于此则智者上而勇者下盖将军拱手而不能射未害也战士之箭不穿札则斥之矣用众于此则智者谋而勇者行譬之人身手足之为力者搏击于前耳目为之观听者夫何事于动作也故曰将主于智而勇为下今夫天下之将其智足以观成败审彼我术足以役百万人之众而无疑于胸中则其遇敌之隙有不能袭而见我之利有不能动者耶夫疑畏不勇见害而不能避见利而不敢赴者必于利害不眀故也使其视利害如平日之白黒则变至于前有不能为之应者乎天下固有气陵三军而才不足以治一邑勇陷万夫而术不足以守一垒故曰智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智童子出令而不失则豪奴悍仆趋于堂下雕鹗之力未必不能制人也然人实用之未闻雕鹗之能制人也故曰智者能使勇勇者不能使智所谓择将者非择勇也将以择智也一乡之人铢铢而程其力则必得一人焉力足以雄一乡夫力足以雄一乡则一乡之勇人也是故天下不患乎无勇夫至于一乡之中求一人焉智足师一乡使之顺令从教畏而不敢议则百乡之中未有一人盖千室之邑必有令万室之郡必有守天下固有郡邑十数而无一贤守令者矣而况乎付以百万之众而临仇怨之敌决成败可否于俄顷之胜否者何啻求之百乡之中而未有一人虽半天下未必有也故智者常难得如是则勇者有所不必择而智者不可一日而不求虽然天下之智将非徒如是也盖知之至难用之为尤难何者万人之众至多也欲程其勇乎合围而畋虎豹兴乎前㷱罴勃乎左袒裼徒搏大呼直前而不畏者必勇于党者也畏缩而不敢先与夫随众而进退者其常材也夫终日而畋则万夫勇怯吾能数之矣故勇者易知夫般倕之巧扵创室也非巧于斧斤也百匠斵木而成屋般倕傍睨而杜口则谁知般倕之智过于百匠哉使般倕虽为之言然授之斧斤而不能运遣之斵削而不能工则信般倕之为巧者盖百人未有一人也故智者常难知昔辛武贤为汉宣帝画伐先零之䇿宣帝不终朝而从之赵充国智将也为之陈屯田之计谋已审矣宣帝反复诘难督使进取非充国之坚守不顾则其说㡬不行其后充国之计已效而武贤之计与充国之䇿终两用之夫何其勤勤不忍弃于进cq=38取之武贤而黾勉不获已于持重之充国也盖人君乐用勇将而不快于用智将非独人君于将为然也凡人之情皆然一家而有二子焉一力农一为商为商者冒山险涉江湖征利而不顾其身不终年而获千金力农者终岁勤力安居不出非大丰多收则终岁之入不足以为喜故人之父母未有不快为商之千金而以终岁常安之入为庸庸也冒险而商者勇将也勤力务农者智将也故勇将常以乐用而不遗智将常以不快而遭废虽然一日覆舟败车而不能反使家失壮子而忽䘮其千金之积者必行商者也力耕而不废竭力而不失历年而积之持久而得富焉者十常八九故不计其后日之患则不能胜其初用之喜故用智将之为尤难夫知人之眀各得诸心而不能以自言则夫将求知智者之心是宜不可以言语达而明者或逆得之于心然大率临事不乱虑事不遗治繁多而力有馀更变故而术不穷者必智也夫无遗事固与卤莽者异形而无乱志固与狼狈者殊观力不足者自不能为有馀而术易竭者岂可使不穷则其迹又有较然必见扵外而易别者此亦睹智者之一道也夫决万全之生死事之至危者也谋人之国都技之至难者也事至危者非先有至安之地则不可动技至难者非先得至易之术者不可行二者非要以持久则至安至易之道不可以遽得故人君于此必有坚忍不抜之心小挫不足以败成计而小胜不足以易至谋以吾从容勿迫之心要于必成之地者用智者之道也
  择将篇下
  前之所论者智将勇将之轻重矣试更言智与勇之效古之伐匈奴而能力战深入致死不顾者莫如卫青霍去病青凡七出而去病凡六出其为攻战不为不多当其出也必有所俘斩计两人之出杀掠不知其㡬何则其为捕虏不为不至如史之所载元狩四年两军之讨匈奴者出塞之马十有四万比其返也存者三万而已自是推之则士卒之耗铠甲之亡而货财经费所以振赡三军者自始至终㡬不可计矣则其为用财不为不厚夫攻战如此之多捕虏如此其众而用财如此之广则虽尽得匈奴之国繋单于而献之阙下不足多怪而二将之功止于俘斩获掠而不能大有所经制仅能筑区区之朔方降惧诛之浑邪而已愚尝论汉匈奴之盛与唐之突厥其初未甚相远也然冒顿之盛尝一至晋阳自是而后侵盗边境杀掠吏民则有之矣不闻遂能渉中原近都邑而惊近甸之民而突厥之盛自隋以来侵边境杀吏民者乃其所常患太宗之威强与李靖李𪟝之智勇而颉利长驱中原至犯天下都邑盖尝一至渭桥与太宗隔水而阵则太宗突厥之初以事考之比之武帝之匈奴则又甚矣而李靖三千骑出恶阳岭𢭏其不意而破坏其腹心一战而复定襄即披其巢穴卒以奇䇿而擒颉利当是时俘获之众尚千万计则颉利之势亦未至于甚弱然遂复定襄常安之地逾阴山绝大漠唐遂以无突厥之患夫匈奴于汉未大甚也何卫霍废心竭力之多而武帝竭财历时之久而所得之效至于斥地数郡得一降将而李靖用力如此其少费财如此之简而历时如此之速又能大破积强之突厥至覆其国而虏其君呜呼何其所遇之敌则同而用力之劳佚与成功之巨细异耶盖卫霍勇将也知战而已不足于谋李靖智将也谋与战二者无所不可知战而已则其用力固多而不足于谋也所以数出而少功谋与战二者无所不可则当其战也非苟胜而已谋定计成斩一夫如得万夫破一阵如陷十阵𢭏其要害中其危病则用力少而为功多者固无足怪夫战有时动有机因其时敌不能支乘其机敌不暇思夫卫霍岂足与言时与机之动哉直战而已矣彼其失时与机而犹能胜者特出于其勇使无勇则败之矣靖之御突厥大率再战而已提兵再战而收卫霍百战之效者乘时趋机而不独取办于战故也而或者以谓卫霍当匈奴之盛而靖当突厥之饥馑如武帝之深入穷追历岁之久其蹂践焚荡之所残夷伤糜烂之所失叛降离贰之所分雨雪饥馑之所困不可胜计单于乃更思和亲之利则其国亦尝衰矣以谓所遇盛衰之不同者非也夫青之度漠盖尝一对单于而不能得苏建失军而不敢戮而去病之降浑邪至戮八千人而尝弃大军天幸不至亡失夫伐不测之匈奴而不遇其军者皆李靖之所深惜而去病之服浑邪独倚斩艾之威盖已危矣至于不戮苏建而弃大军此宜靖之所深笑故愚以是知卫霍勇将而已夫用勇将者足以快意目前然多费历时而少大功用智将者虽滞于伺待然费轻省战而收奇效则智勇之效可见矣盖宣帝之时先零扰乱而赵充国叹曰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而丞相御史乃用义渠安国竟沮败羌吾尝谓耿中丞积粟二百万斛羌不敢动矣今所积才四十万石而已失此二策故羌人敢为不顺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而辛武贤乃始区区于力征深入以谓足以制敌呜呼智将之收功者常在于未兆之前而勇将之成败乃在于胜负之后则夫勇将之功是智将之所遗而智将之设施勇将终身繇之而不悟也彼卫霍者勇将之尤者而犹如此况其下者乎
  审战篇
  臣尝轻项梁教项籍以兵法籍略通其意不肯卒学而汉武欲教霍去病必以孙吴去病曰顾方略如何耳不至学古兵法其后籍与高祖角驰于中原将诸侯之兵入关定秦遂霸天下而去病之方略虽不足称然将轻锐之卒入不测之地转斗千里逾险阻陟荒绝而未尝失此亦必有以过人者而又常怪近世之士大夫其雄俊辨博好立武事而以将帅自许者则尝窃疑之以谓用兵者果无事于古人之绪馀而一切务自己出也虽然天下之事岂有不学而自得者哉况夫兵者其术亦多矣是岂可以私意妄作而徼胜也盖思之至而后知其故古之善战者不必学非不学也不学其言而已若夫昔人之意则既得之矣故史称项籍曰略知其意又不肯学啖炙者岂有知其美而不尽脔哉故不肯学者非不学也一得其意通之足矣后之言兵者传昔人之言者也昔人之言有穷而用兵之变无极不能泮然尽悟昔人之心而徒欲以有穷之言而待无极之变呜呼不终日而言已穷矣奕人之教奕也操图置势以教不能非使学者之不少变也要以寓其巧于是使学者因是得吾巧耳故善学者充其巧而遗其迹乃欲操一定不移之势而无顾于敌者之情则亦败而已矣故以谓用兵而不学者不可与言兵而必胶于古人之迹者亦不足用兵居学与不学之间而通古人之意而悟其致巧之妙者天下之善战者也尝试论之战之术多矣有事不可而时可者昔者高祖与项籍分天下而半居之陈平张良为之一言卷甲逐楚不顾败亡而灭籍于垓下夫千里而逐利又犯强敌兵之所甚忌也而高祖不顾者何也项籍有可亡之时而所犯之忌不足以害之故也是之谓事不可而时可者也有事不可而人可者韩信提兵于井陉客战远斗不虞赵之绝其㗋驱兵而纳其阈中夫远斗而士无宿粮敌险而轻犯者败之道也而信不顾者何也知赵之愚将不足以知此虽示之以吾所忌而不能察故也此之谓事不可而人可者唐太宗以气胜颉利于国都之中而李靖勒兵于北边腹背而束之则颉利之众可以徒手而就缚然太宗有必胜之势不肯少动与之盟而安归之者何也夫颉利之困未能一败而覆之不能无虑于后则不若徐养而伺其变此之谓事可而时不可者以苻坚之强而东晋之陵迟江左之卑陋而关中之富强而王猛不肯南下而窥晋者何也晋之人弱矣而我之势非有深根不抜之固悉众远斗而国无至安之势则外胜不足以纾内祸故苻坚不听而秦亡此之谓人可而时不可者故当其可也微害小祸不顾而必为当其不可也敌有大利而不敢动凡此四者盖略矣昔之为书教后世以兵者于此四者岂可以言尽哉设将言之是犹谈西子之美者也言西子者能言其美而已所以为美者岂能发之以言而使后世因吾言而遂见西子也哉言之不足恃也如此而后世不务求昔人之意或则废而不学或则学而不舍夫废而不学是未尝知有西子之美者也学而不舍是欲因昔人之言而见西子者也何怪乎不足以言兵乎盖魏武号为深明孙子而为之解说最为简略彼以谓孙子之意言虽多可以尽之耶姑开其端可也
  力政篇
  臣尝患今之士大夫好言三代治安之世而不究其所以治安之端退而视其所为则亦汗漫而不可以有成夫亦思之不熟矣世之营居者莫不欲善居完室顺寒燠燥湿之宜而可乐也将为是乎则一家之居集众室而成者也一室之中集众物而成者也一物之用集众用而成者也试举其一焉将为善室乎则必得善木将治木乎则必有善之器恶则不足以成牖将求善牖乎则自众用而积之无一不善而后牖可善也将求善室乎亦犹治牖也自众物而积之亦无一物不善而后为善室将求善居乎亦犹治室也无一室不善而后为善居天下之势何以异此一民之家譬之则一牖也一国之地譬之则一室也万国而为天下譬之则一居也故将求一居之无不善则必始于一牖之得人将求天下之无不治则必始于一家之得所一家无不得其所家家而召之而后一国皆得所一国无不得其所国国而积之而后天下莫不得其所此三代之所平治而仁人君子之所以尽心竭力而不辞安得漫然徒知其安平之可乐而不究其所以哉盖召公听男女之阴讼而舍于棠下而孟子以仁义教时君而其本乃在鸡豚狗彘山林鱼鳖耕桑里闾之各足五亩之宅所用耳夫召公为天子之大臣中分天下而治之而治事临务至出于草野田亩草木之间而王者之政至于鸡豚狗彘莫不谨书宜若不知体而可一㮣用矣然古人惟不敢遗一人故能康一家不敢遗一家故能王一国尝读西汉书见循吏传如黄霸召信臣之徒其治郡邑事无大小一一立法曲有制度莫不便利而至于躬行田野不少休息决水疏田立为表制锱铢尺寸咸有次第未尝不爱其知为政之理而竭力勤事而至诚爱其民也故生有显名没有祠祀使天下之守皆如此乎安有不治之忧而臣见今守令之不肯力政而勤求也今之为令者比之守差勤矣然天下讼狱无受赇之奸催科无后期之责偃然高枕曰吾至办矣田不辟桑不植沟洫不开林木不充疾病不养鳏寡无告问之且不知何暇责其治之乎为守则又失矣言公平付之有司吾待其成言出纳付之有司吾责其慢舍是则晏安佚乐要宾客之欢而求声名结利势之援而举世家一乡有不治一邑有不安问之且不能言而又何暇责其治之乎其原在乎轻小事逐微利怠慢安佚而不肯力政故也向者臣见朝廷颁种植之法以下郡邑诚有其意矣然臣以谓政事之在民其委曲者非特桑而已今将事事立法则恐文书可行而病于报覆不若特命监司之按郡国者若今监司布治方里之外又当察见其田野沟渎之植畜收获凡民之细务以其治否为守令之赏罚则不独入其国而又当行其野不独观其政又当令其俗举其善之有成者而赏一人痛责其尤无良者一人以惩劝之则田亩里闾之间事宜不待令而上已为之使守令不一一为法而法固已立矣此非臣之私言也先王之巡狩而考诸侯之治否入其方土也问曰予治者有庆而土地荒芜遗老失贤者则先王以不治罚之彼治者盖亦知此而已故将推力政之公必始于守令而后有成焉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三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四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
  
  说道
  昔者圣人之神智固以独立于万物之上而无与为侣然其应物之迹与夫辅世之术何其夷易而可遵著明而易见也今夫所谓仁者道之一而非其全也然自孔子不敢当而夫子历谈其门人如子贡子路之高弟皆不得与独一颜渊庶几不违而已仁之为名有实其动有迹圣人难之如此而况所谓道者乎是何也道之为名无实其动无迹周万物之用而无定名循万物之变而无定形圣人之所独得之于心而人不与知焉其为物也君子之所难至而小人可以为资夫惟君子之所难至故以颜子之徳而犹有所试夫惟小人可以为资是故君子慎之而不敢少肆于形器之外以至仁伐至不仁天下之所谓顺也而伯夷非之夫伯夷有见于君臣而无见于仁不仁之变也立贤而舍不肖则能安其国家而季子辞之夫季子有见于嫡庶之分而无见于国家安危之权也夫伯夷季子天下之豪杰也其智非不足以有知于君臣嫡庶之外也而守之至死而不敢逾何也夫君臣嫡庶天下之大分也违天下之大分者谓之乱敢任天下之乱而卒不违其正惟有道者能之二子之智不能了然于此而无疑也则宁守其一以无失天下之常故道者君子之所难夫以臣伐君之为不可也而时伐之以庶易嫡之为不可也而时易之是道也圣人之所以破天下之常安而汤武王季之所以为圣而世之奸凶所资之以为僣乱者也天下之小人其心常乐于放肆而无法圣人忧之故一饮食一衣裳嘬歠步趋裾领佩带恐乎不敢自便使天下守之如畏父母彼惟视天下如揉强伏猛一日解杀则起而为乱故恐惧而不敢肆如此乃欲一决堤坏防辟户彻阈而示之以无所不可曰此为道也则天下几何而其君臣父子之不相保也故曰小人可以为资孔子曰守道不如守官世之中人使之守官则天下常治而豪杰之士使之繇道则或失之中庸之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夫时中者道之权也而小人之无忌惮乃欲自冒于君子之权则小人者可以一日而启其自便之意哉且君子之所谓仁义者非谓其知仁义而已也必曰能行焉故仁义责之于躬行至于道则曰志于道而已彼惟其未可以躬行也亦窃有志焉可也自周衰以来老耼庄周始以其说暴于天下彼惟不见圣人之用心故以其所知取高于世自是以来天下学者弃常而守变忽事而贵理也久矣而不知夫将尽天下之变者必通天下之常将顺天下之理者必通天下之事夫圣人所以难夫道而不以示人者其心非外之也非绝其途使天下之人不得而至也吾明至显之迹使天下繇之君子为之无难而小人无所恃以为乱者又非特如是而止也夫变之所存不在夫变而常者变之宅也异之所起不在夫异而同者异之符也习常守同而后天下之异至也异起焉恣其所取而不为贪者其必知天下之至廉任其所杀而不为暴者其必知天下之至仁故道可循而入不可以直而取吾见天下之好高者足以召天下之乱而已未见其能道也
  说俗
  天下之事其为物也微而为效也渐而深平居无事则若缓而无能为而国家之治乱兴亡常繇之者天下之风俗是也天下安而后风俗美非安而后美也夫惟俗美故天下安天下危乱而后风俗恶非乱而后恶也惟风俗之不美故乱繇之而起治天下之本在正俗正俗之道在示之以所安夫人之情何为其有所安也安生于所习见所习久而心悦者然后安之圣人知其然故隆仁义明礼乐以善天下之民使人知其为善家谕其道内外上下无贤不肖举皆习焉故其人一曰舍是则其心不安是以可使善而不可使为恶不幸天下有僣叛不轨之臣则天下共怒而力诛之如负至难可畏之责闾里有桀傲违教之民则一乡悉力而共排之如见异常可骇之物惟其然故其为天下也安平而无虞其传祚也悠远而屡兴昔者三代之衰皆有中兴之子孙而周之末世凌夷大坏至于春秋战国之际其亦极矣然齐桓晋文以大义倡诸侯于纷争奋攘之中靡然无敢不从当是时也不能霸天下不尊天子者无以令诸侯至于逐君盗国之臣犹不敢自肆必有以其说借依于礼何则天下之情繇安于顺故也是故顺天下之情者兴而违者不旋踵而亡彼秦之强而二世遂灭者何也彼教其俗使安之者乃其所以自亡者也秦灭六国以诈力取天下其民之所见非兵战则智计非诈谋则斩伐而又使暴刻之吏严惨之长日夜猜察而抉剔之秦之父子视杀人无异于犬羊视欺其上无异于绐冦雠视纷争不宁无异于床寝门闼之安父子兄弟日夜相教其身习之其心安之其气乐之一不为是则以其为不肖之民故天下一乱君臣相残郡县分裂屠杀篡弑大乱而后已何则秦之父兄安于是人莫之或非故也且天下之治乱未有能独成者也必资天下之众而天下之安于善而不安者一人其势不能害天下之治何则周之时非无小人也天下安于恶而不安者一人其势不能救天下之乱何则秦之时非无君子也故俗之所安其固不可摇俗之所厌其间不可合是以圣人畏之昔者唐之中世大盗起而为乱其将相大臣力征尽讨不须㬰而去之大盗既去其遗党馀种之在河北者皆封以为诸侯然其后僣乱叛涣无所不至唐之君臣为之不安枕者百年卒不能锄去其河北而唐几与之皆亡何唐去河北之易而平河北之难也夫安史之际天下习治之俗也彼其民皆爱其君服其政而恶其仇彼其播越而危亡也流涕痛哭而思拯之者不啻如报其父母挟天下之共怒而诛其贼故其用力不劳彼河北之诸镇传世一再之后其视叛王命凌天子者乃其所谓才能可喜之观以夫忠顺而畏上者为柔懦而无振故曰弘正一效顺自以为能变两河旧俗然不须㬰而祸及之彼唐之君臣乃以人之所欲而强夺其所安故用力虽久而无成呜呼天下之所安其可畏也如是其甚矣乎仁人君子不务观天下之俗而占其国家之安危存亡而区区于末事细故者亦愚矣周之俗安于礼义也故周兴秦之俗安于诈力杀伐也故秦亡河北之俗安于犯上僣逆也故唐衰彼其安于义礼以夫凡可以为礼义之俗术皆教之故也彼其安于诈力杀伐与夫犯上僣逆者亦以夫凡可以为二者皆见之政也日渐之月摩之则其蟠也如山其动也如川入而谲其妻子者习而后谲其君安于窃钩者习而后能窃国欲人之无安于恶者无待其成绝其渐焉吾亦迟之矣
  说化
  天下之势自天子至于公卿百执事皆有位自治天下一国而至于一县鄙一筦库田野族党皆有职郊庙社稷礼乐服物皆有具赏罚生杀敛散开阖皆有法备其位终其职治其具谨其法天下亦可以常治而不废矣然而位备职修具立法完而天下不治者何也昔者秦之初天子甚尊百职事甚卑郡县之势顺而禁约之防甚密也至于二世天下之势犹未改也而天下土崩瓦解而不可救岂四者不具之罪哉四者之在天下犹人之有四肢心腹而其所以为人不在是也夫人之所以为人其精神为之主而肢体为之物精神清明而后其身为用如其神眊然而蒙昏则其身虽完而不为使至其神漠然亡去而不与属则腐败而已矣身岂足恃以固哉先王之治天下者列布官师政教之具于四方而主治于吾心出乎心而加乎身动乎身而见乎化夫心者政之精神而政者心之宅也龙衮执冒大辂鸾旗三揖而坐垂衣而拱手此不足以恃为壮也挟弓超乘瞋目而视总干而立此不足恃以为武也燕私房闼之好淫僻安䙝之习不除而欲以礼齐天下骄懦退怯妇人女子之情不忘而欲以威正四方譬之土偶人未有为土偶人而变者也先王知其然故备天下之政而主之于修身且夫宗祖恣肆于燕寝外朝之臣不见也中夜而醉呼平旦之人不闻也然先王不敢以人之不见不闻而恣何也畏吾身之不然而内有愧焉故也夫惟备物于前而吾心未免于有愧而天下始不信之矣是故先王不敢自恣于冥冥之中诚吾身无愧乎吾心使吾朝夕振作所以示天下而使之从我者确然无有毫发间于吾诚故其㡣衮执冒大辂鸾旗也天下望其容貌听其声音而庄肃之心生挟弓超乘瞋目总干也天下望其旌麾见其羽旄而武怒之气作盖天下之所不可掩其实也实著于内而人从于外莫之为而自然候惟有其实而不诬也故位列于上而下仰之职修于官而民従之有司之具不徒设而人则之庶官之法不徒施而人畏之其治益便而其功日隆凡布在内外陈之耳目者皆为吾用是故赏罚号令谓之政陈物显容谓之教修身治心以达其意于政教谓之化且天下之事有莫知所以然而其理必然者其惟诚乎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睨而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复射之矢摧无迹夫射一也而中否异何也所为射之心不同故也政具教存而天下不听朝廷之上朝言仁义夕讲礼乐而天下纷争放肆不为少止者是射石之矢也岂复能有所动哉夫制刑者莫不欲天下之无犯也尧舜垂衣拱手于上而天下之人象刑而不犯张汤杜周持小慧细察以刺取人之罪辜者世未尝无也而犯刑者不止夫垂衣拱手之于使人迁善远罪也宜缓于鞭笞刖劓者矣然论其效必先尧舜繇此观之政事果足以治天下哉
  说经新添
  先王之治天下其赏罚荣辱天下者可谓众矣然先王未尝有心焉何则其赏者天下之所共与其罚者天下之所共弃取天下之同好共恶而制荣辱焉故吾何所用心哉夫惟好恶不出于吾心而天下举同焉是故其好者非苟可悦者也其恶者非私可怒者也是之谓经使天下可悦者非出于一人之私好故为之非苟顺也使天下可恶者非出于一人之私恣故避之非苟畏也是以天下之人皆有至公之心正行直言以自达于世而阴消天下奸邪诡伪之俗盖昔三代之时臣之所以告其君君之所以戒其臣官师相规父子相告者其言明白夷易非有深远隐伏使人难通而疑之者岂独如是而已哉其衣服冠冕动作言貌莫不禁夫造异而不同者也呜呼先王防民之责可谓深矣天下之奸邪何従而起耶使天下之为上皆至公大正取天下之好恶以为已之取舍则必得善恶之实而奸伪何从入之哉惟其天下之所谓善而时非之天下之所谓恶而时取之其为说辨而可惑其为理泽而可喜故奸人得乘其便以附会其意而名理始乱矣且见不反人性不能治天下之公善远天下之共恶也故不得志于世之人苟㮣之以天下之常道则何从而行其意哉故必其兴也必自乎上之好恶违天下之经而志之所向诡辨而多奇也昔齐人有嗜羊者一嗜其瘠一嗜其肥肥之庖皆善羊也而屠羊之病弃而不售者举集于嗜瘠之门夫彼之所嗜者瘠而已未及夫病也而病者集何也夫肥者天下之所共好不可以伪欺也彼惟所嗜与人异宜僻怪不常而不可以常味晓也故可冒而欺焉是故嗜瘠而得病孟子曰经正则庶民兴斯无邪慝矣夫邪慝者不可以经为也惟夫经不正则好恶不通于天下之众故庶民废而奸慝冒之以起周公有言曰汝为正克用常人夫非常之人天下之所难得而不如常人何也夫贵天下之所难得经之所繇丧也昔唐文宗成其辱决意于李训郑注夫文宗岂欲自祸哉其意惟厌夫天下之所谓才者谓皆庸不足与图事意天下之奇才必出于常人用意之外故视其奸险谲怪而心不疑更以天下之常理为庸人之论文宗之用心非不至也而无益于祸何也彼惟好恶之不得其正故人主之好恶无他焉举经而已矣
  说爱新添
  世之常言皆曰人之所爱莫如身胥靡乞丐之民使我其身未有乐之者张子曰世未尝有爱其身者而爱害其身者方且日夜与其身为仇遑遑乎惟恐其害之不至也而何有万一之爱于身乎天下之物其害夀命而致病者莫如饮食男女之际节臭味远声色呼吸屈伸以期于久夀此有生之大务也且世之人有日夜自勉于久夀而若急于饮食男女之际者乎使勉于益生之道如进其所甚憎而使夺其害生之欲如闻其所甚爱彼其为爱生亦不足为矣老子曰人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夫人未有语之以死而不畏者也而日夜之所为则取死之道过半矣凡世之人不畏死之实而畏死之名祸其身于疾病痛苦而死则乐趋而不悔斗击刑戮一旦而死则知避之所以亡其生之实则未有别也夫斗击刑戮万一也疾病痛苦朝夕也不戒万一果畏死乎然凡人誉必曰贤曰君子则爱其身者宜莫若为贤与君子也信止所爱而蹈其言者十人而一而好败其为君子之道者十人而九也恶死而好害其生者恶不肖而好败其善者故世之言乎其立者不可其右而深恶其左吾里之狂人好富而日投其金于田里之人而吾之里人果不以投金者或贫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五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撰
