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始 见闻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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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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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辈有言:文章不关世教,虽工无益。旨哉言也。

本朝人文至嘉隆间而最盛,然于世教未知皆能有关乎否?云间董渐川先生辑有《古今粹言》,以悟玄保啬达生,景行分类,而郑端简公《今言》则自洪武以至嘉靖,文献大要具矣。二书命名虽异,其有关于世教非小一也。不佞每卒业不忍释手,奚容有所取舍其间?顾自七衰以后,目力渐昏,苦于遍阅,乃即生平所乐而玩者,节取百馀条以供晚岁温习。乃不佞妄有所著,虽当略及时事,然非沦于鄙琐。即涉于愤激,自知罪不可逭。第以刊本太薄,故合二先生之言并为一帙,敢云僭附二先生之后,以狗尾续貂也哉。曰杂纪者,时有先后,爵有崇卑,事有钜细,皆不暇详订次第,特据所见所闻□书之尔。皇明万历辛丑岁秋七月七十老人李乐书于餐英馆。

人才学便须知有著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今当于何处著力?陆平泉云:不过庸德之行,庸言之谨。

杨慈湖云:学者通患,在于思虑议论之多,而不行孔子忠信笃敬之训。

范文正公谓贾内翰曰:君不忧不显,惟不欺二字可终身行之。内翰自谓平生用之不尽。薛文清公云:舍而不求曰忘,求之太过曰助长。

胡力庵每颂此语,谓学者所患正为忘字,自朝至暮念念不忘,便是圣贤。

薛文清公常言:心如镜,敬如磨镜,不敬便昏了,所以说学有缉熙于光明。

《慈湖遗书》云:学者涵养有道,则气味和雅,言语闲静,临事而无事。文公训子帖云:大概礼数要恭谨详缓,不要仓皇颠错。顾东江尝言:人家夜饮晏起,乃奸盗所由始。

诉讼一事最当谨始,使官司公明可恃,尚不当为。或官司虽无心,而吏人佐使,亦何所不至?有是而后悔之,固无及矣。况邻里所争,不过侵占田界,逋欠钱物,及凶悖凌犯耳,徐徐谕之可也。

李参政汉老作其叔父成季墓志云:居卿则以困畏,不若人为哲,真达识也。

后生才俊者父兄当以为忧,不当以为喜,须常加检束。令熟读经书,训以宽厚恭谨,勿使与浮薄者游处,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也。各须谨之。

王静泉见户内日晷,指之云:光阴不可再得,如何容易放他过去?

伊川云:今人于外事外物件件要好,只有自家一个身与心,却不要好待得,外事外物好时,自家身与心已先自不好了也。凡人妆成十分好,不如真色一分好。

陆平泉云:朋友者今日之典籍,典籍者往时之朋友。籍溪教诸生于工课馀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及铭赞之有补于人者,粘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

康节诵希夷之语曰:得便宜事不可再作,得便宜处不可再去。有诗云:珍重至人。尝有语落便宜处,得便宜盖可终身行之也。

张魏公每训子及门人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

吕申公居家,夏不排窗,不挥扇,冬不附火。平生未尝行草书,尤不喜人博,未尝较曲直,闻谤未尝辨。

平泉言:朋友易合者,到利害之际,多不得力;其落落难合者,到利害之际反得力。

夫子温、良、恭、俭、让五字,常要想见其气象。谢安迎桓温时,气象常要想。刘宽下车还牛,气象常要想。

司马温公曰:去恶从善,舍非从是,人或以为如制。悍马斡磐石之难,静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转户枢,何难之有?

阁老木斋谢公,正德初致仕,上章力荐守溪王公、匏庵吴公以代已。吏科给事中王昂论选法,得罪吏部尚书,邃庵杨公救之,薄谴二公,休休大臣之风今不可复见矣。

陆贽云: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非计也。今各边总兵巡抚,见一,出一军,赏一功,罚一罪,必须奏请,令不得行,事由中制。互相推调,常致误事,由于将权不重故也。

正德十四年,(钱宁下□)江彬用事。毅皇帝有旨南巡,举朝文臣谏不听。金吾卫指挥张英,怀匕首入端门,剖腹出心以谏,死御道上,其忠烈又出汉辛庆忌,唐张万福二将军之上。

吕泾野先生(楠),正德三年登进士第。一时巨珰刘瑾用事,权倾中外,以其同乡也,欲要致之,先生不往。继而以礼来贺,又却之不受。瑾衔之。先生因请告归于高陵。瑾使人侦于途,少有可议,则就逮焉。行至保定,卒无所得而返。先生之学,于斯亦可见矣。