  议说
  平江南议
  余闻诸故老言樊若水不得志于李氏乃献浮梁自采石济江卒用其策取江南余尝恨焉若水李煜之臣叛其主而来且不当受况献策以灭其国乎是时艺祖西平巴蜀南朝胡越威徳响振而李氏自周以来国蹙民惧亡可立待朝廷使沿江诸郡大治舟师顺流而下繇历阳趋金陵李煜不足亡也何患无策而用此奸人叛夫之计乎晋文不以原易信而诸侯服汉高帝斩丁公以正君臣之大义余谓当缚若水送李煜使甘心焉不然正其叛主之罪而诛之以示天下江南君臣当望风向义之不暇岂不谅乎伟哉惜乎当时在廷无为此言者也
  韩信议二首
  或问韩信服高帝乎余曰韩信为高帝将数年常将重兵灭大国而动以武涉蒯通之邪说信无所顾召之而至令之而行何为不服然则何为卒反余曰信服高帝之智力而不服其为人是以反也然则何也夫信之反非重失楚也在夫伪游云梦而执之也夫伪游云梦之计是市井下俚之智而万乘之主亲行之此信所以怏怏北面而薄其君之谓不足为其下也夫暴夺人之富贵而幽囚之欲使夫雄杰者帖然而无怨非服之以徳屈之以礼则不可夫以下俚市井之策而诈韩信彼身可执心轻其上矣彼且闻其计出于谋臣则君臣皆轻是不反何待然则为高祖者奈何必得夫反形明白乃明其罪引天下兵诛之耳信虽难制然不过数年而定一伪游而缚韩信自尔出令天下谁敢信之欤
  自古有所负而功名见于世者未尝有肯以身轻就人者也何者彼轻就人者其规矩凖绳将在彼矣夫如是则我之所有安得尽布之哉且宝镆鎁之利者不以试薪售和氏之璧者不登门是彼皆不求人而人求之若不得已焉而后即之者亦自其理然也韩信当秦之亡天下之穷士也非有孔孟进退之节然萧何独察其非汲汲于求显待之不厚礼之不至则不为用也故以高帝之倨必使其筑坛斋戒备礼而后官之举之三军之下而加之诸将之上而不疑知不若是信将不满而无留心矣诸葛亮战国之策士也高卧于隆中其主就而后起而后能使刘备三分天下而伸于强敌彼孙武求试兵法于宫人叔孙通度上所能行而蕝礼其事业功名卒以不显有以也夫
  楚议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人之志也而言卒验何也曰杀人者必见杀虐人者还自虐自有覆载以来未有能免者何则天道也秦灭六国秦虽灭乎楚楚怨秦最深怨深者复之必力人事也此理之所必至也又何怪焉
  老子议
  夫人之生不杀之于衽席饮食之疾病则杀之于盗贼刑戮者过半矣则人之于死实未尝知畏也而世之驭物者而欲物之畏不过示之以死亦惑矣故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苟为畏死耶则吾取为奇者而杀之宜民之不复为奇也天下未尝无刑而为奇者不止则死之不足以惧物也明矣故曰若使人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也夫物不患无杀之者也万物泯泯必归于灭尽而后止则以常有司杀者杀之矣窃司杀者之常理而私之以行其畏非徒不足以惧物而未有不及者也故曰常有司杀者杀夫代有司杀是代大匠斵代大匠斵希有不伤其手矣然则操政刑生死之柄驱一世之民使从之殆非也
  文帝议
  余尝爱汉文帝以赵佗称帝于南越遣陆贾奉咫尺之书驰一乘之传曰今两帝并立而无一使相通是争也未尝怒其为帝而佗心感竭诚屈服自痛不须㬰而去其僣号谚云人之饮酒劝之饮愈不饮禁之饮愈饮夫佗之帝也必意汉恶其逼我而矜张以伐之夫如是则足以自张于国人而意亦且少申矣今乃不然汉天子视我为帝漠然如未尝有则吾何以取重于国退而视其黄屋左纛非甚童𫘤必且以是为果何用之物哉冒而居之且甚不安夫行所不安而求所无用佗老贼必不然也幸贾之来恨去之不亟耳文帝之策可谓得矣其智可谓绝人矣是合老子所谓不争而善胜者也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故卒文帝世不反孝文之术每务出此而贾生者乃欲以改正朔易服色盛言岁赂匈奴为倒悬之势欲以动之宜其以为儿子之论而不信也
  讳言
  高宗自诛长孙无忌放禇遂良等后天下以言为讳者二十馀年其后一御史尝抗论一不急事时谓凤鸣朝阳方其以言为讳也武氏不出房闼而取其国天子自殿陛之下门阙之外颠倒错乱无由知之而其左右忠臣良士岂无良策善计亦不敢告故以牝夺雄坐房奥移庙社犯天下之至顺为天下之难成而有功此譬如盗入主人之家执其主涂其耳目而惟其所为何求而不得哉张子曰天将乱人之国则必使讳人之言人之爱其身其寝食起居有少异焉而人告之则必信之又従而治之夫如是则可以终身而无疾今其寝食起居类非平人之状而其亲戚朋友旁视而不敢告一日疾作而死矣太宗以兰陵公主园赏言者其直百万非好名也事当然也
  敢言
  汉王凤以外戚辅政杀王章以杜天下能言之口而梅福以南昌尉上书显攻之而不忌唐文宗时宦人握禁兵制天子枢密使权过宰相谁敢少忤其意而刘蕡对策肆言其恶斥其篡弑废立之罪而明皇时李林甫为相几二十年固宠市权愚瞽其君内助杨氏之势外成禄山之乱补阙杜琎尝再上书论事斥为下邽令林甫以语动其馀曰立仗马终日无声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繇是谏诤路绝矣夫林甫之威未惨于汉庭之外戚唐文宗之宦官也而梅福刘蕡敢犯之而林甫徒以区区贬斥而天下之士震怖如畏虎狼此其故何也王凤得政之初帝失徳未深犹可与论道理商成败而汉之公卿犹有贤智忠义之士也文宗太和二年名臣在朝者如裴度李綘韦处厚之徒犹数人公卿侍从之间差可告语其势犹足以持典刑也故此二子者非妄发恣行而心实有所恃也若林甫之时人主淫昏于上视天下之治乱如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不可与言矣而朝廷之士有一介之善略能别白黑者林甫斥逐之而无馀矣国空无人上下内外皆従君于昏者也而天下之士虽欲有言何恃以救其祸乎此人之所甚畏也呜呼国无善人国非其国也可不惧哉明皇尝论李林甫曰此子妒贤疾能无与为比则其时人物可知也
  进诚明说
  帝王之徳莫大于务学学莫大于根诚明之性而蹈乎中庸之徳也生而不动之谓诚知而不为之谓明正而不邪之谓忠是故诚者立善之本也明者致道之用也中庸者常徳之守也三者立天下之能事毕矣圣人者得乎神者也因诚而后明必资乎学全尽以居之神固以行之酬酢万物而无失于曲当此之谓诚则明矣贤人者思诚也因明而后诚在也择乎善所谓善者可欲之谓也性也正而公者也所谓恶者有所不为之谓也情伪也邪而私者也存其所谓正而公者而去其所谓邪而私者此之谓择善矣精一以守之中正以养之持循戒惧于不闻不睹之际此之谓慎独而固执之矣久而不息则形形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动动而不息则化化而不息则神高明博厚而配乎天地此之谓明则诚矣子思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言其诚之笃也诚之者笃则其为之者至是以其政不肃而行其教不言而谕其事不劳而成举而措之天下之民无不従服而不知为之者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此之谓诚明之学
  斋说上
  先王之为祭祀也非以徒厌吾心而已其心庶几以为实也于是乎有斋焉夫斋者圣人之所以交鬼神而求接其所不可测者也夫鬼神可得而交不可测者可得而接则祭祀者岂特塞其情而已耶夫天下之物莫妙于人心其静而不摇则万物不得藏于私其诚而不散则天地阴阳之无情而吾可以动焉其为物也至虚而易染至明而易污盖人之生自幼以至于老无非假物以灭其真益私智以盗其和其虚而明者日夜暗蔽而不发故其智之所至不过其耳目情智之所及而不足以行远于是自其形之所不能接者弃而不治以谓是果不可得而交也岂知夫天下之亹亹皆不能出于吾心使还吾之初而不丧则吾未见夫不可为者盖圣人之于祭祀也其至诚恻怛之心将求见其所祭者于是有斋焉夫斋也者去其所蔽涤濯昏蒙而发其虚明之天质者也是故谨戒静肃使夫乱吾心者一不至于吾前故静久则虚虚极则明至于明矣则荒忽而不测流散而无形者昭然吾得以接之矣古之言斋唯扬雄知其说其言曰存忘形属荒绝者其惟斋乎故余于斋而得心术焉
  斋说下
  圣人之于斋也将以清其心而接其所祭交其形之所不及而格其心之所不至盖其道非出于祭祀而后设也其原乃出于治心推其治心之术而用之于祭祀而已矣然则何谓心术盖斋者圣人之所以洗心涤虑以尽天下之理者也彼其心渊静冲泊万物不足以入之故举天下之亹亹日夜交于前而不足以入吾之灵府动静并作而不相乱往来同应而不相舎凡吾所受于天者无纎毫为之蔽心完质具而天下之道尽矣大至于天地广至于万物至赜不能伏其情至远不能遁其实而天下之理穷矣故能赞造化参天地鬼神协其吉凶阴阳关其动静推是道于祭也有不格者乎故斋而后临祭者是清心以鉴物之说也圣人之于孝也笃于诚而尽于礼设之以稲粱庶羞以达其欲求之于阴阳内外以致其气然以谓是为未尽而思所以必致之故考功推本而制为斋戒之义还吾本真以格物之散复吾清明而求物之隐故曰斋之日必见所祭者呜呼祭之有斋也祭之道极矣
  诗说十二首
  卫武公仕于厉王之时而自警曰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夫柔其言言逊也盖邦无道矣惟危行言逊可以免于祸故也
  桑柔曰告尔忧恤诲尔序爵夫爵未尝无序也序之者使贤者尊不肖者卑而已召旻曰彼䟽斯粺不能序爵故也卷阿之诗曰尔土宇版章夫治天下者虽无事于恢大幸而治得于内则土宇广于外盖人归者众则各以其地附之矣故周公之时斥大九州之界建侯之数过于商之末世而考之传记无周公斥大之事所谓治得于内则人附之者众非周公侵伐攻取而得之也夫土小地削非政之病然政乱于内则人相与携持而去人去之则地随以削故芮伯所以忧心殷殷念我土宇而凡伯之刺幽王以日蹙国百里而上陈先王之盛时曰日辟国百里也盖土宇版章与夫蹙国百里者所以观治乱之迹也
  姜嫄生后稷而谓之生民者盖后稷教民食食者民待之以生故也故思文祀后稷之诗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盖免于死之谓生免于仆之谓立食而后免于死亡颠仆之患则后稷之于民实生之者也
  治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事神之道尚洁故文王之庙曰清庙御侮之道尚肃故宫室之墙曰萧墙明不蔽也清不污也肃不乱也
  老子曰自后者人先之成王率时农夫播厥百榖而曰骏发尔私使之先私而后公故也治田者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故也夫惟成王自后是以民先之
  有客宿宿一宿为宿宿宿者凡一宿者再也有客信信再宿为信信信者凡再宿者信也夫如是而犹欲絷其马既行矣又薄言追之则微子所以为在此无斁而周之臣子为好善而不厌也
  执竞武王无竞惟烈此方言武王之事而不及其成故曰执竞而已武奏大武而后曰于皇武王无竞惟烈武王之事既成而见于乐则大矣美矣执竞不足以言之也故曰于皇武王也皇之为用者道其事则美也故于大武言之盖武尽美矣
  成王之时天下已定矣乃曰将予就之继犹泮涣然则承文武之绪而天下犹泮涣离散之患者何耶盖文武之徳大矣泮然而离无有不至涣然而散无有不及洋溢滂肆至于成王将继而图则所谓我其收之也示我显徳行者夫徳行固道之显者也而成王尚欲使示之以显徳行者盖学之始其道当然也以其徳行之幽者未足以知之故曰示我显徳行非独成王为然伊尹之告太甲言明言烈祖之成徳夫以言为未足而明言之未足以言祖之道而言祖之烈未足以言徳之妙而言徳之成则亦以太甲始进于学故也
  成王惩周公之事将毖后患使后之知人不复如前日之惑而首之以求助何也盖昔之不知周公之圣出于无助故也何以知其然耶夫成王在廷之臣圣莫如周公而贤莫如召公周公之为师召公固不说之矣召公且不说则在廷之臣岂复有能辨而言之者也此成王所以惩前日之事出于左右无有助之者则其惩后患而首之以求助不亦宜乎破斧刺朝廷之不知盖举朝廷而刺之举朝廷之不知则孰为成王之助哉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方是时成王初即政溢者未收泮涣者未图则法度未立而功未成故曰不造告成大武则成王既除丧而即政其武功足以嗣其先君故曰矫矫王之造夫成王宠受武王之武功而武功则矫矫然征伐四方以成祖考之业而王业于是成矣盖治至于可以用师者治之成故善人为邦至于可以即戎而后为功也周公之戒成王以立政卒之以告尔戎兵以陟禹之迹岂非语戎兵者政之终欤成王之征伐其见于书则伐奄伐蒲之类是也
  思马斯臧良马也故曰臧思马斯才戎马也故曰才臧者言其徳才者言其用陈于礼者尚徳用于战者尚才故也思马斯作者作用马也故曰作用者习战习其动作之节而已矣思马斯徂驽马也故曰徂言姑足以行而已矣驽马马之下者也故其类亦下故也有驒有鱼豪骭曰驒二目白曰鱼驒则无取于良二目白者目病也是谓四种之马
  答闵周
  或问王风之诗凡十篇而闵周之诗四焉方是时平王东迁豊镐为墟文武之旧已扫地矣此黍离所以闵周也兵败祸结国势危蹙此兔爰之所以闵周也风俗衰薄室家不相保此中谷有蓷所以闵周也国家有是三者闵之宜矣君子阳阳之序曰君子遭乱相招为禄仕全身远害而已盖君子犹未去也辞尊居卑辞富居贫甘为劳辱而不耻耳未至于大乱何遽闵之哉答曰序此诗者其知道乎国家之患莫大于有君子而不能知小人在位而贤人在下也其小人不为尽心未害也至于君子不为尽心苟求免于饥寒熟视其祸而不肯救者国必亡故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彼皆耻之而甘贫贱谁与图其国乎不亡何待此知微君子所以嗟伤而闵之也彼黍离兔爰中谷有蓷之乱苟有君子其至是乎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五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六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诗传
  臣工传
  天下之乱起于无礼义无礼义起于衣食不足衣食不足起于经界不正井地不均沟洫不修田事不勤先王深知礼义之原起于稼穑之际故其于省耕劝农之事常首天下之政故成王将莅政而召康公戒之必以民事而公刘之诗所述其先止于乃埸乃疆乃积乃仓而已其后周公遭变述此公风化之所繇而为七月之诗大至于授衣举趾小至于采薪剥枣推鸟兽草木之变以候天地阴阳之运以致力于衣食之间盖天下之大本与周之所以王一本于此故也予尝考之于诗楚茨之诗刺幽王之失政推本其故以谓田莱多荒陈先王之盛时上勤于恤农下力于治田之际自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惟亿而中陈祭祀宾客之仪俎豆礼乐之备终至于永锡尔极时万时亿又曰神嗜饮食使君夀考信南山之所陈始于禹之甸南山曽孙之田原隰庐立于中田瓜植于疆埸次之以清酒骍牡以享祖考而终于报以介福万夀无疆大田甫田之所述其始自曽祖之能劝其民农夫之能听其上不怒以交其欢致馌以将其厚而终也报以介福万夀无疆夫受莫大之福享夀考之报此天下之大美极治之际也而天下乃出于仓廪之盈原隰之治田庐无旷劝相有道盖衣食不足于下则礼乐废于上礼乐废而衰乱失礼従之矣农功勤而后衣食足衣食足而后礼乐作礼乐作而后安乐夀考従之矣诗人探其本要其终审乎治乱之本原而后其言之叙如此也故诸侯之助祭而成王遣之也其戒之以王釐尔成来咨来茹遂及于暮春新畬之事来牟康年之祥钱镈铚艾之细治国之事亦已多矣然略其馀而首于农诚以天下之大本在是故也岂独成王为然哉盖自先王以来未有不如此高宗之戒诸侯也曰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适稼穑匪懈是也夫惟戒之以事而首在农故其制赏罚也亦计夫农事之兴废故天子五载一巡狩而察诸侯之政也其庆也始于土地辟田野治而养老尊贤俊杰在位次之其罚之也始于土地荒芜而遗老失贤次之则先王之意盖可知矣鲁侯之颂始于𬳶而𬳶之美始于务农重榖次之以有駜而有駜之卒章曰自今以始岁其有盖三代以来其称诸侯之功者莫不在此故也然则古之戒诸侯未有不然者而非独臣工如此而先王之政缓急之序可考矣
  抑传
  昔者厉王之为恶荡荡而无制疾威而无恩而强御在位掊克在服炰烋于中国则刚暴而亢满者也故卫武公之刺王也曰抑抑威仪先儒曰抑抑密也夫疏则为见有进之道密则为蔽有退之道故易曰退藏于密故抑又为抑退之抑老子曰高者抑之使卑也书曰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又曰文王卑服则知言太王王季亦自卑抑之意盖裁其盛而使退挹其满而使亏者抑也临下而使物畏之者威也居上而使物象之者仪也威能抑抑则不至于刚暴仪能抑抑则不至于不逊虽威仪外也非不可以伪作使修其威仪者盖使之勉其徳而已故曰惟徳之隅治室者不先治隅也使之治隅者是使之治宫室而已厉王不能道民之肃心而使之成善乃更陷溺而使之不逮民日已罔极而失中回遹而不正未戾而思乱则虽有哲者亦陷溺而为愚矣先王之教民也因民之肃心而导成之因性之光明而缉熙之而暴君者则哲谋肃艾之性乃沦胥以使败此武公之所以深痛而首刺之以此也庶人之愚教之使明者君之职也不能明庶人之愚则既有罪矣而武公以谓亦职惟疾不责主使教之者何也盖教不中养不才者贤者之事也厉王之恶如此姑无望其使愚者贤无使贤者愚亦足矣哲人之愚非疾也其戾在此矣故曰亦惟斯戾者也周之兴自文王之能官人芃芃之棫朴不废于薪槱故济济之多士各尽其才分故诗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当时蔽而不闻昧而不显谄而不陈拙而无射者皆有以因其才故大至于成人幼至于小子久至于古之人皆有成其徳因天下之才备天下之用而王业成其后世尝陵夷而人才不振矣宣王教养而作成之而采芑作故其人则方叔召虎韩侯仲山甫之徒而其力则南征北伐攘夷狄复境土而周宣以之兴则人才之兴废者天下之治乱也厉王不能使哲人之愚者贤人才既乏矣使哲人愚则人才殆尽矣故武公所深痛厉王之乱而原其理而告之王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夫将天下莫强焉则实在于人才奈何为是戾而使靡哲不愚乎夫文王之能作人而成材岂有他哉其自勤亹亹而不息穆穆而无间其法象之著见于其上倬然如云汉之昭回于天宣王之作人也岂有他哉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有常徳修政事而后人无不自尽以奉其上而才人至矣文王之修身者至故其得人也大宣王之修己者小故其得人也狭故修身之能否人才之废兴也夫厉王使哲人陷溺而为愚者其原乃自夫不知修己而已故武公探其本以为将使无竞惟人者乃在于有觉徳行而四国顺之下无违徳则人才従上而作故天下莫能胜而四方训之矣夫玷者玉之小害也言之有玷虽不可为然犹未伤夫大善也而武公既已戒之使已矣玷犹有害而悔吝或从之言有所苟者特无补而已未必害也而武公又戒以无曰苟矣无欺于明者人之所易也无愧于幽者人之所难也而武公既戒之以所难矣言不失于苟则言满天下无口过行不愧于幽则行满天下无怨恶而言行至矣武公之所以自警如此者何也以夫无言不酬而言发乎身加乎民故也以夫无徳不报而行发乎迩见乎远故也枢机动乎此则荣辱应于彼矣夫惟厉王之不勉于言行故武公戒之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盖言得而荣至行失而辱来如投报之各当其所也彼以谓施美而报恶于此者是以童为角而惑小人之言耳木之成材可用者多矣而曰荏苒柔木人之成善而致法者广矣而曰温温恭人者盖凡以柔抑王之刚以温抑王之暴故也武公不使厉王明庶人之愚而姑使之无愚哲人之明者所欲听用我谋庶无大悔而已
  桑柔传
  桑柔之诗芮伯之所以告厉王者其言虽不一然大要止于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而已自菀彼桑柔至乱况斯削者告厉王以忧恤也自谁能执热至既作尔歌者诲厉王以序爵也夫忧恤与不能序爵者岂有两端也哉王不能序爵使贤者在上不肖在下分守各当其职事故治国至于可忧可恤则是忧恤者以爵之无序故也今将使忧恤无至于前则反其本而已故此诗以序爵为本也四牡骙骙旗旐翩翩而乱益生国益泯生民益不得其所则兵之可忧恤者也国步斯频则非不动作也而人蔑资天不相此则政事之可忧恤者也其君子则力争而不心竞不能治国而职为厉阶而其患久而未己也此则臣下之可忧恤者也土宇日削矣乱而无所定处者东西皆是矣非特国中之东西也四国之外亦孔棘矣乱自内而之外者如此其广也日夜谋谟务以广之而日斯削矣此国都之可忧恤者也凡此者厉王剥丧其徒如柔桑之捋采而杀之而民受其病非特心可忧也怆亦兹久矣而昊天莫之矜也故事之可忧恤者至于如此之众治乱则无兵治民则无政朝廷则无臣疆域则无士大小内外并乱矣故告王以是忧恤而使之序爵也自公卿诸侯至于大夫士皆爵也宜为公卿者爵之以公卿宜为大夫士者爵之以大夫士此爵之所以序也愚者爵尊贤者爵卑爵之所以乱也故序爵者别贤不肖而已古之将序爵者养才为先而官人次之官人为先而任贤次之养才则无逆其善性而使之有成官人则别贤不肖而使之有分任贤则委己以听之而使之有为如是者古之道也厉王不能道人之肃心者而与之赴事立功而汨抑陷败之使之自以为不逮故曰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则哲谋肃乂之善性亦沦胥以败矣此芮伯诲之以养才也先王为政于上而稼穑勤于下岂并耕而食力田以养为重榖哉先王任贤于上而万民各得于下岂使野人食君子之养而后为务农哉厉王不知为治之本而好稼穑以亲之此所以好力民也好是稼穑未必宝也曰稼穑惟宝宝之矣力民代食未必好也代食惟好又好之矣非所当宝而宝之非所当好而好之不知先王任贤序爵之本而徒志其末则曰劳而无功故虽宝稼穑好力民而天益降丧而稼穑日已不登蟊贼并作而卒痒田莱卒亦多荒而已故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也言此者诲厉王以官人也夫恵君者定其心则播告而不匿参其犹则合众以济功以为未也又考慎其相而行之考者有所法慎者有所重而厉王之不慎独徇偏见而使臧者从之则臧者反狂矣若所谓惟圣罔念作狂是也民之所以作狂者以王之自有肺肠俾民卒狂也芮伯以谓匪用其至覆俾我悖者所谓自独俾臧也此芮伯诲厉王以任贤也诚能养才官人任贤则将如先王之盛时矣六师及之则兵非所忧恤也𫏋𫏋王之造则动作非所忧恤也尔土宇版章则国都非所忧恤也成王之诗曰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馂至喜则非不好稼穑而亲之也而诗美之厉王好稼穑而芮伯刺之何也夫立政任贤于上而使民务稼穑于下者本也亲至农亩之间而馌馈以将其厚者末也成王修其本而及其末厉王好末而忘其本故稼穑则同而美刺异也维此恵君此者与之而思得之也与维此圣人维此良人同意维彼不顺彼者斥之而思远之也与维彼愚人维彼忍心同意王不能养才不能官人不能任贤故芮伯之明反相譛而不胥以榖矣圣人难知而良人易察瞻言百里者远之矣勿求勿廸遂废之矣昔者特远其所难知其恶微矣今也遂废其所易察则恶甚矣愚者不智而非罪也忍心则害人而非愚也覆狂以喜乐之也是顾是复爱之至也昔者特乐于不智其害微矣今也深忧于有喜则害甚矣是顾是复与顾我复我同意凡此者厉王不能养才官人任贤故其好恶错乱如此曰靡圣管管则自独俾臧可知也抑曰哲人之愚亦惟斯戾则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可知也荡曰曾是掊克曽是在服则惟彼忍心是顾是复可知也沦胥以败言败而已未溺也载胥及溺则有死之道盖厉王尚不知听用我谋而序爵则胥溺矣非特败也其下侯旬旬之言均也十日为旬十日则自甲至癸一周惟其周遍故旬为均荓云不逮与莫予荓蜂之荓同
  云汉传
  考六月之序则周之衰微至厉王而极四夷交侵诸侯不朝而后宣王作承大乱之后外攘戎狄内征诸侯则非财用足师众集有所不能也当旱暵大甚饥馑荐至则田莱多荒非所以备财用也人卒流亡则非所以集师众也故序诗者于宣王悯旱之际则曰内有拨乱之志而已盖有其志者未见之于事潜诸内未施诸外凡以旱故也虽然事未见外未著而逆知其存志者何也以夫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故也灾未加己而知惧变出于天而修身非夫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安能及此哉此所以知其有拨乱之志也夫嬖女用于内则良士去于外内有逍遥㳺晏之好则外不能自强于政治外有忧勤小心之实内有康济泽民之心古之观人者皆若此也予观云汉之诗而知宣王之虑患深责已重其诗曰胡不相畏先祖于摧又曰天降丧乱饥馑荐臻卒曰昊天上帝宁俾我遁夫大乱困绝而后先祖之祭摧毁而无继兵败民溃而后丧乱而无定而人君非有过则安至于遁致去位变置之祸哉水旱天地之常数先王之所不能免其待之之道不过力田积榖以待其乏出粟赈饥以周其困自先王以来未之有改也宣王遭不能免之常灾而不忧遂至于大乱困绝兵败民溃而慨然有游遁之志呜呼非虑患深责巳重者其孰能至此哉此仍叔之所以知其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序以为侧身修行矣而考之于诗无有也尽其说以谓生民之无辜祭祀之无福自上帝后稷至于祈年方社无不修之祭自庶正冡宰至膳夫左右无不能之臣而曽是不效而旱暵若是其不可沮止为侧身修行者之言哉呜呼是乃所以为侧身修行之至也今夫人之有祈于鬼神也在巳者不敢不尽而祈之得失不敢必也岂非鬼神之无形天地之悠远非人之所能尽耶是天下之常情而诚于善而无间者则异于是夫人之于善不敢不勉而报之祸福虽先王不敢必也至于作善而无福先王未有责天而不责巳者也推无所不明者在鬼神而引有所不至者在我此先王之所以笃于责已而诚乎善而无间则异于是先王之于祭祀其至诚迫切而加笃矣不知人于鬼神之别也知祈乎此而报于彼而已其诚笃于善而不知其他知作善于此则受福于彼而巳矣致诚而责报于不可知笃善而求福于不可必是于道岂不过哉盖因其过而后其仁可知也故曰是乃所谓侧身修行之至也虽然不诚意于人事而诚之于祭祀不勉之于吾身而推之于臣仆何也盖人事已修矣吾身已勉矣所不可知者祭祀与臣仆而已今也祭祀无不诚臣仆无不善则本末大小一切皆治矣此亦所为侧身修行之至也盖诗之言婉而明曲而达言于此而志于彼陈其迹而显其意凡若此也棫朴言文王之作人则曰倬彼云汉为章于天言为章至于示物以法云汉言宣王之悯雨也则曰昭回于天盖昭回者言其明而非雨候故也是诗言靡神不宗而所称止于上帝后稷父母先祖群公先正祈年方社而已何也言其尊亲与切近者言之也尊莫如上帝亲莫如后稷父母先祖近莫如群公先正而切莫如祈年方社故也颂曰烈文辟公锡兹祉福而旱暵之无救是为不我助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七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诗传
  崧高传
  崧高之所序止于建国亲诸侯褒赏申伯韩奕之所序止于能锡命诸侯夫武王之盛时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徳朝觐会同无敢失时征伐侵讨莫不如志爵赏有度锡命有礼夫岂以为盛哉天子之事固若是也一不能是则乱而已矣而宣王之所能乃止于褒赏申伯锡命韩侯而诗人美之如是者盖周宣至厉王而乱极矣王室衰微诸侯肆行王且不能有国矣而况能建国乎诸侯背叛构怨连祸而况能亲诸侯乎赏命不行于上则褒赏申伯为可美也锡命不行乎下则锡命韩侯为可善也天下出于大乱衰微之后而宣王能振之以行天下之事则虽未能甚盛极美足以比隆先王而苟无大乱衰微之辱则是亦可道也扬子曰习治则伤始乱也习乱则好始治也方宣王之初可谓习乱矣而宣王始能行天子之职诗人为乐其始治而好之此所以美之而不计其善之大小也饥者甘食渴者甘饮虽非饮食之正亦足以无饥渴之害也是诗曰惟岳降神生甫及申而序之所称止于申伯盖褒赏之亊止于申伯而已宣王在廷之臣若方叔召虎韩侯张仲皆贤者而所称止于惟申及甫何也盖申甫得所出此二人者皆主崧岳者之后故也四国于蕃则内足以蕃蔽王室四方于宣则外足以宣播王政四国有所界内也四方无所限外也民劳曰恵此中国以绥四方则中国者四国也四方外也故先中国而后四方则四国为内可知也又曰惠此京师以绥四国者盖四国比四方为内而比京师为外盖京师者王所都而已故其言如此又曰揉此万邦闻于四国万邦外而远者柔之而已未必闻四国内而迩者亲闻其政矣其能揉之可知也王锡申伯四牡𫏋𫏋钩膺濯濯路车乘马叙其物止于如此而韩奕所序自淑旗绥章簟笰错衡玄衮赤舄钩膺镂钖鞹鞃浅幭鞗革金厄其详如此何也盖韩奕所美止于锡命故诗称其所以锡之之物详崧高方言能建国亲诸侯而因及其礼命之物故不嫌于略也柔者嫌于无立不能刚而有立则其为柔恵也挠而巳矣夫惟柔恵且直者外柔顺而内不挠者也夫直者所以为无挠也蒸民称仲山甫之徳曰柔嘉维则嘉者有礼则者有制夫惟柔而无过乎礼而行之有制故不嫌于挠而其意亦与此同也
  江汉传
  六月宣王北伐采芑宣王南征与夫江汉之平淮夷常武之伐徐土其事一也而六月采芑载之小雅江汉常武载之大雅何也盖其所叙轻重之体异故也六月既成我服此则一人之辞而其及于宣王戎事之修与夫吉甫文武之得者兴起一人之情而遂及天下之政也采芑之所称美方叔而已美方叔之才能而及宣王之作新人才此亦兴起一人之善而遂及征伐之事也江汉则言宣王之征乱讨罪而因及召伯之贤而不専于召虎常武则有常徳以立武事而及太师皇父之美而不専于皇父传曰大雅言王公大人徳逮黎庶小雅讥小已之得失而流及于上天六月采芑兴起一人之情一人之善而遂及于朝廷征伐之事者所讥小已之得失而流及于上者也江汉常武言宣王之徳而及召伯皇父之美此所谓王公大人徳逮黎庶也盖自大而下之至于小大雅之类也自小而上之至于大小雅之类也故其为事则同而作诗之体异故雅之大小别焉或曰采芑繇一人之善而及征伐之亊然则崧高之美申伯蒸民之美仲山甫韩奕虽美韩侯而主于能锡命蒸民虽美仲山甫而主于任贤使能何以知其然哉盖采芑无一词及宣王而三篇之词皆主于称宣王此雅之大小所不同也淮夷来求讨齐罪也又曰淮夷来铺则讨铺刑也常武征徐方之诗也乃曰恵此南国省此徐土又曰濯征徐国盖恵以仁之省以恤之濯以涤其污征以正其邪而已二诗其为征伐则同而言不类何也盖所谓来求来铺者指所伐之人言之故以致讨铺刑为言盖淮夷所伐之人也恵此南国省此徐土者指所伐之方言之故以惠省濯征为言而南土者所伐之方也所伐之人则讨伐之者诛有罪也所伐之方则惠伯之予其民也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盖召虎在宣之时平淮夷恢境土而疆理至于南海则盖御侮启土之臣而曰召公是似者则昔之召公盖亦能御侮辟土之臣矣故召旻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是也釐尔圭瓒文事之器也秬鬯一卥行礼之酒也召伯有武功而锡之以文事礼酒者盖将与之修文徳故也故曰告于文人而终曰矢其文徳也
  常武传
  先王之道文所以立常武所以御变为天下国家不可一日而无文故文为常讨乱御侮而后武事举故武为变宣王有常徳以立武事则其武也未尝去文故也何以言之盖是诗言惠此南国又曰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而终之以王猷允塞故也惠则非以为罪也不留不处则不伤财三亊就绪则不害民而王猷允塞所谓修文徳以来之也虽然因以为戒者武不可观故也大明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故此先曰赫赫而次以明明赫赫示之显明明示之昭兵事尚神密而王之命将如此其明显者盖将讨伐有罪民各欲正已而巳安用密乎既敬者不敢慢既戒者不敢忽也以宣王中兴之君而皇父贤才之将而征蕞尔之徐土而其重慎如此者盖兵凶器战危事也容可忽乎王明显以命之者道也臣重慎以临之者法也上有道揆下有法守宣王中兴如斯而正奋厥武如震如怒则未尝震未尝怒也如震如怒而巳何则兵不以怒战以怒战者所谓不胜其愤者也如雷如霆如震如怒而后进虎臣所谓先声后实也吾阵至于淮𣸣则敌逼于水矣此所以能执丑虏也如飞如翰管子所谓有飞鸟之举也如江如汉积水也如山之苞固也如川之流顺也是诗之所陈盖先王之时用兵之法以战以守可以㮣见不留不处尚神速贵省费也王舒保作舒者所谓不竭士力以逐利也保者军行必依水草邱陵所以为固也徐方绎骚而后进虎臣击其乱也铺敦淮𣸣则乘地利也王旅啴啴所谓以逸待劳也有飞鸟之举者善超高也有积水之洋善守下也固如山之苞止营垒也顺如川之流行部伍也绵绵为弱外诱敌也翼翼为饬内谨法也先王之用兵虽动以仁义然行之有法驭之有术不为小仁末义以陷人于死盖明耻教战务以胜敌而宋襄公以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为君子之所笑也
  文王传
  文武之功起于后稷之播种而文武之兴繇于太王之迁岐而周之先公未有不务农者故成王将立政而召康公戒之以公刘之事而周公陈王业则道后稷先公风化之本乃在衣食耕织之际然文王诗叙受命作周之事乃未尝言先公之业以致文王之受命而一篇之本止于文王能承天意以陟降其臣之贤不肖而后能使周之士世有显徳思皇多士生此王国而文王以宁非独能陟降招纳周之士也而其风化之所及虽商之孙子亦皆相与助成礼乐之美而归周矣内则有不显亦世之周臣外则有其丽不亿之商士文王作周乃本诸此而后稷先公稼穑养民之功乃不与焉何也窃尝譬之为宫室也其始敛聚众材惟恐不多积载土壤惟恐不厚材集矣土积矣于是命工以度宜革化土木以为用而宫室立矣方其集材积土则无所事工也故工为后工治土木以成室则非工者之巧土与木亦従而败矣故工为重后稷先公之造始种徳相承不替以成文武之业则譬之为室之积材聚土者也文王席后稷先公累世之徳完其纯备矣于是招合天下之俊乂登用大小之才兴事造业革天下而为周譬之为室则命工度宜以革化土木而成室者也方言周之所以兴则本诸后稷先公之际而未及于士故衣食稼穑可道也是犹论未成宫室之前则称其材未及工可也方言文王受命作周则夫后稷先公之功所以立而为周者皆士力也则士为重矣于文王之诗其言止乎陟降多士之际是犹论宫室于既成也则才之美未若工之能也且小雅叙文王之事首于晏群臣嘉宾则言其于多士能礼之也而继之以劳功遣使言其于群臣能用之也而大雅美文王之政而首之以棫朴言其能因任之也而绵称太王以及文王之烈则止于有䟽附先后奔走御侮言其臣之所以为用者真也然则言文王之造周本于多士之功者凡诗人之意莫不如此言文王之亊于周之初基则不知所以本言先公之事于文王则不思所以成言之不同各有所轻重而不可乱故也故曰诗可以言盖作诗者知言者也不显亦世何也不显言其显也盖显徳者世世有之故也思皇多士何也皇美且大者也美且大者非止一二而已故也夫父子兄弟之间贤不才不齐也而况于世世皆贤乎故显徳可有也至于世有显徳者所以为难也夫士之美者常难致也而得一二焉亦足以为善矣而况于多士皆美乎故士之美者可致也至于多士皆美所以为难也然则文王之能养才作人以招纳天下之俊乂可知矣虽然文王岂有他术哉致礼以来其所以成勤教以养其所未就而已敦养老之礼则太公伯夷欣然而归之天下之贤者盖未有不能致者也故孟子以谓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是也此之谓致礼以来其所以成示之以法象如云汉之文章以道艺如金玉之文质非徒临于不显而不闻者亦用之非徒勿弃于无射而不谏者亦入终于成人有徳小子有造也此之谓勤教以养其所未就也是诗之所称曰凡周之士又曰思皇多士又曰济济多士又曰殷士肤敏其言止乎士何也盖士以齿言之则少者也以位言之则卑者也言少之贤则老者可知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不可闻欲得天者当仪刑文王而已则惟天为大惟文王则之而其义与尧同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答李推官书
  夫文何为而设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独传岂独传哉固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固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贵之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复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绝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𩙪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鳖喷薄出没是水之奇变也而水初岂如此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此无见于理而求以言语句读为奇之文也六经之文莫奇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奇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岂恶繁而好寡哉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奇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书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说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复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虽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于奇矣故预为足下陈之愿无以仆之言质俚而不省也
  上孙端明书
  昔乐正子用于鲁孟子为之喜而不寐夫功名进退之际君子本不以累其心其来何足喜其去何必愠一乐正子用于区区之鲁而足以悦孟子浩然之怀何也夫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常多而其委曲会合与人同谋者常少故也岂特少哉盖千百而一遇焉夫人之修身为善择地而蹈之者岂尝一日不愿取诸其身而布之天下哉而世之人视夫贤人君子之有立于世其心亦岂不愿为之奔走而受其泽也此二者宜若物理之所当然者然其行也或止之其亲也或间之谗邪闭于其前憸巧伺于其后而贤人君子又不肯少屈其意俛俯而有就故戛戛乎其势欲合而常难故使夫物理之所当然一旦更指之为不可逢之会可胜叹哉繇此言之则其万一有合而得施其用岂不可喜也
  投知已书
  古之致精竭思以事一艺而其知不分者其心之所思意之所感必能自达于其技使人观其动作变态而逆得其悲欢好恶之微情故工乐者能使喜愠见于其声工舞者能使欣戚见于其容当其情见于物而意泄于外也盖虽欲自掩而不可得昔伯牙之所好者琴耳锺子期坐而听之而伯牙不能藏其微情夫伯牙之情岂与琴谋哉惟其専意一心以事其技故意之所动默然相授而不自知也
  上文潞献所著诗书
  古之言诗者以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夫诗之兴出于人之情喜怒哀乐之际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极幽之鬼神而诗乃能感动之者何也盖天地虽大鬼神虽幽而惟至诚能动之彼诗者虽一人之私意而要之必发于诚而后作故人之于诗不感于物不动于情而作者盖寡矣今夫世之人有顺于其心而后乐有逆于其欲而后怨当乐而反悲当怨而反爱者世之所未尝有而乐与怨者一有使之莫知其然而然者也岂非至诚之动也哉彼诗者宣所乐所怨之文也夫情动于中而无伪诗其导情而不苟则其能动天地感鬼神者是至诚之畜也夫文章之为变多矣惟诗独迩于诚故欲观人者莫如诗故古之君子相与燕乐酬酢之际必赋诗以观宾主之意虽不作于其人而必取古人之诗以见其志故先王之时大至于朝廷之政事广至于四方之风俗微至于匹夫贱士之悲嗟妇人女子之幽怨一考于诗而知之而使有可以时陈取而藏诸太师又播之乐章大者为之郊庙而次者陈之燕享则夫诗之可以观故察物其重盖如此自周衰以来后世作者纷然并出以至于今数千年其间变制异技奇言诡述不可胜纪其间卓然可称者不过数人其馀纷纷籍籍皆不足道而违情拂志之作往往或有非如古之于诗必出于诚意而不诬也然违情拂志者盖有之矣至于显情之真发志之实者尚十九也某不肖自幼至今颇考历世之为诗者上自风雅之兴而中观骚人之作下考苏李以来至于唐扫除蕃秽而摭其真刊落蔓衍而食其实颇有得于前人而时时心之所感发亦窃见之于诗且夫人之生于天地之间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思一日之间无顷刻之休而又观夫四时之动敷华发秀于春成材布实于夏凄风冷露鸣虫陨叶而秋兴重云积雪大寒飞霰而冬至则一岁之间无一日隙以人之无情对物之无定候则感触交战旦夜相召而欲望其不发于文字言语以消去其情盖不可得也则又知诗者虽欲不为有所不能
  上邵提举书
  人之才能其别虽殊然其大要有二而巳太上无所不能其次则一人之身所长不过一端能冶而不能陶知贾而不知农専力于所知以致其功是以随其大小有补于世所谓有所不能者求之古人才㡬何欤孔孟而上不可以才较无所复论矣其次以为用才全智用之不见其所穷窥之不见其所不足在齐不过管仲在秦不过商君此两人者治国用兵理财制敌术兼四民智过天下人莫得出其右然自周衰至秦历世如此其久其间可称二人而巳子产不能以郑霸晏仲不能以齐兴子玉之才不能过三百乘而陶朱之略屈于四境之内若是数人者其智虑心术亦非世之浅人矣然各有所阙乏而终亦不能自勉以满其所不足然则人人望其无所不能其亦难乎圣人知人才之不可以全尽也故因人任之如人之有耳目手鼻使各效其职而收其全利于一身故天下之才乐致用而无废人而不至于两毁之也何谓两毁夫居楚者责之习楚可也使不思其他而惟楚之知则其于楚也无遗虑矣舍楚而问燕焉则楚既忘之燕亦卒不可知也是谓两毁之故为政而两毁之者常有乏才之忧也
  再上邵提举书
  昔韩退之以书三见宰相以自献其所有至于一再而未售也则又激讦奋厉以动之嗟乎其言亦少诋矣退之平生其有求于人以济所欲者非一也甚哉武夫军帅苟有势力可以拯之于贫贱者皆一往而尝之善辞以导其心高言以动其意挟书怀刺趋走于当位者之门既晚而后少有所得读其书未尝不悲之夫如愈之文章类非随世汨没待其自达而后见于世者也何其取知于人若是其劳哉至其人之不吾知也以退之之好刚自信有以自乐于道义之际视世之夸者不一动其心宜其邈然自绝与世两忘长往而不顾夫何其忍耻降志庶几万一之遇又若是其劳且不厌也繇是观之则人之挟其所有无所待而见于世者实难视人之知与不知一不介其意人不吾知而遂止者又难也若人之能薄矣一日而三号于通衢庶几有闻而或者之车败于奔驰足跅于步趋败尺而就寸求百而冀一其始也赧然自羞退而观古之君子皆未免乎此则又自恕而有待夫功名之会天下之至难也使皆畏劳避辱不肯少抑以有所就则亊功之成者或寡矣
  代高玘上彭器资书
  古之君子如子思孟轲之徒其廉洁自重不肯少屈以求合于世四方诸侯操币委质望其门墙不敢失容至于礼备而意诚而求之吾身无毫发之辱乃始一往而就之尊之为师礼之为宾不敢一言少拂其意然片言之不从末礼之未修皇皇乎其去之矣呜呼何其自重好高而不可屈若此其至也某又尝观古之功名之士若管仲之贤𡩋戚之奇商君之才或爱其死而不畏囚虏之耻忘其君而事其仇或悲歌叹慨庶几自见其志或挟数持术以卜其君之所好至于受侮被斥屡进而不耻呜呼若是数人者智岂皆不足以少知君子之道哉不然何其冒昧污辱若是其不知耻也盖尝深思其故而得之夫古之任其下者有尊之者有使之者尊之者谓之贤使之者谓之能而世之士其修身立诚以待上之任使者亦有是二道焉有以徳者有以才者徳者上而才者下上者人就之下者屈已以就人求售其技而已世之君子之爱子思孟轲而羞道管仲甯戚商鞅之事以为甚污而不足为其亦过矣彼之所行者各其分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上曽子固龙图书