可言不可行,不若勿言。可行不可言,不若勿行。

平泉至本一禅院法堂,与隐南禅师云:每常静坐中,觉胸中自有一种快活,对人道不得。今士大夫以纷华盛丽为乐,吾看来乐得不甚爽利。许鲁斋诗云:万般补养皆虚伪,惟有操心是要规。

悟真禅师云:静中将平日所忧所疑看破,自然不上心来(妄情觑破则灭)。日常举动须要知,是甚么在这里举动(一切动静俱属真性)?分外事一毫不与使,其心超然无系。

白云云:性如天,清明广大;性如地,包容遍覆;性如水,周流无滞。静也,不妨动也。不妨动静间,不把真性点污方才是道。

禅家本不求益,祇要了却一生,无所牵挂便是完他事(心无挂碍此生亦空)。一庵云:达磨面壁,九年不曾有一刻闲,闲了便有乘之者矣。

把点检他人功夫,做自己事,何有不办?(点检是对副人的意,不特管人过失也。上蔡所谓矜字,正此类。)

目有异见,耳有异闻,须正已心,终不为患。临死只有安命一法,更无妙理可寻。所以谓之淡中滋味。

张含斋云:这心驾驭他不得,须是静中慢慢收拾,然亦无工夫可用处。祇是凡事退后些,不得已而应之可也。

怜俐人去道远,所以要痴要呆(神仙伎俩无多子,祇是人间一味呆)。怨我谤我无非助道之良缘,爱人敬人便是操心之要法。

恶字不要看重了。如私情眷恋,面谋计较,前思后算,自择便宜的心即是恶念。如酒色财气,是非人我,扳缘爱念,患得患失,皆是恶也。只有迷悟,元无凡圣。

大珠和尚云:心逐物为邪,物从心为正,乃知先儒所谓循理不是行好事之谓也。火宅尘劳何时是了?安乐得一日便是千万日样子。

平时不怕死,临终却忙乱。此是正念主不定也,所以功夫全要在平时。思量计较,聪明伶俐,于此个门中一点也用不著。《素问》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存,病安从来?

郭康伯遇神人,授一保身卫生之术云: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境静时身亦静,心生还是病生时。郭信用其言,知自护爱,康强倍常,年几百岁。

康节云:老年躯体素温存,安乐窝中别有春,尽道山翁拙于用,也能康济自家身。此自养之旨也。华佗云:人亦须少劳,动使谷气清。

今人怕死,至伤生之事却敢为,圣人于伤生之事自不为,到临死却不怕。《论语》谢氏注云:圣人之所不食穷口腹者,或反食之,欲心胜而不暇择也。

唐柳公度年八十,有强力。人问其术,对曰:吾平生未尝以脾胃熟生物暖冷物,以元气佐喜怒。此亦可为座右铭也。

大渴不大饮,大饥不大食,恐血气失常,卒然不救也。荒年饿莩,饱食即死,是验也。嗟乎!善养生者养内,不善养生者养外。养内者安恬脏腑,调顺血脉,使一身之气流行冲和,百屙不作。养外者恣口腹之欲,极滋味之美,穷饮食之乐,虽肌体充腴,容色悦泽,而酷烈之气内蚀脏肺,形神虚矣,安能保合太和,以臻遐龄耶?

古之善摄生者,居常少思虑,忍嗜欲,平喜怒,寡忧乐,淡好恶。世之美丽贵重物事,举不足以入其心,由是志意舒畅,形体安和,血气顺利,度百岁矣。经曰:不治己病治未病。其此之谓与?

方正学曰:寒即乎燠,暑即乎凉。自外至者惧其已伤而不知发乎?中者为身之殃。噫!嗜欲之毒,甚于剑芒,人惟寒暑之慎,而不于此之防,何耶?人从欲中生死,孰能无欲?但始则浓厚,次则淡薄,次则念头虽起过而不留,次则虽有念如嚼蜡而无味,又次则无念斯为工夫耳。古箴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

仙人道士非有灵,积精养气以成真。

忍力最难,如遇喜多言,欲忍之使默;见色思滥,欲忍之使伏;逢乐将纵,欲忍之使敛;临食方甘,欲忍之使节,皆人之所难也。

晁文元公曰:人生大难,惟有重病、极贫、大乱三者而已。其馀细故,何足介怀?