  某尝以谓君子之文章不浮于其徳其刚柔缓急之气繁简舒敏之节一出乎其诚不隐其所已至不强其所不知譬之楚人之必为楚声秦人之必衣秦服也惟其言不浮乎其心故因其言而求之则潜徳遁志不可隐伏盖古之人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而世之惑者徒知夫言与徳二者不可以相通或信其言而疑其行呜呼是徒知其一而不知夫君子之文章固出于其徳与夫无其徳而有其言者异位也某之初为文最喜读左氏离骚之书邱明之文美矣然其行事不见于后不可得而考屈平之仁不忍私其身其气酋其趣高故其言反复曲折初疑于繁左顾右挽中疑其迂然至诚恻怛于其心故其言周密而不厌考乎其终而知其仁也愤而非怼也异而自洁而非私也徬徨悲嗟卒无存省之者故剖志决虑以无自显此屈原之忠也故其文如明珠美玉丽而可悦也如秋风夜露凄忽而感恻也如神仙烟云高远而不可挹也维其言以考其事其有不合者乎自三代以来最喜读太史公韩退之之文司马迁奇迈慷慨自其少时周游天下交结豪杰其学长于讨论寻绎前世之迹负气敢言以蹈于祸故其文章踈荡明白简朴而驰骋惟其平生之志有所郁于中故其馀章末句时有感激而不泄者韩愈之文如先王之衣冠郊庙之鼎俎至其放逸起卓不可收揽则极言语之瓌巧有不足以过之者嗟乎退之之于唐盖不遇矣然其犯人主忤权臣临义而忘难刚毅而信实而其学又能独为于道徳灭裂之后纂孔孟之绪馀以自立其说则愈之文章虽欲不如是盖不可得也自唐以来更五代之纷纭宋兴锄叛而讨亡及仁宗之朝天下大定兵戈不试休养生息日趋于富盛之域士大夫之游于其时者谈笑佚乐无复向者幽忧不平之气天下之文章稍稍兴起而庐陵欧阳公始为古文近揆两汉远追三代而出于孟轲韩愈之间以立一家之言积习而益高淬濯而益新而后四方学者始耻其旧而惟古之求而欧阳公于是时实持其权以开引天下之豪杰而世之号能文章者其出欧阳之门者居十九焉而执事实为之冠其文章论议与之上下闻之先达以谓公之文其兴虽后于欧公屹然欧公之所畏忘其后来而论及者也某自初读书即知读执事之文既熟而思之广求远访以日揽其变呜呼如公者真极天下之文者欤
  上唐运判书
  某闻昔者三代之时公卿大夫之待其下何其仁爱忠厚发于至诚而能尽下之情也下之事上何其夷易简直各得自献其意无有阻塞不达之恐而不限于势也夫惟上能尽下之情故下不限于势上俯而就之下仰而及之故尊卑之情通而贵贱之志达然某尝疑之天下急于求其上者物理之所当然公卿大夫既贵矣宜其偃然无待于物彼汲汲以求于下苟有善焉如或失之此其故何也盖天下之位有尊卑贵贱之不同者势之所当然非其事亦判然两为而不相与也今夫贵者止于自安一切无事于功名可也苟有功名之心则贵者之功贱者之力也尊者之名卑者之成也故上之求乎下犹下之求其上也昔周公既尊矣身履天下之富贵而后世称急贤待士者必稽焉故其效也百官庶府莫不修治制度文理莫不彰明周公之身无遗徳焉夫岂周公一人之力哉惟其然故古之公卿大夫不敢苟简守常以便其私尊者汲汲有求于卑贵者汲汲不遗于贱夫上有至诚恻怛之心不敢遗忘疏远之士则士之在下者亦不敢复爱其所有至于奋厉出奇惟恐不逮者繇此故也三代之政既亡公卿大夫无复向者至诚尽天下之意谨身无过自处甚重忘其立功立事之心浸然锄去感发激昻之气以谓无所事于微贱于下者不过言功不幸功不至焉虽有过人拔俗之才不闻之矣其斥而去之不过论罪幸而无过虽天下之冗琐不复问之矣情阻而不合气否而不交下畏其上则有之矣而不爱也下恭其上则有之矣而不忠也贵贱异志尊卑不亲而三代之风泯然矣事功之不立岂不以此哉某尝读西汉见吴公之取贾生田延年之用尹翁归暴胜之礼隽不疑盖尝窃叹三人者犹能降心迹古之义居尊以礼贤致诚以纳士以太守之尊使者之贵亲与匹夫下士相接务尽人之才而忘下之凟之也夫如前三君者未足道也然巳能如此然则天下之贤者多矣安知无有慨然能用古义不溺于流俗有功名之心而忘其区区之尊严者耶呜呼安得斯人者而处天下之富贵哉使诚有之天下之遗善潜徳庶几乎兴矣
  上黄判监书
  某尝怪夫人之于道何其所见之不一而其言之各异也盖自周衰以来诸子各以其说行于世而其言独能推本道徳之意知本而不流于末守真而不陷于伪者莫近于老庄然是二人者乃弃仁义斥礼乐绝学弃智以自明其说考其心以谓为其术必弃仁义礼乐而四者固其术之害也惟其然是故得罪于后世之儒者自秦汉以来天下学者甚知推本仁义其言礼乐治道有足观者矣而未尝有一言及于性命道徳之本盖以谓道徳性命者亦无所用于礼乐也是二者之谓乎然不可以并亡各摈其所不及而求全其所长而某之不肖尝窃叹以为不然何者所谓道者固无乎不在盖大至于天地众至于万物无有一物不资其用者岂其缺然有所不足欤使道之有不足则安取道于是思有以合二者之论而得其说为道徳之论者本于虚而无形执礼乐之论者主于著见而有迹极无形之论至于忘言推有迹之至则至于终身言而不尽此其所以龃龉而不同以谓有无之相害耶则有者固自以有耳而有未始非无也无者固自无耳亦无未始非有也有与无二者将命于我耳而我之为是说果何自而起也在物无定形在我无定心然则凡乃出于妄意私智而非物之正耶繇是而观之则方其在仁义礼乐者未始非道徳性命也方其在道徳性命者亦未始非仁义礼乐也同举而非一也两立而非二也圎融和会而物与我两宜矣尚何区区之辨哉盖孔子之道本于寂然不动矣然方其感于物而天下之故无所不通洗心斋戒退藏于密矣然天下之至赜万物之至动未尝厌也某之于学功有得于此而后视天下之大万物之众今古之不齐而无往而不一焉所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者推其端乃一本于此而后知夫子之道之为全也
  答杜锋书
  两坠珠玉又付以新文一轴披读累日不胜钦仰试诵所疑其一篇曰非季札夫季札何可非也札之达于礼乐盖孔子之所与而其人之贤则非管晏叔向子产韩厥所可及也然则其于辞受之际宜亦至矣彼其辞千乘之国于争夺之世盖欲制行以高天下而教后世将以愧夫盗据窃取而使乱臣贼子之祸少息焉使季札受亦可辞亦可而卒辞之者亦行其志云尔夫岂有所不可哉夫季札非忘吴也岂不曰国之存亡废兴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昔孤竹君以国与叔齐叔齐让伯夷而卒皆逃去入周不反其国而孤竹之后不闻有兴者而孔子论二子曰求仁而得仁未尝罪以亡其国也夫子之不非夷齐则季札之不得罪于夫子明矣足下试详思之世之贵王衍以器用言之譬如玩好间一物耳未可格以法度也愚以为季札为不可非王衍为不足非也
  再答杜锋书
  嗟乎季子让国几千馀岁历数圣贤未尝有说独见黜于吾子盖夫子谓后生可畏者夫季子之不肯受吴直是不欲有国耳故其言曰愿附子臧之义彼视弃千乘之国如草芥亦必有乐乎此而易彼者苟求其所以让之之名则夀梦欲越诸兄而立之季子固不可也至馀昧卒而子僚之才亦足以君国则季子不得废嫡而立孟子曰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札之所以必辞者恶乱君臣之大分也季札之于道徳其深矣哉吴屈庸曰季札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可谓知其心矣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则自夷齐以来札一人而巳所谓圣人之清者也夫岂在所黜哉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则古之论存亡废兴未有不言天者非幸不幸也孤竹之君欲越次而立叔齐叔齐辞之可也伯夷长当立而辞之何哉商人世及则叔齐将以次亦当立也而夫子初不论此直曰古之贤人也其意可见季子之听乐其于礼乐之际深矣其于辞受必不草草更宜详之
  答汪信民书
  抑闻之古之文章虽制作之体不一端大抵不过记事辨理而巳记事可以垂世辨理而足以开物皆辞达者也虽然有道辞生于理理根于心苟邪气不入于心僻学不记于耳目中和正大之气溢于中发于文字言语未尝不明白条畅盍观于语者乎直者文简事核而理明虽使妇女童子听之而谕曲者枝词游说文繁而事晦读之三反而不见其情此无待而然者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九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记
  汉世祖光武皇帝庙记
  汉自成哀不君权归外家王莽卒盗而有之天下大乱民心思汉惟世祖以匹夫起田亩出入行阵躬夷大难勇无兼敌智无遗策故能祀汉配天光复旧物一时群雄芟夷略尽抚有方夏覃及蛮貊声教所暨比隆武宣是宜暴鸷强抗玩兵黩武视民如草芥而不讲于治国之事也而武功既成海内既定则抑功臣进文吏投戈讲艺息马论道英伟之度屈于礼乐骁猛之气束于儒学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典礼焕然一变旧汉之俗盖尝以谓吾理天下欲以柔道行之至于明章继志承统纂修洪业典章文物灿然大备故后世言礼乐稽古称东汉焉孝和巳后汉徳不竞破坏板荡可谓极矣而仗节死义之士如袁安杨震李固陈蕃之徒救于上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徒助于下矜尚名节以振激衰弊蹈死而不悔至于献帝人主特号而巳而曹操终不敢身自取之彼其心诚有所畏故也盖礼乐之功风化之美足以保国长世如此皆世祖之遗烈也呜呼自三代以来一人而巳
  冀州州学记
  朝廷以学校道艺教天下之士亦巳久矣而其兴衰亦系其守长之能否庆历中始诏郡县立学而信都乃即孔子庙而为之仅以塞诏其后为守者欲兴之数矣皆不果成元祐某年河中刘侯守冀始大作学舍师之授经有堂而诸生肄业有室凡学之百须皆具精壮完好可以传久远又为之买良田治市舍藉其所入以养士而士之来学者日有饩学之有司月有给其秀民良才从其先生长者皆往游焉四方之士闻而来者日至刘侯喜其有成而使其属李公辅请文于谯郡张耒以记之为之言曰嗟乎政事之缓急如人之于饮食不可强也强使急者缓如止饥者之食强使缓者急如持食以进饱二者无怪其不可也余尝怪今之士大夫皆能责守令不如古者兴学校隆师儒读书行礼其中而为守令者虽责之不受亦不害其为政论守令之能否与夫人民之利病亦绝不在此何也三代之时天子诸侯之有学其朝夕政事之所系不啻如今省寺之要且急也自出师受成献馘皆必繇之则一士之不率教至勤天子公卿而亲临焉盖无足怪当此之时虽欲缓而不治亦不可得先王之俗既亡更数千岁风俗礼乐既已大异矣而朝廷郡县之政视学校无毫发相及而乃日夜责之以不如古夫我则无用而强受之此何为者也且不怪夫冠者之不为章甫骑者之不为四马而独怪学校之不如三王不亦异哉夫求三王之治不立学是废食于饥而必责学校于今日犹强食于饱必不行矣繇是言之学之兴废其本未远矣吏未有责也夫未可以责吏则刘侯之为此殆苟然欤盖昔者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夫不告朔而去羊未害也然使后世不知有告朔者自去羊始以今之政为无事于学而为不可也因我之无用而毁古人之所急安知来者之不有作乎此刘侯之所不忍也侯之意深矣
  二宋二连君祠堂
  治国有善政不如在位有善人之化民速也在位有善人不如其乡有善人之化民易也夫人之情所感动常在其所易接而亲者若夫政事者固民之所畏则其从之盖有不得已之心焉其及物浅矣
  司马温公祠堂记
  盛徳之不作于世久矣古之所谓盛徳者不施而民信未尝动颜色见词气而天下従之若子弟之慕父兄故其为功也不劳而物莫之能御三代之亡圣贤不作而士之能有所立于世者亦多矣然皆费心殚力招天下而従之以其智胜之后能有成是何也徳不足而取办于其才故也故其所建立劳苦而浅陋夫岂不欲为盛徳之事哉盖其所积者有不足故也子产君子也犹曰惟有徳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子产岂欲为猛哉以谓徳之效实难惧夫好高之难成也是以甘心于其次以求夫无失呜呼徳者子产之所难而况其下者乎故自秦汉而后更千有馀岁而盛徳之士不作盖无足怪惟司马公事君而君敬之未尝求民而民与之非其类者有不合而无不信受其罚者有不悦而无敢谤其自洛入觐也郡邑田里至于京师观者十万环聚嗟叹至于泣下嗟乎此可以言语术智得之哉故其相天下也因物之所利而与之因人之所厌而更之从容指麾内外响应而天下无事矣盖自汉秦以来至公而盛徳之效始见于世可谓盛矣呜呼当大事处大疑勇者招敌智者招谋惟有徳而后万物服则夫二圣之所以用公其可知也夫
  陵川县山水记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夫尽仁之成名必若尧舜而语智之正必若禹然世之好山水者岂皆具圣人之成徳哉予以谓凡安静可久淳厚而不变者皆仁之类也临亊而不滞遇物而不惑者皆知之类也
  伐木记
  人与物各以其气相胜而后能全夫气也者假其所托而后有者也夫长江大河积水之渊俯视杳然莫知其深长波巨派出没奔突近窥而神寒远视而目竦此则蛟龙虬蜃鱼鳖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全其生者也高山大麓绵亘盘屈翳以林薄捍以木石萦溪络涧悬壁千仭使人望而不敢近近则畏而走此则虎豹熊罴之所托以御物之害己者而自全其生者也使虎豹窥鱼龙之渊蛟鼋视熊罴之薮则惶怖疾走而求去之矣何则物各以其所托者见其气气胜则非其类者避之矣今夫丛祠墟墓之间入者惨然而心不宁目不敢肆游其皆肃肃如畏是何也丛祠墟墓鬼神之所托而人之气不胜故也夫惟气胜者全故气不胜者受其病故虎兕蛟鼍易其所处则其心悲沮而无聊者病之所従入也
  双槐堂记
  古之君子其将责人以有功也必使之乐其职安其居以其优游喜乐之心而就吾事夫岂徒苟悦之哉凡人之情其将有为也其心乐而为之则致精而不苟虽殚力费心而不自知故所为者有成而无难古之驭吏也为法不苛其勤惰疏密随其人之所欲而吾独安其成是以古之循吏皆能有所建立夫望人以功而使其情愁沮不乐求舍去之不暇谁肯以其怨沮不平之心而副我之所欲哉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一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序
  送秦少章赴临安簿序
  诗不云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夫物不受变则才不成人不涉难则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肃寒气欲至方是时天地之间凡植物出于春夏雨露之馀华泽充溢支节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视之如战败之军卷旗弃鼓裹疮而驰吏士无人色岂特如是而已于是天地闭塞而成冬则摧败拉毁之者过半其为变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坚虚者实津者燥皆敛藏其英华于腹心而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挠青云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况所谓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游于林一举而尽之以充栋梁桷杙轮舆輹辐巨细强弱无一不胜其任者此之谓损之而益败之而成虐之而乐者是也吾党有秦少章者自余为太学官时以其文章示余愀然告余曰惟家贫奉命于大人而勉为科举之文也异时率其意为诗章古文往往清丽奇伟工于举业百倍元祐六年及第调临安主簿学子中第可少乐矣而秦子每见余辄不乐余问其故秦子曰余世之介士也性所不乐不能为言所不合不能交饮食起居动静百为不能勉以随人今一为吏皆失己而惟物之应少自偃蹇祸福响至异时一身资养于父母今则妇子仰食于我欲不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余解之曰子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霜也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迁之为贵重耳不十九年于外则归不能霸子胥不奔则不能入郢二子者方其覉穷忧患之时阴益其所短而进其所不能者非如学于口耳者之浅浅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为其可悔者众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则行于天下无可惮者矣能推食与人者尝饥者也赐之车马而辞者不畏徒步者也苟畏饥而恶步则将有苟得之心焉为害不既多乎故陨霜不杀者物之灾也逸乐终身者非人之福也
  送吴怡序
  吾友吴熙老好学乐善敏于为吏不苟于其职尝主簿于蕲之罗田部使者才之使尉黄岗余旧与之相闻而来黄岗也余方坐事屏居而熙老独喜从予游余谓之曰余弃人也又负罪于有司子与罪人游且累君熙老不然尤喜予翰墨言语得之辄宝藏余年老多病学问日衰落文字尤荒梗熙老所求十不能答一二而熙老意益勤不倦夫人之好恶之不可解如此居黄岗无数月又迁蕲水丞将去黄求予言赠其行余为之不能无言曰子盍观于货乎所操者愈奇则藏之也愈深知之者愈寡然一旦而得所售则万金之直有不较而乐输之者方其未售也闭肆而处终日寂然其邻里莫知也而持盘卖饼儿日一操盘而出自誉其货呶呶也十人之聚则往即之自旦至夜劳力如此得百钱之直之外则偃然有过望之喜矣夫所操者不厚则自处也薄夫自处也薄则亦无所不至矣其理然也君子进徳修业夙夜强学其所操者岂万金之货也哉吾愿熙老好学愈勤乐善愈富为吏而有赐于民多积而深藏之自爱而重出之则将名誉出于四海出入紫闼𬣙谟黄阁可跂而俟也敢以是为遗行之言
  秘丞章蒙明发集序
  古之论人者考其人不计其功士固有其才可以有为而不幸不及施与既施而中夺者何可胜数而中才常人乘时以功名显者世常有之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夫成败系天者其未可以贤不肖必也司马子长论李将军为将其言哀痛反复深悲其无功以谓百姓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至论霍去病无他美独曰常有天幸不至乏绝夫子长不少假借于屡胜之去病而独拳拳于老死之李广何哉彼惟深痛夫庸人冒时以取名而豪杰之士制于命而不得少伸其志故其与夺之际如此嗟乎夫独人事哉凡物亦然大夏生殖而丛棘能有所庇疾风裂寒大木百围僵仆而死秋水时至沟畎有一溉之功而岁旱渊竭江河不足活鱼鳖物固系其所遭者哉今年春予遇友人会稽章邦老于宛邱一见予再拜泣涕出其先人秘丞君诗文三编及其行状求予文以为之序其文章议论甚高而叹其不大设施也
  送秦觏从苏杭州为学序
  秦子善文章而工为诗其言清丽刻深三反九复一章乃成大抵悲愁郁塞无聊者之言也其于物也秋蛩寒蝉鵙鴂猿狖之号鸣也霜竹之风冰谷之水楚囚之弦越羁之呻吟也嘻秦子内有事亲之喜外有朋友之乐冬裘而夏𫄨甘食而清饮其中宁有介然者而顾为是耶世之文章多出于穷人故后之为文者喜为穷人之辞秦子无忧而为忧者之辞殆出此耶吾请为子言之古之所谓儒者不主于学文而文章之工亦不可谓其能穷苦而深刻也发大议定大策开人之所难感内足以正君外可以训民使于四方邻国寝谋言于军旅敌人听命则古者臧文仲叔向子产晏婴令尹子文之徒实以是为文后世取法焉其于文也云蒸雨降雷霆之震也有生于天地之间者实赖之是故系万物之休戚于其舌端之语默嗟夫天地发生雷雨时行子独不闻之而従草根之虫危枝之翼鸣呼以相求子亦穷矣夫古之所谓儒者所用之国无敌若臧文仲叔向子产晏子令尹子文其望孔子亦远矣而其功烈亦足以振显一时故犹能以儒者之效名一世夫不足以治国而能知今古考妖祥纪事实多闻而博通则古者太史氏之职而初不以是为儒者也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而楚之治国不责倚相繇是言之古之论史与儒异事而司马谈为太史号通古今善文词犹曰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主上以倡优畜之其尊礼不如公孙丞相汲黯此则汉之初犹有古之遗俗在也呜呼儒之名实不正久矣自汉以来圣贤之学废而孔子之徒皆以其师之书自重于世聚徒而授之若是者当时皆以儒之名归之而司马谈序九流儒者才当其一彼未尝见其真而信当时之所指故从而论其失而班固以谓出古司徒之官呜呼何其陋也儒者之治天下九流之列皆其用也顾与浅术末数各致其一曲者同哉吾意今儒者之所学古太史之流而非世之所急也子飨其全无食其馀据其源无挹其流子方从眉山公其以予言质之而归告余也
  贺方回乐府序
  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世之言雄暴虓武者莫如刘季项借此两人者岂有儿女之情哉至于过故乡而感慨别美人而涕泣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惋闻者动心焉此两人者岂其费心而得之哉直寄其意耳余友贺方回博学业文而乐府之词妙绝一世携一编示予大抵倚声而为之词皆可歌也或者讥方回好学能文而惟是为工何哉余应之曰是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虽欲已焉而不得者若其粉泽之工则其才之所至亦不自知也夫其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览者自知之盖有不可胜言者矣
  李徳载字序
  表弟李成甫名公辅告余以不安其字也求易之诗不云乎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夫车之所载或安焉或输焉系之于辅之弃与不弃而已则辅之于车功亦大矣虽然辅之于物有功于车而非车也考一车之物而辅不与焉然正六辔谨轮辐仆在前马伏轭而辅不至则车不安登险而忧倾涉淖而忧濡视车中之载如寄物焉且天下之物固有不相有而相须不同域而相成者岂独辅也哉千金之裘成于工人之寸针南越之箭激于飞鸟之遗羽玉蕴于石而金发之兵切于肤而甲拒之故其在人则学是也夫学之于人非性之素所能也而性不得学则不明故夫子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夫人之于天者其道素具矣四端之于我非外铄我者也尧舜之于涂人其本则一而已彼为是尧舜涂人之别者学不学异也性在已学在物自外而视之相去亦远矣而尧跖繇之物固不能无所待而独成哉夫学有道道有序循其序而积之者行而能远涉而能高夫下则鸟兽虫鱼器材服物之理无不通中则修身正家治天下之业无不立上则达性命通死生观天地俯方物独立于万物之上而无与为侣而学庶乎至矣虽然有患忽小而务大躐等而求至者吾恶之久矣自燕之秦者必之晋自鲁历楚者必历卫天下之所共繇亦不能越者也夫无见乎小而能明大与不涉乎等而能速至者其可信也哉故保性以为车力学以为辅而载尔徳焉则周流天下徜徉海外以求子所欲其有不得者乎子以徳载易之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二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
  杂著
  与大苏二书
  昨日款奉教诲开益多矣但所论司马迁十二诸侯年表并周与吴实十四国周不在数固无足疑并吴为十三而不数吴者窃详考之吴比诸国见于表最晚鲁成公六年当吴夀梦元年始见于表然吴已有国十馀世矣迁不自共和而叙年与诸国一㮣者考吴世家去齐卒夀梦立自去齐以上皆不著即位年数略叙传世而已是迁自去齐以上但得其世而不得其即位之年无从为谱自夀梦以后世家每世辄载其即位年数年既可考故自夀梦表乃见之与十二国自共和至春秋终不得一例既谓之年表而吴之年脱略不备但如附见故止谓之十二国其序曰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吴既不全意不成为谱耳而迁于是诸国初无抑扬也不然吴楚之僣何有轻重迁遽进楚而退吴何也考其本末理似应尔不审定是与否更俟来教
  
  昨日捧教赐下情感慰唐六臣传前略得闻教诲但意所未谕者非以为史不得少有抑扬夫无抑扬褒贬何用为史顾所以抑扬之当有道耳彼六人者为唐大臣挈国而输之贼北面而事之为史者曰汝唐臣也无臣梁之理汝虽苟免吾従而正其罪而其人之罪无所逃此其意何有不可但其书谓之五代史记而中有一卷忽谓之唐唐非五代也标卷为唐于史之名似不顺耳虽不云尔尚可以贬辱也班固书有后汉事范𣋌书亦有前汉事某以谓若因及之虽上越数代犹为无害但立名标卷似不应尔若鲁春秋中忽有一篇为后汉则事似难行不审以为如何此亦小不至者不当反复致论姑欲受教耳
  答李文叔为兄立谥简
  耒顿首昨日辱示尊兄墓铭即当书纳而蒙问以所未安既有所疑不敢默也为兄作谥固善但古者贱不诔贵幼不诔长诔与谥一道也自下议上不顺又以尊临卑则公议不得尽伸俾无以尽善恶之实况于骨肉宗族而可以相为立谥耶古之私谥者甚多如王通死门人私谥文中孟郊死韩愈张籍谥以贞曜然后读通所著书续经其狂诞野陋乃可为学者发笑郊以饿士偶工于诗耳世之言通与郊之实不过如此文中贞曜竟何补哉古者生无爵死无谥孔孟颜闵不闻有谥虽其门人朋友尊爱之如此亦不敢为作谥此数君子后世岂以无谥而遂不传哉繇是观之谥不能使欺者传无谥不能使实者没贤兄之懿人实闻之其不至公卿而死不得使有司显议而公谥之其为不幸无可言者但其徳美之实苟不可泯灭自应传世而今乃兄弟生徒为之易名则失薄俗之喜以嫌处物者久矣孰肯为弟不私其兄哉既嫌于私则闻者不信不信则并与其实而败之矣所为爱之正以害之也愿更审度此一节其他尚有一二事容面论之蜡纸且留此俟改定即当下笔僣易死罪
  书五代郭崇韬卷后
  自古大臣权势已隆极富贵巳亢满前无所希则必退为身虑自非大奸雄包异志与夫甚庸驽昏阘茸鲜有不然者然其为虑也实难不忧思之不深计之不工然异日衅之所起往往自失至深至工是故莫若以正夫正者操术简而周智者为绪多而拙夫正者无所事计也行所当然虽怨仇不敢议之况继之者贤乎郭崇韬于五代亦聪明权智之士也佐庄宗决策灭梁遂一天下自见功高权重奸人议巳而庄宗之昏为不足赖也乃为自安之计时刘氏有宠庄宗嬖之因请立为后而中庄宗之欲又结刘氏之援此于刘氏为莫大之恩而庄宗日以昏湎内听妇言其为计宜无如是之良者然卒之杀崇韬者刘氏也使崇韬缪计不过刘氏不能有所助而已岂知身死其手哉好谋之士败于谋好辩之士穷于辩惟道徳之士为无所穷而祸福之变岂思虑能究之哉
  书宋齐丘化书
  齐丘伪唐谋臣其智特犬䑕之雄耳何足道哉其为化书虽皆浅机小数亦微有见于道徳其能成功有以也吾尝论黄老之道徳本于清净无为遣去情累而其末多流为智术刑名何哉夫惟静者见物之情而无为者知事之要据其要而中其情者知术之所从出也仁义生于思思生于人情圣人节情而不遣也无情之至至于无亲人而无亲则忍矣此刑名之所以用也齐丘之道既陋而其文章颇亦高简有可喜者其言曰君有奇智天下不亲虽圣人出斯言不废
  书韩退之传后
  有问于张子者操赏罚荣辱以势临天下者莫不欲天下劝沮于其赏罚取舍于其荣辱而其势常有所不行盖有益劝而人益羞愈沮而人愈慕若韩退之于唐殆若此矣退之所自负与世之所推者于徳莫如好直于艺莫如文章然以直取祸则逐山阳贬掲阳以文章招累则其文辞一世莫尚试于有司屡试而屡黜平生所述国家大事独有平淮西碑耳然刊者未毕而磨者至矣是宜沮丧湮灭与时俱亡泯然无所见于世矣然每斥而名益彰每沮而事益显抑者之力不胜誉者之舌虽退之亦自谓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是诚何说也张子曰是何足怪昔者先王之赏罚荣辱所以天下奔走而从之者惟其取天下之所欲劝者而赏且荣之取天下之欲沮者而罚且辱之故赏一人而人勉惟恐其不若也罚一人而人惧惟恐其似之也且先王安能以巳之所好恶而力驱天下以従我哉直取天下之荣辱而制天下之向背耳彼唐之污政其昏惑瞀乱无所取衷好恶可否于一巳之私智而济之以蔽欺之奸何怪夫所沮者人慕所进者人耻欤且彼惟不可抑也是以愈抑而声愈振子独不见夫千仞之水决而注之川乎大木梗之大石捍之排以巨峡迫以高麓而后怒号哮吼声振百里抑之者愈大则其声也愈暴故小遏之则小鸣大塞之则大震何则彼其势惟不可止故也何怪夫身益困名益闻也
  药戒
  张子病痞积于中者伏而不能下自外至者捍而不得纳从医而问之曰非下之不可归而饮其药既饮而暴下不终日而向之伏者散而无馀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鬲导达呼吸开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数日痞复作投以故药其快然也亦如初自是逾月而痞五作五下毎下辄愈张子之气一语而三引体不劳而汗股不步而栗肤革无所耗于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来嗟夫痞非下不可已余従而下之术未爽也而吾之薾然者独何欤闻楚之南有良医焉往而问之医叹曰子无叹是薾然者也凡子之术固为是薾然也坐吾语汝天下之理有甚快于予心者其末必有伤求无伤于终者则初无望于快吾心阴伏而阳蓄气与血不运而为痞横乎子之胸中者其累大矣击而去之不须㬰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为也必将击搏震挠而后可夫人之和气冲然而甚微泊乎其易危击搏震挠之功未成而子之和气尝已病矣繇是观之则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一伤矣不终月而快者五则子之和平之气不既索乎故肤不劳而汗股不步而栗薾然如不终日也且将去子之痞而无害于和平子归燕居三月而后予之药可为也张子归燕居三月斋戒而复请之医曰子之气少完矣取药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小康终年而复常且饮药不得亟进张子归而行其说然其初使人懑然迟之盖三投其药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见其所攻久较则月异而时不同盖岁而疾平张子谒医再拜而谢之坐而问其故医曰是治国之说也岂特医之于疾哉子独不见秦之治民乎敕之以命捍而不听令勤之以事放而不畏法令之不听治之不变则秦之民尝痞矣商君见其痞也厉以刑法威以斩伐劲捍猛鸷不贷毫发痛刬而力锄之于是秦人之政如建瓴流荡四达无敢或拒而秦之痞尝一快矣自孝公以至于二世凡几痞而几快矣顽者已圯强者已柔而秦之民无欢心矣故猛政一快者欢心一已积快而不已而秦之四支枵然徒有其物而民心日离而君孤立于上故匹夫大呼不终日而百疾皆起秦欲运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应矣故秦之亡者是好为快者之过也昔者先王之民其初亦尝痞矣先王岂不知砉然击去之之为速也惟其有惧于终也故不敢求快于吾心优柔而抚存之教以仁义导以礼乐阴解其乱而徐去其滞使其悠然自趍于平安而不自知方其未也旁视而懑然者有之矣然月计之岁察之则前岁之俗非今岁之俗也不击不搏无所忤逆是以日去其戾气而不婴其欢心于是政成教达安乐悠久而无后患矣是以三代之治皆更数圣人历数百年而后俗成则余之药终年而愈疾者盖无足怪也故曰天下之理有甚快于余心者其末也必有伤求无伤于其终则无望于快吾心虽然岂独于治天下哉张子再拜出而记其说
  书唐吐蕃传后
  自汉以来其能制四夷使不为中国患者莫若唐然独一区区之吐蕃能困之岂其制之未得其术耶自太宗以来固已屡失其术而其尤可笑者平凉之盟也匹夫操刀而杀人则必从容伺察待其不备而后发执刀而呼曰束尔手吾将汝杀则虽贲育不敢施于三尺之童何则人固不可易也不然则必待狂疾者也使之束手而杀之告之杀而不避也则亦必狂疾者也吐蕃之于唐固非有深诚笃信之可以不虞也方徳宗之时吾方疑之彼曰必使多尔大臣而后盟惟杜希全李观而后可择其地利则曰必梨木林而后可彼得杀吾之大臣而劫二将以空泾原灵夏之备而择险阻之地以为设伏之利此其必变之迹特未曰吾将变耳彼乘吾疑而直行其谋而求我成之其易我也甚矣而唐之将相大臣晏然不之虞如接君子长者与之握手坛上而不少备此何以异于将杀之则告之束手而偃然不拒而待死者哉彼浑瑊者忠有馀而智不足者也古之善将者远至于邻国之动静皆知之夫岂有他术哉测之以谋而伺之以实尔夫缚其二将而不知三万之卒伏于肘腋而不觉也则安在其为智也呜呼平凉之盟所以大可叹也彼尚结赞之智何足贵也是杀人而告之束手者之智也其为智亦殆矣彼李晟之智知不可与盟也是知人杀之则避者之智也其可否之间亦明矣当是时唐之臣如浑瑊马燧者亦可谓善将矣而犹如此况无二臣者哉
  题贾长卿读高彦休辨白乐天事
  高彦休作唐阙史辨白乐天无因母坠井作赏花新井诗贾子又从而续辨之张子曰二子谓之爱白公则可矣未可谓知白公也古之圣贤谁能无谤何独乐天也哉有谓舜囚尧而夺之位伊尹放太甲而王世未尝有辩舜与伊尹之非篡者也其心诚知其不然则辩无自而萌于心是其为说无待而自然人之饱者人诬之以饥未有自疑而辩其非饥者人知舜与伊尹之非篡如自信其饱虽或从而诬之而不在辩之之域矣故凡世之辩已与辩人其言虽工而察其心之始萌盖其于信尝有所不足而后不能无言彼虽不能无疑于其初其考于理较于迹而后能消其不信之心于是乎有辩故曰二子未可谓知白公也呜呼小人之害君子也亦多术矣谤之于意外惑之于疑似世之君子傍视而不平者起而与之辩起于知之所不足故縦言极口而益召天下之多言多言繁兴而是非足以两行于世夫惟真知而泯言者而后谤止夫世之真知君子者才几人则小人之毁贤败善何时而止耶悲夫
  书东坡先生赠孙君刚说后
  春秋传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冦而速去之夫果敢不畏之谓勇无所屈挠之谓刚或谓申枨为刚者子曰枨也欲焉得刚夫使不以义屈于人而无邪欲以乱其中则其行已施于事者为仁孰御哉此刚者必仁之说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三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
  进策
  序篇
  臣闻春则仓庚鸣夏则蝼蝈鸣秋则寒蝉鸣冬则雉鸣此数物者微眇矣然其候未至则寂寞而无闻既至则日夜鸣而不已何则阴阳之所鼓动四时之所感发气变于外则情迫于中虽欲不鸣不可得也淮海小臣不闻庙堂之议帷幄之谋独耳剽目采颇知当世利病之所以然者尝欲输肝胆效情素上书于北阙之下则又念身非谏官职非御史出位犯分重烦有司之诛隐忍逡巡而不敢发幸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使大臣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諌之士将修祖宗故事而亲䇿于庭呜呼此亦愚臣效鸣之秋也辄㤀疏贱条其意之所欲言者为三十篇以献惟陛下财择焉其目曰以意寓言以言寓文示变化之所终始使天下晓然知之作国论瑟不鸣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毂不运三十辐各以其力旋默则治语静则制动作主术急不极则缓不生缓不极则急不成一偾一起如环无端作治势二篇以地为险山川为资以兵为险不厌通达作安都自信者不避嫌自许者不求合倚而容之绩乃可底作任臣二篇众贤聚于本朝奸人之所不利巧为诋诬以幻群听作朋党二篇鸟有凤鱼有鲲超绝之材宜见阔略作人材扬墨塞路孟子所攘申商崛兴莫或汝遏作法律二篇得与失为邻利与害同门非至精莫之能分作论议二篇爵禄者所以砺世磨钝科条品目其可不悉作官制二篇善治水者以四海为壑善治财者以天地为资国之大计于是乎在作财用二篇料敌之虗实若别牛马应变之仓卒如数一二非有道之士不能作将帅以寡覆泉来如风雨去如绝弦作奇兵美言可以市三寸之舌胜百万之师作辩士机会之来间不容发匪龟匪镜其能勿失作谋主心不治则神扰气不养则精䘮治心养气四术自得作兵法愚民弄兵依阻山谷销亡不时或为大衅作盗贼三篇党项微种盗我灵武逾八十年天诛不迄作边防三篇东西为纬南北为经织者就综而文成其详在彼其略在此作序篇
  国论
  臣闻古之人君以其祖考之志而升黜人材弛张法度者多矣太上㤀言其次有言其下不及言何则昔舜举十六相去四凶肇十有二州皆尧志也而精诚所动神化所移不待告之以言而天下晓然固已心知其本末此所谓太上㤀言者也盘庚之迁亳武王之伐商所以从先王之业承文武之志也而浮言横议二三不一至以其迁伐之意托于词令丁宁而告于廷委曲而誓诸野然后民始恱而服从此所谓其次有言者也秦孝公用商君之说变法律易风俗所以修缪公之业成献公之志也然未尝以其变法之意告民疑而不服则痛法以绳之此所谓其下不及言者也夫秦之不及言固无足道而舜之㤀言亦未可以遽及然则后世人君有以祖考之命而升黜人材弛张法度者安得不法盘庚武王之有言哉陛下即位以来图任元老眷礼名儒屏弃奸臣投窜刻吏所以照临海内甚盛罢青苖之使废市易之司削保甲之条刊免役之令至于摘山煮海冶铸之事他日吏缘以为奸者临遣信臣更定其法所以加惠元元甚厚臣窃闻之凡此大功数十淹速轻重虽出于圣母之裁成其大㮣则皆先帝之末命也然大道之行小人所不利或作为诋欺之言悖乱群听以为先帝之道陛下当终身奉以周旋而数年之间遽听一二大臣更张几尽异乎所谓父作之子述之者矣自非明智不惑之士往往闻其说而疑之呜呼此殆陛下不法盘庚武王有言之过也夫子之事父其生也养志为大养口体次之其殁也继志为大述事次之知述事而不知继志犹养口体而不养志也非所以为达孝秦皇汉武皆以盖世之气辟阖宇宙之材并吞诸侯攘却胡粤若以功业言之则始皇之英伟杰特又非武帝之可比也然而万世之下号始皇为暴主称武帝为贤君秦祚遽倾汉基益大者何哉二世不变始皇之事孝昭能改武帝之法故也向使先帝晚年于人材法度初无升黜之心弛张之意陛下犹当继其志不述其事又况亲承于末命乎臣愿陛下具以意作为明诏丁宁反复如古训诰誓命之文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则小人虽有诋欺之言不能以疑众矣然后被之于诗章传示无穷以明德意使后世咸知成先帝之功者陛下也岂不休哉
  主术
  臣闻人主之术无他其要在乎能任政事之臣与议论之臣而已政事之臣者宰相执政和阴阳万物宰制百辟镇抚四夷与天子经纶于帷幄之中者也议论之臣者谏官御史学术知古始器识通世务奋不顾身与天子辩曲直争是非者也今天下之事有执政之臣以行之有议论之臣以言之则人主可以弁冕端委而无所事不然虽弊精神竭筋力以夜继日犹无益也臣请以用人一事明之士大夫以名列于仕版者盖以万计有智者有愚者有贤者有不肖者若智与贤则功利之所从兴也愚与不肖则罪害之所从起也夫人主以一身之思虑一耳目之聦明而当天下功罪利害之机非有政事之臣则百官之进退奈何而不乱也然人之难知久矣实愚而似智实智而似愚者有之实贤而似不肖实不肖而似贤者有之申以亲疏之异重以好恶之偏夫以天下之智愚贤不肖而付之于二三大臣之手非有议论之臣则进退当否奈何而知之也虽然政事之臣者人主之股肱议论之臣者人主之耳目任政事之臣而忽谏官略御史犹股肱便利而耳目盲瞆也任议论之臣而轻宰相薄执政犹耳目聪明而股肱折也要之二者不可偏胜使之适平而已汉成帝用王凤为大将军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曽不一举手京兆尹王章言之为凤所䧟罪至大逆故阳朔之后天下以言为讳唐明皇用李林甫为相十有九年专政用事补阙杜暹上书斥为下邽令繇此谏诤路绝此则任政事之臣太胜也汉武帝擢严肋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之徒于左右朝廷有政事辄令助等与大臣辨论大臣数绌唐德宗晚年宰相惟奉行诏书所与图事者李齐运裴延龄韦渠牟而已此则任议论之臣太胜也臣闻仁祖时天下之事一切委之执政群臣无得预者除授或不当虽贵戚近属旨从中出辄为固执不行一旦谏官列其罪御史数其失虽元老名儒上所眷礼者亦称病而赐罢政事之臣得以举其职议论之臣得以行其言两者之势适平是以治功之隆过越汉唐与成康相先后盖繇此也陛下即位以来图任老成属以政事屡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举谏官荐御史保任骨鲠以备献纳之科可谓得人主之要术矣愿鉴汉唐之弊专取法于仁祖常使两者之势适平足以相制而不足以相胜则陛下可以弁冕端委而无事矣
  治势上
  臣闻御天下之术必审天下之势不审其势而已信臆决行其所谓道守其所谓法则虽有刚严果断之才或失而为刻深慈惠恻隐之意或坏而为姑息何则设之不当也夫圣主之于天下岂尝有意用术哉天下有强势吾则有宽术天下有弱势吾则有猛术非强非弱天下无势非宽非猛吾亦无术盖无势者天下之常而无术者圣人之至术也虽然御强势者必以宽而强之弊实生于宽御弱势者必以猛而弱之弊实生于猛何则昔汉之文景承高祖开创之后接吕氏喋血之馀除诽谤去肉刑减笞法定棰令可谓宽矣而诸侯逆命夷狄侵边孝武不胜其愤力攘匈奴诛两粤大臣相继而入狱二千石连颈而伏诛巫蛊之祸至于夫妇父子之间而不相保繇是言之岂非强者之弊实生于宽耶昔唐肃宗器本深刻以刑名自喜安史之乱来归者戮于独柳之下待罪者毙于缧绁之中可谓猛矣而庆绪荐兴思明复起代宗深鉴其事舍胁从之罪缓污染之诛至于封豕长虵无所惩艾忠臣义士切齿不平王室凌夷之渐盖基于此繇是言之岂非弱之弊实生于猛耶是故救强之弊必于崇宽之时救弱之弊必于尚猛之日夫强弱之相乘宽猛之相代犹东之有西昼之有夜理之所必至事之所固然也顾昧者不知耳昔陵阳严诩将去颍川谓掾吏曰我以柔弱召必选刚猛代到将有僵仆者矣及何并至郡首治锺威赵季李款之狱果如诩言以诩并观之则天下之势可以前百年而豫定古者刑罚世轻世重不为定论文王之时关市讥而不征周公成王之时则关市有征矣至凶年然后弛之推此类而言则先王之法度大抵皆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者也传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弛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夫传所谓和者则臣之所谓圣人之至术者欤
  治势下
  臣间祖宗之时天下新脱割据战伐之祸天厌久乱俱欲无为而又扫除烦苛之患足以深结海宇之心削平僣伪之威足以逆折奸侠之气当是时天下之势如元气在乎浑沦之中固莫得而名已逮嘉祐之后习安玩治为日既久大臣以厚重相高小臣以苟简自便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谁能无偷朝不及夕故先皇即位之始大讲法度作而新之核名实以兴百辟攘夷狄以布威灵有司奉行于中使者刺举于外此真得所谓以猛政救缓势之术也元丰之后执事者矫枉过直矜钩距以为法术任惠文以取婾快上下迫胁民不堪命故陛下即位之始黜鍜炼之吏逐聚敛之臣登老成于散地擢忠鲠于谪籍平冤狱振穷馁与天下休息此真得所谓以宽政解急势之术也而比日以来执事者又将矫枉而过直矣何告讦诋欺之言率然敢陈而王体未严也向背异同之见各自为守而国论未决也此吞彼噬祸结兵连隐忍羁縻冀其自罢而天诛未迄也推此言之天下之缓急虽曰未见而固已胚𣍯于冥冥之中矣夫致先帝之用猛术者嘉祐之缓势也致陛下之用宽术者元丰之急势也今又矫枉过直则势必复缓缓甚则术又将出于猛矣猛术一用天下固以震动若再用焉则安危之计未可知也何则天下之势犹一人之身缓而救之以猛犹关鬲不通而涌泄之也其急而解之以宽犹虗中暴下而补养之也补养至平则可以已矣平而不已则又将至于关鬲不通再加涌泄正气必伤重被猛术国本必伐故曰安危之计未可知也臣愿陛下遏逋慢之原杜解弛之渐明诏内外一乎中和使天下之缓势不得而成缓势不成则后世虽有猛术不可得而用之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
  进䇿
  安都
  臣闻世之议者皆以谓天下之形势莫如雍其次莫如周至如梁则天下之冲而已非形势之地也故汉唐定都皆在周雍至五季已来实始都梁本朝纵未能远规长安盍亦近卜于洛阳乎而安土重迁眷眷于开封之境非所以为万世计也臣窃以为不然何则汉唐之都必于周雍本朝之都必于梁而后可也夫长安之地左殽函右陇蜀襟屏终南泰华之山萦帯泾渭黄河之水地方数千里皆膏腴沃野卒有急百万之众可具形势便利下兵于诸侯如建瓴水四塞之国也故其地利守自古号为天府开封地平四出诸道辐辏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无名山大川之限而汴蔡诸水参贯巾车错毂蹄踵交道轴舻衘尾千里不绝四通五达之郊也故其地利战自古号为战场洛阳左瀍右涧表里山河扼殽黾之隘阻成皋之险直伊阙之固广袤六百里四靣受敌以守则不如雍以战则不如梁然雍得之可以为重故自古号为天下之咽喉凡天下之形势无过此三者也故彼蜀之成都吴之建业皆霸据一方之具而楚之彭城特盗贼之窟耳易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所谓险者岂必山川丘陵之谓哉在天而不可升在人而不可夺则皆为险矣夫雍为天府梁为战场周为天下之咽喉而臣以谓汉唐之都必于周雍本朝之都必于梁而后可者汉唐以地为险本朝以兵为险故也汉高祖曰吾以羽檄召天下兵莫有至者武帝曰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盖汉踵秦事郡国皆有材官有变则以符檄发之京师惟有南北两军有期门羽林孤儿以备扈从唐分天下为十道置兵六百三十四府其在关中者惟二百六十有一府府兵废始置神策为禁军亦不过数万人以此见汉唐之兵皆在外也故非都四塞之国则不足以制海内之命此所谓以地为险者也本朝惩五季之弊举天下之兵宿于京师名挂于籍者号百馀万而衣食之给一毫已上皆仰县官又非若府兵之制一寓之于农也非都四通五达之郊则不足养天下之兵此所谓以兵为险者也夫以兵为险者不可以都周雍犹以地为险者不可以都梁也而昧者乃以梁不不如周周不如雍呜呼亦不达于时变矣夫大农之家连田阡陌积粟万斛兼陂池之利并林麓之饶则其居必卜于郊野大贾之室敛散金钱以逐什一之利出纳百货以收倍称之息则其居必卜于市区何则所操之术殊则所托之地异也今梁据天下之冲岁漕东南六百万斛以给军食犹恐不赡矧欲袭汉唐之迹而都周雍之墟何异操大贾之术而欲托大农之地也繇是言之彼周雍之地者汉唐之险耳本朝何赖焉