东坡居士在黄州,尝书云:自今以往,早晚饮食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则三之,可损不可增。召我者预以此告。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

顾左山绝欲七八年矣,而寿止六十八,好酒故也。可见酒、色、财、气四件,皆能减算,惟色为速耳。李南湄云:吾午饭后不看书。天下事都是假的,要识得破。

王鹤坡尝言,饮食略多一口便不是略,觉饣爱气便要折本。鹤坡禀赋甚弱,九十馀乃卒。何五山云:脾胃也要歇息,他磨子常用也,须坏了。范冲座右戒曰:凡吃饮食,不可拣择去取。

何五山云:要节饮食,须于举箸时便著意。隐南禅师云:凡视听皆能损神,间处徐步最好。安定语诸生,食饱未可据案或久坐,皆于气血有伤。四百四种病,宿食为根本。

朝打坐,暮打坐,腹中尝忍三分饿。

名利不苟徇,喜怒不妄发,滋味不过求,声色不耽嗜,神虑不邪思,可以无病常寿。

阳明先生曰:经饮酒,薄滋味,则气自清。寡思虑,屏嗜欲,则精自明。定心气,少眠睡,则神自澄。

康斋云:月下咏诗,独步绿阴,时倚修竹,好风徐来,人境寂然,心甚平淡。无康节所谓攻心之事。李谷砰云:宇宙中有个大快乐,要人会受用。

久废不可速成,积弊不可顿除,优游不可久恋,人情不能恰好,祸患不可苟免。夫为善知,识达此五者,涉世可无闷矣。

躄者命在杖,失杖则颠。渡者命在舟,失舟则溺。凡林下人自无所守,挟外势以为重者,一旦失其所挟,皆不能免颠溺之患。唐一庵云:寿至百岁,说著死,还是怕人,有何厌足?

薛文清公云:多言使人心志流荡,而神气亦损。吴石湖语乡中士大夫曰:你莫道我没受用,我虽贫尽有受用。

东坡云:人生乐处,不必自己劳心摆布。祇是眼前山川草木,无不可喜,但是人看不见。

人之贫富,不常与天地阴晴相似,断非人谋所能保守,但当尽其道耳。

不是富贵累人,人自累富贵。只思大舜,若固有之之意,任其去来,何累之有?

凡人作事,未有不算。后来决不依所算,若依所算则天为无权矣。钱财遗子孙反受怨。

古来圣贤皆死,何况于汝?若做好人,落得做耳,不然枉做一场人。

东坡谪惠州,自言辟如生长此地便了。山谷谪宜州,自言做秀才时贫陋,原是如此。皆素患难之意。

勤俭自能生财,不在贪利,如佃户皆宜处之有道,道只在事上见。

人不在贫富,只在做好人耳。若是好人,贫亦不困乏,富亦不取祸。

知保身则必爱身如宝,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推之,不敢恶人,不敢慢人,皆然。此万物一体之道也。爱一家则一家爱我矣,一家爱我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家。推之国与天下皆然。此一贯之道也。

食淡之胜于肥甘,食后乃见。贫贱之胜于富贵,当亦如是。

财物如饮食,然多亦不可,无亦不可。白云适中之言最有理,所以当勤而不当贫,当俭而不当吝,惟适于理而已。生老病死,如春夏秋冬,安可逃耶?

富贵分定不能勉强,若朝夕营营,可以成家连天也,无用处。游人园亭,即吾所受用,若生歆羡,却是苦因。周莱峰云:不爱其身,正是第一件不好处。

那得自家许多精神去周旋,人未必有益,觉劳即止。

昔者文王问于鬻子:“敢问人有大忘乎?”对曰:“有。”曰:“敢问大忘奈何?”曰:“知其身之忘而不改也。以贼其身乃丧其躯,其行如此,是谓之大忘。”余有伤生之恶甚多,虽甚悔之,终不能改,真所谓大忘也。所以先儒以收放心为先务。

贪财既不是懒惰,又不是怎么,是中道。中道以何为准?曰:以身命为准,饿杀也不是,终日逐逐也不是。近得一拙字可守,又得一约字可以,养、拙二字可持之终身。

常人以嗜欲害身,以货财害子孙,以政事害民人,以学术害天下。后世无是四者,岂不快哉?

留有馀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馀不尽之禄以归朝廷,留有馀不尽之财以厚百姓,留有馀不尽之福以遗子孙。

以上俱录《古今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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