  任臣上
  臣闻明君之御臣也不致疑忠臣之事君也不避嫌嫌疑之事皆出于奸臣庸君度量狭隘心意颇僻不能以至诚相期而已古之人有自举其身者有举其子者有举其弟者有举其侄者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而其君不以为疑其臣不以为嫌者何哉以其所举者当而已汉宣帝欲击先零问谁可将者赵充国曰无如老臣者矣宣帝用之遂破先零此所谓自举其身者也晋君问孰可为国尉祁奚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耶对曰君问可否不问子也君子谓祁奚能举善矣此所谓有举其子者也李石当国荐弟福可任治人繇监察御史为户部侍郎此所谓有举其弟者也晋求文武良将谢安以其侄幼度应举郗超闻而叹曰安违众举亲明也幼度不负举才也果破苻坚于淝水之上此所谓有举其侄者也崔贻孙为相未逾年除吏八百莫不谐允德宗曰人言卿拟官多亲旧何耶对曰陛下令臣进拟庶官夫进拟者必悉其材行如不与闻何繇得其实此所谓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也此数子者皆内有以自信外有以信于人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其视身也与人等其视子弟亲旧也与不相谁何者等故能立功于当年垂名于后世千载之下想见其风向使念瓜李之小嫌㤀事君之大节匿名迹远权势心知其然而不敢发则与粪壤同朽耳尚何功名之立哉陛下即位以来委政于六七大臣其人自以旷世遭遇莫不悉心竭力知无不为言无不尽可谓千载一时之嘉会也而臣窃有所不然者未能去用亲之嫌而已奇材异行实为时軰所见推者一涉大臣之亲则相顾谬悠莫敢援之以进幸而不顾进之则谏官御史之章相随而至矣臣以谓此风一成非圣朝之事也何则大臣之亲嫌而不用则侍臣之亲亦当嫌而不用引而下之至于台省寺监之官推而广之至于漕刑郡县之吏其亲者皆嫌而不用矣夫奇材异行不常有于天下幸而有焉又以亲与嫌而弃之则是非得草莱岩穴之士终不用也昔西汉之韦氏平氏东汉之袁氏杨氏唐之韦杜苏李陆萧诸氏皆兄弟为三公父子为宰相盛者至与国相终始其间建功立业号为名臣者盖不可胜数奈何专用草莱岩穴之士哉愿诏中外之臣惟贤是进惟不肖是退而勿以用亲为嫌谏官御史惟进退之当否是察而勿以亲嫌为劾则天下之奇材异行庶乎皆得而用也
  任臣下
  臣闻人主之于谏诤之臣非独听其言之难也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是为难矣夫骨鲠自信以身许国不为利害之所挠屈者谓大节也材智之不周思虑之不密学术之不至听闻之不审所谓小过也必有大节而无小过者然后得为谏诤之臣则穷年没世不可得其人矣如或不然则与其无一时之小过孰若有终身之大节哉昔汲黯通经术则不如平津侯恢武功则不如大将军明习法令则不如张汤文章儒雅则不如司马相如谨厚自全则不如石庆术略横出则不如主父偃然淮南王谋反惟惮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说平津侯等如发蒙耳繇是言之谏诤之臣其功在于正纲纪立风宪通上下之情使乱臣贼子顾惮而不敢发如此而已一举之不当理一发之不中节曽何足以深咎耶陛下即位以来首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保任谏官御史盖充职者百有馀人其见用者十数人耳选择既精人颇自重皆毅然有仗节死谊之心兴利除害甚于嗜欲攘击奸恶如报私雠首尾数年之间遂成冠古之治虽神功圣化敏妙自然亦此曹献替可否之力也然比者尝以所言不效谏官御史接迹引去或迁他官或补外郡台省为之一空臣愚疏远不知朝廷之事窃惟陛下何取之之难而去之之易也且人非蓍龟不无过误顾其设心措意何如耳昔汉郦食其有挠楚之非唐魏郑公有纵薛延陀之过本朝赵中令有遣赵保忠之失此三人者皆天下之豪杰一时之名臣也犹有非谬过失如此又况不及于三人者乎臣愿陛下鉴师古始追御来今重谏官之进退谨御史之升黜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使天下之士得以尽忠毕力于前则神功圣化又将有新于此矣或谓臣曰古者谏诤之臣职于广聪明除壅蔽成德业而已后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资盗窃其器以售奸如谷永者王凤之客也而讥斥帷幄刘栖楚者李逄吉之党也而额叩龙墀阳为剀拂之迹阴成附丽之谋以此言之小过其可略乎略其小过则成其大恶矣臣应之曰不然夫药石所以愈病因而致病者有矣然自古及今未有废药石者何哉以其所愈者众所害者寡也谏诤之臣惟器有远迩才有修短大抵缙绅之选也安可尽诬以谷永刘栖楚之徒欤就使有一二人焉则去其一二人者可也何至空台省而逐之耶陆䞇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呜呼人主用谏诤之臣䞇之论尽矣
  朋党上
  臣闻朋党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人主御群臣之术不务嫉朋党务辨邪正而已邪正不辨而朋党是嫉则君子小人必至于两废或至于两存君子小人两废两存则小人卒得志而君子终受祸矣何则君子信道笃自知明不肯偸为一切之计小人投隙抵巇无所不至也臣请以易道与夫尧舜汉唐之事明之易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一阳之生则为复复者反本也三阳用事则为泰泰者亨通之时也而五阳之极则为夬夬者刚决柔也以此见君子之道必得其类然后能胜小人也一阴之生则为垢垢者柔遇刚也三阴用事则为否否者闭塞之时也而五阴之极则为剥剥者穷上反下也以此见小人之道亦必得其类然后能胜君子也阴阳相与消长而为惨舒为生杀君子小人相与胜负而为盛衰为治乱然皆以其类也臣故曰朋党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尧之时有八元八恺十六族者君子之党也又有浑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族者小人之党也舜之佐尧有大功二十者举十六相去四凶也不闻以其朋党而两废之亦不闻以其朋党而两存之也臣故曰人主御群臣之术不务嫉朋党务辨邪正而已东汉钩党之狱海内涂炭二十馀年盖始于周福房植谓之甘陵南北部至于李膺陈蕃王畅张俭之徒遂有三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号人主不复察其邪正惟知震怒而已故曹节侯览牢修朱并得以始终表里成其奸谋至于刑章讨捕锢及五族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卒不知修并者乃节览之党也唐室之季朋党相轧四十馀年缙绅之祸不解盖始于李宗闵李德裕二人而已嫌怨既结各有植立根本牢甚互相倾挤牛僧孺李逄吉之属则宗闵之党也李绅韦处厚之属则德裕之党也而逄吉之党又有八关十六子之名人主不复察其邪正惟曰去河北贼易去此朋党难而其徒亦曰左右佩剑彼此相笑盖言未知孰是也其后李训郑注用事欲以权市天下凡不附已者皆指以为二人之党而逐去之至于人人骇栗连月雾晦卒不知训注者实逢吉之党也臣故曰邪正不辨而朋党是嫉则君子小人必至于两废或至于两存君子与小人两废两存则小人卒得志君子终受祸矣
  朋党下
  臣闻陛下即位以来虗怀侧席博采公论悉引天下名士与之经纶至有去散地而埶钧衡起谪籍而参侍从者虽古版筑饭牛之遇不过如此而已君子得时则其类自至数年之间众贤弹冠相继而起聚于本朝夫众贤聚于本朝小人之所深不利也是以日夜恟恟作为无当不根眩惑诬罔之计而朋党之议起焉臣闻比日以来此风尤甚渐不可长自埶政从官台阁省寺之臣凡被进用者辄为小人一切指为朋党又至于三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名八关十六子之号巧为标榜公肆诋欺一人名之于前万人实之于后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揺动万人不静也然则其可以不察欤臣闻庆历中仁祖锐于求治始用韩琦富弼范仲淹以为执政从官又擢尹洙欧阳修余靖蔡襄之徒列于台阁小人不胜其愤遂以朋党之议䧟之琦弼仲淹等果皆罢去是时天下义士扼腕切齿发上冲冠而小人至于举酒相属以为一网尽矣赖天子明圣察见其事琦弼仲淹等旋被召擢复蒙器使遂得成其功名今所谓元老大儒社稷之臣想望风采而不可见者皆当时所谓党人者也向使仁祖恶朋党之名不求邪正之实赫然震怒斥而不反则彼数人者皆为党人而死耳尚使后世想望风采而不可见耶今日之势盖亦无异于此臣愿陛下观易道消长之理稽帝舜废举之亊鉴汉唐审听之失法仁祖察见之明杜媒孽之端窒中伤之隙求贤益急用贤益坚而信贤益笃使奸邪情得而无所售其谋谗佞气索而无所启其口则今之所谓党人者后世必为元老大儒社稷之臣者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五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进策
  人材
  臣闻天下之材有成材者有奇材者有散材者有不材者气识闳而风节励问学博而行治纯通当世之务明道德之归此成材者也经术艺文吏方将略有一卓然过人数等而不能饰小行矜小廉以自托于闾里此奇材者也随群而入逐队而趋既无善最之可纪又无显过之可绳摄空承乏取位而已此散材者也寡闻见暗机会乖物理昧人情执百有司之事无一施而可此不材者也古之人主于成材则付以大任而备责之于奇材则随所长而器使之于散材则明赏罚而磨励之于不材则弃之而已四者各有所处然而奇材者尤人主所宐深惜者也盖天下之成材不世出而散材者又不足以任事不材者适足以败事而已是则任天下之能事者常在乎奇材有奇材而不深惜焉则将与不材同弃而曾散材之不如矣夫匠氏之于木也楩楠豫章易直而十围者必以为明堂之栋路寝之楹七围八围者虽多节必以为高明之丽拱把而上者虽小挠必以为狙猿之杙稍修则以为榱桷甚短则以为侏儒至于棭樠轴解亟沉而易蠧者然后以之㸑也今有楩楠豫章于此七围八围拱把而上特以多节小挠之故遂并弃之岂不惜哉人主用天下之材亦何以异于此今国家之人材可谓富矣养之以学校而取之以贡举名在仕版者无虑数万然一旦有事则常若乏人何哉以臣观之未能深惜天下之奇材故也盖不深惜天下之奇材则用之或违其长取之将责其备虽有嵚𡼭历落颕脱绝伦之士执事者始以名闻未及试之而媒孽其短者固已圜视而起矣夫奇材多自重又不材者之所甚嫉也以自重之势而被甚嫉之毁其求免也岂不难哉一旦有事而常若乏人其势之使然无足怪也昔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禆谌能谋于野则获于邑则否黄霸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人固有所长亦有所短也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虗刑师旷瞽而为太宰晋国无乱政贤如萧何而有市田请地之污直如汲黯而有褊心忿骂之鄙文如长卿而有临卭涤噐之陋将如韩信而有胯下蒲伏之辱吏如张敞而有便面拊马之事此数子者责其备则彼将老于耒耜之㫄死于大山龛岩之下耳人主岂得而用之陛下即位以来屡下明诏举谏臣御史台阁学校之臣刺史牧民之吏与夫可备十科之选者所得人材盖不可胜数臣愿陛下取其名实尤异者用之而勿疑人情不能无小过非有显恶犯大义所当免者宐一切置而不问以责异时之功则彼将输写肝胆捐委躯命求报朝廷而不可得一旦天下有四夷之事何足患哉
  法律上
  臣窃观唐虞以后有天下者安危荣辱之所从长久亟绝之所自无不出于其所任之术而所任之术大抵不过诗书法律二端而已盖纯用诗书者三代也纯用法律者秦也诗书法律杂举而并用迭相本末递为名实者汉唐也何以知其然耶夏商周之兴也治教政令既本于道德之意而舟车器械亦出于义理之文其迹载于典谟训诰誓命之篇而其旨寓于国风雅颂之什当是时也圣贤之学著而百家之说熄帝王之制举而霸者之事废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故曰纯用诗书者三代也魏文侯之师李悝论次诸国之法著为法经其徒商鞅用以相秦始作牧司连坐告匿之法而辅以诋欺文致细微之事晚节末路至于焚书坑儒偶语者弃市以是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故曰纯用法律者秦也汉自高祖纳陆贾之言命为新语用叔孙通之说而使定礼仪可谓知所取矣而以三章之约不足御奸于是萧何攟摭秦法作律九章而张汤赵禹之徒又为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唐自太宗诎封伦秦汉之论用魏公帝王之谋可谓知取舍矣而朝廷郡县百官有司所以朝夕从事者一出于律令格式之文故曰诗书法律杂举而并用迭相本末逓为名实者汉唐也惟其纯用诗书故三代享国安荣而历年长久惟其纯用法律故秦危辱而亟绝惟其诗书法律杂举而并用迭相本末递为名实故汉唐之有天下虽号长久而安荣之日少危辱之日多仅免亟绝而已盖诗书者所以崇德其事皆孝弟忠信人之所欲者也而安荣长久人之所欲者也而法律所以制奸其事皆鞭笞斩刈人之所恶欲以报所恶之雠者也以所恶之术报所恶之雠亦其理之然哉贾生曰今或言礼义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商周秦事以观之也呜呼若贾生者可谓知治体矣
  法律下
  臣闻古今异势不可同日而语以今天下而欲纯用诗书尽去法律则是腐儒不通之论也要使诗书不为法律所胜而已祖宗之时二端虽号并行而士大夫频自爱重以经术为职文艺相推间有喜刑名精案牍者则众指以为俗吏而耻与之言近世则不然士大夫急于功利不师古始相与习者莫非柱后惠文之事父教其子兄语其弟以为速化之术无以过此间有引古义决嫌疑则掩口而笑曰此老生之常谈耳何所用于今哉呜呼此风一成非天下之福也盖昔者以诗书为本法律为末而近世以法律为实诗书为名臣以天下之大弊君子所宐奋不顾身而救之者无甚于此何则废诗书而从法律则是举天下而入于申韩之术也扬子曰申韩之术不仁之至矣夫不仁者三代之所以失天下也君子教之其可以缓耶臣尝思之其所以然者无他始于试法而已朝廷试士以法者欲其习为吏也而假之太优擢之太峻至有黄绶中选数岁之间持斧仗节领一道之权任二千石之重而制策进士留滞于州县cq=39之官有十年而不得调者呜呼欲士大夫不废诗书而从法律也岂可得乎且法吏之与儒臣所闻异趋所见异涂犹方圆曲直之不相入也昔匈奴浑邪王降汉长安贾人与市者当坐死五百馀人而汲黯固争以为不可若使法吏言之则必以为䦨出财物矣密人有告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而卓茂折之以礼以为汝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乎若使法吏言之则以为受所监临矣朱博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无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今天下所以未受其祸者以异时制策进士所得之臣有如汲黯卓茂者在也十数年之后耆老大臣相继待谢而试法所得之吏有如朱博者当轴而中处焉则君子虽欲奋不顾身以救之亦无及已臣以为纵未能尽罢其士宐稍变革以抑其风使吏非有出身母得试法其馀出仕换官之类可一切试以经术艺文要令天下皆知法律之不如诗书也则申韩之祸熄矣
  论议上
  臣窃闻役法之议不决久矣有司阅四方之牍眩蜂起之说牵制优游相视而不断者二年于兹虽稍复笔削著为一切之令取济期月卒未有确然定论可以厌服人情传万世不弊者也其所以然者无他焉士大夫据偏守独各有系吝不能以至公为心故耳何则夫所谓役法者其科条品目虽曲折不同大抵不过差免二法而已差役之法虽曰迭任府史胥徒之士率数年而一更然而捕盗者奔命不遑主藏者备偿无筭囷仓竭于飞挽资产破于厨传埶事者患其弊也于是变而为免役之法虽曰岁使中外之民悉输僦直以免其身然而平估至于室庐捡括及于车马裒多以为宽剩厚积以为封摏则其弊又有甚于差役者矣盖差役之法不弊则免役之法不作免役之法不弊则今日之议不兴然而士大夫进用于嘉祐之前者则以差为是而免为非进用于熙宁之后者则以免为得而差为失私意既揺于中公议遂移于外呜呼岂特二年而无定论哉虽十年而无定论不足怪也昔唐室赋役之法有租庸调者最为近古自开元之后版图既隳丁口田亩皆失其实法以大弊故杨炎变之以为两税之法已而盗起兵兴征求无节法又大弊故陆䞇以七亊者力诋其非然而终唐之世不复改也夫唐之诸臣岂不知两税为非古租庸调为近古哉盖以晚节末路俱为弊法以此易彼实无益也今差役免役之法盖类于此然则何为而可耶臣闻楚人有第二区者其甲则长子之所创也其乙则少子之所创也规摹不同而岁久皆弊其父谋所止二子各请止其所创之庐至数日不决有邻人告之曰昔少君以甲第坏甚于是营乙以舍族人今乙第又坏而长君复欲徙之于甲是以坏易坏非计之得也何不合二第可用之材别营一区而弃其腐挠者乎父以为然其论遂定陛下以役法之议付于嘉祐熙宁之臣何异楚人之谋于二子也盍亦质诸邻人之论哉陛下若以臣言为然愿诏有司无牵于故新之论母必于差免之名悉取二法之可用于今者别为一书谓之元祐役法则嘉祐熙宁之臣皆默然而心服矣若夫酌民情之利病因五方之所宐条去取之科别轻重之目此则有司之事臣所不能知之亦犹楚人之第某材可弃某材可留皆当付之匠氏不可问诸邻人也传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姜姬无弃憔悴唯陛下择焉
  论议下
  臣闻世之议贡举者大率有二焉务华藻者以穷经为迂阔尚义理者以缀文为轻浮好为高世之论者则又以经术文辞皆言而已矣未尝以为德行德行者道也是三者各有所见而不能相通臣请陈其本末而备论之则贡举之议决矣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动当周旋进退之时必称诗以喻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其后聘问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于布衣于是贤人失志之赋兴屈原离骚之词作矣此文词之习所繇起也及其衰也雕篆相夸组绘相侈苟以华世取宠而不适于用故孝武好神仙相如作大人赋以风其上乃飘飘然有凌云之志此文词之弊也昔孔子患易道之不明乃作彖象系辞文言说序杂卦十篇以发天人之奥而左氏亦以春秋之法弟子传失其真于是论本事作传以记善恶之实此经术之学所繇起也及其衰也㓜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故汉儒之陋有曰秦延君能记说尧典二字至十馀万言但说若稽古犹三万言也此经术之弊也古者民有恭敏任恤者则闾胥书之孝悌睦姻有学者则族师书之有德行道艺者则党正书之而考之于州长兴之于乡老大夫而论之于司徒乐正司马所谓秀选进造之士者是也然后官而爵禄之此徳行之选所繇起也及其衰也乡举里选之法亡郡国孝廉之科设而山林遗逸之聘兴于是矫言伪行之人弊车羸马窜伏岩穴以幸上之爵禄故东汉之士有庐墓而生子唐室之季或号嵩少为仕途捷径此德行之弊也是三者莫不有弊而晚节末路文辞特甚焉盖学屈宋而不至者为贾马班扬学贾马班扬而不至者为邺中七子学邺中七子而不至者为谢灵运沈休文休文之撰四声谱也自谓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武帝雅不好焉而隋唐因之遂以设科取士谓之声律于是敦朴根柢之学或以不合而罢去靡曼剽夺之技或以中程而见收自非豪杰不待文王而兴者往往溺于其间此杨绾李德裕之徒所为切齿者也熙宁中朝廷深鉴其失始诏有司削去诗赋而易以经义使学者得以尽心于六艺之文其意信美矣然士或苟于所习不能博物洽闻以称朝廷之意至于历世治乱兴衰之迹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之土龙而莫之省焉此何异斥桑间濮上之曲而奏以举舂劝力之歌虽华质不同其非正音一也传曰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骅骝骐骥一日而驰千里捕䑕则不如狸狌言殊技也䲭鸮夜撮蚤察毫末昼出暝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今欲去经术而复诗赋则近乎弃本而趋末并为一科则几于取人而求备为今计者莫若以文辞经术德行各自为科以笼天下之士则性各尽其方技各尽其能器各致其用而英俊豪杰庶乎其无遗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六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进策
  官制上
  臣闻王者用人之要术惟资望而已岁月有等功劳有差天下莫得躐而进者谓之资行能术业卓然高妙为世所推者谓之望用人以资而已则盛德尊行魁奇隽伟之人或拘格而邅回如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扬子云位不过侍郎之类是也用人以望而已则狂缪之流矫亢之士或以虗名而进㧞如晋用王衍唐用房琯之类是也古之善用人者不然以资待天下有常之士以望待天下非常之材使二者各有所得足以相推而不足以相碍故自一命以至九命自受职以至作牧非有功不迁非有缺不补而天下不以为淹或举于耕或举于版筑或举于屠钓加之士民之上委以将相之权而天下不以为骤何者资之所当然望之所宐尔也国家以寄禄格为有定之制而以职事官为不次之选于先王用资望之术可谓得其意矣然臣愚犹以为未者太必于用资太不必于用望也何则夫郡守者民之师帅天子所与共理者也衣冠而坐堂陛之上则宾客造谒于前掾属趋走于下政教赏罚军旅之事一皆听其可否所为是则千里蒙其赐所为非则数十万室受其害可谓天下之重任矣今将相大臣自朝廷而出者不过为郡守而仕尝再为通判者苟无大恶显过有保任人亦必至于郡守是将相大臣与保任尝再为通判者相去无几耳夫贤者能使所居官重不肖者反之今二千石所以不至尊重难居者非特法令使然亦其人材之所致也岂非所谓太必于用资乎馆阁者图书之府长育英材之地也从官于此乎次补埶政于此乎迁升故士非学术艺文屹然为一时之望者莫得而居之可谓天下之妙选矣今中材凡吏一为大臣之所论荐则皆得居其位尝有金榖之职兵刑之劳则皆得假其名呜呼比岁以来校书正字之职龙图集贤之号何其纷纷也传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此不㡬于以名器而假诸人乎臣所谓太不必于用望者此也昔汉制郡守入为三公学者以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言其清秘常人所不能到也愿下明诏应中州已上非更台省寺监漕刑之任者不得为郡守慎惜馆阁之除以待文学之士则用人之术庶乎其尽矣
  官制下
  臣闻国家次五代一切之制百官称号最为杂揉名存而器不设文具而实不应所谓台省寺监者朝廷之官也而其汎及于州县筦库之吏其滥至于浮屠黄冠之师乖违之条爽缪之目至不可胜数先皇帝恻然悯之始诏有司作寄禄格以易天下之官而归之于台省还之于寺监然后循名可知其器而缘实亦得其文可谓帝王之盛典矣然有所未尽者臣窃昧死而妄议焉向之则自正议大夫以上迁进太略自中散大夫以下清浊不分也夫迁进太略则大臣侥幸而其弊也至于无以复加而法制乱清浊不分则小臣偸惰而其弊也至于莫为之宠而资望乖旧制侍郎至仆射凡十二迁其兼侍从之职者八迁九迁其任执政之官犹六迁也盖侍郎以上皆天子之臣非多其等级则势必至易极易极则国家庆赏将窒而不得行此制官之深意也今寄禄格则不然自正议大夫不问人之如何四迁而至特进故大臣为特进者遇朝廷有大庆赏则不得已而以司空之官予之夫司空者职事官也寄禄无以复加而予焉岂非所谓乱法制之甚欤旧制少卿之官率一秩而有四名太常光禄卫尉司农是也郎官员外率一秩而有八名如礼工祠屯主膳虞水之类是也京朝之官率一秩而有三名如太常秘书殿中诸丞是也盖入仕之门有制策进士明经诸科任子杂色之异历官之途有台省寺监漕刑郡县之殊非锱铢而较之色色而别之则牛骥同皂贤不肖混殽而天下皆将汎汎然偸取一切不复淬励激昻以功名为己任此亦制官之深意也今寄禄格则不然自中散大夫以下至承务郎秩为一名而已故尝任台省之职或任漕刑之司者人心有所不厌而莫为之宠则往往假以龙图集贤之号夫龙图集贤之号所以待天下文学之士也而以诸吏莫为之宠而假焉岂非乖资望之甚欤盖爵禄者天下之砥石圣人所以砺世磨钝者也夫不为爵劝不为禄勉古之人有行之者蒙榖是也齐生死同贫富等贵贱古之之人有行之者庄周是也今朝庭之臣皆得庄周蒙榖而为之则爵禄之器虽不复设可矣如其不然则迁进太略清浊不分之弊安得而不革哉晁错曰爵者上之所命出于口而无穷韩愈曰圣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岂有定制也愿诏有司以寄格再加论定稍放旧制自正议大夫以上更增四秩之号自中散大夫以下秩之号为三等之名如此则迁进颇详而法制不乱清浊稍异而资望不乖是亦先皇之志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财用上
  臣闻先王之理财也若持衡然天下之财不使之偏归于公室亦不使之偏入于私家惟其适平而已故邦国有以供祭祀奉养禄廪赐予之费而民有以给朝哺伏腊冠昏䘮祭之资其取民之制谓之什一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小桀大桀寡乎什一小貉大貉鲁哀公曰二吾犹不足桀之道也白圭以二十而取一貉之道也推此言之则先王理财之意惟其适平而已自什一之法坏天下之财始失其平其偏归于公室也则有鬻盐冶铸以管山海之饶榷酒酤以渔井邑之利筭舟车告𦈏钱以摧抑商贾造皮币省酎金以侵牟封君甚者至令吏坐列肆贩物以来利焉其偏入于私家也则有以农田而甲一州贩脂而倾都邑卖浆而逾侈洒削而鼎食货脯而连骑马医而击钟甚者至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是以民常困于聚敛之吏而吏常嫉夫兼并之民所谓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哉本朝至和嘉祐之间承平百馀年矣天子以慈俭为宝贡赋经常之外殆无一毫取诸民田畴邸第莫为限量衣食器皿靡有约束俯仰如意豪气浸生货贿充盈侈心自动于是大农富贾或从僮骑帯刀剑以武断于乡曲毕弋渔猎声伎之奉拟于侯王而一邑之财十五六入于私家矣熙宁元丰之间大臣用事始作法度与时变通青苖免役市易之利相次而作有司日夜手画口说区处于中使者㫄午冠盖相望奉行于外而言利之臣析秋毫矣江淮则增煮海之息闽蜀则倍摘山之赢青徐则竭冶铸之利其他希风旨效计数无厌之取额外之求盖不可胜数而天下之财大半归于公室矣陛下即位之始深知其弊凡法度之不便于民者一切罢去吏尝以掊克进者相继而黜数因赦令而弛逋负大出廪廥以振乏绝于是公私之财滋向于平然而有大弊者士大夫矫枉过直邈然以风裁自持不复肯言财利之事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而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以此见理财先食货者帝王之要务所以安中国服四夷者也特不可使之偏入于公私耳今国家北有抗衡之敌西有假息之羌中有大河之费数万之吏取给于水衡之钱百万之兵仰食于太仓之粟公私窘急可为寒心此正人臣扬榷敛散以救虗盈以济用度之秋也而耻言财用之事是晋人而已矣晋人王衍者口不言钱而指以为阿堵物臣窃笑之以为此乃奸人故为矫亢盗虗名于暗世也何则使颜闵言钱不害为君子盗跖呼阿堵物岂免为小人哉晋人尚清谈而废实务大抵皆类此矣昔管仲通轻重之权范蠡计然否之策萧何漕关中之粟财利之臣也东郭咸阳之鬻盐孔仅之冶铸桑洪羊之均输亦财利之臣也士大夫言财利有如东郭咸阳孔仅桑洪羊所为也则不可有如管仲范蠡萧何之所为也亦恶乎而不可哉
  财用下
  臣尝以为君子理财之术莫若尽地力节浮费二者而已何则理财之要在乎原其所自有而为之道要其所从无而制之法风霆雨露之发生山林川泽之滋养财之所从出也不原其所自有不要其所从无切切焉从事于阖辟敛散之中则是贱丈夫争锥刀之末耳岂君子所谓理财者耶是故原其所自有而为之道则莫若尽地力要其所从无而制之法则莫若节浮费君子理财之术盖无以易于此臣请为陛下遂言之夫理天下之财譬如治水增缮堤防决之于邻国非治水之善也横赋强市取之于百姓非治财之善也善治水者以四海为壑善理财者以天地为资今天下之田称沃野者莫如吴越闽蜀其一亩所出视他州辄数倍彼闽蜀吴越者古扬州梁州之地也按禹贡扬州之田第九梁州之田第七是二州之田在九州之中等最为下而乃今以沃野称者何哉吴越闽蜀地狭人众培粪灌溉之功至也夫以第七第九之田培粪灌溉之功至犹能倍他州之所出又况其田之数等乎以此言之今天下之田地力未尽者亦多矣李悝曰治田勤则亩益三升不勤亦如之地方万里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然赵过为代田一亩岁收常过缦田一斛以上善又倍之秦汉开郑白渠溉田四万四千馀顷至唐大历初两渠所溉才六千三百顷耳以代田郑白渠事言之则治田之勤不勤何止亩有三升之损益也今二千石虽兼劝农之事而例为虗名莫有任其责者为今之计莫若诏天下州置劝农一司以守将为长听于倅介之中自择一人为副先籍境内定恳田亩与夫陂塘沟渠之数而周知其利害岁时出行诸郊召见耆老问以疾苦及所愿欲而不得者为罢行之而罚其游惰不听命者岁终部使者第其殿最以闻功效尤异者宠用之如此则天下之田皆与闽蜀等而地力尽矣古者吉凶之服则一比共之祭器则一闾共之䘮器则一族共之吉凶礼乐之噐则一乡共之凡嫁子娶妻纯帛无过五两凶荒则又杀礼而㛰夫一乡者五百家而五两者五匹而其用财可谓约也今则不然嫁子娶妻䘮葬之费其约者钱数万其丰者至数百万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则卖田畴而鬻邸第举倍称之息犹弗能给然则今时吉凶之费绝长补短殆二十倍于古也财用安得而不竭乎周之太宰王之大臣也其职曰以九式均节财用汉之许劭魏之毛玠唐之杨绾人臣耳而能使一时士大夫心化其风损车马毁池观减驺驭散音乐以此见法制者虽盛世不可去而风俗者虽衰世亦可行也今令虽有仪制之文毛举数事不能委曲为今计者莫若自宗室外戚以至品官民庶之家宫室舆马饮食衣服皆仿典礼而为之度数稍宽其制使可久行其冠婚䘮祭之事则视岁上下而隆杀之使谏官御史得以弹奏于中而漕刑守令得以举劾于外敢不承者虽贵且亲必罚无赦然后陛下崇节俭尚敦朴以为之率弃难得之货却无用之器罢不急之务以为之先如此则天下淫侈之俗旷然一变而浮费节矣贾生曰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倾呜呼如贾生者可谓知理财之术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七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进策
  将帅
  臣闻将帅之难其人久矣势有强弱事有久近敌有坚脆地有远迩时有治乱而胜败之机不系焉惟其将而已矣昔智氏以韩魏三国之兵伐赵马服君之子以四十万之众抗秦可谓强矣而溃于晋阳坑于长平廉颇率老弱之卒守邯郸田单鸠痛病之馀保即墨可谓弱矣而栗腹以摧骑劫以走是不在乎势之强弱也穰苴之用于齐㧞于闾伍之中也一日斩庄贾晋师罢去燕师渡水而解韩信之击赵非素拊循士大夫也背水一战而擒赵王歇斩成安君是不在乎任之久近也以周瑜之望曹操不啻虎狼而吴兵捷于赤壁以玄德之视陆逊甚于雏𪆪而蜀师衄于白帝是不在乎敌之坚脆也东西异壤也而邓艾以缒兵取成都南北异习也而王镇恶以舟师平关中是不在乎地之远迩也夫以东晋之衰而谢玄得志于淝水开元之盛而哥舒翰失利于潼关是不在乎时之治乱也故善将者势无强弱任无久近敌无坚脆地无远迩时无治乱不用则已用之无不胜焉故曰惟其将而已矣虽然有一军之将有一国之将有天下之将走及奔马射中飞鸟攻坚城破强敌所向无前此有勇之士一军之将也出奇制胜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攻辄破击辄服此有智之士一国之将也福于已而祸于人则功有所不立利于今而害于后则事有所不为功成事毕自视缺然无矜大之色此有道之士天下之将也古者阃外之事将军制之军中不闻天子之诏其委任责成如此非有道之士其可以轻付之哉国家将帅可谓盛矣阅礼乐而敦诗书者肩摩而毂击纵横剽悍称智囊而号肉飞者至不可胜计然驿骑有赤白囊至则庙堂之上为之纷然进止赏罚皆从中决者何也岂以为将帅者皆智勇之人非有道之士不可独任故耶夫庙堂议边事则王体不严将帅之权轻则武功不立呜呼可谓两失之也臣以为西北二边宜各置统帅一人用大臣材兼文武可任天下之将者为之凡有军事惟以大义上闻进退赏罚尽付其守得以便宜从事如此则虽有边警可以不烦庙堂之论而豪杰之材得以成其功矣
  奇兵
  臣闻万物莫不有奇马有骥犬有卢畜之奇也鹰隼将击必匿其形虎拟而后动动而有获禽兽之奇也天雄乌喙堇葛之毒奇于药繁弱㤀归奇于弓矢鸊鹈莫邪奇于刀剑云为山奇涛为海奇阴阳之气怒为风交为电乱为雾薄而为雷激而为霆融散而为雨露凝结而为霜天地之奇也惟兵亦然严沟垒盛辎重传檄而出计里而行克期而战此兵之正也提百一之士力扛鼎而射命中者缒山航海依丛薄而昼伏乘风雨而夜起恍焉如鬼之无迹忽焉如水之无制此兵之奇也兵之道莫难于用奇莫巧于用奇莫妙于用奇何以言之凡用奇之法必以正兵为主无正兵而出者谓之孤军孤军胜败未可知也霍去病所将常选有大军继其后是以深入而未尝困绝李陵提步卒五千转斗单于于漠北而无他将援之其擒宜矣故曰莫难于用奇夫材有勇怯技有精冗勇者克敌则怯者奋冗为敌破则精者却自然之势也善将者择其精勇以为奇悉其冗怯以为正奇兵虽少而以锐为正之势正兵虽杂而以众为奇之势长短相补强弱相资则寡者亦为众冗怯者亦为精勇也故曰莫巧于用奇昔岑彭溯都江而上以㧞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而公孙述惊邓艾取阴平道下曲江破绵竹径薄成都而刘禅降孙处自江左浮大海直揜番禺而卢循破李愬越交成戍殱张柴栅夜袭蔡州而吴元济擒此数子者皆智谋足以料敌勇敢足以决胜故能乘变投隙而就其功名使敌虽有强将劲卒不得尽试其能而固巳败也故曰莫妙于用奇孙膑曰解杂乱纠纷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战披亢𢭏虗形禁势格则自为解耳则非夫通阴阳之几达万物之变以得用奇之奥者何足以及此今夫屠者之解牛也经肯綮则以刀遇大軱则以斧至庖丁则不然批隙导窽游其刃于空虗而磔然巳解矣奕者之斗碁也谛分审布失其守者逐而攻之至奕秋则不然倒行而逆施用意于所争之外而沛然巳胜矣夫屠奕鄙事也有奇技则无与抗者况于兵乎兵法曰兵以正合以奇胜然而天下之士狃于常而骇于变知所以合者多而悟所以胜者少也
  辨士
  臣闻兵之大㮣我为主彼为客是守之而己彼为主我为客是攻之而巳主客不分彼我相埒涂觏而卒遇是战之而巳此兵之常法也且士固有常法所不能辨者守则形不便攻则势不利战则气不克当是时虽有智勇无所用之独可驰一介之使凭轼樽衘喻以祸福而得志此军中所以不可无辩士也然则所谓辩士者必以其具三德明五机而利口者不与焉盖上知道德性命之原下达礼义形器之变㫄通幽明时物之所宜者识也窘之而益出费之而益新揜之以卒而不乱压之以重而不慑者才也经传子史天星地志医方卜筮百家之书无所不涉而能谨守其宗者学也夫是之谓三德俯而贺仰而吊闻者心折骨惊手足俱废其名曰恐机道以令名赞以美利闻者悦怿阳气浸淫上满大宅其名曰喜机讦过差而不贷触忌讳而无疑闻者忿然发上冲冠目眦尽裂其名曰怒机㫄刺其所悼念逆钓其所感伤闻者泫然涕下霑臆不复自胜其名曰悲机发端而指隙其说泛而不根其意圆而无主闻者茫然如获异物不知其名欲舍之而行则恐其宝也欲取之而去则恐其怪也徙倚周章狐疑而不决其名曰思机此五者天之所以命于人有触之则彍然而发莫能御巳夫是之谓五机盖三德不具不足以立巳五机不明不足以移人故曰所谓辨士者必具三德明五机而利口者不与焉昔苏秦张仪犀𩠐陈轸代厉之属尝以辨名于世矣然三德不足而五机有馀故事求遂而不问礼之得失功求成而不恤义之存亡偸合苟容取济一时而巳此所以为利口之雄而君子不道也然后世之人见其如此遂以辩为从横之术讳问而耻言之则所谓因咽而废食也孔子曰赐能辩而不能讷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巳也繇此观之孔孟之间未尝废辩特贵夫时然后发不得巳而后用尔古者列国之大夫聘于涂者肩摩而毂击兵之交则使在其间若非辩士为之则安能专对而不辱于君命耶或曰战国之时无定势无常形横则秦帝从则楚王故辩士足以乘间而执其机自汉以来形势异矣尚安所事辩乎曰是不然人之生也有手足则知搏击有心智则知思虑有口舌则知语言天下之乱常生于此三者然反而用之亦可巳乱盖搏击为力思虑为谋语言为辩天下未尝一日不用力与谋也何独于辩而疑之昔郦食其使齐田横以七十城下汉陆贾使南越尉佗去黄屋而称臣贾林致李抱真命而王武俊倒戈韩愈入镇州而牛元翼出矣此后世用辩士之明效也天下不用兵则巳矣如用兵辩士不可无也
  谋主
  臣闻兵家之所以取胜者非特将良而士卒劲也必有精深敏悟之士料敌应变出奇无穷者为之谋主焉古之人将有天下之事未尝不先于谋故考订卿士之议参酌庶人之言所以谋之于明也拂龟端策灼之而辨兆揲之而分卦所以谋之于幽也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夫谋者圣人所不能免也况于兵乎兵之道犹一人之身将者心也谋主者思虑也图籍者脏腑也法制者脉络也号令者声音也旌旗鼓铎者耳目也车骑步兵者四肢也心之统腑脏縂脉络出声音用耳目役四肢也精以思虑则外不攘于人事内不寇于阴阳思焉而不精虑焉而不熟则饥饱劳佚之过漫然而不知寒暑温清之变𡨋然而不察冒犯水火撄触金石无所不至矣故心虽明腑脏虽安脉络虽通声音虽和耳目虽聪明四肢虽便利不可以无虑将虽良图籍虽具法制虽谨号令虽严旌旗鼓铎虽修车骑步兵虽练不可以无谋主盖将军之于谋主也有之者胜无之者败巳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巳者胜尝用矣而或弃者亦败弃矣而或用者亦胜何以知其然耶昔楚汉之强弱者不待较而知也而项氏乘百战之威身死东城刘氏以颠沛奔北之馀五载而成帝业何哉汉有良平之属为之谋楚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也故杨雄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胜自屈者负此所谓有之者胜无之者败也昔陈馀舍李左车之计死泜水上韩信释缚而师事之遂收燕齐袁本初弃许攸之策攸奔曹公公跣而迎之遂破冀州夫攸左车者岂欲负彼而忠此哉用舍之势然也此所谓巳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巳者胜也昔张绣以精卒追魏师贾诩以为不可巳而果败既又请收散卒而攻之巳而果胜夫诩之为绣谋一也从违不同则胜败亦异人可不察哉此所谓尝用矣而弃之者亦败尝弃矣而用之者亦胜也是以良将之待谋主也致之以礼而不敢慢交之以诚而不敢欺结之以恩而不敢厌遗其过差而略其缺失所与图画者虽父子兄弟有不得而知焉古之人所以谈笑而折冲偃息而消衅者繇此道也后世则不然将受命之日士大夫莫敢仰视而所谓幕府从事者往往皆阘茸取具之人一旦敌传于陴隍之下变发乎肘腋之间召而问之五色巳无主矣是岂有补于万分之一哉臣病夫世之论兵者止知重将帅之选急士卒之练讲器械阵营之所宐究山川形势之所便而推风角鸟占之说至于谋主则未始一言及焉不知夫谋主者一军胜败之枢机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八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
  进策
  兵法
  臣闻御兵者将而将所以御之者法兵不得将与无兵同将不知法与无将同盖断木为碁刓革为鞠亦皆有法况于帅无罪之人被坚执锐从事于万死一生之地哉兵之有法犹人之有精神魂魄也精神失守魂䘮而魄夺则虽有七尺之躯死无日矣何则所以使形者亡也故知兵有法正行无间不知而将是谓妄行古之论兵者多矣大率不过有四一曰权谋二曰形势三曰阴阳四曰技巧然此四术者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用之则为四败事同而功异不可不察也何以知其然耶昔孙膑伏万弩于马陵之下魏军至而伏发厐涓死焉王恢伏车骑材官三十万于马邑之㫄匈奴觉之而去恢以自杀此则用权谋之异也马服君救阏与既遣秦间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遂破秦军曹公追刘先主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败于乌林此则用形势之异也西伯将猎卜之曰获霸王之辅果得太公望而克商汉武卜诸将贰师最吉因以为将卒降匈奴此则用阴阳之异也申公巫臣教吴以车战吴是以始通上国房琯用车以抗禄山贼投刍而火之王师奔溃此则用技巧之异也岂非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用之则为四败乎虽然所谓道者何也治心养气而巳矣盖心不揺于死生之变气不夺于宠辱利害之交则四者之胜败自然洞见如形影入于水镜之中是兵法之大要也夫镞金羽鹗以为矢傅胶合漆以为弓天下所同也而羿为善射服在箱骖在㫄制以御辔之利而加以鞭策之威天下之所同也而王良为善御是何也其所以用之者道也今世人学兵法者肩相摩袂相属虽其精粗不同然率向之所谓四术而巳至于治心养气之道则以为书生之语而不与焉呜呼是守弓矢与马而欲为羿王良也
  盗贼上
  臣闻治平之世内无大臣擅权之患外无诸侯不服之忧其所事乎兵者夷狄盗贼而巳夷狄之害士大夫讲之详论之熟矣至于盗贼之变则未尝有言之者夫岂智之不及哉其意以为不足恤也天下之祸尝生于不足恤昔秦既称帝以为六国巳亡海内无足复虑为秦患者独胡人耳于是使蒙恬北筑长城却匈奴七百馀里然而陈胜吴广之乱乃起于行伍阡陌之间繇此言之盗贼未尝无也夫平盗贼与攘夷狄之术异何则夷狄之兵甲马如云矢石如雨牛羊槖駞转输不绝其人便习而整其器犀利而精故方其犯边也利速战以折其气盗贼则不然险阻是凭钞夺是资亡命是聚胜则乌合非有法制相縻败则兽遁非有恩信相结然掲竿持挺郡县之卒或不能制者人人有必死之心而巳故方其群起也速战以折其气勿迫以携其心盖非速战以折其气则缓而势纵非勿迫以携其心则急而变生今夫虎之为物啸则风生怒则百兽震恐其气暴悍可杀而不可辱故捕虎之术必先设机阱旁置网罟撞以利㦸射以强弓鸣金鼓而乘之不旋踵而无虎矣至蛇与䑕则不然虽其毒足以害人而非有风生之勇其贪足以蠧物而非有震恐百兽之威然不可以骤而取者以其急则入于窟穴而巳故捕蛇䑕之术必环其窟穴而伺之薰以艾注以水彼将无所得食而出焉则尺捶可以制其命夷狄者虎也盗贼者蛇䑕也虎不可以艾薫而水注蛇䑕不可以弓射而㦸撞故曰平盗贼与防外患之术异也虽然盗贼者平之非难绝之为难平而不绝其弊有二不可不知也盖招降与穷治是矣夫患莫大于招降莫深于穷治何则凡盗贼之起必有枭桀而难制者追讨之官素无奇略不知计之所出则往往招其渠帅而降之彼奸恶之民见其负罪者未必死也则曰与其俛首下气以甘饥寒之辱孰若剽攘攻劫而不失爵禄之荣繇此言之是乃诱民以为乱也故曰患莫大于招降凡盗贼之首既巳伏其辜矣而刀笔之吏不能长虑却顾简节而疏目则往往穷支党而治之迫胁之民见被污者必不免也则将曰与其婴锢金木束手而受毙孰若遁逸山海脱身而求生繇此言之是驱民以为乱也故曰祸莫深于穷治且王者所以感服天下者惠与威也仁及有罪则伤惠辱及不辜则损威威惠两失而欲天下心畏而力服尧舜所不能也夏书曰殱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盖渠魁尽杀而不赦则足以夺奸雄之气胁从污染不治而许其自新则足以安反侧之心夫如是天下之人孰肯舍生之途而投必死之地哉呜呼先王巳乱之道可谓至矣
  盗贼中
  臣闻自古盗之所以兴皆出于仍岁水旱赋敛横出徭役数发故愚民为盗弄兵于山海险阻之间以为假息之计自陛下即位以来轻徭役薄赋敛善气既应年榖胥熟是宜外户不闭道不拾遗而郡县之间枹鼓或惊游徼旁午未见休巳者何也以臣思之盖不任吏之弊也夫任法不任吏为弊至多而于盗贼尤甚何则今盗贼之法可谓密矣强盗得财满匹及伤人者辄弃市杀一家三人以上若支解人者论如律案问欲举者得减重论杀并徒伴及告获他盗者降除其罪为之囊槖通行饮食者从末减若文致于法而人心不厌者辄谳考之若此之类与夫捕获亡逸赏罚之格凡数十条然皆画一之制也夫民之所以为盗贼者其情不一或闾里恶少自负其气椎埋鼓铸不复齿于平人或骄兵惰卒穷苦无聊亡命啸聚或执左道转相诳惑以为徒党或困于饥寒迫于逋负剽夺衣食以延一日之命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流轻举妄动若此之类特盗贼之大情耳其间夤缘曲折可矜可疾者盖不可胜数夫以画一之法御不可胜数之情而吏莫敢为轻重则宜杀而生宜生而杀者有之矣吏果于生杀而不察其宜则威惠不行盗贼所以充斥也臣尝观古之能吏盗贼之课尤异者其术不过数端而巳盖有使吏民杂举少年恶子鲜衣凶服之人悉籍记之一旦收捕纳于虎穴中者尹赏之治长安也有明设购赏令相斩捕吏追胥有功而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张敞之治胶东也有耳目具知主名区处穷里空舍坐语未讫捕吏巳至者赵广汉之治京兆也有择县之豪杰用以为吏一旦窃发则移书诡责取办其人者朱博之治渤海也有置正五长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不得舍者韩延寿之治颖川也省遣发之兵罢捕逐之吏单车独行务以德化抚之而安之者龚遂之治琅琊也此数子者可谓善治盗贼矣然以今日之法绳之则彼将惶恐救过之不暇尚何功名之有哉何则非贼杀不辜则固纵反者也夫以龚遂韩延寿张敞朱博赵广汉尹赏为吏于今之时犹不能最盗贼之课又可责于常人乎为今计者莫若宽法而任吏稍重郡守之权责以大纲而略其小过凡重法之地皆谨择其人听于法外处置盗贼有司覆按不得劾以出入其所赐缉捕缗钱使得益以酿酒赏格之外得酒数百石亦足以布设耳目而畜养爪牙如此则守臣之威权稍重而盗贼可以清矣王嘉曰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呜呼二千石能使其下则虽有黄巾赤眉无足畏也
  盗贼下
  臣闻盗贼之起小则蜂屯蚁聚掳掠闾里大则擅名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杀掠吏民然皆无足深虑如臣前说计足以办所可深虑者其间有豪杰而巳何则人之有豪俊犹马之有骥犬之有卢虽上观下获一日千里而纵踶啮之变亦可畏也昔周亚夫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也天下骚动大将得之隐如一敌国云唐纵朱克融北还卢龙未㡬军乱遂复失河朔夫孟克融皆匹夫耳而得失去就之间系吴楚之成败为河朔之存亡以此言之盗贼之间而有豪俊岂不为可深虑也哉臣以为销亡大盗之术莫大乎笼取天下之豪俊天下豪俊为我笼取则彼卒材䑕軰虽有千百为群不足以置齿牙之间矣国家取人之制其选高者惟制策进士夫豪杰之士固有文武纵横之间无不可者椎鲁少文独可以任之大亊者使天下豪杰皆文武纵横之才则二科足以取之若有椎鲁少文之人则不可得而取之矣是制策进士所得之外不能无遗材也臣尝为朝廷患之未知所处有缙绅先生告臣曰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考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于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邴吉出于狱吏其馀名臣循吏繇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巳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宿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瑱李抱玉叚秀实之流所得亦巳多矣王者用人如江河江河之所趋百川赴焉蛟龙主焉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吏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朝廷不用也今欲用胥吏牙校而胥吏行文书治刑狱钱榖其势不可弃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朝廷若采唐之旧制使诸路监司郡守其选士人以补衙职课之以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有公罪则赎焉使长吏得荐其材者苐其功阀书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择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涂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入也臣常思之逆销盗贼之术未有以过于此者窃取其说惟陛下裁择之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九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进策
  边防上
  臣尝谓方今夷狄之患未有甚于西边者夫契丹强大几与中国抗衡党项遗种假息之地不当汉之数县而臣以为夷狄之患未有甚于西边者何也盖大辽自景德结好之后虽有信使金帛绵絮他物之赂而一岁不过七十馀万西边自熙宁犯境以来虽绝夏人赐予熙河兰会输转飞挽之费一岁至四百馀万北边岁赂七十馀万而兵寝士休累世无犬吠之警西边岁费四百馀万而羌人数入逆执亊者如雁行将吏被介胄而卧以此言之北边之患孰与西边之患重乎今天下谋臣策士议欲缓西边之患者多大率不过有二臣请具陈其说而去取之有曰昔汉武以辽阳九百里之地斗辟难守弃以予胡元帝亦以关东岁饥纳贾捐之疏罢朱崖郡盖王者不以无用弊所恃也狄道枹䍐故为吐蕃诸夷之巢穴五泉会宁亦久为夏人所据若以兰会之地复赐夏人用府州故事择土酋以为熙河之守则数百万之费可一朝而省此其说一也有曰狄道枹䍐五泉会宁皆中国故地自汉唐以至国初不闻苦其难守者以灵武内属故也今置灵武于度外者八十馀年蕃汉地形相错如绣耕凿则有践蹂之患馈运则有钞夺之虞是以苦其难守也若遂取横山次复灵武则兰会熙河自为内地尚安有数百万之费乎此又一说也以臣观之以前说可以施于陛下即位之初后说可以施于今日之后何则陛下即位之初羌人各率种落交臂屈膝请命下吏是若赦其罪戾与之更始假以熙河之节赐以兰会之区则外足以怀柔远人心内足以宽元元之力今则不然天夺其魄自干诛夷相为辅车游魂疆场边屯吏士攘袂切齿皆欲犁其庭而扫其闾夫顺逆之势殊则抚御之术异为今计者独有取横山而复灵武耳覉縻不绝之说可复道哉臣故曰前说可施于陛下即位之初后说可以施于今日之后也昔曹公征汉中而弗克乃下诏曰鸡肋杨修以为鸡肋者食之无所得弃之如可惜公将归矣巳而果然盖是时成都方为刘氏所据曹公以为虽得汉中之地必有输将之费御捍之勤其势未易久守故不若弃之便也及邓艾袭取成都而汉中遂为控引输写之地岂可谓食之无所得弃之如可惜者乎然则曹公之弃汉中特以未睱取成都耳以此言之则知前二说者去取各有时也且天下之形势固有不相关而实相待者飞者以翼而絷其足则不能飞走者以足缚其手则不能走瓶罄则罍耻唇亡则齿寒横山灵武亦兰会熙河之手足而兰会熙河亦横山灵武之罍齿也功成于彼则患纾于此矣杜钦议夜郎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宐罢郡放弃其民绝其侯王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芽绝之呜呼是今日西边之势也
  边防中
  或谓臣曰咸平中贼继迁者攻䧟灵武进围麟州朝廷檄召诸镇兵讨之仅能解围而巳逮宝元庆历之间元昊僣逆兵孥而不解者数年竞亦不能致其头于北阙下元丰初大举吊伐之师五道并进辄无功而返未几永乐䧟没诏使死者二人夫羌之劲悍不可以力屈久矣奈何轻议取横山复灵武哉臣应之曰不然夫胜有势败有时圣人不能生其时时至而不失其势昔咸平之时海内初离分裂之祸上下厌苦于兵俱欲休息而继迁之党以凶悍狡险之姿据平夏之全壤扼瀚海之要冲故其攘清远而窃灵武也朝廷置之度外而不复问宝元庆历之间天下承平日久边防之备大率皆弛将不知兵而兵不习战彼元昊者虽生于砂碛牛马之区而计数足以济其奸勇决足以成其恶料敌合变有古单于之风小羌入事请盟惟恐居后于是尽有河南之地又取河西之境乃归节旄僣名号卷甲一出其锋不可当者矣先皇帝自熙宁以来惩累朝之事为万世之计申严武备命将出征戎轩启行枹䍑请命天戈再指五原内属元丰之初遂决策大举夏人震惧不知所为然犹未即伏辜者其形势巳成其支党具在譬如不肖子守其先人之庐虽终卖鬻而期月之间资用尚饶未可问也今则不然承先皇帝饬励之后内修外攘之馀将帅之铨择士卒之蒐练器甲之犀利财用之充委皆数倍于宝元庆历之间而天方厌羌内难屡起权臣擅事蚌鹬相持既狃于永乐之役常以中国为易与耳又谓陛下新即位方务休靖未能外事四夷夫战而轻骄与夫懈不设备在兵法皆灭亡之道也繇是言之彼无败形我无胜势者咸平之时是也我之胜势己具彼之败形未成者元丰之初是也我有必胜之势彼有必败之形者今日是也且时难得而易失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奈何不议取横山而复灵武哉昔汉武帝击匈奴追奔逐北者二十馀年浮西河绝大漠破寘颜袭虏廷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筑单于邸城于长安然竟不能南面而臣之也逮宣帝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汉以威德覆之于是始肯臣服甘露中呼韩邪单于遂来朝于甘泉之宫唐太宗伐高丽至身属櫜鞬鞍结两服虽㧞辽东白崖诸城而驻跸之后靺鞨犯阵李𪟝等力战破之军还怅然思魏徴在朕岂有此行耶迨高宗时盖苏文死诸子阅稂怨祸结连饥馑频仍灾异并见于是唐遣𪟝等讨之遂灭其国以其地置安东都䕶夫孝武太宗用武之主也宣帝高宗守文之君也然而匈奴之所以叛服高丽之所以存亡者何哉用武之主奋威而击于前守文之君乘弊而取于后亦其形势使然无足怪也臣以为陛下观匈奴高丽之所以破则知夏国之可夷观宣帝高宗之所以克则知天诛之可致观武帝文皇之功则先帝之志不可㤀也愿陛下择大臣知兵者一人以为统帅尽䕶诸将之军使之毋顾小利毋急近功而专以横山灵武为事不过三年河南之地复归于中国矣
  边防下
  臣既言灵武兰会之形势因请遂陈攻守之策今夫尽坚悉锐傅垒而阵八部并进昼夜不息是知攻而巳者也増陴濬隍婴城自固屈指计功以须援兵是知守而巳者也知攻而巳者可以擒小敌矣而不可以擒大敌知守而巳者可以保坚城矣而不可以保危城古之知攻守者不然坚壁不战自养其锋则虽大敌而可擒直前逆击折其盛势则虽危城而可保是之谓以守为攻以攻为守非天下之奇材何足以知之乎诸葛相蜀岁出师以伐魏魏人患之及亮死师不复出而蜀遂以亡盖亮以蜀者险阻新造之国而四靣皆迫强敌非数出锐师以挫之则其势不能自保此则以攻为守者也汉使赵充国击先零而请罢骑兵留步士万人屯田以待其敝宣帝从其议遂灭先零盖充国以先零穷寇急与之角则中国必有馈挽转输之劳故罢骑留屯而图以期月此则以守为攻者也臣以为孔明所以保蜀之策可以守兰会而充国所以破先零之计可以取灵武何则今兰会之地与夏人接界犬牙相入若积粟储械端坐而守彼必时入而寇我小则掠羊马大则㧞障隧援兵将至羌辄引去既解而归则又复入如此连年则我数揺动而车甲疲非长久之道也为今之策莫若以秦凤泾原麟府鄜延环庆五路之兵与兰会相表里约以兵万人岁各一出虽大胜无轻入虽小却无久留务以挠羌人而己夫以五路之兵岁各一出则是我之兵岁一战而羌人岁五战也羌虽魁徤岂有岁五战而不罢极者也彼既救死扶伤之不给则兰会之地自然无事此则孔明守蜀之遗意也自灵武䧟没八十馀年其地北距大河南抵环庆瀚海七百里舄卤无水泉若诚举大兵径薄其下则敌将婴其巢穴窜伏不出而潜以精兵击吾归路吾军粮尽引还则腹背受敌而进退不可得非万全也为今之策莫若兴屯田假以岁月以为必诛之计今屯田自关中以至塞下往往而有然水利不兴人力未尽内无良吏为之教督外无游兵为之捍敌是以虽有其名而未享其利愿置使者一人如汉之搜粟都尉之类专领其事凡要害之利尽发吏卒屯之濬沟浍缮亭阵频出骑士以为田者游兵积粟数百万斛则灵武在吾掌股中矣此亦充国破先零之遗意也夫羌以数县之众乃能与中国之师抗者无他吾军动以转输辎重自随非馈饷不行彼则各赢斗升之粮负于马上而战耳是中国所长者兵多所短者难饷羌所长者易食所短者兵少也今既大兴屯田假以岁月以为必诛之计又分诸路之兵岁各一出以为挠贼之谋则吾之所短者无足虑彼之所长者无所施臣谓不过三年羌必大困然后遣一介之使告之曰能以灵武之地归中国则罢兵不然并取夏台数州矣彼知我不得灵武兵未息也必自割其地献于朝廷如有迷愎不从则以数万人自鄜畤度塞门抵回东阪可唾手而取也传曰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䧟阱之中揺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夫惟能以积威约之渐则羌虽劲悍将揺尾而求食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九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十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进论
  晁错论
  臣闻世之论者皆以为汉用袁盎之谋斩晁错以谢天下为非是以臣观之汉斩晁错七国之兵所以破也何则胜败之机系于理之曲直理直则师壮师壮胜之机也理曲则师老师老败之机也故善战者战理昔晋欲报楚之惠退师三舍军吏以为师老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若子犯可谓善战理矣盖不退师则背惠食言而曲在晋师退而楚不还则曲在楚我直彼曲所以胜也汉斩晁错之事何异于此夫汉之诸侯连城数十地方千里虽号强大然而皆高帝之封也一旦用错计摘其罪过而削夺之则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汉之心当此之时诸侯直而汉曲故吴王得以借口反也然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亡命欲为反者三十馀年其称兵也发愤削地以诛错为名耳汉斩错而兵不罢则逆节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国之心当此之时诸侯曲而汉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虽然汉之斩错也其谋发于袁盎盎与错有隙故世之论者以错死为冤此正楼缓所谓以母言之则为是以妻言之则为妒夫言之者异而其言同也就使与错素无眦睚之嫌其为汉计亦当出此然则汉不斩错奈何即七国之兵未易破也何以言之以唐安禄山之乱可知也方明皇之时奸臣杨国忠用事天下皆切齿不平故禄山以诛国忠为名而反是时唐若斩国忠以谢天下则禄山安得而至长安乎惜其不知此至贼入潼关人神共怒然后为陈元礼之所杀也繇是观之汉不斩错则七国之兵岂易破哉或曰王思礼之徒尝以此劝哥舒翰用其计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渡浐水以诛君侧禄山可遂破乎曰不然汉斩晁错事出景帝袁盎发其端而巳故足以激忠义之气而折奸雄之心使翰虽斩国忠亊不出于人主亦不能感动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为禄山之成败哉故斩国忠以破禄山事非明皇不可为也
  韦元成论
  臣观韦元成等议汉宗庙之事未尝不窃笑之以为此乃不达时变腐儒之论也何则礼非天降地出出于人心而巳合于先王之迹而不合于人心君子不以为礼也夫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古今之情一也上古之世生养之具未备巢居而穴处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则祭其先也亦不过荐毛血于中野而巳中古以来养生之具渐备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为醴酪夫以备者自奉而以不备者奉其先则非人心之所安也于是始制宗庙之礼祭祀之仪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日有祭月有祀时有享岁有贡始终有归其物则天之所生地之所长苟可荐者莫不咸在夫岂求胜于上古之世哉盖以谓不如是则人心怵焉而不安此制礼之本意也昔惠帝作复道叔孙通因请以为原庙又尝出游于离宫因请献樱桃夫原庙与诸果之献前此未尝有而通辄以为请者知制礼之本意则可以义起之也彼元成等不然徒见汉之宗庙祭祀不合六艺之文遂欲一切毁之不知六艺之文中古之事也上古之事不可尽行于中古中古之事岂可尽行于后世哉古之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次之宫室为后将毁宫室廏库为先宗庙为后何则营之先亲而后身毁之先身而后亲可知也汉之制度不合于六艺之文者多矣彼元成等徒知陵庙园寝便殿祭祀之为过而不知神仙长年合欢增成飞廉象玉之为过也知庙在郡国月游衣冠之为非而不知千门万户之宫神明通天之台离宫别馆百有馀区之为非也元帝初元中虽以侈异尝罢角抵上林宫馀希御幸者而永元中幸长杨射熊馆布车骑大猎则是宫室宴享之事未能如礼也宫室宴享非礼则置而不议宗庙祭祀非礼则议而毁之汉之祖宗神灵不存则巳神灵若存能不发怒于子孙乎元帝寝疾而梦祖宗谴责也岂非以此乎史称元帝少而好儒及即位用元成等为宰相而孝宣之业衰焉后世遂以儒为不足用呜呼以元成等议宗庙祭祀之事言之元帝所用者盖腐儒耳安得真儒用之哉
  石庆论
  臣闻汉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内修法度外攘胡粤封泰山塞决河朝廷多事丞相李蔡严青翟赵周公孙贺刘屈牦之属皆以罪伏诛其免者平津侯公孙弘牧丘侯石庆而巳平津以贤良为举首用经术取汉相辨论有馀习文法吏事其免固宜牧丘鄙人耳为相巳非其分又以全终何也盖庆之终于相位非其才智之足以自免也亊势之流相激使然而巳矣何则夫君之与臣犹阴之与阳也阴胜而僣阳则发生之道缺阳胜而偪阴则刻制之功亏僣实生偪偪亦生僣两者无有是谓太和万物以生变化以成方武帝即位之始富于春秋武安侯田蚡以肺腑为丞相权移主上上滋不平特以太后之故隐忍而不发当此之时臣强君弱阴胜而僣阳武安侯既死上惩其亊尽收威柄于掌握之中大臣取充位而巳稍不如意则痛法以绳之自丞相以下皆惶恐救过而不暇当此之时君强臣弱阳胜而偪阴夫豪杰之士类多自重莫肯少杀其锋鄙人则惟恐失之无所不至也当君强臣弱阳胜偪阴之时虽有豪杰安得而用虽用之安得而终然则用之而终者惟鄙人而后可也庆为相时九卿更进用事不关决于庆庆醇谨而巳在位九岁无能有所正言尝欲治上近臣反受其过上书乞骸骨诏报反室自以为得计既而不知所为复起视亊呜呼此其所以见容于武帝者欤夫庆终于相位是田蚡之所致也故曰亊势之流相激使然而巳矣然则平津之免何也弘之才术虽不与庆同日而语至于朝奏暮议开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靣折廷诤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上旨如此之类则与庆相去为几何耶弘与庆为人不同其所以获免者一也盖是时非特丞相也如东方朔枚皋司马相如严助吾丘寿王朱买臣主父偃之属号为左右亲幸之臣而亦多以罪诛惟相如称疾避亊朔皋不根持论以此获免繇是观之武帝之廷臣鄙人者多矣岂特庆也哉故淮南王谋反惟惮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呜呼如黯者可谓豪杰之士也
  张安世论
  臣闻张安世匿名迹远权势自前史皆以为贤以臣观之安世亦具臣耳贤则未也何则有大臣者有具臣者有奸臣者天下之士于道可退则请于君于道可进则请于君而进退在道而不在我进之不从退之不听去而巳此之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大臣者也进贤而不能固退不肖而不能必取充位而巳具臣者也同乎巳虽不肖必与异乎巳虽贤必挤专为利而巳此奸臣者也安世身为汉之大臣与闻政事当天下进贤退不肖之责而切切焉专为匿名迹远权势之事进之不从退之不听也能致为臣而去乎臣知安世之不能也盖安世与霍光同功一体之人其女孙敬又霍氏之外属妇也光后薨而子禹谋反夷宗族敬尚相坐宣帝虽赦之而安世心不自安顾上惩博陆之颛方贪权势在巳是以深思熟计欲以自媚于上故每定大政巳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谓其长吏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臣下自修而巳何知士而荐之呜呼其视奸臣则有间矣岂大臣之所以事君者乎臣故曰安世则具臣矣贤则未也昔伊尹之相汤曰阿衡周公之相周曰太宰衡者所以权万物之轻重而归于平宰者所以制百味之多寡而适于和惟其和平而巳矣故为重为多者无所于德为轻为寡者无所于怨衡宰之工实无心也伊尹周公所以事其君者如此曽若安世远权势者乎虽号不同而其于用心则同也昔叔向被囚祁奚免之叔向不告免焉而朝范滂被系霍谞理之滂往候之而不谢管仲夺伯氏騈邑三百没齿无怨言诸葛亮废廖立李平及亮卒立泣涕平致死呜呼国之大臣其好贤也如祁奚之于叔向霍谞之于范滂其疾恶也如管仲之于伯氏诸葛之于廖立李平则名迹之或匿或见权势之或远或近皆可以两㤀矣山涛为吏部㧞贤进善时无知者身殁之后天子出其奏于朝然后知群才皆涛所进而王通以为密不以仁与之也呜呼知通之不与涛则知臣之不与安世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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